第六章
1
有一个古老的魔术,欺骗了数以万计的人之后,这套古罗马盔甲变幻为竞技场中角斗士的把戏仍屡试不爽。
一个仅够站立一名成年人的木箱子被推到了聚焦处,魔术师从容打开木箱前方和后方的门,以展示木箱中除了那套威武的盔甲外,别无他物。
魔术师舞动灵巧的手,取出那套还未拼装的盔甲。鸢尾花的徽章闪动着银光,奇迹就快出现了。
护腿、腰带、护胸、护肘、护肩、头盔,盔甲能够严严实实包裹住战士的每一寸皮肤。这样的装束看似是为了在战场上让锋利的刀剑无处下手,实则是今次魔术表演的必备条件。
盔甲终于成形了,魔术师最后调整一下头盔,让盔甲耀武扬威的站立在木箱中,尽管知道它没有生命,依然感觉得到昂扬的斗志。
魔术师关上木箱的前门,然后是后门。等等,魔术师忘记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开始施展无穷的法术。一分钟的时间,再次打开木箱的门,盔甲没有移动或消失,它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杀气重重而又纹丝不动。
魔术失败了吗?
并非如此,好戏才刚刚开场。魔术师在盔甲前比划着长剑,带有几分挑衅,刻意要激怒无法移动的盔甲。
盔甲似乎随着利剑的摆动抽搐了一下,观众还来不及擦眼镜,盔甲又动了第二下,关节开始弯转,铁片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盔甲模仿着魔术师舞剑的动作,最后魔术师将象征它生命的利剑交到了那只铁皮手中。魔术师赋予了盔甲珍贵的生命,现在,盔甲和人一样能够决定自己的生与死了。
2
接连的失踪和命案,让女主人卓凌处在了精神崩溃的边缘,一群陌生人一个接一个死在自己的山庄里,根本无力阻止事件继续恶化下去,赶不走的不速之客,挥不去的死亡阴霾,只有身边的年轻干警才能让她暂时忘却苦恼。
她什么都不想对客人们说,期待国庆长假能立刻结束,恢复两天之前和姐姐的平静生活。作为女人,不关心“死神的右手”是不是用了密室杀人手法,不关心失踪的施磊身在何处,而是担忧自己该如何还赎陈妈的过世。
了解卓凌心境的骏秀,不忍再让她坐在屠杀场的最前排,遂提出送她回房间,并甘愿充当门神的角色。
出人意料的是,这引起了万戈强烈的反对:“大家应该呆在一起,特别是三位女性,谁都知道,‘死神的右手’是个女人。”
骏秀当然无法接受对卓凌的怀疑,反驳道:“从一开始,你就忽视了已经存在的证据,陈妈的尸体被丢弃在高过普通人身高的喷泉,在室内没有机械帮助的条件下,女人怎么有力气能把100斤的东西放到那个上面呢?我们遭遇的杀手根本不是什么‘死神的右手’,只是藏身我们之中的凶手故布的疑阵。”
话脱口而出后,骏秀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足以推翻先前种种没来由的猜测。
“在我们这些人当中,足够强壮做到这点的人……”口快的薛庵仁意识到说下去可能招致的麻烦,装作若无其事地安慰自己的师傅去了。
万戈也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拉了拉衣襟,心虚地隐藏起自己结实的胸肌,可他刻薄的目光坚定不移地游离在骏秀和卓凌的身上。
而左庶也不能够解释所发生的事情,他只是静静地把玩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不时抿上几下自己薄薄的嘴唇,表情如大理石般冰冷严峻。
年长的王敏薇怀有另一种担心:“现在我们还不知道那位瘸腿的年轻人去了哪?他要是离开了‘塞汶山庄’,为什么不为我们从外面打开感应控制的玻璃大门?如果他没有离开,那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这有两种可能,一、他已经遇害,二、他才是真凶。”薛庵仁思维敏捷,代劳总结了师傅的发言。
而此时深思中的骏秀这才开始说话:“我现在才意识到,我们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塞汶山庄’中发生的命案,绝对不会是‘死神的右手’干的。”
“何出此言?”左庶诧异地问道。
“我之所以会来到这个山庄,是因为卓凌遭受了可能是‘死神的右手’的袭击,我奉命送她去了医院。在医院里得知,几乎与卓凌遇袭的相同时间,距离卓凌所在地不远的远江大厦,发生了一起‘死神的右手’制造的血案,手法同18个月前如出一辙。就算‘死神的右手’作案后,即刻从事发现场赶到‘塞汶山庄’,从时间上推算,都会比你们所有人到达山庄的时间晚。所以,是我们之中有人假冒臭名昭著的杀手,制造恐慌企图摧垮我们。”
王敏薇已经意识到了开诚布公的重要性,第一个开口:“在这里我要郑重地向我的徒弟薛庵仁道声歉,真正受到神秘邀请的人是他而不是我。对于投身占星术20多年的我来说,客户对我的视而不见就是羞辱,于是我决定隐瞒着徒弟前往‘塞汶山庄’赴约,为的是一睹邀请者的尊容,想知道发信人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一个从未有过独立卜卦经验的年轻人,学艺连一年都没到就开始抢起师傅的饭碗了。”
“做师傅的不该看低自己的徒弟,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就算一张卫生纸,一块废铁,都会有它的价值。”叶晓可用她独特的词语表达了她对师徒俩的看法。
“谢谢你的比喻。”
薛庵仁闷闷不乐的虎着脸,原本照射在他头上的灿烂阳光,被无情地剥夺。在接近一年的学艺生涯中,薛庵仁把王敏薇当作长辈尊重,作为亲人照顾,虽然学习占卜术是最终目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了占卜背叛师傅,殷实的感情比虚无的占卜更让人印象深刻。可是在名和利面前,在魔鬼玛蒙蛊惑之下,很少有人能做到自我牺牲,贪婪会被金灿灿的钱币启动,侵蚀起每个人遮盖欲望的面具。
“小可小姐,轮到你了。”左庶将注意力重新移到了案件上。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一说到自己受邀的原因,叶晓可显得很抗拒。
“我们都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一个靠身体维生的女人,山庄的主人是女性一定让你感到失望了吧!”薛庵仁毫不留情向叶晓可刚才的那个比喻回礼。
第一次搜查山庄时,大家都看到了叶晓可的房间,她的一些私人物品不是邻家女孩应该有的。奢侈品、暴露的内衣、以及她与男人们老成的谈吐。自从左庶解开房间门牌之谜后,人们都不再怀疑她的职业和她门牌上写的一样下贱了,只是都不愿拆穿她妓女的身份了。
“我靠本事吃饭,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寄生虫凭什么教训我?我看你长得就像杀人犯。”叶晓可竭力拉着脸上就要剥落的假面具。
“女人总是说她们靠自己,从来不懂得感谢那些帮助着她们的人。”伶牙俐齿的薛庵仁一语双雕,尖酸刻薄起来丝毫不亚于《威尼斯商人》里的犹太商人。
“我们该停止这样无谓的争吵,彼此了解有助于互相保护。”左庶摊出双手作着安抚的手势,他惺忪的双眼在深夜反倒变得炯炯有神起来,扫一圈四张满脸不服气的面孔,为了团结他们,侦探决定让他们明白枪口一致对准共同的敌人才是当务之急,他透露了一个关于唐一明的秘密,“刚才我在检查唐一明尸体的时候,在他的手臂上发现了可疑的伤口,根据我的判断,那是吸毒者注射留下的针眼,这意味着我们一小时前失去的朋友是一位瘾君子。”
“好了,现在你们意识到什么了吗?别去管什么‘死神的右手’了,我们身边有一个更残忍更危险的无名凶手,凶手不会是其它人,他混迹在我们之中,并制定出了游戏规则,一旦所有人被杀光,凶手就赢得了这场以生命为代价的游戏。”
“可我们平生素不相识,为什么有人想把我们聚集到这个山庄加以杀害呢?”王敏薇不解地问。
侦探很快回答道:“通过简单的逻辑分析,就可以得知我们之间的联系了。被害的唐一明是吸毒犯,万戈和叶小姐的职业也是非法的,加之你这位法律上称为宣扬迷信的卜卦师,而我可能是一位钻着法律空子的私家侦探吧!我们都藏身在介于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受光面道貌岸然,背光面见不得人。这个,就是我们被骗至此处圈杀的原因。”
“看来除了凶手,其他事情你都知道了,那我们还在这里呆坐着干吗?让我回房间先睡一觉,明天睁开眼后,一定会看见凶手已经被绑在了钢琴的支脚上。”薛庵仁自动退出了讨论,微笑着回到了他和师傅的房间。
万戈效仿薛庵仁离开了座位,做了一个震惊左庶和王敏薇的举动。他来到叶晓可的身旁,弯下腰从后面对着她的耳朵窃窃私语几句。
叶晓可听罢,仰头看着万戈认真的脸,向剩下的两位道晚安后,跟着万戈去了灰色的“Berial”房间。
感应灯一一熄灭,左庶才对王敏薇说道:“暂且让你的徒弟冷静一下,你可以去那位骏秀警官和失踪的施磊的房间休息,那里今晚不会有人。”
骏秀早在那番推理后,送卓凌回她的地下卧室去了。
王敏薇点点头,在今天最后一次道别前,她问了侦探一个问题:“在陈妈嘴里找到的那张纸条上,所谓的背叛同类的人,难道就是指我们这些人吗?”
左庶挠挠浓密的头发,耸耸肩。
“那在你心里有凶手的人选了呢?侦探总该比我敏锐得多吧!”
“现在对我来说最大的问题是,”左庶眼睛中闪过一丝凶猛的东西,“我连死者怎么被杀的都没搞清楚。”
3
骏秀掖紧卓凌肩头的被角,搬过一张椅背雕琢精致的安乐椅,在女主人的卧室角落里安坐下来,他把床头的灯光旋到最底,光线足够能看见卓凌的样子就行了。
卧室的另一张床上,则依然安静如初,床幔里一团祥和宁静。骏秀胡乱猜着躺在床上的人的状况。她是卓凌重病的姐姐,来到“塞汶山庄”的日子里,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离开那张床。也许她病得真的很严重,可为什么不去医院治疗呢?难道患上的是不治之症?也可能是已经变成了植物人。
卓凌好像听到了骏秀心声,皱着眉头啧巴了两下嘴,从睡梦中埋怨着他对自己亲人的诋毁。
骏秀嘟嘟嘴,停止了无聊的遐想。睡魔在不知不觉中席卷而至,眼皮灌了铅般沉重,活跃的脑皮层又开始浮想联翩。
大胆的假设床上是具尸体,是卓凌故世多时的姐姐,感情深厚的妹妹不愿让姐姐的尸体在土壤下腐败到无法辨认,于是在这座现代化的建筑中为她建造了这个堪比水晶棺材的榻床。这还能解释为什么女主人会挑选山庄里位置不算最佳的房间了。
骏秀突然有种去掀开那床幔帐的冲动,可他手脚却动弹不得,他知道自己已经在梦中了。
不知从哪刮来一阵冷风,可倦意让骏秀睁不开眼,不过能感觉到有人站在了他和灯光之间,骏秀迟缓的张开睡眼,想搞清楚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可突如其来的袭击已经降临到这位欠缺警觉的业余保安身上,柔美的灯光中一道凌厉的轨迹划过,重重地落在骏秀的脖根上,神经从头到脚麻痹开来,知觉和感官如同被拔了插头的电视机,失去了一切画面和声音,最后停格在骏秀视网膜上的画面,是卓凌陷入枕头中,如天使般安然熟睡着的面孔。
骏秀倒在安乐椅中,没了知觉。
当骏秀恍然醒来时,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变,安睡的卓凌吐气如兰,分针一晚上已经勤劳地跑上了好几圈,已到了起床的时间。
难道是幻觉?骏秀扭一扭脖子,撕心的酸痛令他不禁喊出声来:“哎哟!”
“怎么了?”卓凌醒了,她的声音表明她的喉咙还未从休眠中完全醒来。
“昨晚你睡得还好吧!”骏秀按着脖子问道。
“还好。你就这样陪了我一夜?”
“是我不小心在椅子上睡着了,可能只是落枕而已。让我先扶你起床吧!”一切安然无恙,那么脖子的酸楚很可能是自己造成的。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卓凌在骏秀耳边轻声道谢。
“我到外面房间等你,你换好衣服再叫我,我推你上去。”
骏秀掩饰着赤红的脸,转身离开了主人的卧室,坐在外间的彩虹沙发上,他的心情格外缤纷,骏秀的爱情同这房间的墙面一样纯白,如雪花般飘落头上。他决定屏弃顾虑,哪怕失败也要尝试着向卓凌表露自己的心意。付出了总会有回报,余下的就是相信自己。
再次回到客厅,才发现屋外已经烟雨蒙蒙,“塞汶山庄”四周的道路变得泥泞起来,这样的鬼天气想必更不会有人来这偏僻之处了。
剔透的雨珠在透明的玻璃顶棚上跌个粉碎,就像山庄里的人们想要离开此地的愿望一样,化为泡影流荡在这所现代化建筑的钢结构中。
客厅空空荡荡,其他人是还没有起床,还是凶手在晚上又下手了?
也许是内心的焦虑造成了错觉,骏秀感觉客厅和昨天相比,有种说不出上来的的变化,似乎是有人移动过了家具。这种感觉仿佛调皮的孩子调换了拼图中的两片拼板,你看着画面却遍寻不着。不过,医学上将这种情况称为臆想症。
交谈声从娱乐室的方向传来,两个女人互相攀谈着走进了客厅,她们手上拿着昨晚剩余的食物,津津有味的咀嚼着。叶晓可一袭红色长衫格外妖艳,抢去了不少身旁波希米亚彩裙的风头。
“早啊!”骏秀被刺目的红光蛰了一下,打招呼时舌头居然不太利索,“其他人呢?”
卓凌被安置在了舒适松软的沙发上,这样能让她的身体保持松弛,伤口不至于受到过多的挤压。
“那位侦探在厨房准备着你们的早餐,至于大块头和占卜师傅的小徒弟,谁在乎他们的死活。”
从叶晓可这句充斥着无礼的语句中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她不知何时与王敏薇结成了同盟,所以尊称她为“占卜师傅”,至于万戈和昨晚那位吃了枪药的小伙子,自然不会是她们的盟友,而侦探左庶、女主人卓凌以及警察骏秀则是值得信赖的朋友。
这时,左庶从比邻娱乐室的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骨瓷餐具,一副很享受食物的样子。侦探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餐桌上,边对骏秀说着:“警官,快和卓小姐一起过来吃早餐吧!等会儿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情,请你务必答应。”
“没问题。”骏秀的肚子已经敲起了鼓,美食当前什么都好说。“看看吃什么?居然又是色拉。”骏秀拉成了苦瓜脸。
“他也就会做那个菜而已。”薛庵仁起床的样子看起来更专横跋扈了,似乎全世界都是他的敌人。
“只差万戈一个人了。”左庶说,“小可小姐,他还在房间睡觉吗?”
“不知道,我早上醒来他就不在房间,我还以为你们知道他去了哪里呢?”叶晓可轻描淡写的说道。
虽然骏秀没有目睹叶晓可走进万戈的那一幕,但听到这样的回答足以了解这一事实。
“管那个家伙干吗?”薛庵仁大摇大摆走到桌子边,旁若无人的吃起了属于大家的早餐,没有了师傅的约束,听话的徒弟摇身变成了街头惹人厌的小混混。嫌卓凌的轮椅碍事,撩起一脚踢开,滑轮飞快的滚向门厅的水池,撞在大理石上一个反弹,如溜冰运动员一般在原地打了个转,优雅的停在了靠近客厅的那尊盔甲旁,轮椅椅背上的两只把手,和盔甲护腿部位有了轻微的接触,金属与金属之间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骏秀正想开口给毛头小伙一点教训,那副寒光闪闪的盔甲上,却发生了出人意料的状况。
受到轮椅那微不足道的冲撞后,盔甲上身部分摇摇欲坠,“扑通”,那只硕大的头盔跌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落地时的声音很沉闷,一件毛茸茸的东西从头盔里脱落出来,一溜滚到了客厅的正中才停住。
而后,是整副盔甲轰然倒地的声响,这个场面足以威慑住最强壮的男人。
客厅正中那枚万戈的人头,讥笑着在场所有人的表情,他的脸色简直比涂过美白霜的叶晓可都要白,半闭半睁的眼皮下一片浑浊,脑袋表面无明显外伤,只有脖子那一道整齐的切口,展示着阴森的线条。他面朝摆放盔甲的地方,还依依不舍自己被肢解的身体躯干。
“塞汶山庄”外的雨势非但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和盔甲附近的血液一样,正在逐步蔓延扩大。
4
贫血、疲劳加上连日里频频见尸,叶晓可端着骨瓷盘的身体,笔直朝王敏薇斜靠过来,王敏薇只得舍弃那盘食物接住叶晓可娇小的身体。
只可惜了两只做工考究的范思哲骨瓷精品在她们脚边摔得粉碎,似乎是刻意制造出来和碎尸遥相呼应的。
这般凶残的场面连左庶都不禁咽了口直逼喉头的浓痰,狠狠挠起发麻的头皮走向盔甲散落的门厅。
骏秀从沙发上找过一条枕巾,丢给惊懵到手脚冰冷,满头冷汗的薛庵仁。
薛庵仁木手木脚的拿枕巾擦了擦额头的汗,脖子机械地扭向一边,以躲开那可怕的景象。
“布拿去盖住它。”骏秀指指那只骇人的头颅对薛庵仁说,然后他立即加入了左庶的调查行动中。
薛庵仁学着叶晓可的样子,直挺挺倒向客厅的沙发,一手扶着额头,略显夸张的呻吟起来。
验尸工作第一时间已经展开,要检查万戈穿戴着盔甲的结实身体,还不是一般的费力。尸体全身赤裸,是被剥去衣服肢解后放入盔甲,这是相当麻烦的作案手法,大量的血迹和死者的衣服很难清理干净,容易留下线索。凶手为什么一定要为尸体穿上盔甲呢?是对凶手有着某种象征意义吗?致命的死因很难判断,左庶检验了死者要害部位,除了残切尸体毛糙的伤痕,别无他伤。不管是谁,要让万戈乖乖就范,躺着被大卸八块,不是说笑是什么?
“杀害万戈的人可能给他下了药。”骏秀把尸块聚集到角落处,万般小心的盖上薄布,手里干着脏活,眼睛在背地里留意着叶晓可的反应,因为女人擅长用药,而她是最有机会下药的人。
左庶并不乐衷于在人群中探寻凶手,而是绕着门厅的水池转悠,走了一圈后,他突然背对着客厅,伫立在了水池前,双手撑着水池边缘,比水池的雕像还要缺乏动感。
“你发现了什么?”王敏薇伸了伸脖子,远远张望着问。
“万戈的衣服就在水池中,”左庶挠挠头顶的头皮,问女庄主,“卓小姐,这个水池里的水在循环时,会自动向外排放吗?”
卓凌点点头:“脏水会自动被排到山庄外,有自来水不断补充进去,保持喷水池的清洁。”
左庶听罢,赶忙走到最靠近水池的玻璃旁,整张脸紧贴玻璃上,竭力向山庄外的风雨中张望。近门处那盆被砸烂的常绿小乔木,楚楚可怜的躺在侦探脚边,细碎的沙土争先恐后的爬上左庶的鞋面。
不过侦探很快就折回到骏秀身旁,与之对视一眼,说道:“看来先前我拜托你做的事情,更为重要了。”
骏秀紧盯着侦探的侧脸:“是该我们行动了。”
“我们要对每一个浴室进行搜查,分尸必定会留下证据,而今天是确认凶手身份最好的时机。”左庶露出自信满满的神情。
“你可以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左庶故弄玄虚的将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嘘,可别让凶手听见了,以便我和骏秀警官暗中进行,在此期间,大家务必集合在一起,要是有人刻意离开他人的视线,那么请别怪我将他当成凶手来对待。”
或许这句话只是说过山庄里某处的凶手听的,两位晕倒的客人以及一位坐着轮椅的女庄主,要依仗一位中年女卜卦师照料。其中有任何一人想要独处还是颇有难度的。
左庶把先前从笔记本上撕下的那页记录纸递给了骏秀:“你将每个人的名字写在这么些房间名后,以便更方面的开始寻找。”
骏秀对号入座,一一填满。
淫欲Asmodeus阿斯蒙蒂斯叶晓可
饕餮Beelzebul贝鲁塞巴布唐一明
懒惰Berial贝利亚万戈
贪婪Marnmon玛蒙王敏薇、薛庵仁
傲慢Lucifer路西华空闲
嫉妒Leviathan利卫旦施磊、骏秀
暴怒Satan撒旦空闲
左庶绕着山庄外墙的透明玻璃,审视窗口外滂沱大雨中的景色,想从中看出端倪来预测这场大雨何时能够停止似的。
兜转到大门那停留片刻后,左庶复杂的表情夹杂着许多重涵义,可他什么也没说,与骏秀开始了对所有可能实施分尸的房间的检查。
是靠近门厅的公用卫生间是第一个搜查地,这是最有可能进行分尸的地点,因为此处不会点亮过道中的感应灯,又靠近藏尸的盔甲摆放位置,凶手完事后,也很便于清理现场。
白白净净的光滑墙面上,毫无污迹。高温消菌的各类卫生洁具也是光亮如镜,方形地砖完全没有被水冲洗过的迹象,这里可以排除分尸现场的可能性了。
对这样的无功而返,左庶和骏秀都提前做好了思想准备,因为一系列诡异的事件全让人匪夷所思,别说只是刚搜查了一间,就是全部搜查完毕后仍然没有发现分尸地点,也不足以让两人吃上一惊。
打开叶晓可居住的“Asmodeus”房间,与居住者脸上浓妆风格相近的浓烈香味便刺激着鼻腔,而肉色的墙面颜色更让人深切体会到设计师对淫欲魔鬼独特的表现方式。
叶晓可的房间和浴室同第一次搜查时看到的相差不大,凌乱到无法知道是否有人进来过。不过这也加快了搜查速度,因为到处散落的物品上没有见到一滴血迹,足见凶手也不喜欢在这样乱的地方干活。
骏秀拾起地毯上她的衣物,才确信,叶晓可是一位风尘女子。这些暴露的装束,很难想象一位有家教的女孩胆敢在外人面前穿。而奢侈的各类名牌,也与叶晓可粗鄙的言谈举止格格不入。
左庶的指关节敲击着白色房门上的门牌:“这个房间的名字明确告诉我们入住者的讯息,不用劳心猜测,只是加以验证。”
骏秀点点头,他第一次和左庶的想法同步了,透彻了解了叶晓可支吾隐瞒的职业。
“我们再去看看可怜的唐一明的房间吧!”左庶叹息着关上了淫欲之门。
“左先生,你觉得凶手在我们这些人之中吗?”骏秀私下问起了左庶对于本案的看法。
“你觉得呢?”左庶不动声色地把问题抛回给骏秀。他一把把试着“Beelzebul”的钥匙,手中的那串钥匙是从女主人那里取到的备份。
“从凶手杀人后逃离的速度来看,对这个结构复杂的山庄了如指掌。而一系列的杀人事件看起来也是做足了准备工作,依我看,凶手一定是我们之中的某人,而且那个人一定不是‘死神的右手’,单凭女人的力气无法把陈妈的尸体扛到雕塑上,我想凶手肯定是男人,假冒着连环杀手的恐怖名号。”
“你知道这场大雨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吗?”左庶终于找到了“Beelzebul”的钥匙,推开了门。
“昨天半夜就开始下了,你问这干吗?”侦探的问题总让骏秀不得其意。
左庶表示赞同:“我刚才在大厅的玻璃窗前,是为了看看山庄外泥泞的路面。从时间上推算,大雨在万戈被杀之前已经开始下了,如果凶手是能自由出入山庄的人,那么势必会在泥地上留下痕迹。”
“是脚印。”骏秀明白了刚才左庶的举动是在找寻足迹,“你找到了吗?”
“没有。”左庶无奈的摇摇头,显得忧心忡忡,“塞汶山庄的每个角落我们都搜遍了,都没有找到凶手的影子,又没有离开留下的痕迹,在这样封闭的环境里一次又一次得手。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凶手就在还活着的六个人之中了。百分之一的可能是施磊。”
“实际上,房子里还有一个人。”
左庶仿佛挨了一记电击器,震惊的问骏秀,第七个人是谁?
“在卓凌的房间里睡着她的姐姐,不过她好像生了很重的病,应该不会是凶手的。”骏秀蹲在浴室的地砖上,像猎犬般查找着可能残留线索的缝隙处。
左庶表示希望能见一面山庄另一位女主人。
骏秀把弄着坐便器,答道:“没问题。真不知这个山庄里,还有多少我们没解开的秘密。”
“总会解开的,只是我们还未找到窍门罢了。”
左庶的语气无比坚定,骏秀内心揣摩着侦探的自信是因为狂妄还是掌握了什么,而他眼前的座便器,则用实物验证了左庶的信心并非只依靠嘴皮子。
从坐便器的水箱里,骏秀捞起一只用透明塑料袋包裹,包裹被鞋带捆绑着吊在坐便器的冲水开关上。
“看来,唐一明穿没有鞋带的鞋子并非是玩时尚。”骏秀谨慎的解着包裹上的鞋带,鞋带表明包裹是唐一明放进去的,拨开塑料袋的褶皱,可能是激动的缘故,骏秀湿漉漉的手心没有温度,几乎感觉不到塑料袋的质感。
左庶和骏秀两颗脑袋挤在坐便器前,紧盯着从塑料袋中取出的一只更小的塑料袋,鼓鼓囊囊的一包白色粉末。
“莫非是毒品?”骏秀把袋子放在坐便器的盖板上,鼻子贴近抽动了两下,不过对鉴定毒品他并不在行,闻了老半天也无法确认。
左庶似乎早有预料,显得不是特别意外,昨天他就推测过唐一明是瘾君子,现在更加肯定他非但吸毒,还是令人憎恶的毒贩。
鲜艳的橙色墙面让人有吸毒后迷乱的感觉,“饕餮”原意指的是贪食者,面对白色魔鬼都义无反顾的吞下,还有什么是饕餮者无法下咽的呢?
针对浴室的搜查初见成效,发现一包的毒品不仅是对唐一明的进一步了解,更是对凶手杀人动机的充分掌握。
先说说陈妈的死,她见过所有来山庄的人,并且是第一个,也许凶手无意中露出马脚,被陈妈发现后实施了杀人灭口。失踪的薛庵仁遇害的可能性大过是凶手的可能性,如果他是真凶,那么突然的消失加上随之而至的命案,等于大声叫喊着自己是凶手。只是目前为止还不能确知凶手是否有杀他的动机。毒贩唐一明被杀动机是由于他自身的罪孽,流通毒品就是传播死亡,凶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死亡来惩戒世人,选择如此贴切主题的场景配合谋杀,连上帝都诧异到忘记插手阻止了。
“接下来该是死者万戈的房间了。”骏秀对照着纸条说道。
灰蒙蒙的“Berial”还弥漫着昨晚万戈和叶晓可激战后的体味,爬满乱褶的床单比起屋外坑洼的水塘更让人不舒服,仿佛能亲眼目睹昨晚那场肮脏的性交易。
“Berial”房间床后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奇异的绘画,画中错落有秩地站着七位希腊神话中的肯陶烙斯族人,他们有着人的头和马的身体。画面正中的那位半人半马的首领用它赋有后现代主义的上半身拉着满弓,正绷紧着下半身对着每位驻足停留的看客,浑身散发着理性与感性结合的超凡优雅。樱桃木的家具与其他房间无异,只是玻璃顶上垂下的那盏大吊灯别具一格,大圆盘的造型是“塞汶山庄”中难得没有与“七”沾边的物品。
“叶晓可昨晚住在这里,凶手在这里分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左庶失意地走出“Berial”的浴室,站定在万戈的床边。
骏秀发现每个房间的床头柜上都摆有一本圣经,按照左庶的推理,圣经与山庄里的血案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凶手把它当成了审判死者的诉讼状。
骏秀摸着口袋,没有手帕只得由领带来代替了,用领带包住手,开始检查万戈的私人物品。在靠近玄关的衣橱里,骏秀找到了两件颇为怪异的服装,拨开它的内衬,里面固定着许多尼龙丝,在袖管处犹为密集,凭经验揣测,应该是用于出老千的道具服装。在外套口袋中,还找到一小袋安眠药。
“一个不劳而获的老千,没有比主题是‘懒惰’的房间更适合他了。”骏秀对着左庶晃晃找出来的药丸。
左庶挺了挺胸,两道目光扫射着“Berial”,杂乱的床头柜上突兀的放着一个玻璃杯,定睛一看,半满的水杯底部沉淀着微小颗粒状物体。
“警官,好象有人向杯子里投了安眠药。”
“万戈被下药了?”骏秀突然得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推断。要制服壮如蛮牛的万戈安眠药是不错的武器,悄悄投下药物,待安眠药发挥功效,凶手将昏迷的万戈拖到某处杀害后进行分尸。
杯口发现了红色唇膏,真实情况似乎和骏秀的想法背道而驰。
“是叶晓可喝下了这杯水。”左庶自言自语道,“万戈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这和他的被杀究竟有多大的联系?”
与第一次搜查行动相比,这次搜查一个个意外的收获,增强了两位干探破案的决心,期望在而后的几个房间里能有突破性发现。
如西南部沼泽般墨绿色的“贪婪”、纠缠兜转毒藤般紫色的“傲慢”、石鳌血液般诡异蓝色的“嫉妒”、斗牛士手中挑起血腥的红色“暴怒”。变幻莫测的“塞汶山庄”暗藏杀机,当左庶和骏秀埋头穿梭于七间卧室的浴室之时,更大的意外早已在紫色的“Lucifer”中静候探寻者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