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事件的“不可能性”
第一节
那夜,明日香井叶回到家时,已过了晚间十二点——也就是八月二十二日星期一的凌晨。
兄长响似乎已经回来了。深雪则是个夜猫子,这个时间她可是精神正充沛呢!
叶解掉领带,疲乏的身子无力地摊倒在沙发上。
“大哥呢?洗澡吗?”他对着在泡茶的深雪问。
“在里头。在你的房里,好像在找东西。”
“找东西……”实在是的,有那种大哥实在是头痛。跟他说过了,不要做得太离谱,但他却用“明日香井刑警”的名字,到处去查探。
说什么会小心不穿帮的,也不会阻扰警方的调查。但是,说是很简单,要是泄了底的话可是一件大事,搞不好,还会被记过削职。
今天可真是吓了一跳。
早上突然来了通电话,说什么齐东美耶自白了,说她作伪证。说什么,到她的住处去查访,出现了新事实。他用什么谎言骗她,所以她就不打自招了。然后又说,他和岬映美假装是刑警伙伴一起同行,要叶小心不要露马脚。
幸好那时凑巧取得了连络,如果没连络上,那又该如何?要是自己在什么都不知道下,而美耶跑来警局自首,不就会有牛头不对马嘴的情况吗?
真是的——虽然很感谢又得到了重要的证词,但是不知还会弄出些什么,实在是小生怕怕。响最好快点厌倦了这个刑警游戏,早早回京都,这样对叶而言才能比较睡得着。
“嗨!回来了啊!”响从里头的房间走出来,“今天你一定忙死了吧!”
“托你的福。”他是本着挖苦的心态说的,但响却开心地眯着眼说道:“哪里,小事而已,何必谢呢?”真是被他打败。
“弓冈妙子的情形怎样?”
“消息真灵,你哪里听来的?”
“下午时去查访照命会的大楼时,听野野村史朗说的。”
他心里实在七上八下,可是一在哥哥面前,也无力阻止他。他心里也明白,如今跟他说不要再扮刑警到处活动,他也不会听,不做到他高兴,他是绝对不会住手的。
“不过,今天倒让我吓了一下。”响道。
“黄昏时,又去了华厦K一趟,完了以后要离开时,跟你的同党相撞了。”
“同党?”一股不好的预感,“是警方的……”
“是啊!撞上了M局的两位刑警。”
“那,是谁和谁?”
“就是那位尾关副组长和叫芳野的年轻刑警。听他们说是刚从妙子的医院过来的,还要上光彦的屋里再搜查一次。好像是还没有取得自白状,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该不会……你露出马脚了吗?”
“映美在我耳旁告诉了我谁是谁,我就随便应付一下,马上就溜了。只是他问我: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和她在一起,一副很讶异的样子。这点,下次你遇到他再自圆其说吧!”
难怪,今晚的搜查会议席上,他就感觉到尾关他们用奇怪的眼光,偷瞄着他。
叶与深雪结婚时,响不巧生了病无法出席,但现在的话,那可是一级棒的“巧”。如果当时他有来,在婚宴上介绍和尾关认识的话……
“好惨,早知道就不跟你说这件事。”他瞪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看开点,不要一副悲惨的模样嘛!”响坐到叶对面的沙发,将夹在腋下的一本书“啪”地放在桌上。那好像是他从书架拿下来的书,书名是“基础物理学讲座”——叶大学时的课本。
“怎么了,拿出这本书来?”
“还用说,当然是要来复习物理啊!”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脸,响撕开一包香烟,“对了——齐东美耶露了口供后,六月那件光子事件的搜查,有进一步的发展了吧?
“喔——这,是有一点。只是我们的调查小组,好像又搞得更迷糊的样子。”
“你是说?”
“的确,美耶是改了证词没错,只是改了以后才出现问题……也就是说,她说事件的当晚,刚三有一次偷偷的溜出去。她也听到了车出去的声响。问题是,出去的时间是半夜二点左右,而回来时是四点过后。”
“四点过后……”
“是啊——光子被电车辗过的时间是,五点左右。如果美耶说的是真话,而且也是刚三杀了光子,这么一来,也就变成,他将勒昏的光子放在铁桥前的铁轨后,到电车来的一个小时前,就离开了现场。”
“嗯!”响面露难色地抱着手臂,“这就奇怪了。”
“是啊!万一光子恢复了神智而逃了,那可怎么办?虽然我们可以想成:他以为她已经死了,才会如此。只不过,一般心理上都会看到电车来,才会安心。还有,这点是在调查最初就提到过的——如果刚三的计划是将光子设计为卧轨自杀的话,那先勒脖子这件事就很奇怪了。如果只是要她先昏倒,再怎么也是会用敲脑袋这类方法才对啊!”
“嗯!没错。”
“总之,事情全部就是这样。最重要的刚三也死了,大概那个案件,是无法完全解决了吧!尾关好像也是很头痛的样子。”
接下来,叶将弓冈妙子自杀未遂及之后的状态,对响说一遍。
“——喔!已经出院了吗?”
“当然也无法强制她入精神病院。”
“光子还活着?”
“她说,好像一直都有人怀着敌意的眼睛在看她:还说有好几次,在半夜里,她看到奇怪的女影在房间附近徘徊。这件事——加上那封恐吓信,令她非常相信那都是光子做的。”
“奇怪的女影……”
“她会这么想,也不是不能了解。大哥,你没有看过真的分尸案尸体吧?”
“我很想看一次。”
“不要看比较好。”叶认真地道。一想起贵传名刚三的缺头尸体,就想吐。
终于,深雪从厨房出来,将茶与蛋糕放在桌上。
“偶尔也喝点咖啡。这个是响大哥拿来的礼物。”
“京都的三条,猪田咖啡。”
这种东西,叶是完全不懂。
“好了,我们来开会吧!”深雪道。
“开会”指的是,大前天和昨天在明日香井邸召开已成惯例的案件“搜查会议”。
也不明白老公的心思,还……叶只敢想而已,他轻咳一声。
“事实上,”开始开场白,“今天警方还有一项新发展。”
“喔?”
“但是也说不上是有发展。事情是:今天下午时,国安局来了一个电话,说有个情报可以提供给我们。”
“国安局?这次又是什么?”
“这个说来也是很奇怪的事。你知道,住在那种华厦,叫荒木治的男人……”
与急进派干部有关连而被盯上的荒木治,今天被逮捕了。
至于如何被逮捕的详情,并没有让叶的刑警部门知道。他们只是提供了在盘录口供时荒木所说出的奇怪供词。那与之前贵传名刚三的杀害事件有关连。
事件之后,荒木在四楼最角落的四〇三室自宅中独自喝酒,当他喝得相当醉的时候,就晃出去阳台上吹风。当时他只是伸出身子望着河而已,可是却看到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响马上往前伸出身子问道,“他看到什么了?”
“说什么,对岸的照命会的总部大楼顶上,有人掉下来。还听到一声,也不像是人的叫声。”
“叫声?落下的人的?”
“这一点,倒是很暧昧。荒木当时也相当的醉,所以口供的内容也是无从整理,然后再问他是真的吗?他一下说晚上很暗,隔了相当的距离,所以不是看得很清楚;然后一下又说那个绝对是人影,有一个人在当晚在那里跳下去自杀。”
“那是几点左右的事?”
“他说好像是半夜一点过后吧!……总之,他醉得相当厉害,也记不大清楚。”
“嗯嗯。”响的表情变得很认真。也继续说道。
“如果荒木说的是真——可是,也不对,再怎么说半夜一点后的时间里,那栋大楼的屋顶应该是没人才对。贵传名刚三也早从顶楼溜了出去……可是,他却说从那里有人掉下来。”
“虽然只有四层楼,不过那大楼的高度也有十五公尺。人要是掉下去,不可能没有事。而且没听说夜里有跳楼事件。”
“嗯——听了这消息,调查小组怎么说?”
“大家都说他醉过头,看到了幻象吧!不过这种反应很正常。”
“你呢?你怎么认为?”
“我,我也是同样意见。”叶耸下肩。
“太离谱了!”响一副很受不了地道。
“什么东西太离谱了?”
“这么简单就下结论,我看你们再怎样都看不到事件的中心。”
“喔?那,大哥你相信荒木说的话吗?”
“我信,而且非常地相信。”仰头天花板,将烟像烟囱般地吐出后,响认真地高声宣言。
“荒木的话,填了我的空格。”
“填了空格?”
“找到答案了。找到了昨天说的三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当然也就知道了事件的凶手和真相。我们就在这里,学以前侦探小说里的‘向读者挑战’吧!”
第二节
“凶手的计划和恰巧对他有利的偶然……不只是警方,连我们所有的人,都被他一手布置的戏给骗了。”在叶与深雪吃惊地张开口前,响说完即喝口咖啡。
“给骗了?”叶不知所以然地问。
“给什么骗了?又是怎么被骗的呢?”
“整个事件,从一开始的全部情况。”响一副得意的样子,衔了根新烟。
“到目前为此,我们不是一直都认为事件当晚贵传名刚三从‘闭关’中偷溜出来吗?这件事在一开始就错了。听好,事实并非如此,那夜,刚三一步也没有从那大楼的顶楼踏出去。”
“啊?”
“是吗?”叶与深雪对望一下。响则轻轻地点头,说:
“他没有离开过那间阁楼洋房,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没有离开过。”
“那……”
“我们从浅田常夫和野野村史朗、齐东美耶的证言来检讨的话,就可以看出可能性。
“守卫浅田在零时左右接到刚三的电话,所以离开了玄关的服务台。这期间大约有二十分钟吧!我们一直认为刚三趁着这空隙溜了出去。可是,你们没想到吧?完全逆向的想法当然可以成立。那就是,在这空白的二十分钟间,并不是刚三逃脱出去,而是凶手进来。”
“是凶手……?”
“是的,从这条线来想的话,就可以消除我见到浅田与冢原后所感到的不解。
“为什么刚三会对‘安全人物’的浅田有防备,而非要他离开岗位不可?——那是因为不是他自己要溜出大楼,而是有外面的人要进来大楼里。他为了避免浅田查问那个人,才在电话里撒个谎。
“我想,这点大概是有人——也就是凶手命令刚三这么做的。十六日的十二点之后,就是那位人物和刚三的密会时间。由调离守卫离开岗位来看,十点半左右被齐东美耶听到的那通电话,是为了打来确认他们的密会步骤的。
“‘我晓得,照约定,我谁也没说,全照你的指示。’——如何?完全就像电话说的吧!”
“你这么解释,也是有理……”叶先是点了头,但马上又说,“但是,野野村看到的电梯的移动呢?他说直通电梯是由上往下移动的……”
“嗯,那个是对凶手有利的偶然之一。”
“偶然?”
“是啊!野野村会在那个时间,站在电梯前,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料想不到的。
“这么想吧!从没有守卫的玄关潜进大楼的犯人,在电梯到达屋顶后,又再按下到一楼的按键才出电梯。那是设计隔晨有人要上顶楼来调查时,让他们看到电梯在一楼的。因为如果是刚三从大楼溜出的话,电梯当然是会停在一楼。所以凶手最初就设好了,让警方的目标朝向‘刚三溜走’的这个布局的。只是,恰好这时电梯移动,被野野村目击到。很自然地,他会想是有人正要下去。凶手也就这么意外地,得了个证人,加强了他的布局的力量。”
“也有理。”——的确是说得通——“可是,大哥,这也只是这么说也可以的假设而已……”
“我还有证据。”响笑道,“今天,在那间阁楼洋房发现一个东西的。”
“真的?”
“我干嘛骗你。”说完,他从上衣口袋,拿出包在手帕中的东西。
“不好意思,自做主张就拿了出来,我是怕留在那里的话,要是有什么万一,事情可大了。”
“那是什么?”
“皮夹。”打开手帕,出现个黑色皮革钱包。
“里面有现金和信用卡类的东西,还有名片。看一下也就知道这是贵传名刚三的东西。这东西是在阁楼洋房的卧室床下发现的。这可是调查人员的疏忽。”
“床下?”在旁的深雪不解地,“为什么这个可以当证据?”
“理由很简单。”
“先假设是刚三在半夜外出吧!你想,有人会不拿钱包就出去吗?如果只是出去买个香烟,倒有可能,不过警方认为他是去和光彦见面的。而且他没开自己的车,是叫计程车的话,要钱吧。如果要说是对方开车来接,你想刚三这种人会不带钱包,就出去跟人会面吗?”
“嗯——说得也有理。”深雪点头。
“这个皮夹会掉在床底下,一般或许会认为是刚三自己换衣服,或什么的时候掉下去的吧!可是,如果是要出门的话,他应该会找的,而且一定找得到的。因为床底下并不是不好找的地方。可是他没有找,钱包还是在那里——这就证明了刚三那晚没有外出的事实。”
“的确,硬要这么说,也是可以。”叶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你不满吗?”响皱眉问,“好吧!再听下去,你就会完全了解了。”
“我很满意的。”深雪催促地道,“快点说下去。”
“好的!好的!因此犯人就在无人看见之下潜入了屋顶,和在‘闭关’中无法外出的刚三密谈。之后,就杀了人了。杀人地点或许是在客厅,又或许是在卧室也不一定。如果是在卧室被杀的话,皮夹顺势掉到床底下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不过,”叶提出反论,“假设就算是这样好了,接下来不是又会出现一些难题吗?。
“没错——”
“上回,我们不是讨论过,假设犯人不是光彦时的问题吗?犯人是如何将尸体运到华厦K?光是这点,就令人头痛得要命,现在如果照大哥说的,犯罪现场在那间阁楼洋房,那问题就会变成不可能犯罪的犯罪了。”
“为什么?”深雪问道。叶想:她实在是单纯。正想与她说明时,响就开口了。
“因为那栋大楼玄关里除了浅田依刚三的指示离开外,直到早上全都有人在监视着。对吧?”
“是吗?”
“半夜一点以前是浅田,之后到早上八点则是冢原,他们一直看守着门口。在这之前,如果相信他们的证言的话,是没有人出入的。”
“紧急出口呢?”
“这也是不可能。直通电梯的门,从服务台看过去是一清二楚的。即使是使用逃生楼梯,从其他出口出去,也是得通过守卫的视线。”
“嗯——”
“所以呢?正如叶刚刚说的。杀人现场是阁楼洋房,尸体却在隔天早晨被发现在华厦K,那么必定是凶手将尸体运出大楼的。然而,这又是不可能的状况。因为要如何逃过国安局的视线,将尸体运进华厦K的问题,是依然存在。”
“又是一个不可能状况!”深雪将马尾辫拿到胸前,用手指玩弄着。据说玩头发的女人是欲求不满,深雪因此被人指正过,可是,她自始就有这毛病,老是放不过来。
“嗯——我认为一定有什么障眼法的。”
对妻子进出这句话,让叶十分头痛。
“一定用什么障眼法,障眼法……”
“我说啊……”
响挡下叶要开口说的话。
“正如深雪所说的。”
响又再次高声宣言:
“凶手用了障眼法。而且非常地大胆,也带着危险性,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笨拙的把戏——”
第三节
“以最单纯的想法来想,从大楼逃脱的方法有一个。”
响瞄了一下哑住的叶,开始说明。
“在无法从守卫的视线中由玄关逃脱的情形下,犯人所能想到的,就是不用电梯、楼梯,直接从屋顶出去。比如说呢,使用绳索由大楼的墙壁垂直下降,或是……”
“背着尸体吗?”
“尸体是先前就用绳索放下去。”响虽然这么说,却又摇摇头。
“不过,这可是相当困难的作法。
“假设他是这么做的话,那个位置会在东侧——面向河那一方的可能性比较大。虽然说那一带没有人家,可是别面的话,从马路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纵使是盂兰盆假日之夜,也不能保证全然不会有车通往——
“如果是面向河那面的话,被人看见的危险性就下降很多,从马路也看不见,附近又没桥,开始只有对岸了。不过华厦K的西侧墙壁,完全没有窗户。
“虽然对自己有利的条件都有了,可是再怎么说,就算切下头部和手的尸体,也将近六十公斤重,要想完整地用绳索卸下,自己再垂直下降,可是件非常费时又费力的作业。十五公尺左右的高度,纵使是面对河川的方向,如果时间一拖久,被人看见的可能性就愈高。”
“那,刚刚叶说过的,姓荒木的人看到的人影,就是那个时候的?”深雪问道。
“嗯——嗯,那时候是可以这么说。”响慎重地选择用词道。
“不过,实际上凶手根本没有采取刚刚说的方法……”
“为什么?——虽然是很费时费力,但是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啊!”
“是速度的问题。”响道。
“如果说是,凶手将尸体用绳索放下,然后自己再向爬峭壁的特技挑战的话,那时的下降速度,会像是荒木所说的‘有人掉下来’的样子吗?答案当然是不会。
“既要慎重的处理尸体,自己下去时,也不可能像动作片的男主角般俐落。不管怎样,下降的速度应该是很缓慢才对。可是问题是,荒木形容人影的动作是‘掉下去’。”
“荒木当时醉了,这一点上,不要相信他说的不是比较好吗?”叶道,响也点头。
“是啊!也可以这么解释吧。不过,另一个问题是……假设,凶手是用现在说的方法而成功地运出尸体的话,之后,他必定要面对另一项难题吧?不管他是将车停在附近的哪里?他是如何把尸体运进华厦K呢?别忘了,国安局的刑警的视线一直守着华厦K的出入口。
“凶手不可能事先就知道国安局在监看那里的大门。所以在凶手想来,要将尸体运进华厦K的方法,有好几个——例如有华厦的钥匙的话,就很容易。可是,事实上我们也确认了凶手根本就没这么做。
“还有,就算凶手发觉到门前停着的马可立车,而想越墙进入。但是,我昨天也去看过了,抬着尸体还要越过那道墙,实际上是绝无可能的。警方不也是证实了没有一点痕迹吗?
“所以——我们要放弃这项假设。”
“嗯——”叶也只能点头,因为的确是合乎逻辑。
“那么,其他又有哪种方法有可能呢?”响继续说道。
“不用电梯也不用楼梯,又不是用绳索下去的话,那犯人又是如何,将尸体从大楼搬走,送到华厦K呢?”
“……”
“应该是很简单吧?答案只有一个而已。”
“——不可能吧!”心里虽然觉得荒谬,但照如此想来,确实答案只有一个。
“从总部大楼的屋顶,直接到华厦K的屋顶?”
“完全答对!”响叼着烟,脸上浮现浅笑,“只有这个答案。”
“可是……”
“问题只剩如何克服相距二十公尺宽的河川而已。”
“我知道,可是……”
“如果是尸体上长着翅膀,自己飞过去的话,问题也就没了。”
“——啊,我知道!”深雪突然叫出来。
“没错,我就说嘛!”
“你真的知道吗?”响一副怀疑的眼光。可是,深雪思地一声,挺起胸道:“之前我就说过的正确答案嘛!氢汽球对吧?氢汽球。”
“啊?”
“把尸体吊在氢汽球下,然后……”
“小姐。”
响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深雪不解地斜着头:“嗯?不对吗?那——让我想想。嗯……我知道了。是风筝?把尸体绑在风筝上……”
“又是飞氢汽球,又是放风筝,好像有点不太合逻辑吧?”
“是吗?”
“至少,你也给个答案说,在两个屋顶上装吊绳,像缆车一样送过去什么的。”
“喔!我知道了。”深雪当真地道,“是缆车啊!喔——”
“等,等一下。”响慌张地摇手,“不要这么简单地就相信呀!”
“怎么了,不是吗?”
“我只是说比如而已。缆车这项假设,在时间上来说,是相当花时间的,一拉一拉地要拉过去对岸,也是不合理——在效果与劳力上不成比例。还有一点,我们忘记了最重要的因素。”
“什么?”
“为什么犯人要切下尸体的头和手呢?”
“对啊!忘了……”
“那,我问深雪一个问题,比如说……”响拿起桌上的香烟盒和黑色都彭打火机。
“这香烟和打火机,哪个重?”
“打火机吧!”
“没错,现在,假定烟盒的重量是十公克,而打火机有六十公克。然后呢!”将两个东西各放在一手上,拿到眼高的位置,“同时从这里掉下的话,哪一个先掉下去?”
“嗯——”
深雪拨弄着马尾辫尾端道。
“是打火机吗?”一听到这个答案,响像泄了气般地垂下肩膀。差点就笑出来的叶,知道他的哥哥并不晓得深雪是科学痴呆。
“对不起,在这个情形下,跟重量没关系,两个都会同时掉落的,这可是常识喔!”
被这么一说,深雪突地眼睛圆睁:“真的吗?”
“小学学过吧!”
“我是最怕理科的。”
深雪说完,夺过响手中的香烟和打火机。要来实验一下的样子。结果当然是和牛顿的物理原理一样——
“被你这个大迷糊一问,话就接不下去了。”响摇着头道。
“重力和东西的重量无关,是一定的。所以不管是一公克也好或是一吨也罢,加速度是一样的。当然,现实中要加上与空气的摩擦力等等一些的考虑也是有的。”
“嗯——”深雪不气馁地,“但是,这和事件的障眼法有关吗?”
“所有条件都吻合,而且我还想到一个非常合理的方法。只是,在我具体想到的阶段中,遇到一个难题。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尽管重量不一样,加速度是相同的这个常识,阻扰了我。”
响看了一下,先前放在桌上的“基础物理学讲座”,说:“所以我才突然要复习物理。总之,我想到的一点是正确的。如果用牛顿的运动定律的话,答案就很明白……”
“运动定律?”好像是在念很难的咒语似地,深雪一副不解的样子。
“是的。学理科的叶在这一方面应该很清楚吧!力量跟质量还有加速度的公式是——F=MA”
“等一下。”叶插嘴道。要是不阻拦的话,等一下不知要对深雪上多久的理科教学才行。
“我能明白刚刚你说的,一定是将尸体直接运到华厦的屋顶的理由。可是,被发现的场所的问题呢?尸体是在屋顶东端的水塔边啊!而且呢,我不知道大哥想到的是什么,就算刚刚深雪讲的氢汽球也好,风筝也好,还有什么缆车也罢,一个人绝对办不到的!没有人在对面接尸体的话……”
“当然有人在。”响一点都不犹豫地答道。
“共犯——应该说是被凶手操纵着,帮忙把尸体运入的人,就在大楼里。”
有共犯……?
响从刚刚到现在,一直都保持着非常自信的态度。叶总算开始相信,或许他想到的解答是正确的。
“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而且准没错。”
“到底是……”
就在这个时候——
放在房间一角的电话——当然也没预警地响了起来。
时间是半夜两点过后,会在这时间打电话来的话……
深雪站起来,走向电话。
“——喂?是的——喔!您好,在,请你等一下。”按住电话的话筒,深雪转向这里道。
“叶!”手一招,“多田先生打来的,好像发生什么事的样子。”
果然是办公室打来的,叶接下电话:“喂!我是叶。”
“喔!半夜吵到你,不好意思。”声音是说话好像嚷嚷的多田组长。
“有什么案件发生吗?”
“是啊!刚刚M局的人打电话来说,发现住在华厦K那位姓岸森的学生的自杀尸体,我想或许和这次的事件有关。地点就在你附近,你去看一下吧!”
第四节
多田组长口中的“附近”,也并不一定是这样的。地点确实是在M市内,不过离叶的家,有相当一段距离。
地点在市的北边,一个高尔夫球场的预定地。道路尚未铺上柏油,又在深山内,附近连一户人家都看不到。又加上在半夜,只靠地图和指标找目的地,可是非常的辛苦。
结果,等叶到达现场时,已经快凌晨四点了。
昨天黄昏开始下的小雨,早就停了,但是地面上却到处是泥泞和水洼。宽阔的预定地只用木桩及铁丝粗略地围起来而已。停在入口旁边的一台红色的本田披露,几乎都被高大又茂盛的杂草给掩住了。有几台警车回转着警灯,停在入口处附近。
叶将这两天被大哥一直借去开的爱车停在那附近,往聚集的警官们走去。
他回忆起听到岸森死亡的消息时响的反应。
这下糟了。只见他喃喃地自语,之后又像是很懊恼似地咬住嘴唇。然后对着马上就得出门的叶,以失望的表情说:“岸森大多不是自杀的。”
是被杀死的,他又说,是被杀害贵传名刚三的凶手杀的。
“我刚刚不是说,黄昏时曾再去华厦K一趟吗?那是要去逮住岸森问话的,可是他人不在,车子也不在车库。”
“那……”
“他就是我刚才说的共犯。为了灭口而被杀的。没想到对方的动作那么快。”
因为没时间,所以无暇听响具体地说明发现犯罪的手法及事件真相的过程。
“帮我把现场看仔细一点喔!”响拜托正将提神的咖啡灌入胃里的叶。
“请仔细观察有没有他杀的痕迹。还有,我们刚刚说的话,暂时不要对人讲比较好。”
不用他说,自己也无意对任何人说的。响刚刚所说的推理,在理论上的确行得通,但怎么说都只是台面上的空论而已——叶到现在还是如此地认为。
“明日香井先生!”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声音是从聚集的警官中出来的。一看,原来是M局的芳野。
“嗨!”叶举手招呼。
“多田组长叫我来看看的。”
“尾关先生也来了。”芳野指向已经在进行检证的岸森的车子。
“这种时间又在这种地方,我看我们大家都很辛苦。你都已经睡了吧?”
“没有,还没……”
“不过,也真是的,那个学生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自杀。”
“在那车里自杀吗?”
“是啊!从排气管接条塑胶管,然后从窗口插进去。”
“排废气自杀……”
“在那之前好像是喝了相当多的酒,威士忌的空瓶也在车上,不过,事实真相要等到解剖才知道。”
“第一发现的人呢?”
“是一对在深夜兜风取乐的情侣偶然发现的。”
“几点左右?”
“十二点半左右吧!刚好是我还在值班的时候,随后我就马上赶到这里……不过,我一看到尸体的脸是岸森时,可真吓一跳。”
“死亡的推定时间是什么时候?”
“好像已经死了有二十四个小时了吧!也就是说二十日的晚上到二十一日的早晨之间……”
“喂!明日香井!”
这时尾关副组长跑了过来。他那轮廓分明的脸,在爱用的手帕下,苦着一张脸:“不好意思,还麻烦你跑来。”
“不会……”
“怎么说,虽说是有人死了,我想你还是跟多田组长报告一下比较好——这家伙的死,和前些日子发生的案件无关的样子。”
“怎么说呢?”
“有留下遗书。”尾关答道,他口中衔着一根没点火的香烟,再看清楚一下时,那支是戒烟用的塑胶烟。这次他好像是真的要试着戒烟的样子。
“据遗书的内容,他好像是上个月在本市市内发生撞死人逃逸事件的犯人。”
“喔——那个将尸体藏在树林内的那件?”
“没错。那件车祸的搜查是因为尸体腐败得太厉害,还有不知道现场在哪里的关系,所以到现在都没头绪。而岸森好像是渐渐受不了本身的罪恶感,再加上上回华厦中有人被杀,刚好是他发现头部,然后又被警方质询,这么一下来他受的压力,就变得更大的样子。”
“遗书现在在哪里?”
“事实上,遗书不是在那车内发现的,而是在他屋里。”
“他屋里?”
“是的,我们的刑警去华厦K调查岸森的屋里时,在那里发现一封放在信封的遗书。”
(有遗书啊……)
这一来,响主张的他杀说,马上就变弱……
“那确实是岸森写的吗?”叶这一问,让尾关皱起双眉。
“你觉得很可疑吗?”
“也不是的……”
“不过,事实上我也有点怀疑。”尾关急躁地咬着他的戒烟香烟。
“遗书的内容是没有问题。里面也写下撞车逃逸后,拿去修保险杆的修车行的名字。只是所有的字都是用打字机打的。”
“打字机……”
“所以,根本就不能确认笔迹。而写那封信的打字机也在岸森房里,里面的打字带上也有打字过的文样,这全都查证过,而且吻合了——”
这时叶突然想:这该不会是……
(假遗书……?)
“只是现场的全部状况都是朝着自杀的方向,没有被强追灌酒的痕迹,也没有抵抗的痕迹。”
“尸体还在这里吗?”
“是啊!”
“我想看一下,可以吗?”
“看尸体?”尾关满脸惊讶,“你,你要看吗?”
“是,是的。”
也难怪尾关吓一跳。因为叶自己从来没有主动说过要看尸体,连一次也没有过。
“没关系吧?明日香井。”在一旁的芳野打趣地问他,被这么一问,叶本身也没信心起来。但是,出家门前被大哥命令要看,所以内心已有准备用自己的双眼看看尸体的决心。
随着尾关,走向车的地方。尸体已经被运出车外,放在担架上,搁在路旁。
“不过,和之前的尸体比起来,这是小事一件。”尾关说完掀去尸体上的白布。
岸森范也的样子看起来比意料中更加安详。前几日发现贵传名刚三头部时,他脸上的表情是非常地恐惧,镇静不下的样子,而今闭上双眼的脸,非常地祥和,宛如另一个人的样子。
因此,叶这次幸运地没有像以往般产生恶心感。叶跪在担架旁,观察那仰躺的尸身,从头到脚地慢慢看下去。
正如尾关所说的,穿着白色运动裤和紫色短袖衬衫的岸森,身上没有搏斗过的痕迹。
而裤子上点点的斑点,是威士忌滴到的吗——?直直伸着的双手在身体的两旁,体毛稀少的皮肤早已失去血色,死斑也浮现了出来。
突然,叶的视线停留在右手的手腕上,把脸凑近一点去看。
(这是……)
也不是很清楚。叶想:会不会是因天黑又加上外头的灯光,所造成的阴影?不过,似乎不是阴影。浅浅的,好像是紫色的胎记般印着。
也看了左手,那里也有同样的变色。
(是被绳子捆上双手吗?)
他想想,又再仔细看,却没有绳子的痕迹。
(也不像是被绑紧的样子。)
这个应该是什么呢?叶开始迷惘。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了?这种程度的痕迹,手表或手链也是有可能造成的。
(这个应该是什么呢?……)
头脑异常地清楚起来,十六日事件发生后,所会见的人物——浮上脑内。
齐东美耶、滨崎佐知、弓冈妙子、野野村史朗、浅田常夫、冢原雄二、诸口昭平、岬映美……
还有——贵传名光彦依然是重大嫌犯的事实仍不变。如果,这岸森的死,正如响所说的,是被灭口的话,这一来,关在拘留所的光彦就可被释放了……
——谁是真凶呢?叶根本判断不出来。刚刚在家里响所展现的推理,的确精确地挑出事件的另一面,只不过,这样却令他的思绪更混乱。
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凶手可能是个未知也未出现过的人,也有可能是在最初的调查中就被排除嫌疑的人物。事件的那夜留在华厦K的其他家族——藤井夫妻及盐见夫妻,有必要重新调查他们吗?……
叶缓缓地摇摇头,意识又回到眼前的尸体——
照响所说,假设这个男人是被杀吧!那——一犯人将岸森叫来这里,然后夺去他的自由,再把他灌得烂醉,最后制造一幕“排废气自杀”之后……
凶手潜入华厦K岸森的房里,用打字机作了一份假遗书。这么说来,犯人必然有华厦K的钥匙卡了。另外,想到凶手如何从现场离开的话,他(或她)一定是开车来这里的。
响说过:岸森范也是杀贵传名刚三的共犯。
(共犯——应该说是被犯人控制着,帮忙搬运尸体的人……)
被控制的意思是:比如这样吧:
上个月,岸森撞死人时,凑巧被凶手目击到,他就以这个为要胁,要岸森搬忙运尸……
“明日香井先生,你没事吧?”
芳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以为叶默默地跪在地上,是因为又不舒服了。
“明日香井,没事吧?”尾关的声音也很担心的样子。
他默默地点头,心里很想快点回家,快回去再听响说下去……
第五节
他默默地点头,心里很想快点回家,快回去再听响说下去……
明日香井家,凌晨六点——
可能是在等弟弟回来吧,响睡在沙发上,而深雪也已回卧室。
泡好咖啡后,叶叫醒哥哥。他大略地述说岸森“自杀”的模样后,响忍着睡意说:不出我所料,接下来……
一小时后,明日香井响说完了全部的推论,横躺在沙发上。
“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他问道。而叶只是呆呆地摇头。
“这下你明白了吧!”说完,响打个大哈欠。
“还有——有件事你要去查一下。至于要查什么,你应该知道了吧!”
“——嗯!”
“我看不需要特地跑一趟,用电话请他们帮你查一下就行了。”响躺着叼上烟。
“你想这要多少时间呢?”
“嗯……快的话,今天就知道了。”
“很快!”
“那——之后该如何?”
“只有设圈套了。”响皱着眉说。
“因为我们并没有确实的证据,要申请逮捕令,我看是不可能的。”
“可是,你说圈套,到底是……?”
“你不要催啦!”响又打个大哈欠。
“今天之内,我会弄个策略出来的。”
【明日香井叶的笔记】
岸森范也横死事件记录:
验尸报告
死因为:因车内的废气而引起一氧化碳中毒致死。血液与消化器官中有大量的酒精含量。推测是在非常醉的状态下死亡的。无任何外伤,两手腕处有些许的皮下出血。死亡时间推测为八月二十一日凌晨零时到六点间。
现场监识结果
留在车内的威士忌瓶上,有岸森的指纹及唾液:连接排气管的塑胶管上,也有岸森的指纹。
无发现其他可疑的指纹、毛发、血液及足迹。发现岸森遗书的屋里也是一样。
目击者
最后看到岸森的人,是住在华厦K四〇一号室的上班族森川明(三十二岁)。二十日午夜十二点前,开车回家时,在车库与正要往外出的岸森车子交会而过。
贵传名刚三分尸案的关系人中,无人有岸森死亡推定时刻的不在场证人。除了被关在拘留所的贵传名光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