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的请帖

大海的请帖

拆开信封,读罢请柬,小早川心想:这又是哪家旅馆招揽生意的新花招。但是,转瞬间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我,既非达官显宦,又非豪绅名流,一个海滨新开业的大旅馆,有什么必要来巴结我小早川贞彦呢?

他,33岁,不过是一流艺术杂志某某周刊的助理编辑。生活倒也不算清苦。但,毕竟不是官大钱多,不能使妻儿老小都愿满欲足。

假如目的只在于恳求周刊替他们吹捧几句,理应对总编辑。甚至更高一层的编辑局长进行笼络才是。何苦对三个助理编辑之一的我下这么一份请帖呢?

何况“东都饭店”这个招牌,顾名思义,定有雄资巨富做它的后盾。何妨不排场一些,花一笔钱,光明正大地在刊物上登登广告呢?

请贴并非印刷,而是手书。字迹娟秀,体例严整,看来出于女人手笔。

实在冒昧得很。我诚心诚意地想邀请您,所以才寄给您这份请贴。坦率地说,我想邀您去伊豆东海岸的河津之滨,在新开业的“东都河津旅馆”贵宾室,与您共度欢乐的一夜。望您8月1日(星期六)下午5时前屈驾光临,不胜殷切盼望之至。

届时请向旅店账房示函为证。另,附上旅费,请笑纳。

这便是请贴的全部内容。另外,信封里附有1万元的两张钞票。给了两万元作为去伊豆东海岸河津之滨的车费,可见连汽车费的价钱全都计算好了。发信人的名字没有写在前边,落款是个“海”字。因此,只知道东道主是“大海”。

“这可怎么办?”小早川贞彦犹豫不决了。假如这不是旅馆招徕顾客的新花招,那么,是谁,又为了什么发来如此的请帖呢?真是既叫人心神不安,又十分耐人寻昧。对方不但知道名姓,而且了解住址,说不定是哪一位熟朋友搞的一场闹剧哩!

小早川贞彦决心应邀一行。其理由有三:首先,收了两万元的现款,已经无处退回。假如谢绝赴约,岂不是私吞两万元不义之财?

看来,不按约花掉这两万元,总是要惴惴不安的。另一个理由是:作为一个男人,这委实是一件风流韵事。东道主大约是个女人。不是说了嘛,要在这夏日的海滨,在那新建旅馆的贵宾室共度欢乐的一夜。他一方面不相信现实生活中会有这样的好事;另一方面却又巴不得真的能有这样一场巫山之梦才好。

第三个理由,是新闻工作者的好奇心。特别是在专门登载惊人消息的周刊工作得久了,连对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都惯于好疑和猎奇。动辄发问:“嗯?有问题吧?”对于机密的事,他们的嗅觉尤为敏锐。

大约一个月以前,由于这种好奇心的驱使,他有过一次与采访任务毫不相干的行动,被总编辑训斥了大半天。那一次,小早川为了采访一位著名歌手因同性恋事发而失踪,他带领着摄影师赶到了和歌山县的白滨温泉。

他们住在忘归庄旅馆。那里,大海碧波,尽收眼底。据说,那歌手住在白滨,但是一查,却沓无踪影。那一天,小早川和摄影师在房间里痛饮到深夜。凌晨两点左右,忽然窗外人声嘈杂。

他们住在二楼,凭窗张望,地面上的事,一目了然。那里是混凝土的步行道,通宵亮着的路灯,把周围的情形照耀得如同白昼。是一位身穿西服的年轻姑娘躺在地面,好像粘在水泥地上了。

几名守门人和佣人,正围在那里,乱作一团。

说时迟那时快,小早川早已奔出了房间。旅馆的正门已经关了,他从角门冲了出去。他见到了尸体,又对守门人和饭店的佣人依次详细问明了情况。死去的人是住在忘归庄515号房间的旅客,名叫久留米铃子,现年25岁。

她留在515号房间的手提包裹有三封遗书:一封写给爹娘;一封写给正在外国旅行的姐姐;一封写给本单位的领导人。内容简单,大致是说惊动了您,很对不起,在世的时候多蒙关照,衷心感谢等等。至于自杀的原因,只说是因为爱上了一名有妇之夫,如今吹了……

遗书的笔体,无疑地出自本人手笔。515号房间的窗子大敞着,她就是从那儿跳楼的。因为是从五楼窗口跳下,摔在混凝土地面的人行道上,当然要立即死亡。

久留米铃子的家乡是石川县的金泽,现住所是东京杉井区的某个公寓。公寓的某个房间,住着她们姐妹二人。姐姐在旅游社工作。旅游社的服务员把护送旅客到达目的地,叫做“伴旅”。久留米铃子的姐姐就是因“伴旅”而去欧洲的。想不到不在期间,出了这么一场大祸。

看了旅店电话定的记录,知道久留米铃子在自杀之前,打了一小时多的长途电话。通话地址是金泽。可见是与家乡父母通话的。从自杀者的心理推断,这很有点蹊跷。

久留米铃子既然已经给二老爹娘留下了遗书,又为什么临死之前给爹妈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呢?从自杀者的心理来看,这里大有文章。

除亲笔遗书三封外,久留米铃子的右手握着一条手绢,是她自己的,上绣“S·K”两个英文字母。由此可证:毫无疑义她纯属自杀。不过,小早川凭着直感印象,却又总觉得她不像是单纯的自杀。

他把调查歌手的事交给摄影师去办,自己则开始行动,探索一位年轻的未婚姑娘之所以自杀,究竟有哪些奥秘。恰好久留米铃子的父母得到了通知,乘快车赶来。小早川采访过了,询问了一些详情细节。回到东京之后,又到死者单位去采访,会见了若干人。

多少有了一点收获。但是,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证明她是自杀还是内中有什么重大的隐情。小早川白白地浪费了三天时间,结果,受到总编辑的怒目以斥。

“像年轻姑娘自杀一类的事情,由妇女杂志去处理好了。我们不是艺术刊物么?除非有关明星的文章,否则,没有任何价值!”

今天这份奇特的请帖,又是与艺术家和明星毫无瓜葛。按照总编辑的训示,也许根本不值得过问。然而,他那根深蒂固的好奇性格,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磨灭的。

小早川大胆决定,接受这来历不明的邀请。一个星期后的8月1日,他中午装病早退,连坐落在大森的家里都没有回去一趟,便直接乘上了汽车。他答应付给司机往返的车费。

汽车高速驶过了“东名公路”,越过了厚木岔路口,来到了小田原的缓行道。因为是个星期六的下午,通过有信号的地方,车辆一定要堵塞,便改道从小田原经由箱根的收费马路,跨上伊豆的游览大道,笔直飞下远笠山的山冈,直奔伊东市的南方。由于司机们开的自用汽车蜂拥而至,沿海的收费马路也很难飞越。好一个晴朗的天,阳光多么明媚!坐在有冷风装备的汽车里,令人十分快活。蓝蓝的大海,晶莹一片,叫人不敢相信还有什么海上公害。

过了北川、热川、片嫩、稻取等温泉地,转眼到了河津。河津是天城温泉村的大门,房屋傍山林立,闪烁着红、蓝两色的屋顶。这是个令人神往的城镇。丘陵披着满身碧绿,宛如大海波涛,缓缓起伏,伸向海滨。刚刚建成的七层大楼——东都河津旅馆,就在丘陵的腹部,露出奶油色的身姿。

在这家旅馆里候客的将是何许人也?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邀我到这样的地方来呢?想着想着,小早川不由得一阵紧张。

在账房,小早川交出了那份请帖。负责人盛情地寒暄,呼喊着佣人。他那过分殷勤的样子,反倒引起了小早川的戒心。这位东道主想必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但,小早川对这样的大人物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宽阔的大厅里,成对成双,不少人带着家眷。热带鱼的玻璃缸前,孩子们挤挤压压。小早川一面跟着茶房走过电梯,一面心里想:看这番光景,这里倒不像理藏着什么危机,也不像设下了什么圈套。

他们在五楼下了电梯,走在铺着天蓝色绒毯的走廊上。拐了几个弯,来到走廊尽头,有个双扇笨重的门,门上标有“贵宾室”三个大字。茶房只敲了两下,便连忙退去了。

小早川犹豫了一会儿,才握紧了门环。约定的是5点,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东道主一定是正在屋里等候着哩!小早川拉开了见他还没有对屋里扫上一眼,便赶紧先关好门,然后才慢腾腾地转过身来。

小早川非常惊慌:竟有四张脸,目光一齐向他射来。原以为东道主只是一位,不曾想,在这个接待贵宾的宽阔客厅里,竟有男女四名,而且全都默不作声,没有半点笑容。

这个宽阔的客厅,足有50平方米。各种摆设,应有尽有。地上铺着绒毯,墙上悬挂着油画,显得十分阔气。右扇门的里边是寝室,左边是日本式的房间,隐约可见化妆室的一角。正面玻璃窗外是阳台,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远眺大岛,清晰得似乎一泅可及。只有三原山,山头上缠绕着几缕云丝。

客厅的中心,彩饰的枝形吊灯下,没有一张圆桌,周围摆了五张皮面椅子,其中四张已经被男女四人占据,当然,余下的一张便是小早川的席位了。

小早川漠然地打了个招呼,便在椅子上落坐。男女四名,全是陌生的面孔。不知为什么,都冷冷落落,似乎闷倦得很。而且男女四人之间,也好像是素不相识,互不了解。小早川疑心起来:是不是走错了房间?

不多时,三名佣人用“手推服务车”送来了酒。有威士忌,啤酒和葡萄酒三种。佣人问明白五位男女客人的个人所好,把酒摆在餐桌上。然后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室内又陷于沉默的世界。五名男女,脸上都画满了问号,闷头喝自己的酒。

小早川对面坐的,是个五十五六岁的男人。身体很棒,面色红润,看得出是个精明强悍的绅士,给人一副肩负重任的风貌。右边,是个20岁出头的青年学生。瞳孔很亮,但是脸色阴郁,好像正在沉思。其次,也就是小早川的右边,坐着一名45岁出头的妇女,看来是一位阔太太。她举止文雅,衣着和装饰都很高级。不过,她过于消瘦,显得有点神经质,给人的印象是一名泼妇。

小早川的左邻也是个妇女,大约二十七八岁。体态妩媚,秀丽动人。也许由于浓妆艳抹,看来是个地道的美人。她叉起二郎腿,上面那只脚在焦急地微微颤动,脚的形状也很美。短短的裙子掀了起来,露出洁白而又丰腴的腿。小早川早已看得出神了。

6点了,仍然没有丝毫的变化。

小早川有点儿心慌起来。他原来就奇怪东道主怎么会是四个人?现在证实他没有怀疑错。那四个人和小早川同样,也是收到了请帖,也是准时应邀而来的头一批客人。一句话,被邀请的不只是小早川一个,而是在场的五个人。小早川为了慎重起见,想试探一下。

“对不起……”他对左邻那位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开腔了。

“您也是收到了奇怪的请帖来到这里的吗?”

“噢,是的!”这女人好像早就等待着什么人首先开口,因此,就像得救了似的,频频点头。

“那么,东道主是谁呢?您,心里有数吗?”小早川举起斟满了加水威士忌的酒杯。

“不!什么都不知道……太扫兴啦!我原来就以为是谁开玩笑,本是不想来的。不过,信上说要告诉我一件切身利害的大事;信封里又装了4万元现款的车费,总觉得昧下这钱,心中有愧,所以……”她满脸惊疑地说道。

“您从哪儿来?”

“名古屋。”

“是啊!”

怪不得车费比小早川多了一倍,原来是周密地考虑过,女客人是从遥远的名古屋请来的。

“我也是同样哦!”右邻的中年妇女,万般感慨,一派怒气。“我也是接到了莫名其妙的请帖。本想不理,可是信上说要告诉我关于我丈夫的秘闻,又考虑到寄来了两万元现款,这才提心吊胆地赶来了。”中年妇女从手提包裹拿出那张请帖,放在桌上。

“您是从东京来的吧!”小早川从两万元车费推测,就这样问了一句。

“啊,是的。”她板起面孔回答。

“我是从横滨来的。”像是一位董事似的那个绅士,不好意思地笑了。

“别提啦!我和诸位同样接到了请帖。我呢,写的是请在海滨旅馆度过愉快的一日。我什么也没想,就决定应邀出席了。因为我最喜欢大海……”于是,五十五六岁的那位绅士,也把请帖放在桌子上。

“您是怎么回事呢?”小早川把视线转移到青年学生那张冷漠而又呆板的脸。

“同样嘛!”青年自嘲地苦笑着。

“从哪儿来?”

“长野县的松本。”

“请帖上写了些什么?”

“‘一个罗曼蒂克的夜晚,正在恭候您的光临……’简直是些愚蠢的诱惑人的词句,正因为愚蠢,我才信以为真。因为我本身就是个愚蠢的人,非常盼望不花旅费和宿费就作了一次旅行!”

青年说着,把杯里的啤酒一口喝了。

谈到这里才清楚,五个人莫不是按照署名“大海”的请帖前来赴约的。根据每个人从住址到伊豆的河津远近不同,支付的车费也互有差异。请帖的字句也因对象不同而略有出入。那是因为深思熟虑过:要促使五个人都非来不可。

对小早川,写的是:“共度欢乐的一夜。”

对青年学生写的是:“一个罗曼蒂克的夜晚正在恭候您的光临。”这些话全都触动了男人的好奇心。

同样是男人,对五十多岁的那位绅士却说:“去海滨度过快乐的一回吧!”语气变得比较稳重。

对于心思重的妇女,就不这样写了。说什么“切身的利害”啦,“有关丈夫的秘闻”啦等等,都准确地抓住了女人的弱点。

其实,给了大量的车费,这也是抓住心理的一种策略,使你因拿到这笔无处退回的款而感到心神不安。

五个人互通了名姓。

从名古屋来的二十七八岁女子,叫驹井忍,是某公司经理的秘书;从横滨来的那个五十五六岁的绅士恰恰是贸易公司的董事,名叫越川宗十郎;从长野县松本市来的青年,叫香山士郎,是信州大学的学生;从东京来的阔太太,是一个综合医院院长的夫人,名叫木岛节子。

都是陌生人,连名字都没有一点印象。为什么单选这互不相识的五个人到这里来呢?关于东道主,同样难也不清楚。把这毫不相干的五个人请到这儿来,这本身,就毫无意义。

更何况关键人物东道主,依然迟迟未到。

大岛的山影淡了下去,水平线上笼罩着乳白色的烟雾。大海风平浪静。在残阳的映照下,暮色更加苍凉,使人想到夏天就要过去了。

从海滨可以望到的温泉街,正处于黑夜来临前的一片寂静。河津车站的扩音器,在远处预报看电车的开、到时间。只有东伊豆沿海的公路上,汽车依然在忙碌地奔驰,像豆粒似地滚动着……

“7点啦?”信州大学的学生香山士郎看了一下表,长长地打了个阿欠。他只喝了两瓶啤酒,就满脸通红。

“这是谁搞的恶作剧!咱们都稳稳当当地就上钩啦!”从名古屋来的女子驹井忍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照耀在头上的枝形吊灯,是她刚刚打亮的。

“我正在考虑是不是走?”综合医院的院长夫人木岛节子,似乎担忧自己的人身安全,正在焦急不安。她也是只喝了两三杯葡萄酒,眼睛就微微地发红。

横滨贸易公司董事越川宗十郎,摇晃着高大的身材劝说道:“别,再忍耐一会儿吧!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收场?”他也和小早川一样,泰然自若地不断喝着加水的威士忌。

本岛节子稍微有点歇斯底里地反驳说:

“怎么?这不分明是拿咱们当傻瓜?这不是恶作剧吗?我可不在这场闹剧里扮演任何角色。没工夫!”

越川宗十郎微笑着,晃着头说:

“您错了,太太!这可不单纯是恶作剧呀!”

“把咱们五个人毫无道理地邀请到一起,就这么晒干儿?你说,这不是恶作剧,是什么?”

“说得对呀!”

“不会没有道理的。我们互相间从来没见过面,在生活上也互不相同,真是俗语所说的‘素不相识’。把我们这样五个人从天南海北调到一起,这究竟能引起什么样恶作剧的效果呢?何况光是车费就花了10万元以上。可见发请帖的东道主是很认真的,准是要干一件不平常的事。”

“不平常的事?我倒想请教请教。”

“正因为不知道,我们才在等待着结局。是不是?”

“假如有目的,邀请人不是早就该登场了吗?”

“我们都不清楚这位邀请人是谁。所以如此,也意味着有什么用意。”越川宗十郎呷了一口加水的威士忌,已经收敛起笑容。

小早川心想:越川宗十郎的话很对。假如单纯是恶作剧,就不至于精心设计出这样一个毫无效果的场面。既然花了大量的钱,从名古屋、长野、横滨、东京等地让素不相识的人聚于一堂,这就不能说是恶作剧了。

假如这里有什么用意或目的,那么,这里的五个人就都不是随便请来的。小早川最强调这一点。

“越川先生的意见我很赞成。这,并不是恶作剧。”

小早川的目光巡视着每个人。

“这一定是事出有因,决不是随便乱找、马马虎虎就请了我们五个人。单单这一点,就说明是煞费苦心的。”

“很对!不能说这五个人是赶巧碰到一起的。邀请人是存心要把我们五个人请到一起。”越川宗十郎叉起胳膊,重重地点头给大家看。

“对。非这五个人不行。证据是:邀请人全知道我们五个人的住址、姓名和年龄。”小早川也神色肃然。在议论过程中,大家越来越感到事态严重。

“可是,我们互相间没有任何关系,明明白白是‘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偏偏要把这样五个人请到一起呢?”驹井忍面带惊慌地说。这样的一副脸色,使她更便于表现出娇姿媚态。

小早川用打火机点看了烟,说:

“冷眼一看,想到的不止这些吧?我们五个人任何关系也没有,是至今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同伴,这是事实。但是,说不定在我们不注意的地方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木岛节子语气冷淡地说:

“连谁是谁都弄不清,还谈得上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不叫相似的地方,干脆叫共同点吧。”小早川把刚刚点着的纸烟扔到烟灰缸里。

“举个例子?”越川宗十郎一屁股坐到桌子上。

“例如:出生地相同啦,共同认识某个人啦,过去给一个杂志投过稿啦……”

“拿您本身来说,想起了什么共同点了吗?”

“没有,暂时还……”

“就拿你我来说,哪怕有半点共同点也好。我出生于神奈川县。直到大学毕业,一直住在家乡。如今在贸易公司工作了31年,是专业董事。军人历史3年,柔道三级,外国旅行一年数次。爱好是钓鱼、高尔夫球和潜水。怎么样?什么地方和您有共同点么?”

小早川只好承认:“不,半点儿也没有。”

“问问账房,也许来得快些。”越川宗十郎说着走到电话旁。他给账房打电话,问了许多事情。

可是不一会儿,他就学着外国人常见的那副架势,摊开双手,缩起肩膀,回到原来的位置。

“真是毫无办法。据说10天以前,一个叫做中村的人租了这个房间,第二天来了个人,说是代理,作了许多指示,一切费用全都用现款付过了。”越川宗十郎坐在椅子上,作了上述的汇报。

“就这样,我也没有意见啦!反正现在也回不去松本市,还能白住一宿旅馆嘛!”

香山士郎躺在椅子背上开腔了。他两眼眯缝着,已经好像就要进入梦乡。

越川宗十郎把身子换了个姿势,面对着香山士郎说:

“对!可以闲扯一会儿。第一要紧的是找一找互相间的共同点。怎么样?您对于水下运动感兴趣么?”

香山士郎仍然闭着眼睛回答他:

“长野县没有海呀!”

“有湖、有河也行嘛。戴上水中呼吸器,在水里散步,再也没有那么舒服的了。水中呼吸器——阿库阿兰格,这是商品的名字。美国叫做水肺——斯圣巴。从前,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法国的库斯特上校发明,用它作为特攻的武器。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吧?这东西成了运动品,普遍流行。水中呼吸器‘阿库阿……’”

“知道。‘阿库阿’是拉丁文的水;‘兰格’是英语的肺……”

“对呀!不过,‘兰格’,就是肺,它不大结实,这是唯一的缺点。高压氧气瓶用不上几个小时。水压一增强,氧气的消耗量也增大。因此,通常能用一个小时的氧气瓶,在水深10米的地方,只能维持一半的时间,就是半小时;若是水深20米,只能维持三分之一的时间,就是对分钟。我正在下工夫研究这件事哩!”

由于谈起了与个人爱好有关的事,越川宗十郎谈起来就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烟袋已经灭了火,他还吧嗒吧嗒抽得挺响,自己还不曾察觉哩。但是,没有人制止他的废话,只因为他若是住了口,室内就会重陷入死气沉沉。

突然,香山士郎低声笑了起来。吓呆了的四张脸都注视着他。尤其是那两个女人,用恐怖的眼光张望着。

小早川也一时认为香山士郎大概是邀请人,如今才露出了真面目。

“人,真是些笨蛋!”香山士郎发疯了似地边笑边说。“这不是明摆着吗?都说有什么共同点,可是谁也不往那上想。”香山士郎的话,余者四名听得清清楚楚。

“您是发现了我们五个人之间的共同点吗?”小早川不由得高声问道。香山土郎频频点头,好容易才抑制住了笑声。

“有什么共同点呢?”越川宗十郎又接班提问了。

香山立即突然脸色严肃起来。他对围在桌子周围的人慢悠悠地指着一个个的鼻子说:

“越川宗十郎,驹井忍,小早川贞彦,木岛节子,还有香山士郎。我这么说,还不懂?”

香山士郎扫了大家一眼,流露着令人恐怖的严肃神色。但是,没有人能够作答。

“五个人满算上,都是一样的字头!”

香山士郎的话,使五个人全都呆若木鸡。不知道为什么,后背上像有无数条凉森森的小动物在爬动。五个人名字的字头都一样。的确,这是既清楚而又具体的共同点。越川宗十郎、驹井忍、小早川贞彦、木岛节子、香山士郎,的确英文字头都是“S·K”。

不过,当小早川注意到字头都是“S·K”的当儿,又一个联想,使他再一次大吃一惊。

好久好久,五个人各以特有的姿态陷于沉思。五个人名字的英文字头都是“S·K”这个共同点,全都承认了。这实在是最明显不过的共同点,因此,全部哑然。这并不奇怪。

“就算字头都一样,有什么必要把这五个人都找到一起呢?”终于找到了焦点,越川宗十郎开口了。

“字头同样是S·K的人不是成千上万吗?为什么……”驹井忍也气忿地尖锐指出。但,小早川却默默无言。他清楚地知道S·K这个字头意味着什么。6月20日在忘归庄旅馆自杀的姑娘久留米铃子,名字的字头不也是S·K吗?

当时姑娘手里攥的是绣着英文字头S·K的手绢。小早川当时知道的时候,也曾经想过和自己是一样的字头。那不过是一闪的念头,而今,却得出了字头有共同点的结论。小早川的记忆中自然又唤起了有关久留米铃子的一些往事。

五个人的英文字头都是S·K;而40天前自杀的姑娘英文字头也是S·K。这绝不是偶然的巧合,毋宁说,其中有着重大的关联。可以说,正是因此,东道主才选中了这五个人,并且都请到这里来。

“诸位……”小早川心一横,昂起了头。

“哪里是什么恶作剧!这是个严重问题。”小早川的视线扫在每个人的脸上。

不论哪个人的脸,都似乎悲壮、深沉,屏住气,注视着小早川的那张嘴。

“字头相同,这的确是我们五个人的共同点。但这不过是表面上的共同点。为什么单单把我们字头相同的五个人召集到这儿来呢?请想一想吧!我们之间,还有个共同点,更加意味深长!”

小早川用激烈的声调阐述。

“您不好再具体些说么?”越川宗十郎说罢,把垂在前额的白发胡乱地向后一掠。

“我们的共同点在于过去都采取过一致的行动。过去嘛,6月20日,我们都到一个地方旅行,又都在一个旅馆住宿。这才是我们的共同点。”

“6月20日?”

“对。如果那天晚上有谁没有住在和歌山县白滨温泉的忘归庄旅馆,那么,请声明一下。”

小早川站起身来,向阳台走去。

玻璃窗外,羽虫乱飞。因为冷风装置齐备,当然不必安上纱窗。

眼下已经是万家灯火。大海和天空,黑黝黝的一片。

他回身一看,像塑像一般呆然不动的四名男女都正在出神。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声明他6月20日没有在白滨温泉的忘归庄旅馆住过。小早川的推理完全正确。6月20日夜晚,他们都在小早川所在的忘归庄旅馆住在某一个房间。

驹井忍好像哭得毫无力气,长吁短叹地在小早川背后提出了质疑。

“请问,依您说我们英文字头相同。可是,您又根据什么知道我们全体6月20日那天,都在忘归庄旅馆住过呢?”

小早川朝越川宗十郎的背后缓缓踱去。

“诸位,不会忘记吧?就是那个夜晚,住在忘归庄旅馆515号房间的客人不是从窗口跳楼自杀了吗?”

“对,对!属实。是个很年轻的姑娘…··”越川宗十郎晃着全身,表示赞同。

“自杀的年轻姑娘名字叫做久留米铃子。一句话,和我们的名字一样,英文字头也是S·K。”

小早川已经走过了香山士郎的背后。

“为什么非把我们五个人请到一起不可呢?”木岛节子勃然大怒,厉声吼叫起来。她大概以为自己身份高人一等,若是受他人的摆布,岂不是奇耻大辱?不过,木岛节子的理由,倒也不无道理。一个年轻姑娘在旅馆里自杀,同一天偶然地有人也住在同一个旅馆,和自杀的姑娘名字是同样的英文字头,难道单凭这些,就要被一个不知来历的人请到这里?难怪她想不通!

但是,也的确有足够的理由,那就是小早川的推理。他对自己的推理很有自信。过去他擅离职守,到处查访;如今看来,反倒有了益处。

“我是办周刊的,职业习惯和好奇心都很强。当时我对久留米铃子姑娘的死,调查过三天。所以,比起诸位来,我对那个姑娘的死,多少知道一点底细。”小早川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但并没有在椅子上落坐。

“据此,究竟是谁把我们五个人请到这儿来的?我可是心中有数哦!”

小早川站着点上了烟。四个人的目光刷地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越川宗十郎语声凄厉地问道:

“是谁?”

“我想是自杀的那位姑娘的姐姐。久留米铃子原来在东京某个公寓和她姐姐生活在一起。不过,姑娘自杀的时候,姐姐正在国外旅行,离开了日本。”

驹井忍的脸上又一阵子惊惧不安。她回头仰脸盯着小早川问道:

“为什么她姐姐要干这样的事呢?”

小早川大口地喷着烟说:

“姐姐不久回国,知道了妹妹自杀。姐姐和妹妹一直在一起生活,当然知道得最细致。这位姐姐,对于自己的妹妹,不要说别人,比父母都了解得更多。因此,当她听到有关妹妹自杀的一切情况时,一定能察觉存在一个很大的问号。”

越川宗十郎正在出声地嚼碎一块冰。

“问号是……”

“总之,姐姐发现了和妹妹日常所见完全不同的情景,我想,她一定会说:‘矛盾’。”

“具体点说,怎么回事吧!”

“她察觉我们五个人和她妹妹的名字字头一样。这就说明她大概是发觉了矛盾就在字头上。”

“难道说关于字头,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

“什么问题?”

“妹妹,就是说死后的久留米铃子手里握着一条绣着S·K的手绢。”

“既然是本人的手绢,绣上S·K,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谁都会这样判断的。是嘛!拿着和自己名字的字头相同的手绢,这有什么奇怪?但是,同样是S·K的字头,也不尽然相同吧?例如越川先生!您的手绢字头什么样?”

“我?我……我的手绢上没有写字头啊!”

“是这样。有的人就根本不写字头。字呢,有的写德文字母,有的写美术字,种类繁多。或许只缝上一个字,或许是写的,印的,绣的·,…·真是千差万别。按我的想象,只把S一个字绣在手绢上,这才是久留米铃子的作风吧?当然,她姐姐也是深深知道这一点的。想不到,她见到妹妹死后手里握着的手绢上,是S·K两个字,因此姐姐大吃一惊。妹妹手里握着的手绢不是她本人的,是别人的……”

“那么说,她不是自杀,是被害吗?”

“大致如此!她若是一只手握着手绢,这样跳楼自杀,总是不大自然吧!久留米铃子不是自愿跳楼的,应该看成是被推下楼去的。当时,她为了不被推下去,就抓住对方的手。可惜,她抓住的是罪犯手里的手绢。就这样,她不幸摔倒在楼外的地上……”

“那么,罪犯的名字,一定是字头和被害人同样,也是S·K喽!”

“而且作案时间是深夜,那时温泉街旅馆已经不准随便出入。总而言之,罪犯只能是那天晚上住在旅馆的客人,名字的英文字头是S·K。久留米铃子的姐姐就是做出这样的判断,才到白滨温泉的忘归庄旅馆,从6月月号夜晚住宿的客人中,单选英文字头是S·K的人,也就是现在在场的五位。”

“查过旅馆的名簿?那么说,咱们的姓名、住址、年龄,全都清楚?”

“是这样。”

“不过,她姐姐的目的是什么呢?说请客吧,本人还不露面。怎么?总不至于拿咱们几个人报仇吧?”

“杀害久留米铃子的凶手,毫无疑问,就在我们五个人当中。所以我想,久留米铃子的姐姐,是盼望着我们五个人互相交谈,做出结论:谁是凶手!”

小早川颓然坐在椅子上。他似乎太累了。驹井忍的腿,摇晃得更加厉害。她好像为了掩饰自己心慌意乱的样子,才特意把脸背了过去。香山士郎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始终闭着眼睛。越川宗十郎搜索似的目光,盯着每个人的脸。

“多么可怕呀!您是说这屋里有杀人犯?”木岛节子双肩颤抖,一语道破。

没有一个人极力申辩,证明凶手作案当时自己并不在现场。久留米铃子的姐姐大约也考虑了这一点,才单选了这五个人。除了小早川,都是独自住在单人房间。就是说有可能深夜出屋,自由行动。惟有小早川和摄影师,是住在双人房间的。不过,这也不足以证明杀人当时他绝对不在现场。如果解释为封住了摄影师的口,或者与摄影师是共犯,并没有材料足以驳倒。

在这种场合,何须说什么“不在场”啦,“没有杀人动机”啦等等。五个人有利和不利的分量都是十分之五,都是怀疑的对象,都处境相同。就是说在查清谁是犯人之前,五个人都是嫌疑犯。

香山士郎睁开了眼睛,突然“喷”他一声,把桌子砸得山响。

“无聊!真无聊!”香山士郎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指点着小早川说:

“您说的那一大堆,全是从想象出发的推论!只靠想象的推论,再也没有比这更枯燥、更无聊、更毫无意义的啦!”

小早川不由得感情冲动,暴跳如雷地吼道:

“我并不是在这里大讲特讲没有影的空话!这的确是想象,但是,有根据的想象距真实很近。”

香山士郎又砸了一下桌子,由于激动,脸色变得苍白。“您,忘记了一个大前提。”

小早川尽力想保持镇静,说:

“您说的大前提是什么?”

香山士郎用血红的眼睛瞪着小早川:

“第二天早晨我偷听女佣人们的谈话。据说发现了自杀姑娘亲笔写的遗书,三封!”

木岛节子从旁给香山立即帮腔,用责备的眼光看着小早川。

“对呀,对呀。我也听说发现了三封遗书。”

驹井忍也随声附和地说: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

香山士郎得到两个女人的支持,好像鼓起了勇气,态度更加猖狂。

“既然有三封遗书,这就不必费话,充分证明是自杀。说是被杀,那在逻辑上讲不通。是超乎想象的梦话!”

“是吗?愿闻高见!”小早川为了稳定自己的心,脸上堆起了笑容。“只要有遗书,就绝对可以断定此人是自杀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香山立即皱了一下眉头。

“我是说,决定自杀的人写了遗书之后,又不想死了,或是改变了态度,这,难道是绝对不可能的吗?”

“那,只有百分之见的人也许会中途易辙。”

“久留米铃子的情形,实际上恰恰如此。”

“又说起梦话了。”

“不是梦话,这是事实。久留米铃子死前给家乡金泽挂了电话,谈了一个多小时。接电话的对方是她的母亲。我曾经直接访问过这位母亲,问明了通话的内容。是这样:久留米铃子在电话中公开对她母亲说:是想自杀才来到白滨的。她母亲吓坏了,拼死劝说女儿打消这个念头,劝了一个多小时,好容易才扭转了女儿的自杀念头。”

“那样的约定,可靠不住。打完了电话,仔细想想,说不定又变了,还是想自杀。”

“仔细想想,对呀!干嘛要死?这不是糊涂吗?她甚至笑了。这样的人若是再想寻死,中间是要有一段过程的。至于决定采取自杀行动,那就更是不在话下了。但是经母亲劝说,她答应再也不自杀了,从她放下电话到跳楼,总共还不超过六七分钟。”

这是事实。她挂完电话是两点零五分,旅馆总机有记录。守门人看见有人从五楼跳下去、赶到现场的时候,是两点十一分或十二分。在这短促的时间里,久留米铃子毫无自杀念头。留下的三封遗书,不过是没来得及处理罢了。

“还用说吗?杀人凶手根本不知道:久留米铃子是想自杀才到白浪来的——但她刚刚在电话里听母亲劝说,又不想自杀了。她的手提包裹是有三封遗书,但,那是没来得及处理的。第二天,根据死者遗书和手绢上的字与本人名字的字头巧合,这就断定了久留米铃子之死是自杀。这时,杀人凶手的心里可乐开花了!”

小早川用冷冰冰的表情,冲着香山士郎吹了一口烟。香山士郎扑通一声重新坐在椅子上,伺机反驳。

“我,我不过是到和歌山市的亲戚家去,信步来到了白滨温泉,住了一夜。我连久留米铃子的面都没有见过,更没有杀人的动机。”

香山士郎抓住“动机”一说,企图负隅顽抗。不过,早已气败心虚,口气也温和得多了。

驹井忍战战兢兢地看着小早川,说:

“难道那位久留米铃子被害,还有什么原因吗?”

“这个……这一点还……不过,依我说来,杀害久留米铃子的凶手,好像是个女人。”

“什么?”木岛节子也十分狼狈,脸色煞白。她俩失神落魄,这是理所当然。因为杀人凶手就在这五个人当中,而且只限于女人。女人只有两位,不是驰井忍,就是木岛节子,二者必居其一。

越川宗十郎兴致勃勃地在桌子上叉起了双手:

“小早川先生!怎么见得凶手是女人?可有根据?”

小早川面对着越川宗十郎说话,可是说给那两个女人听的:

“首先是久留米铃子轻而易举地把凶手迎进了515号房间。”

越川宗十郎眼睛望着天花板说:

“是不是没有锁门?”

“不是,请算一下时间。谁都一样,深夜里有锁门的习惯。特别是久留米铃子,是个姑娘嘛!”

“于是,凶手就敲了门。对吧?”

“因为不是会客时间,久留米铃子当然要在屋里问上一声:‘谁呀?’凶手也一定要甜言蜜语地说:‘有要紧的话,请允许我进去!’假如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且不说考虑会不会被害,作为一个年轻姑娘,一定是非常警惕,或是非常恐惧,会对他说:‘等明天到大厅里谈吧!’我想,她是不会给他开门的。”

“偏偏那是女人的声音。因此就不必分外地戒备,给她把门打开了。”

“根据就是这些吗?”

“不!还有,就是久留米铃子被害时手里握着的手绢。不用多说,那是凶手的手绢。就是说,凶手在515号房间时,手里一直握着那条手绢。不过,越川先生!咱们男人除非是大汗淋漓,无缘无故的谁能手里总握条手绢呢?”

“不错!男人是用得着的时候掏出来;不用,就塞进衣袋里。”

“是吧?在男人来说,手绢是实用品。女人可就不限于做实用品了,是一个小道具。女人的手里总是拿着条手绢,这样的事儿,可是屡见不鲜吧?”

“不错!”

“最后,最关键的一条,是久留米铃子为什么被杀害?也就是杀人动机和女人大有关系,首先,她所以决定自杀,是因为和一个有妇之夫搞恋爱,终于吹了。”

“哦!情节还很复杂哩!”

“按我调查的结果,姑娘和那个男人感情很好。但是这事被男方的妻子察觉。她大闹一场。因此,两个人表示断绝关系。这是死者被杀前三四天的事。”

“就在这儿,埋藏着杀人的动机。您是这样看的吧?”

“对。妻子知道丈夫爱上了一位年轻姑娘,仅此一点,就足以激起她的仇恨和凶心。而且丈夫和久留米铃子分手,仅仅是三四天前的事。妻子还不知道,以为两个人还在密切交往。因此,妻子就采取了行动——把久留米铃子干掉!”

小早川垂下了头,收住了话;越川宗十郎也不再提问了。窒息般的静寂,充满了宽阔的房间。多么讨厌的气氛!好像被投入了远离现实的境界,死亡与绝望统治着一切。这几个人,莫不忧闷填胸。

“我,是个独身,还没有对象。杀害丈夫的情人,这怎么可能呢?”驹井忍喊叫着说。集中到她身上的目光,于是又慢慢移到木岛节子的身上。木岛节子早已陷于凝神沉思,她肩头上微微颤抖,好像在抽泣。

“若是早知道我丈夫和那个姑娘断了……不!若是早知道那位姑娘是为了自杀才到白滨旅馆去的……也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一场悲剧。我丈夫去了大阪。私营侦探‘兴信所’,派出跟踪米铃子的人告诉我说:女方到白滨旅馆去了。我设想,一定是两个人要在那里幽会……所以我立刻赶到白滨,也住在忘归庄旅馆……”本岛节子扑到桌子上,扭曲着身子,嚎啕大哭。于是,邀请五人参加的盛会,就此闭幕了。

木岛节子亲自挂电话给110号,她报案自首了自己40天前曾经杀过人。不多时,开来了警车。直辖派出所的两名警官陪同一名女警,将木岛节子带走。余下的人要了一席晚餐,但谁也吃不下去。

饭后,越川宗十郎重又喝起威士忌,说道:

“这回,久留米铃子的姐姐,总算如愿以偿了吧?”

“她一定很高兴。”小早川按照自己的理想,设想久留米铃子的姐姐是一副什么样的风貌。

“不过,主人直到最后也不出面,这总是遗憾吧?”

“不!也许马上就要出场!”

“但愿如此。”

“对这位女人很感兴趣吗?”

“这位女主人公导演了如此丰富多彩的盛会,我太想见到她了。”

“彼此彼此!”

“可是,我又不想这样见到她!”

“是啊!假如直到最后也不露面,那才显得更加不同凡响呢!”

“啊!咱们忘掉主人吧!正如请帖上所说:美丽的大海,就是我们的东道主!这不是更有意思吗?”

“越川先生要在这裹住上一夜?”

“明天要在大海里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天。租只船钓鱼也行,租个氧气包潜水玩玩也好。您也住下吗?”

“是的。”

“说定了吧!这个贵宾室多少人都住得下。”

香山士郎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向卧室,边走边说:

“我住在这里。明天一早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就是为了这个,才从长野县不远千里而来。”

“那么,就此告辞了。”驹并忍对小早川和越川宗十郎道别。

这么晚,怎能从南伊豆回到名古屋去?很难说她具有旅行常识。但是,男人们无言地目送她走出去了。也许就近会有她的亲友的。

不过,劝一个女人到什么地方去住,这可有点难以启齿。

驹井忍乘上电梯,到了一楼。她对小早川贞彦致谢。今夜盛会,有了小早川这样的人,实在幸运。假如没有他,一定不会这样顺利地抓住罪犯心理。

她对账房先生说:

“贵宾室住了三个人。若是钱不够,我马上付。”

账房先生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说:

“哎呀,中村小姐!您交的定钱,已经足够了。”

化名中村的驹井忍,不,化名驹井忍的久留米洋子,走出了东都河津旅馆,来到大海之滨。她把杀害妹妹的凶手终于扭送到警察官的手里,但是这并没有给她带来预期的兴奋。如同那夜雾茫茫的大海,她的心里也充满着无限的怅惘和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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