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凶音
一危“音”四伏
那个可诅咒的夏天又来临了。北村英次讨厌夏天。他们全家住在目黑区的一幢中型公寓里。那幢公寓是在房地产销售旺季刚开始时建造的,公寓的式样还算可以。在公寓里,第一轮入住的居民渐渐搬走,所剩无几,现在的绝大多数居民不是第二轮就是第三轮。
居民的素质一轮比一轮坏。人们来自四面八方,都到这里来寻找住房,职业、年龄、出生地、思想、教育,甚至连国籍都不一样,即所谓的“乌合之众”。
第一轮居民有着“生活根据地”的意识,作为共同生活的场所,由居民组成公寓自治会,管理员由大家轮流当选,每月一次的自治会议,也几乎是全体出席;但是,由于职业或家庭情况的变化,原打算长住的第一轮居民,两三年后搬走的人渐渐增多。随着时代的变迁,居民们将这里当作“生活根据地”的意识越来越淡薄了。
与公寓诞生时入住的第一轮居民不同,第二、第三轮居民当然是买“半旧品”。这就是差别。其中大部分是从第一轮“租借”而来的。那些人几乎没有“生活根据地”的意识。对他们来说,公寓只是回家睡觉的“寄宿”处,不过是“放一张床”而已。
自治会变得有名无实,出席者只是第一轮居民,失去了作为自治会的功用。所剩无几的第一轮居民也纷纷退出自治会。“烧香的赶走和尚”,这一法则也适应于集体住宅的居民,对淳厚的第一轮居民也产生了坏的影响,使人觉得光自己一个人遵守规矩反而成了傻瓜。
英次的父亲是国际商船公司的高级船员,半年回家一次。即使偶尔回一次日本,也没有上岸的时间。英次常常由母亲陪着去神户或位世保等靠岸港与父亲见面。
英次的母亲最近血压升高,常常说头痛,还伴有肩膀发硬、头晕等症状,晚上也睡不着觉。母亲的高血压是遗传性的,随着年龄的增大,症状越来越明显。
对母亲来说,最大的敌人就是噪音。一旦噪音四起,血压立即就会上升,头痛、耳鸣、肠胃不适等各种症状都会一起出现。
冬天关上窗户,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抵挡噪音的入侵,但到了夏天就必须打开窗户。原打算安装空调,但母亲的体质不适应,所以不得不打开窗户摄取自然的凉气。
公寓面对着公园,远离汽车道,附近没有发出噪音的工厂和闹市街,在市中心是一个闹中取静的环境。为了确保所有的房间都能够照到太阳,楼房设计成三矢型,从东侧起依次为A栋、B栋、C栋。
这样的环境简直让人羡慕,现在的公寓,已经没有这样幽静的环境了,因此,让母亲烦恼的噪音是从公寓内发出的,即居民们发出的噪音是威胁她的最大敌人。
一到夏天,这些噪音就从打开着的窗户毫不宽恕地闯进来。越是关窗越是热,越是开窗噪音越甚。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中,母亲的症状渐渐地恶化着。
因此,英次憎恨夏天。最近,不要说母亲,就连他自己也感到了噪音的威胁。这并不是受到母亲的感染,而是为了高考,直到深夜还在复习时,各种噪音妨碍了他的学习。
在他们家的楼上,住着一个叫武井清子的钢琴教师,三十九岁,尚未结婚,自称“艺大毕业”,是两年前当银行职员的第一轮居民出让后搬过来的。她留着一头披肩长发,也许是因为对腿部颇有自信,她身穿超短裙,打扮得像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做着一副美丑不分的打扮。
武井清子在靠阳台的房间里放着一张很大的钢琴,从早到晚教着她的学生们,当然夏天也开着窗户,有时还像野兽吼叫似的做着发声练习。如果是听美妙的演奏或歌唱,听着也是一种享受,但不得不反反复复地听着那些对初学者的指导和生疏的入门练习曲,是令人难以忍受的。
英次和母亲对钢琴声痛不欲生。对方是当作职业在做,住在楼上和楼下,是“垂直的邻居”,所以忍耐着尽量不要发生争执;但钢琴声即使关着窗户也会传进房间里来,那声音就像凶器一样刺痛着人的神经。
终于不能忍耐了,英次找清子交涉。
“嘿!你是说房间里的钢琴声很烦人吗?”清子蛮横地夸张道。
“我们也要过日子。母亲常常生病,我也要复习考试,你就不能装个隔音装置再弹吗?”
“你说生活,我也是在生活呀!而且,钢琴是音乐呀!是艺术啊!和工厂里的噪音不一样呀!”
“对我们家来说,就是噪音。”
“嘿!你还年轻,所以搞不清音乐和噪音的区别,我就没有办法了。像你这种没有音乐细胞的人,即使进了大学也会成为暴力学生的!将这样美妙的音乐当作噪音,你也真是太可怜了。”她当着他的面故意用力敲了一下琴键嘲笑道。在场的与英次差不多年龄的女学生们也都一起笑了起来。
交涉没有结果,英次只好向地区公害课投诉,对方终于答应“晚上6点以后不弹,安装隔音装置”,这才算有了结果。
大的声响一消失,以前没有引起注意的小的声响充满着敌意蜂拥而来。其实在公寓那样的集体住宅里,噪音是不可能绝尽的。
夜里,用抽水马桶的声音、没有关紧的水龙头滴水的声音、深夜回家在走廊里走路的声音、开门关门的声音、拍打晾晒被褥的声音、搓麻将的声音、电视机、收音机、冰箱、洗衣机、换气扇的声音、街头叫卖声、主妇在楼梯上的讲话声和高笑声、孩子的哭声、早晨汽车的空转声、溜冰鞋声、鹦鹉等各种宠物的鸣叫声等等,数不胜数。
英次自己也养着宠物。那是一只松鼠,是经常出门的父亲专门为独生儿子英次买回来的。开始时买回了一对,但雄松鼠从铁笼里逃走,只剩了一只雌松鼠。松鼠对英次非常熟悉,在他的手上觅食,或攀上他的肩头。松鼠非常老实,决不会发出妨碍邻居的叫声,还非常清洁,是完全适合集体住宅喂养的宠物。
居民中,有的人心安理得地喂养着不断啼叫或发出臭味的动物,有的人甚至偷偷地喂养着在公寓里禁止喂养的狗或猫。要根除这些动物发出的声音,是完全不可能的。
英次切身体会到潜伏在大噪音背后的小噪音往往更加阴暗,更加骚扰生活,更加给人造成伤害。
其中也有不明来历的声音。英次是在夜里钻人被窝以后才察觉到那种声音的。它从远处悄悄传到枕边,既像是打鼓般的声波震动,也像是窗户没有关紧随风摇晃的声音。自从注意到那个声音以后,那声音便在枕边越来越响彻耳膜。来历不明的声音从远方偷偷地潜入深夜的幽静里,闻之令人毛骨悚然。耳朵里缠绕着那可怕的声音,到阳台里找声音传来的方向,但一无所获。声音简直像幽灵似的随着风儿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涌来。白天想要探明那声音的来历,但它隐藏在各种声音的背后听不清楚。到了深夜,它才开始蠢蠢欲动。
英次为了追踪这声音的来源,好几天什么事也不干,终于查明了它的来历。那奇怪的声音是从三楼某家阳台里发出的。它是一个连接着热带鱼缸的气泵。那户人家养着品种繁多、五彩缤纷的热带鱼,却将气泵放在阳台上,因为他们也感到气泵很烦人。
英次忿然去那户人家交涉:“家里欣赏着美丽的热带鱼,却将气泵的噪音传给人家,这太自私了!”
“我们没想到要妨碍人家,气泵要占很大的地方,所以就放在了外面。”
那户人家辩解着,但最后采纳了英次的抗议,将气泵放进了家中。
英次将噪音的来源“各个击破”,却无奈地觉察到,更阴险而可怕的噪音依然存在。以前那个敌人就在身边,只是没有注意到。深夜,所有的声音消失,人们就要迷迷糊糊地入睡时,那个敌人便借着风像个无赖似的涌来,借着若有若无的风“浙琳琳”地优雅地响着,如果遇上大风,整个晚上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歇斯底里的声音。那便是风铃。
风铃的声音随风而响,风歇便止,因此不知何时会响起。没有声音时,因担心它何时会响起,人会静不下心来。与其如此,还是听到它的声音时反而感到舒坦一些。担心会响起的紧张感,使人沉不住气。
以前的各种噪音掩饰了风铃声。驱除了那些噪音,英次反而感到有些后悔了。缠绵不断的风铃声披着优雅的外衣,实际却是阴险的。与此相比,还是以前的噪音容易忍受。以前的噪音没有“外衣”,出现时就是噪音,因此才容易让人心烦。同时,他感到不悦的声音,对他人来说也是不快的。英次在为自己辩解,为那些噪音感到有些不平。
但是,对方是风铃,在日本的习俗中也颇为流行,所以在生活中从一开始就被人们接受着,而且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风铃,对日本人来说,不是噪音。此刻,以前因为噪音而与英次有着“共鸣”的人,在风铃的事上成了英次的敌人,他们也在阳台的屋檐下吊出了风铃。
英次居住的公寓是五层楼的建筑,大约有半数的家庭都吊着风铃。挨家挨户地要求他们摘掉,这是不可能的。何况如果公寓之外的民宅也吊着风铃,有的人家甚至一间房间吊着两个风铃,这些声音也会传到公寓里来,所以纵然将公寓里所有的风铃都摘掉,也毫无意义。
晚上如果刮风,那些风铃便会集中进行攻击,一反平时那温情的面貌。
8月底至9月台风不断。在这期间,英次的母亲因为每天夜里都戴着耳栓,所以耳孔完全腐烂了。
“英次,那声音,无论如何要摘掉它啊。”她按着耳朵向英次诉说道。
他感到一阵恐怖,这样下去,母亲会被风铃杀死的。不仅母亲,就连自己也忍受不了。在风铃的“齐射”中有一个风铃特别响。那个风铃不像是其他人家的那种玻璃风铃,而是南部铁之类的高级风铃,发出压倒群芳的悦耳声,不是随风“浙琳琳”的优雅的声音,而是直刺头脑的金属般铮铿的声音。
这风铃正是钢琴教师武井清子家的。她将风铃吊在窗前。上次为了钢琴的事,刚刚向她表示过不满,所以很难再开口让她将风铃摘掉;但是,越是忍耐着,便越是留意到它的存在。清子的风铃压倒着其他玻璃风铃,越发地暴露出它那狰狞的本性。它发出的是如锐利的凶器那样带刃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并越来越猛烈地刺痛着脆弱的心脏。风铃声不分昼夜地袭来。即使没有风、铃声停止时,声音也在耳边索绕。当然,夜里也睡不着觉。
母亲诉说头痛睡不着,还失去了食欲。靠着服药下降的血压又上升了。父亲去远洋航海还没有回来。守着母亲的人只有英次一人。
英次决定快刀斩乱麻。武井清子的房间是B栋三楼,英次家的顶上边。如果站在阳台的扶手上,伸手能摸到清子家阳台的地面。他企图用手挂住清子家阳台的地面,吊着身体,按攀爬的要领翻上三楼,将挂在屋檐下的风铃摘掉。因为风铃吊在屋檐下稍稍四进去的地方,所以在英次家的阳台上用木棒够不着,无论如何必须爬上三楼的阳台。
英次等待着无风的夜晚。
二风铃声中的奸情
大贺靖彦已经在心里想要中止这种关系了。在与她做爱时,他只感到一种义务,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就连做爱时应有的愉悦和新奇感也没有。将自己当作那个肉团似的肥腻的中年女人泄欲的对手,他从心底里涌出一股想呕吐的感觉。
尽管如此,他还是无奈地陪着那个女人做爱,否则就不能满足她的欲望,只会使自己感到更大的痛苦和屈辱。对他来说,如今这已经成了一桩苦差事。
他厌恶地感到:“又来了!快些吧!”匆匆完事后,泄了气的身体从女人的身上一下来,女人便露出一副倔强的目光,就像虽暂时得到满足却不愿马上从就餐后的餐桌边离开的孩子,她睨视着大贺:“你最近没有激情,好像很讨厌我似的。”
被她看出心事,他有些惊慌失措,但还是掩饰着:“没有的事!否则我也没有兴趣了。”
“男人即使没有爱情也能做爱的。”她“啪啪”地拍打着肥厚的肚腹,好像那里直接能够发出巨大的音量似的。那副模样,哪像个女人,简直是一个“女妖怪”。做完爱,还是那么不知羞耻。
“真的已经有三个月了?”大贺诚惶诚恐地问。
“是啊!你怀疑?”女人的目光可怕地白了他一眼。
“我没有怀疑,只是,你真的想要生下孩子?”
“那当然,这是我的孩子!你作为父亲,我会要求你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的!”
“如果我们的事被人知道的话,我的家庭就完了。你不能再考虑一下吗?”大贺明知徒劳却还不死心,自从女人告诉他怀孕以后,这样的话,他已经反反复复地不知说了多少遍。
“你多烦呀!我说要生下来,就一定要生下来。你不用担心,我们的事,我不会说的。你如果被你夫人赶出来,就没钱还我了。以后还要付孩子的抚养费,我决不会让一个重要客户败落的。”女人嘲弄着他似的冷冷地笑了。
大贺靖彦与武井清子暗中来往已经有两年了。就是说,是从她住到这里来以后,两人才发生了关系。起因是大贺的女儿跟着清子学钢琴,大贺通过女儿与清子关系密切起来以后,才知道清子是以教钢琴为生的。
大贺在某化妆品公司任经理课长,妻子是董事的女儿,两人经社长牵线结了婚,因此,大贺成了颇有发展前途的候补骨干;但他不知着了什么魔,竟涉足商品市场并遭到重创。
稍有损失时如果悬崖勒马还能有救,但他为了掩饰“小伤”,竟挪用公款,使“伤口”越来越恶化,等到清醒时已束手无策。
大贺就在那时才与清子结识的。大贺向她借钱想填补“伤口”,只要年底财务检查能蒙混过关,就能得到一年的周转时间。在这一年里,可以慢慢地将缺口填补了。
大贺惶恐地向武井清子借钱,想不到清子一口承诺。她没有提出任何担保的要求,但是,她另有所求。作为无担保融资和不要利息的代价,她要求大贺满足她自己无法解决的性欲。大贺很乐意地接受了清子的“融资条件”。
清子有着丰腴的体态,又白又胖,两只高耸的奶子如小山般的,很性感,那正是男人垂涎的对象。听说将此作为借钱的补偿,大贺的邪念便有一种满足感。
结婚以后,大贺还从来没有抽花惹草过。岳父在公司里颇有势力,掌握着自己的生杀大权。妻子嫉妒心极强。有时他只是参加酒会后将酒店里的火柴盒带回家,她也要刨根究底地询问。大贺不得不藏匿起那份贼心,坐稳“公司骨干”的椅子。就在那时,想不到有一个女人主动向他挑逗,并赤裸裸地表示了性的要求。大贺本来就对清子那丰润的肢体颇感垂涎,自然令他喜出望外。
两人一拍即合。双方都住在同一幢楼里,这是一种便利。这种关系一般容易在时间上败露,但两人住得很近,所以既不费时间,联系也极方便。需要时随时都能招之即来,使欲望得到满足;而且,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反而格外安全。将女儿跟随清子学钢琴当作掩护,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清子家,更重要的是,清子并不漂亮,她那丰腴的体态令女人们大摇其头,而这一点却能勾起大贺的性欲,而大贺的妻子绝不会产生怀疑。
但开始时才如此乐观。清子渐渐地变成一团欲火,变得贪得无厌。作为融资与利息的代价,她觉得这是自己理所当然地行使权利,有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和傲慢。
两人一开始就缺乏性的默契。大贺开始时对她的丰乳肥臀还觉得鲜美,现在就觉得像一堆白色的腐肉。厌恶感与屈辱感使他觉得,维持与清子的关系是一个苦差事;然而,只要无力还钱,他就不可能中断那种关系,何况他也没有还钱的希望。清于敏感地察觉到大贺的心理变化。
“行呀!随时可以结束关系,我们原本就不相爱。”
她看透大贺没有还钱的能力,冷笑着说道。他因为无法填补漏洞,所以才向她借钱。如果有其他办法,决不会来向她借钱的。现在无力还钱,以后也不可能还钱,他永远都没有办法摆脱性奴的身份。
至此,大贺才真正地觉悟到,他的处境不仅仅只是向清子借钱。借钱本身有着绝对不能公开的性质。借钱的原因和为了借钱才与她发生的秘密关系,两者合在一起,对他辛辛苦苦地建造的地位和家庭,具有一触即发的破坏力。
即使还钱,那种破坏力也丝毫不会减弱。大贺的命运掌握在清子的手中。由于向清子借钱,他出卖了自己的现在和未来。
清子清楚地表明了自己强硬的立场:“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忘记,你能够在公司里作为骨干威风凛凛地走路,全都靠着我!”
正在这时,清子怀孕了。她明确表示要生出这个孩子。这个白胖的母猪似的女人要生下自己的孩子一一二光这么想想,大贺就会感到不寒而栗。
“不要紧的!我没说要你承认呀!不过,你是孩子的父亲,这是事实,永远不可能改变。作为孩子的父亲,只要你和以前一样,能到我这里来就行。”清子在傲视大贺的笑容中表现着作为母亲的矜持。
大贺刚刚按清子的体位好不容易使她得到了满足,想趁机再次诉说自己的愿望,最后却依然感到绝望。
“你还是先回去吧,不要这么唠唠叨叨的。回去太晚,你夫人会见怪的。”
“今天晚上我有借口的,因为公司里有招待客户的酒会。”
“真的?那么我们慢慢地再来一次怎么样?”清子又露出妖媚的目光。
大贺慌不迭地说:“不,我该回去了。”
“突然又急着要回去了。嘿!今天晚上就免了,我也有些困了!”
清子打着哈欠时,那起事件发生了。阳台里刚才一直没有响声的风铃突然一阵骤响,旋即感觉到阳台上似乎有东西撞击似的,紧接着一声惊叫,好像有东西朝下边落去。
清子猛然搂住了大贺。看来是有东西从阳台上落到楼下的地面上。
“是什么?”惊慌过后,清子惶恐地问。
“是小偷从阳台上掉下去吧?”大贺没有把握地猜测道。
“讨厌呀!我害怕!”清子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越发地紧缩起身子,感觉得到人们朝物体落下的地方跑去。
“是有人从阳台上坠落下来呀!”
“晕过去了!”
“快喊急救车!”
这样的叫喊声从楼下传来。
“到底是从哪里坠落的?”
“二楼吧?”
“手上还握着风铃呢!”
这样的对话声提醒了大贺。
“被人看见我在这里就糟了!”他的自卫意识惊醒了。人们当然要察看坠落者掉下去的地方,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大贺好像火烧屁股似的一跃而起。清子也慌不迭地帮他穿衣服,与大贺的关系被邻居们知道就不妙了。
北村英次从三楼武井清子的阳台上坠落昏迷,被急救车送进了医院里。幸好地面是一块柔软的草地,所以没有造成外伤。经医院检查,没有发现脑内伤,脑电波完全正常,身上只有轻微擦伤,也没有发现异常。
但是,因坠落时的冲击,他患了记忆障碍症,从坠落时起回溯几个月的记忆已经失去,尤其是坠落前的记忆受到了强烈的损害。医生问他为什么去三楼的阳台,他回答不上来。当然无法推测他为什么手上拿着别人家的风铃。只是从他最近的言行来看,他对风铃的声音极其敏感,一定是想要将它摘掉才从阳台上坠落的(从手上握着的清子家的风铃来推测)。
英次失去的记忆大约是三个月内的事情,但姓名、住址、身份、其他社会习惯等的记忆役有受到损害。这是记忆丧失中的一种,被称为“逆行性健忘症”。
专家经诊察后认为,经过合适的治疗和时间的流逝,记忆会慢慢地得到恢复。
自从这一事件以后,公寓里的各户人家都将风铃从屋檐下取走了。由此来说,英次的坠落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三钢琴教师之死
北村英次事件几天后的一个星期天,武井清子家发生了一件震动整幢楼房的事件。那天,最早的学生应在上午10点钟到清子家。那学生读小学四年级,她比原定时间早十分钟左右站在了清子的房门前。
清子因钢琴教得好,所以学生很多,休息日来上课的学生接连不断。这是学费高昂的个人指导,如果迟到的话,迟到部分的指导就会得到压缩,所以学生们一分钟也不愿意浪费,总是来得稍稍早一些。只要学生一到,清子马上就进行指导,所以早来的部分也算是格外的补偿。
就在那天早晨,无论怎样按门铃,也没有人来开门。那位学生跟随清子学钢琴快一年了,还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学生心想她也许出门了吧,但星期天要来的学生很多,这里不可能关门的。她想了想,不料看见信箱里还放着那天的早报。见老师连报纸还没有取,看来不是出门就是还在睡觉。“太过分了!”学生有些生气,推了推门把手,不料门开了,房门没有上锁。她以为老师临时出去一趟。老师知道今天要上课,房门没有锁上,也许是表示让学生自己进屋等着。
上课已有一年,所以对清子家很熟悉。学生按自己的理解进了屋。钢琴放在靠内阳台的房间里,上课就在那里进行。不上课时,那里就成了内客厅。
她走进那个房间时,顿感一阵窒息般的惊骇。清子怪诞地躺在屋内浅茶色的地毯上,穿着下摆打着波形襞皱花边的短便服,一幅极其痛苦的模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左手抓着地板,右手像要抓什么东西似的伸向头的一侧。脸正好朝着学生走进来的方向,目光乜视着学生,面容呈暗紫色,从嘴角淌出的血和气泡污染着地毯,脖子上缠绕着红色的绳带,绳带的两端像生物似的趴在地毯上。
学生一瞬间还没有观察得那么细致,走进房间时,只感到清子老师倒在地上,嘴里淌着血,一边炯炯地睨视着这边。学生愣了一下,便感到一阵剧烈的恐怖。星期天的楼房里本来就很安静。她发出巨大的、震动整幢楼房的惊叫逃了出来。
事件是小学生发现的,经过公寓里的居民,被通报到所辖警署里。星期天早晨的公寓里本应该非常宁静,现在立即作为杀人事件的血腥现场,处在警察的严格管理之下。
经过勘察,确定是他杀。解剖结果推定,作案时间是在昨夜10点到凌晨2点之间。死因是被腰带勒住脖子窒息所致。腰带是被害者的。尸体身上没有生前性交或受到凌辱的痕迹。被害者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警察从单身女性深夜将凶手迎进房间这一点推测,认为是熟人作案,便在所辖署设立搜查本部开始侦查。
在勘察现场时,警察在地毯上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东西,像是植物种子,呈卵形,外壳有黑白色的花纹。剥开外壳,里面是含有脂肪的灰白色内核。将它送到附近的花店去问,说是向日葵的种子(在日本,向日葵种子是喂宠物的,人不食用,因此一般人不知道向日葵种子的形状。——译者注)。
清子家没有向日葵,很可能是从外部带人的。落在地毯上较显眼之处,所以难以断定是什么时候落在那里的。房间整理得很整洁,这样的单身女性不可能将那种“异物”放好几天,何况那里是学生们上课的地方。警察还检查了吸尘器,在集尘箱里的垃圾中没有发现向日葵种子。可见,它很有可能是凶手带来的。
据花店里的人说,向日葵种子是宠物的饲料。
警察有意无意地在邻居中了解住在被害者楼下的北村英次是否养着什么宠物,结果得知英次因对清子家的风铃感到厌烦,想要将它摘掉,最后从阳台上坠落的事。
收获立竿见影。据说,少年喂养着一只松鼠;于是警察立即赶到宠物商店询问,得知向日葵种子就是松鼠的饲料。
搜查本部紧张起来。浮现在侦查线上的嫌疑者是高中三年级的未成年人,加上本来就是青春期难以对付的年龄,又处在大学入学考试前的微妙阶段,调查取证工作慎之又慎。
搜查本部在着手取证之前,先召开了一个会议。第一个问题就是,假设少年是嫌疑者,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不同意将英次设为嫌疑者的消极派认为:“英次已经摘掉了使自己感到烦恼的风铃,所以不就没有动机了吗?”
相反,另一种意见即积极派反驳道:“从风铃之前起,英次就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指向,他曾经嫌钢琴声很烦,上诉到地区公害课让人安装了隔音装置。”
“这些问题不是解决了吗?”
“安装隔音装置只是一种让步,不可能将声音完全隔离。”
“假设英次内心感到极度不满,攀楼企图摘取风铃,结果从阳台上坠落。以后,他失去了记忆,这样的人会杀人吗?”
“他患的是逆行性健忘症,这种病也最容易装假。”
“按你的意见,是说他从盗风铃的时候起就有杀害她的意图了?”
“正是那样。英次也许不是为了盗风铃才爬上去的,而是为了谋害对方的性命。因为没有成功,所以才从阳台上跳下,假装受伤后失去了记忆。”
“难道……”消极派渐渐地败下阵来。
“再进一步考虑,英次从一开始就企图杀害武井清子;但如果直接下手,他已经超过十五岁,会受到刑事处罚,因此便装作盗风铃的模样,故意从阳台上跳下,伪装成记忆障碍。”
“会是那样!万一受伤的部位不凑巧,不就连命都不保了吗?”
“但实际上几乎没有受伤,连医生也颇感惊讶,说从那样的高度坠落没有受伤,这是奇迹;但是,如果是故意朝着柔软的草地跳下来,没有受伤也是很正常的。”
“那样的少年,连这些事都能算计好吗?”
“真是。在他的计划里还有一张王牌。如果在患有记忆障碍的状态里作案,按刑法可以算作心神丧失或心神耗弱。”(心神丧失和心神耗弱,都是精神障碍上的疾病,两者的区别在于精神障碍的程度。——译者注。)
英次从坠落时起患上了约三个月的记忆障碍,但还记得姓名、住址、社会习惯等,所以可以认定其具有辨别是非善恶的能力。从这一点来看,即使不算心神丧失,但已接近心神耗弱的状态。反正,他的记忆障碍在被追究刑事责任时对他是很有利的。如果刚到十八岁的少年如此工于心计,而且敢于杀人,这是令人感到害怕的。
大家一致同意传唤英次;但是,还没有等到搜查会议决定传唤少年,警方得到了一个有力的线索。据说少年从被害者的阳台上坠落的那天夜里,即少年坠落以后,有人看见一个男子偷偷地从清子家出来。
目击者是居住在清于右邻的女服务员,偶尔在那时下班回家,在走廊里与一个低着头从清子家出来的男子擦肩而过。她也没有在意便将那事忘了。现在清子被杀,她才想起那时遇见的那个鬼鬼崇崇的男子。
“我记得那个人像是住在A栋四楼的。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看见脸认识的;不过,我把这些事告诉你们,你们要保密呀!大家住在同一幢楼里,我不想遭人怨呀!”她最后不安地叮嘱道。
经女服务员的协助,确定那人就是住在A栋四楼gn室的居民大贺靖彦。警方对大贺与清子的关系进行调查,得知大贺经常以自己的女儿是清子的学生为由出入清子的家。接着,从他公司的卫生室里查出他的血型,证明他很有可能就是被害者怀有的胎儿的父亲。警方的调查还在进行着,最后还查出了大贺曾插手商品交易惨遭损失的事实。
但是,那种损失在帐面上没有反映,也没有发现大贺向亲友借钱的迹象。同时,武井清子存有相当数额的零钱,并在大贺受挫于商品市场的同时,清子从银行的帐户上取走了与他的损失数额大致相等的钱款。
搜查本部推测,大贺是向清子借钱后无力归还,走投无路,最后挺而走险,也许是清子逼他担当起作为胎儿父亲的责任。在公司里,据说他的岳父将是下任社长的最佳人选。如果与清子的事败露,好不容易得到的地位和家庭都会崩溃。
一旦出现具备作案条件的人,北村英次便变得不重要了。不管怎么说,与高中生相比,精力旺盛、强悍的大贺作为清子的对手更具有现实性,因此,在讨论英次这一条线索时还颇感踌躇的侦查员们,毫不犹豫地要求传询大贺,并采取了强硬的态度,如果大贺拒绝传询,便马上以此为借口要求下达逮捕令。
大贺否认自己作案。他承认与清子的关系已有两年,但坚持说自己没有作案。被邻居撞见的那天夜里,据他说是在清子家时,正好北村英次从阳台上坠落,所以他赶紧溜了出来。
但是,侦查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其实在被害人的周围,他是最可怀疑的人。将北村英次当作嫌疑者,说他仅仅因为噪音而怀有杀人动机,伪装成心神丧失或心神耗弱作案,这好像想象力太丰富了。
这时,又出现了对大贺很不利的关键性材料。在开出搜查令(搜查令比逮捕令容易开取)对大贺家进行搜查时,从他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笔记本。那是武井清子的“钱款出纳本”。里面详细地记录着向她借钱的人和借钱的数额。
因此,不出所料,搜查本部查明了清子用自己的零钱进行借贷的事实。在那本借贷帐中,大贺的名字列在“大宗借贷人”栏目里。嫌疑一下子都集中在大贺的身上。警方当天就开出逮捕令,将他拘禁起来。
从嫌疑者一下子转变为作案嫌疑人,调查工作紧张地进行着。这时,大贺供述了一个意外的事实。
据他供述,案发那天晚上12点左右,他去清子家,按门铃后不见她来开门,便推了推房门,发现房门没有上锁。他觉得蹊跷,因为清子平时非常谨慎。他走进屋内,发现清子已经被杀。
他大吃一惊,想到报警,但走到电话机前时又犹豫了。如果自己是清子被杀的发现者,与她的关系就会败露。不!不仅仅是关系败露,也许还会被当作凶手,因为他有着强烈的杀人动机。他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退路。如果走运,也是摆脱清子纠缠获得自由的绝好机会。幸好他在房间里用手触摸的地方极少。
于是,大贺带走了证明与清子关系的物证借贷帐本,将门把手擦干净后逃走了。
以上是大贺的供述。搜查本部没有相信他;但是,大贺矢口否认自己作案。
“你们要为我想想,”大贺诉说道,“我有家庭,说起来也算是有社会地位的人,即使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庭和地位,但杀人后能逃得了吗?如果生活提心吊胆,家庭和地位都会变得毫无意义。我自认为是一个精明的人,我也有自己的打算。杀人这种事情,决不是我这种人干的。”
大贺的争辩也有一定的道理。虽然预审员不会被他的话所打动,但假设是大贺作案,还有一个不解之谜,那就是向日葵的种子。大贺家没有向日葵,也没有喂养将向日葵种子当作饲料的宠物。从前后状况判断,毫无疑问,那颗种子是在作案的时间里带进现场的。警方对记录在清子的借贷帐本里的人都进行调查,但没有发现与向日葵种子有关的人。
到底是什么人带来的?虽说充其量只是一颗向日葵的种子,一般不会引起注意,但就是这么一颗种子,正是留在作案现场的凶手的遗留物。
预审员对大贺的供词深感怀疑,但无法对向日葵种子作出解释。正在这时,发生了一起令警方大出意外的事件,彻底推翻了警方以前的侦破思路。
四北村英次之死
那幢公寓是五层楼房,楼顶上没有水塔,其他面积是用于孩子们玩和晾晒衣服的公共场地。最近由于台风,楼顶上有一段栏杆坏了,还没有修复,所以孩子们被禁止上楼顶。
9月初的一天夜里10点左右,从楼顶上毁坏的栏杆处,一个物体惊叫着落下。因为时间还比较早,所以有几个目击者。他们朝着物体落下的地方跑去。
眼前是北村英次那惨不忍睹的坠死尸体。这次落在公寓门前的石地上,所以当场死亡。即使落在松软的绿化地带,从那样的高度落下,也是无药可救的。
急救车来了,但白跑了一趟,急救车的任务不是运送尸体。警察迟一步赶到。因为北村英次是坠死,所以警察立即紧张起来,认为这与钢琴老师之死有关联。
事件看起来像是事故造成的。英次因有事到楼顶上去,失足从坏栏杆处坠落。
他为什么那么晚还要上楼顶去?谁也回答不上来。可能是有人邀请他上楼顶,趁他不备将他推下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凶手是谁?又为什么要推下他?
英次身上留有表示凶手存在的重要线索,即他的后背上粘着几根黑色长头发,一看就知道不是英次的头发。估计是凶手在他背后推他时粘上去的。
有的人认为:“人的头发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粘上去,比如与女人拥抱,或去理发店等。”但经过调查,英次没有会与他拥抱的那种恋人,最近也没有去过理发店,更不是他母亲的头发。
头发被送到法医科化验。化验结果,从它的粗细、色泽、色素量、发根的状况等来判断,是从女人的头上脱落的,此人的血型是AB型。
至此,当然与清子的事件联系了起来。英次被警方当作第一嫌疑者,因为出现了大贺,所以才暂时放在了一边,但无法与事件脱离干系。
假如英次被害与清子被杀有关的话,无疑,那个凶手不是大贺。在英次坠死时,大贺被关在拘留所里。没有比这更可靠的证明了,而且,英次身上的头发也不是大贺的。
“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害英次?”会议上大家都围绕着这个问题进行着讨论。
“英次在恢复记忆。应该首先考虑,有人害怕他记忆复苏。”主持会议的搜查股长开口说道,“英次在攀上清子家的阳。摘风铃时,肯定察看了屋内的情况,看见了屋内在进行着的勾当和那时与清子在一起的人,但在坠落时失去了记忆,将那些事忘了。”
“不过,那时与清子在一起的是大贺。当时大贺没有谋害清子,英次被推下楼顶时,是在大贺被捕以后。对大贺来说,不管英次回忆起什么,他都不必害怕。”
“那么,屋里除了清子与大贺之外,如果有第三个人呢?”
“怪事!男女做爱,会让第三个人在场?”
“否则,北村英次为什么被害?”
“还没有肯定是被害呢!……假设清子的房间里有第三个人在,那第三个人设为‘X’吧。他不想让人看见,结果却被英次发现了。”
“所以说,X是认识英次的。”
“不!重要的是英次认识X。X是英次认识的人,否则X就不必杀害英次。因为在阳台上透过窗玻璃窥视屋内,如果是陌生人,就很难记住对方的长相。”
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总之,因英次死得蹊跷,所以大贺的嫌疑减弱了。
最后大家认为,假如英次与武井清子有关,或者屡遭毒手的话,大贺就很可能不是杀害清子的凶手。除了大贺之外另有凶手存在,那凶手杀害了诸子,被英次有所察觉或发现了证据,才又杀害了英次。
这时,又出现了一个意外的事实。一名警察去找英次的母亲核查情况时,听说英次从来不给宠物松鼠吃向日葵的种子。
“那么,到底是喂它什么?”警察诧然地问。
“主要是面包屑、花生仁、卷心菜、苹果等。还让它吃一种叫盐土的固型食物,这种食物在宠物商店里有出售,含有盐和矿物质,是松鼠和小鸟爱吃的东西。”
在清子被害现场发现了用于松鼠饲料的向日葵种子,同时英次还喂养着,松鼠,因此错误地断定种子是由英次带来的,而忽略了最基本的调查,即英次是否给松鼠喂向日葵种子。
向日葵的种子不是英次带来的,大贺的周围也没有那样的人。经调查,大贺没有去过会沾上向日葵种子的地方,因此,向日葵种子是X带来的。以前没有作过这方面的设想,是因为大贺的存在。
遮挡着警方视线的帷幕一下子落下了。
“向日葵种子是松鼠或小鸟的饲料。”这是上次去宠物商店调查时,店主告诉警察的。再次去宠物店询问,得知以向日葵种子为饲料的小动物,除了松鼠之外,还有鼷鼠、田鼠、鹦鹉、八哥等。
“调查与清子有关的人和公寓内以及附近的居民,有没有喂养着以上那些宠物的。”
发出新的指令后,调查结果得知,A栋H楼有人喂养着田鼠;B栋五楼有人喂养着鹦鹉。除此之外,附近没有人喂养着以上那些动物。
“但是,A栋的田鼠不是用向日葵的种子喂养的。”
“鹦鹉呢?”股长问。
“那……”去调查的警员忽然含糊其辞了。
“鹦鹉怎么了?”
“那户人家搬了。”
“搬家了?”股长不由抬高了嗓音。
“还听说,英次嫌那个鹦鹉太吵,曾经严厉地要求养主将它处理掉。”
“鹦鹉太吵吗?”
“听说叫起来像是婴儿被杀似的。养主非常爱那只鹦鹉,舍不得处理掉,英次便在附近奔走,要求大家联名写信。”
“是反对鹦鹉的署名运动吗?好像北村英次也有些异常呀!”
“母亲生病,对噪音很敏感,他对母亲又很孝顺,为了母亲才呼吁要消除噪音的。”
“那么,养鹦鹉的是什么时候搬家的?”北村英次想到赶走鹦鹉,甚至联名写信,鹦鹉的养主搬家,这就不能不重视了。
“就在几天前,英次坠死的两天后。”
“两天后?搬到哪里去了?”
“我们正在寻找搬家公司,马上就能查出来的。”警员也很怀疑,正奋力追查着。近来这幢公寓里的居民搬迁得很频繁,听说第二轮以后的居民平均居住时间是八个月,因此警方没有对嫌疑者之外的搬迁者引起注意。
“股长,还发现一个新的线索。”那位警员补充道,“池上,那户养鹦鹉的人家,他的女儿是武井清子的学生。”
股长猛然瞪大了眼睛。
“在这公寓里,她的学生很多。听说池上的女儿已经跟着她学了快一年了。她脑子很笨,一点长进也没有,所以清子在被害之前曾拒绝再教她学钢琴。这些事,与案件会有联系吗?”警员露出得意的神情。
因此得知,池上家与两名被害者都有关系。目前还没有查明池上家搬往何处。
池上家居住的B栋511室的房主是某家航空公司的职员,购置公寓后不久便受遣去纽约分公司工作,因此委托附近的不动产中介公司,将自己外出后的空房出租给别人。池上向中介公司申请租房,中介公司见条件合适,便办了一个形式上的手续将房间租给了他。
警方在租借合同上发现写有工作单位,经查那家单位已经破产,职员都已解散,因此没有找到池上新的工作单位,住址就是这幢公寓。警方没有找到再多的线索,去区政府查找,但池上没有将新搬达的地址通知区政府,因此居民登记本上没有登录,即在大城市里常见的那种生活在城市里却没有住址登录的“流动市民”。
在孩子以前上学的小学里,经了解得知,池上的女儿自从搬家以后没有去上过课,家长也没有向学校提出退学申请。退学申请上必须记载退学的理由和新的居住地址。退学申请提出以后,学校要开出就学证明和教科书证明。孩子的监护人要将这些证明交给新居住地的教育委员会,然后由教育委员会指定孩子该去的新学校。新学校接受转校的学生以后,要通知旧学校。
因此,在向旧学校提出的退学申请上不能写假的新住址。但监护人如果不办理孩子的转校手续,警方就无法知道他的新住址。虽说办手续是为了孩子,但警方不能等着他们办手续。
池上家融入了东京这个大城市的一千二百万人口之中。在这期间,大贺的拘留时限眼看着就要到期了。按现在的情况,大贺无疑会提出否认事件的起诉的。
现在对他卡住的,就只是一颗向日葵的种子。显然,他不可能是杀害英次的凶手,但在清子被杀案中,他依然是最大的嫌疑者。无论他的动机还是他的状况,都是无可争辩的理由。
在追查向日葵种子的同时,对大贺的调查仍然在进行着。
五池上家的鹦鹉
在居民中了解,得知池上家的家庭成员有:户主池上良一,约三十五岁;妻子俊子,约三十岁;女儿亚矢子十岁,读小学五年级;还有就是一只鹦鹉。听说鹦鹉是池上长住在外地的朋友于五六年前送给他的,如同他的家庭成员一样备受宠爱。鹦鹉的叫声有些悲凉,因此邻居们都颇有微词,但已经养了多年,池上家不忍心将它处理掉。
据附近的宠物商店反映,女儿每月有两三次去那里购买向日葵种子。警方还调查了清子的学生中有没有其他喂养着松鼠或鹦鹉之类的人,最后确认只有池上亚矢子一人喂养。
可见,种子很可能来自池上家;但是,他们全家已经“逃亡”,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警察追查至此,见线索中断,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这时,有位警员打听到一个有趣的线索:“池上的鹦鹉好像生病了。”
“鹦鹉生病?是什么病?”股长的眼睛发出光来。
“听说感冒了。说是没有开空调,所以患上了支气管炎。”
“嘿!鹦鹉还患支气管炎?真是个时髦鸟呀!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这幢楼里有一户人家养着一只猫,最近那只猫生病,主人送它到附近的兽医院里看病时,听那里的医生说起的,说原来他们楼里的那只鹦鹉生病了。”
“难道还要像人那样去看医生?”
“宠物这个东西,如果喂养,就要像孩子一样照顾它,比孩子还娇嫩呢。爱宠物的人常常是脱离常轨的。如果长期喂养与鹦鹉产生了感情,鹦鹉患了支气管炎,能不去看病吗?再说兽医不像给人看病的医生那么好找。何况如果是宠物,一般不会再换医生。即使搬家了,一般也会找原来的医生看病。”
“对了!赶快去兽医院调查一下!”警员们立即站起身来。
侦查结果,在本地区的隔壁街道里有一家“长谷川宠物医院”。说是“兽医”,有给马或牛看病的“大兽医”,给猪看病的“中兽医”,以及给猫狗或鸟类看病的“小兽医”。长谷川宠物医院是一个动物的综合医院,除了呼吸器官、消化器官、循环器官的内科之外,还有外科、整形外科、耳鼻科、皮肤科、眼科、泌尿科、产科、牙科、鸟类鱼类科等。另外,还有美容和洗澡设备。各种宠物在这里接受着与人同样的……不!有时甚至是超过人类的精心的治疗和护理。
警察为医院里竟然还为动物们设置美容科和整形外科而大吃一惊。
“池上的鹦鹉一直是在家里看病的。那个鹦鹉的种类很珍贵,叫声很高昂,但不会学人讲话。最近它患了感冒,前天晚上还要求我们出诊呢!”医生说道,“我们设有出诊科,只要打一个电话,在东京都内和近郊,我们都出诊的。”
尽管觉得这已超过了人的待遇,心中有些不平,但警察还是压抑着激动的情绪。
“那么,你们知道他的住处?”
“当然知道。原本那只鸟很结实,正在患肺炎时搬家了,还搬到一个环境很差的地方,所以就糟了。我们劝养主让它住院,但养主吞吞吐吐的。我们理解他的心情,他是舍不得让宠物离开自己;但放在家里,就只会使鸟的病情更加恶化。”
于是,警方从兽医那里终于打听到了池上的新住址。
六池上俊子的招供
从长谷川宠物医院那里得知,池上现住在世田谷区上马二丁目环状七号线边上的木造旧住宅里。这与以前居住在目黑区公寓相比,简直是贫民窟与豪宅的区别。
一看见警察的身影,池上傻子便大惊失色,当场就瘫软地坐了下来,可见反应之强烈。也许是为罪恶意识所折磨吧,她面容憔悴,茶褐色的头发蓬乱。
“为什么突然搬家了?我们想听听搬家的理由。”警察直逼着问。
她神情呆滞,用虚无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空间。
“鹦鹉好像没有了?”警察又问道。
她终于将目光移到警察的身上,孤零零地喃语道:“贝基死了。”“贝基”是鹦鹉的名字。
“死了?”
“昨天下午死的。现在丈夫和女儿正去动物墓地埋葬。”俊子像失去了亲骨肉似的黯然神伤。
“夫人,你要给我们讲实话呀。”警察严厉地说道。案件已经出现了两名被害人,警察决不可能顾忌对方失去宠物的悲哀。
“我全都告诉你们。现在贝基也没有了,我什么也不想隐瞒了。其实我和丈夫已经说好,将贝基埋葬以后去自首的。”俊子开始招供,“是我杀害了武井清子。为女儿亚矢子的事,她出言不逊,所以我一时火起。那天夜里10点左右,我去了清子家。她不愿教亚矢子学钢琴,我想再去求她一次。清子教钢琴,人们对她的评价很好,想当她学生的人也很多,所以不具备弹钢琴素质的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淘汰下来。附近没有像清子那么好的老师了。亚矢子好不容易学了一年,进步虽然很慢,但也总算有了兴趣,这时清子武断地要她停止学钢琴,会令她非常失望的。我想再去求求她,不料她根本不理睬我,说话非常难听,说什么你的女儿完全没有学音乐的素质,再教也是徒劳,教一个笨学生的时间和精力,还不如教十个聪明的学生,如果再要教亚矢子,还不如去侍候那只鹦鹉。我一心希望她能再教我的女儿,所以忍着侮辱求她,但清子越来越不像话,说亚矢子是一块天生的笨料!”
“笨料!”
“这时,我自己也不知道干了什么。等到清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用边上的腰带勒住了她的脖子。看着清子咽气,我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蠢事。我慌忙对她进行人工呼吸,但她已经活不过来了。我赶紧回到家里,丈夫正在喂鹦鹉,我将事情告诉了丈夫。丈夫想了一会儿,说现在你已经成了杀人凶手,亚矢子一辈子都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以后也无法嫁个好人家。幸好今天晚上你去清子家没有人看见,所以能逃则进,而且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于是我和丈夫又回到清子家,将会留下指纹的地方都擦干净,仔细确认有没有东西遗留在她的家里。我想向日葵的种子就是那时沾在丈夫的身上带去的。为了消除证据,反而留下了证据。这真是天罚我呀!”
“将北村英次推下楼房的,也是你?”
池上一家正好处在北村英次被杀和武井清子被杀的侦查的交叉点上。
“是我推的。”
“为什么要将他推下楼顶?”
“英次一直说贝基很烦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我们处理掉。我们不忍心下手,于是英次便说服公寓里的其他居民集体署名要求将贝基处理掉。我们不得已只好决定将贝基毒死。事到如今,交给别人处死,还不如我们自己亲手来做。正在这时,英次从清子家的阳台上坠落,成了痴呆,因此我们就将贝基的事放下了。我们还在心里庆幸着贝基也许可以得救了;但是,英次渐渐康复以后,又提起了贝基的事。那天夜里,英次约我上楼顶,逼着我要将贝基尽早杀掉。如果我们不处理,他就要自己动手。英次正好站在扶栏坏的地方看着夜景。我想如果没有他,贝基就不会死了,便一时冲动推了他的后背。我没有想杀死他。我的手只是随便地推了他一下,不料英次一下子就掉下去了。
“回到家丈夫看见我的样子很奇怪便起疑窦。我说了实话,他埋怨我竟然杀了两个人,在这公寓里待不下去了,趁现在还没有被警察盯上赶快逃走。因为很突然,所以一下子还找不到到合适的住房。我们不想住在环七线沿线地方,但又找不到价钱合适的空房。奢华是没有底的。这时贝基正好患感冒,搬到臭名昭著的‘环七气喘’的地区里以后,变成了肺炎。一下子找不到兽医,所以我们就找了长谷川医院的老医生看了病。我觉得很对不起英次,为了保护贝基甚至不惜将他推下楼,现在贝基死了。如果办理女儿的转校手续,这里的住所早晚会被人知道的。我正想接着去自首,警察就来了。全都是我干的。”
池上俊子说着垂下了头。这时,门外传来人声。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小学四五年级模样的女孩子走进屋来。是去埋葬鹦鹉的池上良一和女儿亚矢子回来了。
良一约三十五岁,却衰老得像五十岁那样,头发已经半自,人好像非常疲乏,身上背负着对生活,不!对人生的极度的疲惫。
良一一看见警察的身影,便马上悟出了一切。
七老刑警的推论
案件解决了。池上俊子因杀人罪将要受到起诉,大贺靖彦的嫌疑消除了。
搜查本部开了一个小小的庆功酒会。本部长例行公事地敬酒慰劳大家;但是,侦查员们并没有因酒而陶醉。不能忍心杀掉一只鹦鹉,却心安理得地杀害两个人。从池上俊子的心理,可以看出生活在现代城市里的人们那矛盾和焦灼的心态。
“我认为她没有杀害两个人。”座位上有一名警察轻轻地喃语着。他是从所辖署增援本部的刑警。”
“这是什么意思?”也是一起从所辖署增援本部的同事问。
“北村英次背后的头发是没有波折的直发,但池上俊子是烫发的。”
“会不会是作案后烫的?”
“发色也完全不同。直发乌黑而光泽,俊子的头发是天然的茶揭色,不是染发的。”
“那么,推下英次的,不是她?”同事将端到嘴边的酒杯又放回到桌上。
“推下英次的,我想是俊子的女儿亚矢子。也许她是为了央求英次保住鹦鹉的命才在屋顶上交谈,英次不同意,她才趁英次不备将他推下。为了救鹦鹉的命,气急败坏地将人推下去,这正是小孩子的举动呀。”
“那么俊子……”
“她是为了保护女儿。”
“你为什么在会议上不讲?”
“我想股长已经发现了,何况还要对照头发和血型。俊子已经杀害了武井清子,在量刑上不会有多大的不同,母亲保护女儿,因为女儿还有前途,她不想让女儿成为杀人犯。”
“但是……”
“嘿!这不是很好吗!案件已经解决了。……”老刑警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他长期地生活在侦破第一线,痛感到人性的脆弱。因为他已经知道,这起案件的真正凶手,实在是现代集体住宅里发生的、应该称之为“凶音”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