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飞机一直朝东南方向飞去。直到飞出很远才向西绕了个大回环,飞出城郊以外后才向真正的方向——东北方向飞去。西南风正好为他们送行。
法官的眼睛静静地闭上。等他再睁开眼睛时,他看到北方的天空里洁白的云朵。他们穿过一片低低的云层时,白茫茫的大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冲出云层后,法官把遮风镜擦了擦才看得清前方。时间静止了,他睡着了。当引擎停止轰鸣,飞机向长长的跑道上轻轻地滑翔时他才醒来。耳朵里面嗡嗡作响。大地好像起来要拥抱他们,远处的地平线反而比他们下面的地面先闯入他们的视线,因而他们感到好像扎进了一个边缘很高的盘子里。当飞机轮子触到草皮上时,法官立刻意识到他现在是在四面环山的一个深深的凹地里。然后他看清了周围起伏绵延的山脉轮廓,琳达把他紧紧地抱着,丹尼·斯蒂文斯走过来站在旁边。
“爸爸,没事儿吧?”她小声说道。法官对她的担心感到没必要,一笑了之。从连日来的烦恼中解脱出来后,他的精神一下子变得很好,兴奋得像喝过酒一样。他眼睛里闪着亮光喊道:
“当然没事喽!”他又问年轻的丹尼·斯蒂文斯,“他们上来了吗,丹尼?”
“上来了,”丹尼肯定道。“恐怕胡瓜鱼已经跑掉了,”他承认道。“这段时间可能不会有。”
“我可从来没钓过鱼,”法官说,“以前和现在一个样,这里根本没鱼。”
琳达坐上跑车的驾驶座,他们一起挤上宽大的座位,把老头子夹在中间。他们要开往斯蒂文斯的营地,那是离加拿大边境不远的地方。丹尼的父亲曾是个造纸商,他在北部森林里拥有大片地域,丹尼和罗杰在这里的许多暗湖上有房屋,有些很小而且简陋,有些宽敞而且舒适。霍尔登法官和斯蒂文斯老先生曾是好朋友,也是垂钓的好伙伴,一直到老先生去世。他对这个地方很熟悉,琳达也很熟悉,就好像这里的营地是他们自己家的一样。
丹尼和琳达第一次是一同飞往这里的。当他们各自钓到第一条鳟鱼时,两人一起狂欢。十五年来他们以兄妹相处,小事情上打打闹闹非常开心,在大事情上则意见一致,配合默契。还是丹尼了解到霍尔登法官想休养一段时间后提出上这里来的。
离开波特兰后,霍尔登法官睡了一会儿。琳达看了看丹尼笑了,法官闭着双眼,他们就一直没再讲话,好让他静静地养一会儿神。可是刘易斯顿的车水马龙声把他吵醒,他格格笑着说:
“我还真的迷糊着睡了一会儿啦?”
“有一小时光景了,亲爱的,”琳达温柔地说。“不过挺好。路还长,您可以再睡一会儿。”
他点上一支雪茄,说道,“你知道,丹尼,我一到这儿感到又年轻了。空气清新,视野辽阔。即使在森林深处,你也会感到一片辽阔,在这大片的森林里,长长的大道领着你一直向前方奔去——”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孩子,有像去年一样的导游吗?没有吉姆·莎伊我可是一条鱼也钓不到啊。”
“吉姆还在那儿,”丹尼向他保证。“潘特·马登也在。我给琳达又找了个人,名叫李·甫雷。他父亲二十多年前给我父亲做过向导。”
“我记得那个小伙子,”法官附和道。“他在那儿呆过一年,是他十三四岁的时候。是个挺帅的小伙子。”
“是的,”丹尼同意道。“他冬季在采伐营地工作,有几个夏季在阿尔盖勒。现在回到家乡,计划冬季捕猎,愿意偶尔为我做做向导。他的独木舟划得很好,对那一带的山地很熟悉,钓鱼水平也很高。”
“路易·弗鲁敦怎么样了?”法官笑着看看自己的女儿问。
丹尼犹豫了一下,和琳达的眼光相遇。“哎呀,路易有别的事要忙的,”他说。
琳达笑着喊道:“实际上吗,爸爸,我认为丹尼妒忌路易了。他去年对我那么好!”
霍尔登法官格格笑了。可过了一会儿,丹尼神情严肃地说,“我对路易不满意,”他承认道。“潘特和吉姆告诉我,他和一群爱打闹的人整天在一起疯。我怕他给我们惹麻烦。”
“疑心太大了吧,啊?”法官问道。“去年我发现他完全被琳达的美貌征服了。”他说着朝女儿笑笑,而丹尼只说:
“而且他那张嘴很不牢,总爱吹。”
老头子极其严肃地说着。“哎,好啦,”他反驳道。“没那么厉害吧,孩子?你知道,你可是常常信口开河的。在所有能说会吹的人里——”
“哎哟,哼!法官,”丹尼抗议道,“您当时不在场,根本不知道。我实话告诉您,只因为您没有亲自目睹,您才以为我在撒谎。这个地方比您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法官格格笑了。“琳达,我的孩子,这听起来简直像音乐尾白,”他说着向座位上靠了靠。“继续说吧,儿子,”他说道。“这里的自然史最新进展怎么样?肯定不是山坡上的缠绕植物了。不要给我讲它们已经爬过界串到缅因州的地界了。”
虽然他的语气轻松,面带微笑,很明显,过去的这么多日子他劳累得厉害,还是掩饰不住他的紧张和倦意。丹尼尽力使老头子忘却他的心思。一旦他们到了营地他就会彻底放松。可是汽车高速穿行使他却不能放松。他们以时速四十英里的速度向北方持续行进,迎着陡坡冲上,就像一只轻捷的描一样沿着山脊上的篱笆墙疾驰上去,又忽地下到阴暗的山谷里。当车爬到高坡上时,他们看见蓝蓝的一片山地在西北方的地平线上隆起,一直延伸到很远处。法官眯着眼看着山,又说道:
“接着往下讲啊,丹尼。你说这儿有什么我都信。我是你所见过的人里头最好应付的,最容易上圈套了。”
丹尼搜罗了这些年来他在林子里听到的各种故事。都是些向导们夜间坐在火堆旁给他们讲的,他们当时全神贯注地听着,突然才明白这些故事是拿他们开心的。丹尼给他讲了吉姆·莎伊曾在黑猫山的东坡上抓住过一只与众不同的动物,他又讲了林中有一种鸟,地心引力的作用对它正好相反,所以它是在树枝的下边走动,一旦你射中它的话,你得有一只非常敏捷的猎鹰飞上前去抓它,要不然它就会掉到天上去;他最后又讲到一种叫做香子兰的三条腿鹿科动物,两条前腿一条后腿,丹尼读过保罗·班杨的书,把离奇古怪的故事搬来夹杂在他的故事里。法官一边听着,一边格格地笑着,他往座位上一沉,慢慢平静了下来。
一边谈着,不知不觉走了很远,已经走到高耸入云的山前。他们慢慢地走上了一条盘旋的小道。两面是翠绿的山林,左面有一条河,水流湍急,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后来法官在清新的空气中浓郁的凤仙花、云杉和松树的香味陶醉下睡着了。琳达看到法官睡着后向丹尼打了个手势,丹尼不再讲了,以免打扰老头子休息。
当他们来到目的地——一座小城后,霍尔登法官仍睡着未醒。他们开过路旁村子的一家锯材厂,有一群男人站在那里。他们过去时其中一个男人扬起帽子。琳达一心只管开车,只是用余光注意到了。她小声问:
“丹尼,那是谁?”
“路易·弗鲁敦,”他停了一会地解释道,而且眼里有一丝懊悔。“我以为他已去了加拿大。但愿他没看见我们到这里来。”
“为什么不能让他看见?”她轻轻地问。
“嗯,我和他有点麻烦,是我雇用李·甫雷时的事。路易想取胜,他胡说八道了一通,是小伙子们告诉我的。他一直在酗酒,我最后把他击败了。”
过了一会儿,她问,“你认为他会到营地来吗?”
他说:“我认为不会的。诺亚·奈会在路口上守着的。我告诉他提防陌生人到这里来。有吉姆、潘特和乔这三个可靠的人,李完全可以担得了这个重任。我还与芬·科隆克谈过。你知道,他是当地的警察,会与诺亚保持电话联系的。只要你在这里,我不信会有谁来这里而我们不知道。”
“让你费心了,”她感激地说。然后又补充道:“你真行,想出那么好的点子让我爸爸松弛下来了。他很快就会恢复如初的。”
丹尼点了点头。在离城半英里处有条小路通向那条河,她把车子停了下来。时候已不早了,太阳已下落到西边的山顶上,山谷里已没有阳光,尽管高天黑还有足足两个小时。她停下车,把胳膊伸到头顶上方舒展了一下。这时霍尔登法官醒了,吉姆·莎伊和潘特·马登从河岸上过来,从车后座上取出船具。丹尼把车停放在芬·科隆克的车库里回来后,他们一起上了平底船准备渡河。
从这里到帕腾塘有四五英里路,陡峭而且艰险。从诺亚·奈的仓院经过他的草地围栅出发,霍尔登法官和潘特·马登在前面攀登,后面吉姆·莎伊赶着一辆马车,运着行包和用具。琳达和丹尼跟在最后边。
“爸爸喜欢开始时快些,”姑娘说道,“不过走半英里路他就会气喘吁吁。”
于是丹尼就不去追赶,与琳达并行。她说,“真有你的,一路上你可把我爸逗乐了。是谁给你讲的那些瞎说乱扯的故事?”
“自己编的,”他高兴地承认道。“我知道你要来,准备了一个星期。”
“你作了不少工作,是吗?”
“没有,”他强烈地否定道。“没有。”然后又说,“可我希望路易没有看见我们来。”
他们听见法官听到潘特讲话后大笑。琳达微笑了,扬起双臂舒展了一下。“旧地重游,真不错啊,丹尼,”她高兴地说。
“我们在这里度过了不少好时光,对吗?”丹尼点头称是;姑娘从侧面注视着他。但她接着又漫不经心地说道:
“的确是的!”
丹尼格格笑了。“我在想昨天晚上的事,”他说。“知道你要来,一想到又要见到你,可以一起去钓鱼,我高兴得快跳起来了。我们一直这么要好!没有相爱还真有些怪。”
“是吗?”她一边看着路一边说,“也许是太了解了吧。”
“胡说,”他抗议道,“那不是理由。我可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我不喜欢的。我猜,我们做好朋友已习惯了。”
“这倒是个好习惯,”她眼睛跳动着告诉他。“我喜欢这样。”
“开个玩笑,”他说,“要是有一天我们俩发展得形影不离,难舍难分,才有意思!”
“我们可以试试,”她提议道,并朝他笑笑。“看看会怎么样。”
“好的,”他同意道。“没事干的时候咱们试试。”他冷静地说。“我想不会是这次吧,琳达,我们心里还有那么多事。”
她没有说话,在他前面大步流星走着。他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事,根本没顾上注意她一声不吭,也没去想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