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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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茨当教练的头一天并不怎么累,她去泳池酒吧见布洛德温时,心里感到轻松而踏实。太阳仍是暖洋洋的,但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从海上刮来了阵阵微风,天气可以说是好极了。凯茨深吸了一口气,她暗想,这一切我还能对付。
她到那儿时露天酒吧几乎已经没人了,只有一男一女坐在角落里商量着什么。那男人看起来说得十分起劲,而女人则似乎心不在焉、另有所思。凯茨要了一大杯“舒适南方”加可乐,又加了很多水,然后坐下来等布洛德温。
按照麦金尼斯的说法,法律上的事情总是含含混混的。因此他把马克·哈里森作为疑犯来调查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麦金尼斯可能很快会有违礼数。
“凯茨,我就希望碰上那家伙,戴上手套跟他好好聊聊,看看他愿不愿意告诉我是谁接了他一顿。”
他想让凯茨试着去解决这事吗?
“啊,为什么不呢?这样你才能做些有用的事,而不只是跑到这儿来晒晒皮肤,训练那些长跑爱好者。”
“你什么都不懂,汤姆。”
“是啊,”他说,“我可能是不懂,可是我能猜得很准啊!”
“今晚我会和乌特谈。”凯茨说。
他们一起下到一层,凯茨左拐后向泻湖走去,麦金尼斯则踩着泥浆向右拐到体育中心去了。凯茨觉得没人看到他们。
这是她第一次当桑塔的长跑教练。她蹒跚着走到跑道边去见见大家。跑道上共有8个人。一个是长脸灰须的英国人,他给人的感觉像是第一圈就累得要跪倒在地似的。此外还有三个胖胖的德国女人、一对不太相配的丹麦夫妇以及两个英国孩子。他们更应该去上学,而不是在这大太阳下面跑步。
她当时只不过在那儿装装样子。那些人都在沿着跑道慢慢地跑着、甚至走着,由于跑得过于卖力,因此他们个个样子都很难看。队伍中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但为了保持他们的兴趣,凯茨也没有让他们停下来。她像个花样游泳选手那样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同时用英语俚语和他们聊天。凯茨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儿,她突然想起了她第一次去阿里希夫时,她对曼联球迷说的关于同性恋奥运会的傻话。
她几乎要喊出“你他妈的活该,弗拉德”来了,但是她听到自己喊出来的,还是“好!很好!放松双肩!注意两臂!”
那些人汗流泱背、两腮通红地走了。她一时疏忽,忘记了去鼓励鼓励他们。明天早上他们就要去参加3000米跑比赛了,而凯茨的课则是在下午。她一直努力想让自己思考谁是坏人这个问题,但是现实总好像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支配着她的头脑。她觉得自己好像得了一种词语腹泻,只是不停地发出一些细胞似的词语,“好!”“不错!”“就这样!”“往前挪挪!”好像这些词论磅卖似的。
这吕个人都走了(甚至不是慢跑)以后,她自己的思维才开始恢复了。但是她觉得自己头脑中堆着一堆废话,她自己的目标却一下子无影无踪了。她要为麦金尼斯做什么来着?她要怎么做?她一下子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了换换脑子,凯茨绕着跑道狂奔了一圈,她跑得背部发紧,最后50米有种要呕吐出来的感觉。最终她累得蹲在地上,马上就要吐出来了,这时她终于想起来了。“弗兰内尔·乌特和这个叫马克的小伙子深夜外出。然后偶遇麦金尼斯,让两个男的碰到一起,看看会怎么样。”她想到马克,不知道他的肿块下去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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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洛德温是7点差5分到的。她拎着一个条纹沙滩包,有些慌乱,看起来像是犯了罪似的。她一张口就一股威尔士腔调。
“嘿,真该死,凯茨,刚才的半小时简直糟透了!有一个人非要进来,可是我才不愿意呢!”
“你有点紧张。”凯茨面无表情地说。
“紧张!”布洛德温一下子喊了起来。接着她又压低声音凑近凯茨说道:“紧张!凯茨,要是让克里斯蒂安进来,他会抽了我的筋的。”
“我给你要杯喝的。”凯茨说。
“不用,我自己去吧。我这会儿还坐不下来呢,我心脏跳得厉害。”
“材料呢?”
“在包里。”布洛德温说着话就转身要走。但她又转回来问道:“你不会要在这儿看吧?”
凯茨笑了,“当然要在这儿看,没人会看见的。”
“哦,你这该死的家伙!”布洛德温骂了一句就又走了。
“我再要一杯舒适南方!”凯茨在后面喊道。
布洛德温摆了摆手,却没有回身,好像她害怕或者羞于转过身来似的。凯茨拿过她的包看了看里面。
包里有一张波尔斯克洛的短途车票,防晒霜、太阳镜、一件潮湿的游泳衣、一副护目镜,包的最底下散放着布洛德温的一本红色记事本、钢笔、小刷子、梳子、一些比塞塔银币、避孕药、香烟和一本平装书(《教父》),此外还有一个鼓鼓的褐色信封。凯茨刚打开信封布洛德温就回来了。
“你已经拿到材料了,凯茨?不过我觉得这些材料可能对你没什么用处。我看不出他们有谁每次意外发生时都在场,甚至连大部分意外发生时都在场的人也没有。”
凯茨一边开信封一边说,“让我们来看看,然后我们就知道了。”
“去年那两个人死时和今年发生意外时在这儿的人我知道很多,可是符合这个条件的人至少有一百多个。但是只要你再多考虑一次意外,那就只剩三个人有可能了。而如果你再多考虑一宗意外,那么可疑的人就一个不剩了。
“你说的那三个人是谁?”
布洛德温一指,凯茨马上看到了爱德华·普拉特——那个可笑的小个子比利时人。“第五起意外是不是那次骑自行车的人被汽车门撞倒的那一回?”布洛德温问。
“是的。
“那普拉特应该被卷进去了,对吧?因为实际上他就是那次肇事的家伙。”
“对,我知道,”凯茨说,“是他把自行车手带回来的。”
“可是其他意外发生时他又不在场。”
“因此你说一个人也没有了?”
“没错!”
“那么这样一来,一定是……”
“是从村子里来的人?”
“或者是这材料上的某个人。”凯茨若有所思地说。
“不,”布洛德温说,“不会的。他们每个人都太好了。”她想了一会儿又说,“别着急,一张张看,最后一张名单上就是每次意外发生时都在场的绿之队成员。在你开始考虑时,他们很多人都在范围内,但是每当你多考虑进去一次意外后,他们中就有些人被排除了。明白了吗?”
凯茨看着这材料。在去年那两次意外以及今年凯文·金死的那个晚上,绿之队的所有成员和管理人员几乎都在值班。但是当你把这次、那次意外一一考虑进去以后,他们有些人就逐渐被排除了,名单也就缩短了。这样筛选了5次之后,名单上还有马克·哈里森,艾娜,乌特,布洛德温,一个叫艾伦·萨普萨德的男人,两个保安,还有两个西班牙人的名字,他们都是办公室派来的工人。再筛选一次以后,马克又被排除了,有一个保安也可以排除,布洛德温则还在名单上。“米丘尔已经60岁了,他走路都得用拐杖,你可以把他排除。法提玛也是什么都干不了,你就是给他个火焰喷射器他也造成不了什么破坏。”
“那这个艾伦·萨普萨德又是什么人?”凯茨问。
“他是个足球运动员,以前曾是半职业选手。现在当教练,有时也踢5人制足球。他人很好。”
凯茨抬起头看着布洛德温,眉毛扬着。
布洛德温无精打采地摇摇她的头,“他是我的一只小长颈鹿。”
凯茨努力地思考着。如果她假定艾娜、乌特和布洛德温不是凶手,而马克·哈里森更可能将会是个受害人,这样疑点就落在剩下的一个保安和萨普萨德身上了。除非凶手来自外面。“这个艾伦·萨普萨德怎么样?”
“我告诉过你了,没什么用。”
“布洛德温!我不是问你他在床上怎么样!我是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不会和这些命案有关?”
“他根本没机会!”布洛德温胸有成竹地笑着说,“在发案时他多半都在值班,他根本没法离开去做什么坏事。”
“还有呢?”
“这儿还有村民、机械师和清洁工。我没有他们的名单,因此我也没法告诉你很多他们的情况。但是整天游来荡去的那些村民显然值得怀疑。警卫的一个职责就是盯着这些家伙,他们总是想不付钱就使用我们的设施。我想你查到机械师为止。打扫卫生的不是些小甜妞就是些大妈。我看她们都不像是坏蛋。”
“那坏蛋就是你喽!”凯茨说。
“这一点都不可笑,凯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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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早上,大空非常凝滞、灰暗,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凯茨在桑塔两次总共呆了40天,这天早上天色是最阴暗的。微风使人产生阵阵寒意,太阳几乎不起什么作用。尽管这样,姑娘们还都有事情要做,凯茨和艾娜两人一起朝着休闲池走着,以便在5公里赛跑前放松放松。她们都穿着田径服,颜色当然是绿白相间的。凯茨自己觉得她俩都非常精神、性感。
“艾娜,你认识那个踢足球的艾伦·萨普萨德吗?”
“我治疗过他一两次。我觉得他这人有点粗。他是布洛德温的朋友。”她说着翻了翻眼睛,一副绝望了的母亲的样子。
“我晚上怎么没见过他?”
“对,他有个从哈利亚岛来的非常严肃的女朋友。要是他没和她在一起,那他就是在学西班牙语。”
“他什么样?”
“他又高又壮,像个大熊。不过现在他给他的小妞(原文为西班牙语)驯服了,真熊。”
“真熊!谁教你这个词的?”
“布洛德温教的,怎么了?这词不好吗?”艾娜问。
凯茨本想说点挖苦的话,不过还是忍住了。“不,艾娜,这词不错。”
已经差1分8点了,热身音乐已经开始了。
在5公里跑中,凯茨一出发就咬住最快的男孩子们,最后的成绩跑进了18分钟。而艾娜则跟在另一集团,慢慢悠悠地跑了25分钟。凯茨跑完后又笑着放松了一圈。
“你笑什么呢?”艾娜问。
凯茨又笑了,“有一个臭小子跑到了我前面。”
“啊,”艾娜说,“正好可以教训教训你这个自负的家伙。”
凯茨计划10点去肢体课帮忙,因此她本想去洗个澡也懒得去了。艾娜放松完以后说是准备吃点早饭,凯茨说她马上也来。天又奇迹般地转晴了。凯茨在回她们的房间的路上顺便去看了看汤姆·麦金尼斯。
凯茨刚一敲汤姆就把门打开了,好像他一直等在门口似的。
“弗拉德,我正煮咖啡呢,你也来点儿?”
“谢谢。”
他回身去拿咖啡壶,“和马克那家伙在一块儿有趣吗?”
“我还没跟乌特谈呢,汤姆,我昨天晚上和艾娜一起出去了。”
“你可得尽快,姑娘。”
“当然。”凯茨说。
喝完咖啡凯茨又开始胡思乱想。汤姆怎么享用他的休息时间呢?
“没有休息,弗拉德,这是工作。不过到目前为止,我没看出有哪位客人可能和这些案子有牵连的。我认为现在看来,有牵连的不是工作人员就是这个马克。”
“不会是外人干的吗?会不会是度假村外的人?”
“不,不会,姑娘,保安会立马把他们抓起来的。”
凯茨笑了,“然后呢,头儿?”
“我要和马克还有机械师的头儿谈谈,查查在这儿工人。”
“你现在就要去吗?”
“没有,弗拉德,我跟你差不多。我觉得咱们可能有什么东西没想到。照现在这样下去,咱们可能够呛。”
“为什么,长官?”
“咱们很有可能会搞错。比如说如果这些事情里如果真有一两件完全是意外呢?”他顿了顿,“我想咱们也许应该试一试别的什么办法。”
“你指从动机分析?”
“这也可以,凯茨,不过使用动机分析时一般凶手已经抓住,你只是以之分析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那就是通过与受害者的关系分析?”
“这种办法会好些。如果我们能找到一种关系,我们就差不多了。没准这种关系会给我们提供犯罪动机,对吗?”
“是的。”凯茨说。她又想到了乌特,她至少和5个受害人有关。尽管这两个理疗师认识的人极多,但显然他们还是应该查查,看乌特是否知道更多的情况。
“我会尽力查的,汤姆,我会看看乌特是否知道其他有牵连的客人。不过如果你自己拟一个名单并且直接去问是否会更好?你的名单肯定比我的要厚多了。”
“好的,”麦金尼斯说,“不过我已经看过他们的一些档案了……”
“为什么?”
“防止他们欺骗我。”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麦金尼斯咕哝着说,“也许他们有什么秘密不愿意让我知道。”
艾娜在面包房买了刚出炉的硬皮面包,此外她还买了熏火腿、丹麦酥心点心,是上面撒有杏仁的特别好吃的那种。她们喝着咖啡狼吞虎咽了起来,根本不考虑卡路里的问题。这是她们积极生活方式的一个结果,她们能随心所欲地吃东西而毫无罪恶感。凯茨对其他事情——比如撒谎——才有罪恶感。她开始感到精神松弛平静,像这个姑娘一样,她也喜欢阳光、喜欢在日光下运动、喜欢和这些明眸皓齿的、热情的人之间的友情。同时她又能躲在暗处巧妙地观察分析他们。但是总有一天她得离开这里,这真让人难过。
“凯茨,你不高兴?”艾娜问。
凯茨的思绪拉了回来,“我只是在想事情。”
“给你两个便士,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怎么样?”
随便告诉她点什么让她相信就行了。
“我在想我的男朋友,”凯茨慢慢地说,“我只是在想她现在怎么样了。”
“哦,凯茨,我的埃立克很快就要来了,我太高兴了,没有考虑到你。”
“别考虑我,艾娜,别那么好心。”
“什么?”
“用不着。我很好。”
肢体课很有意思,强烈的阳光,大扬声器里播放着缓慢的四小节的音乐,配合着流畅的动作。乌特手拿麦克风,笑着站在前面,带着大约50个人练习。她先用德国式的英语发出指令,然后再用她的母语说一遍,最后再用法语。她长得高大漂亮,双眼充满温情,微笑起来很欢快的样子。
“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伸展,要感觉到伸展。对,注意你的腹股沟,对,很好,坚持……”
凯茨在一边帮乌特的忙,一会儿纠正纠正姿势,一会儿示范各种伸展动作。她帮助她上完课,然后才微笑着朝乌特走去,去办她的事情。
“你的课真棒,我很喜欢。”
“谢谢你,凯茨。上这课程自己身体也大有好处,做这样的工作确实很有趣。”
“你很在行。”
“当然,我们是专业的。”
凯茨这时开始言归正传了,“马克怎么样了?”
“哦,他好多了,就是脸上还有点伤。昨晚我们还在桑塔一起吃了饭,他挺好。”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我希望越快越好。哪天晚上我请你们喝点什么好吗?”
“他今天晚上就过来。”
“那就今晚?”
“那好啊,谢谢你,凯茨。”
“不用谢我,”凯茨说,“咱们不都是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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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感会一阵一阵地袭来。凯茨会一会儿想到太阳,一会儿因为一个笑话而大笑,过一会儿她又会看到艾娜和乌特的脸,看到她们充满信任的眼睛。可这又不完全是信任,因为信任就像信仰一样,是在所有的怀疑全都消除之后才会产生的。如果她闭上眼睛,她就会自动看到那些女孩孩子般的神情。
但是探长的脸上却没有这样的神情。当她闭上眼睛想到汤姆·麦金尼斯时,她就看不出这种神情。汤姆这辈子可以说是样样都不如意。他知道生活到底是什么——生活就是受欺骗的妻子、戴绿帽子的丈夫、说谎的家伙、骗子、猥亵犯、小偷。还有什么可以让他相信的呢?凯茨么?不,她已经让他失望了。她把汤姆诓到这儿来,而现在虽然和他一样处于糟糕的境地,但却马后炮般地批评他。
凯茨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她在想着喝点什么或者去跑跑步。喝点东西很轻松,可跑步却会让她受伤。跑个10英里就足够了。
她走出房间,穿着一身白装。白色的尼龙短裤、尼龙上衣、棉短袜,还有白色的爱世克斯运动鞋。她已经做过了准备活动,从运动中心慢跑过去时也就热了身。等到了通向桑塔和提纳霍的公路旁时她已经完全放松,可以快跑了。她出发时目标是保持6分钟1英里的速度,在这样的日头下面,她可能会保持不了。
她跑得很轻快,经过了一辆停着的克里奥汽车,跑下一座小山,然后就到了连接桑塔村和桑塔运动中心的水泥路。她原先曾想拐到一条泥路上跑个半程马拉松,但现在放弃了。过了桑塔之后,通往提纳霍的路变得有些崎岖不平,更困难的是,还有3公里是连续的上坡路。
太阳很毒,她跑在开阔的野外,一丝风也感觉不到。她前额上冒出了成串的汗珠,聚集在眉毛上。她得用手背把汗珠抹掉,否则汗里的盐就会把眼睛弄疼。
天气很热,一辆雷诺车开了过去。凯茨跑得并不舒服,她双腿沉得就像灌了铅似的,体力有点跟不上了。她知道太阳。上坡还有她的速度都是原因,她应该把速度放慢下来。她看着那辆汽车轰鸣着开远、消失,心里也在骂着自己,但是仍保持着上坡每英里6分钟的速度。她的大脑中充满了各种声音:艾娜、乌特、动作缓慢、性格沉郁的苏格兰探长麦金尼斯、瓦莱丽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床、又是瓦莱丽、然后是她没见过的想像中的艾伦·萨普萨德的样子、又是瓦莱丽,妈的!她好几天没给他打电话了!接着是凶手、尸体、燃烧的汽车……她肯定是跑得太累了,之后出现的是拉链!又过了一会儿,凯茨越过了生理极限,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她的头脑又恢复了控制。路两旁是一栋栋白色的房子。妈的!要到提纳霍可真够费劲的!
她超过了一个被晒得黝黑的农民,他穿着黑色的衣服,正往自己的洋葱地里走。接着她又看见街上一个驼背的老人喊着什么。从一所房子开着的门里传出用外语对话的声音,房顶上有一只狗在吠着。荒凉的红褐色悬崖前,一只灰色的驴子缓慢地耕着地。哦,坚持住!速度已经变成6分30秒1英里了,马上就到兰萨洛特了,凯茨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到提纳霍的路跑过一半以后,她开始轻松地在柏油路上跑了,她不断经过停着的汽车、有绿色百叶窗的房子。又过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正在朝通往红色悬崖的公路跑去。
她跑出了村子,公路开始下坡,她估摸着前面是大海了。一辆汽车经过她身旁,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她想在32分钟时折返向回跑,并且争取在1小时内跑回去。她很喜欢那山,可是天气太热,她还是不往那儿跑了。这念头不停地冒出来干扰她,她断然地摆脱掉这些杂念,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步伐上。她前面的那辆汽车拐了一个弯之后看不见了。
她感到自己可能有点脱水,不过并不是很严重。她离刚才的村子越来越远了。凯茨不停地看表,希望上面的数字赶快过30。当她跑到拐弯处时终于到了28分,她又看见了前面的汽车,自己笑了。不知为什么,她停了下来。
凯茨一屁股坐了下来,上身微微前倾,玩着她的鞋带。公路忽然十分寂静,路面上全是尘土和砾石。她抬头还能看见那辆车。那车鬼鬼祟祟的——如果你没得多疑症的话,应该说是停着。凯茨看见眼前的情景突然产生了一丝疑虑。克里奥车,雷诺生产的克里奥车,停着的克里奥,经过她身旁的克里奥,现在又是停在那儿的克里奥。在这岛上,这些克里奥车实在是太普通了,全是同一种蓝色,凯茨觉得这些车全都一样。怎么办呢?’
长跑时只有在最后阶段才会感到疲劳,因此其困难之处并不在疲劳,而是在于内啡肽分泌的混乱,本来稳定的内啡肽分泌会让人感到舒服的。有一次凯茨曾经帮助处理过一个被汽车撞伤的骑自行车的小孩。当时她已经以8分钟互英里的速度跑了16英里,离家只有半英里了。但那时她只好停下来走到车流中,她感到自己的步子十分轻柔,周围很寂静,自己就像一个滑行在水上的天鹅一样。她可能救了这个孩子的命,但是事后她脑子里记得的只有她后来再跑起来的难受劲,怎么跑也不舒服了。
但是这会儿她体内的那股劲还在,肾上腺素还呼呼地涌动着。她感到有点头晕,荷尔蒙分泌有点混乱。于是她下决心站了起来。那辆车还在那儿。
她又开始慢慢跑了起来,不过不是很快,速度大概不超过8分钟1英里。拐过这个弯之后前面又有一个左转弯,再往前跑则是一段小上坡和一个右转弯,然后能看见一片蓝黄色的海面。现在她看不见那辆汽车了,因此那车停车的地方肯定是隐藏起来了。她刚才曾经偶然看到过那车的后半部。
那辆兰色克里奥刚才已经超过了她,可现在却又驶下了公路往回开,现在消失了踪影,这是为什么呢?如果她就是桑塔的下一起意外的目标,那她应该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受了重伤。她应该在公路上被狠狠地撞倒,摔到一堵黑墙上,掉进一个阴沟里。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也许是别的什么人——如果这不仅仅是她的多疑而已——也许只是一对情人想找个隐秘的地方?也许是一个游荡的强奸犯?强奸犯?也许。一个柔弱的女孩,孤身一人外出,浅棕色的长长的腿,汗透衣衫,汗珠晶莹。这形象很适合做杂志中间的插页。这也许只是一个在自己转悠的人,是一个为了某件更严肃的事情而正在酝酿勇气的人。
她没有像逃跑那样快速跑开,这一方面是因为她无处可去,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她内心中的原因。她是在寻找这些男人,这些事情,她要和这些棘手的危险、甚至是与死亡去打打交道。
不过她知道她不想死,但是去面对邪恶的性犯罪、去面对这种死亡的念头吸引着她的兴趣。这也是出于一种倔强,她倔强地拒绝把女人和弱者、受欺凌的对象等同起来。男人都是些罪恶的家伙,让他们见鬼去吧!是的,也许有一天,一个男人会杀死她,强奸她,伤害她,但是她至少会拼个鱼死网破的。那将是面对面的搏斗,流血的将决不仅仅是她。
她跑过那汽车的隐蔽处,尽量不打草惊蛇。她朝大海的方向看着,保持放松的姿态。她的头的后部嗡嗡作响。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同时暗想,“好吧,兔崽子,我在这儿呢。”
她有种变成被捕食的猎物的感觉,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加快了速度,本来控制着的呼吸也有点喘了。路上的尘土被她的脚扬了起来。胳膊上刚才擦汗的部分微微感到有些疼。她竖着耳朵仔细地听着,没有引擎的声音,没有汽车的轰鸣声,好像是汽车放下了手刹在往前滑行似的。
她背后并没有长眼睛,但是她能看到他——那肯定是个男人——暗藏在某处,戴着黑眼镜。她脑中日处了一幅决斗的画面——一辆黑色的大卡车,就像一头喘着粗气的公牛,车前灯像是牙齿。
“妈的,好吧!”她突然转过身。不管那家伙是进是退,现在可以干了!他们之间现在相距400码,不过正在逐渐接近。他是钢和玻璃制造的,她则完全是血肉之躯。他在等待着,但是凯茨则不是,她比对手更想去面对面较量一番。她看着前面,她的对手是汽车,她的眼球对着车的前灯,她又想到了决斗。她要面对这辆汽车,面对他。她渐渐地接近了对方,她听到了引擎发动的声音。红色的灯光照射着她的身躯。
她身后就是大海,空旷的大海,寒冷的火山岩,荒凉的海滩。前面一英里或者两英里的地方会有人,有柔和的、带着笑意的褐色的眼睛,善意的点头和帮助。但这是凯茨。她在与汽车、与他对峙。
凯茨现在离刚才汽车驶出公路的地方有200码远。太阳照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玻璃成了一个淡黄色的镜面。凯茨仔细地看着那汽车。汽车开始移动了。由于距离太远,凯茨还看不出车里的情况,但是由于胸中有着一股怒气,她还是盯着汽车看,她只能通过挡风玻璃后面光线看出一个模糊的大概形状。
在汽车离刚才驶出公路的地方可能还有100码时,她本想转身过去,但这时她听到汽车的引擎加速的声音,车子从石子上面掠过,她听见汽车换了一挡,全速向她驶来,车后面尘土漫天。凯茨停了下来,严阵以待。
汽车冲上了公路,后轮在原地空转了几下,然后吼叫着向她摇摇摆摆地全速驶来。凯茨就站在那儿盯着汽车。她内心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一股怒气,脑子则在盘算着如何对付对方。他,那辆克里奥一会儿驶向右边,一会儿驶向左边,接着又直直地向她冲了过来。凯茨死死地盯着对方,说时迟,那时快,克里奥冲到她跟前之后猛地一拐,然后轰鸣着开了过去,朝岛的中部提纳霍的方向驶远了,只留下了一股滚滚的尘埃。懦夫,她认定对方是个懦夫。
她在往前走而不是跑。刚才她忘记了太阳,因而她现在觉得自已被晒伤了,像是打了败仗。她没看见那个男人——那只可能是个男人——汽车的玻璃上面有淡黄色的反光,因此像面镜子似的看不清楚。她没看见车的牌照号码——是不是号码被拿掉了或者盖住了——她也没看到车子的任何标记,没看到公司的名字或者车厂的名字
这肯定是策划好的。凯茨刚才像一只母兽,作好了充分的准备。而对方首先发难,但是又很快溜走了。这是因为他是一个懦夫呢,还是说这也许只是一个警告?凯茨觉得是因为他个懦夫。那么他为什么要攻击她呢?这时她又想,妈的,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她开始跑了起来。
她跑第一步感到很疼,接下来的几步也不舒服。她的肌肉和关节感觉不那么灵便,血液还流得不畅,全身关节咯拉咯拉的。她的脚轻轻地触地走了几步,现在只有双膝还不太灵活了。过了一会儿,双膝也软多了,在她把头脑中所有的事情都抛开以后,她全身的疼痛感消失了,肌肉和关节又润滑了起来。
她到了村子,想找一部电话。妈的!你怎么打电话呢?紧急事项吗?不,这只会把当地警察给招来,不是个好主意。她现在离桑塔有5公里远,在目前的状态下跑步要跑20分钟,这太远了。她看见了一个商店。电话,电话,那儿有他妈的电话吗?商店里有一个深褐色头发的老太太。凯茨只会说“你好”。
“你好!”
老太太的微笑中带着迟疑,“你好,姑娘。”
“呃,是的,谢谢。您这儿有电话吗?”
“电话?”
“对,电话!
老太太指着凯茨的肩膀后面说,“用吧。”
“什么?”
“用吧!对!电话!”
太棒了!现在她需要的就是钱了。
她拿出一张汗湿的一千比塞塔说,“对不起,比塞塔?”
“是的!”
“能帮我换点……比塞塔吗?”她比划着硬币和打电话的样子。
老太太抓起电话,“电话!”塞进硬币,“比塞塔,要帮忙?”
“啊,对!对!”
老太太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她拿回一把硬币,堆放在玻璃柜台上。她的手很瘦,有风湿性关节炎,表面也粗糙不平。
“比塞塔!电话!”
凯茨一把抓过硬币,转过身。老太太好像被吓了一跳。凯茨转回头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有急事!我有急事!”这个单词凯茨是瞎猜的,不过发音听起来是对的。
“有急事!”
她往电话里塞硬币时,那个老太太在后面走来走去,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她听见“旅游”和“冒失冒失”两个词。凯茨准备拨号时才想起来她根本不知道电话号码。哦,他妈的!只能再猜着问问老太太了。“呃,请问一下,桑塔体育中心,号码?电话?”
老太太盯着她,嘴微微地张着。忽然她走到柜台旁边,推开凯茨,抓起电话。凯茨刚想走过去,老太太又走到另一边,并且开始讲话,“是桑塔吗?是接待厅吗?”
接着她又说了很多单词,好几次“是”,一两次“冒失”,一次“姑娘”和至少一次“旅游的”。接着老太太摇了摇头,把电话塞还给凯茨。电话里有一个人在讲话。
“Paracuantasnoches?”
“你说什么?”
电话里的人很别扭地用英语说,“您是英国人?”
“是的!”
“您准备预定几天?”
“你说什么?哦,不,我……”
“您是弗拉德小姐吗?”电话里的声音十分柔和,可以听出是受过教育的西班牙人。
凯茨感到很意外,“对呀!”
“您就是那个拯救了布赖顿的姑娘?”
凯茨控制着不让自己刚起来,“是的。”她说。
她先是要了探长的房间,但没有人接。于是她又要了克里斯蒂安·格林的房间,但接电话的人说格林正在开会,现在很忙。凯茨忍不住冲他们嚷了起来,他们只好去叫他出来。
克里斯蒂安正在和探长开会。电话打过两分钟后,他们开始检查所有当班的人。所有进出的车辆都被拦下,车主都要一一登记。在他们检查的同时。管理部门则派人来接凯茨。来的人是布洛德温。
“你给太阳晒得够可以的!”凯茨上车时布洛德温说,“怎么了?碰上什么有趣的事了吧?”
“差不多。”凯茨说。
她们的车刚刚开走,那个老太太就冲了出来。
老太太在车后面大声地喊着,“Cambio!Cambio!”(西班牙语,零钱)
凯茨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Cambio’是什么意思?”
布洛德温笑了,“没什么。”她说。她一边换挡一边又笑了起来,“大意就是‘谢谢你,欢迎再来’。”
这可能很好笑,但是凯茨的思绪早已不在这儿了。她站在公路上面对着那辆汽车。她能感觉到汽车里的人,能想像出他的呼吸。布洛德温一路上一直在说着什么,但是这些对凯茨来说就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的米尤扎克背景音乐一样,没留下什么印记。凯茨在想,当时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他猛地一拐弯,但是如果他当时不拐弯会怎么样呢?
“不,长官,我完全知道我在干些什么。当时我认为站在原地不动会更安全。我是准备跳开的,但我想呆在最紧要的地方,看看我能不能看见他是谁,或者记下他的车牌号。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因为你可能有多疑症,是吗,长官?”
“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弗拉德。”
“是的,长官。”
36
他们在克里斯蒂安·格林的办公室。由于刚才的事情,他仍然阴沉着脸,英俊的脸上既有担忧又好像松了口气。他是一个能干的经理,但这种事情他还未经历过。
“我们核查了所有在这儿——也是应该在这儿——的工作人员,弗拉德小姐。除了我们的足球教练以外,所有绿之队的成员也都检查过了。”
“你说的足球教练是艾伦·萨普萨德吗?”
“你认识他?”
“我知道他。”
他顿了顿,好像在记录什么似的,“我们找到了所有的技术人员,我们的木工、电工,他们所有人都在,只有休塞佩·卡斯特拉诺不在。他是负责游泳池的。”
这时麦金尼斯插了一句,“他应该在这儿,他当班,是吗?”
“是的(原文为西班牙语),是的。”克里斯蒂安说,他用准确的英语回答说,“休塞佩每天早上和晚上给我们工作。他负责打扫游泳池周围卫生、检查水泵、检测池水氯含量、测试水温。”
“他长跑吗?”凯茨问。
麦金尼斯瞥了她一眼。
“这个我们不太清楚,”克里斯蒂安说,“这会儿我们应该能在奥林匹克游泳池的维护区找到他。那是个很大的地下室。你会发现我们有很多希奇古怪的东西都储存在那儿,在发动机后面。那儿有一个院子。
麦金尼斯站起身来高声说,“谢谢你,克里斯蒂安。这儿的一切总是又快又充分。如果看见了萨普萨德先生,能不能让保安人员扣留他一会儿?”
“当然可以。”
“如果看见卡斯特拉诺先生也这样行吗?”
“我们也同样会把他带到我的办公室,然后我的秘书会通过对讲机通知你们的。如果这两个人中的哪一个一出现,我们会立即通知你们。”
“谢谢你,克里斯蒂安。”他看到凯茨还坐在那儿,“弗拉德?”
她神情有些恍惚。
“你和我一起去好吗,凯茨?”
她抬起头来,还有些心不在焉。“哦,对不起,汤姆,我在想别的事儿。”
“愿意告诉我吗?”
“对不起,你说什么?”凯茨软软地站了起来。
“你在想事情?”
“哦,是的。”她仍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在想事情。”她转向克里斯蒂安·格林,“克里斯蒂安,卡斯特拉诺先生是不是晚上工作到很晚?”
凯茨和探长一起离开,他们穿过一间间办公室,下了几级台阶,然后沿着辅路往前走,经过了几周前凯茨和艾娜救活马修·布莱克的地方。
辅路的尽头就是工程人员的办公室,他们就在这里做木工活,做好的东西也储存在这儿。凯茨和探长走进去和主管打了个招呼,然后他们向右一拐,穿过两个大门,进入了仓库区。
与干净整齐的体育中心相比,这个院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到处堆放着木料、油漆和金属材料,还有很多杂七杂八没什么用处的零碎东西,此外院子里还有一个古怪的小棚子。
麦金尼斯一进门就停了下来,“我可不希望那个人在这底下。”一束阳光穿过一堆木板投射在他的脸上。
“如果他真在那底下,”凯茨说,“我可不想见那个把他放在那儿的人。”
一对桑塔猫在那阴影底下注视着他们。凯茨认识其中有一只黑白相间少了一个前爪的瘦猫。他们往前一走,那只猫就无精打采地抬起前肢,嘴里发出含混的嘶嘶声,好像在说“别烦我了”,而且它好像是做了好多次这个动作,已经烦了似的。
下6级混凝土台阶以后就是泳池的地下室了。地下室比泳池周围低一层半,距水面可能有30米。入口处的两扇门都完全是兰萨洛特的那种绿色,底部十分结实,顶上则是空气可以流通的百叶窗。这会儿由于门全开着,因此室内通风很好,从开着的门外可以看到地下室的内部情况,听到一直不间断的维护设备的震动声。凯茨以前曾听说过维持奥林匹克池所需的费用数目,那时她还不相信,现在看到这里她才相信了。屋子里面全是仪表、管道,在角落里有一个立着的金属桶架、一些梯子和不锈钢圆桶。这些桶让凯茨觉得这儿像个酿酒厂似的。这里氯气的味道很浓,弄得麦金尼斯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这儿一切都井井有条,连扫帚和簸箕都靠着一堵墙整齐地排成一溜。门边上有两个喂猫用的金属盘子,盘子很干。凯茨和探长都没觉得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他们认为休塞佩·卡斯特拉诺不会来过这儿。
“我们查没查过这人今天早上是否来过,弗拉德?”
“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明显了,汤姆。”
“可是我们没查,对吧?”
他走出地下室,到地面上用对讲机说话。
凯茨在下面走来走去,她的情欲很奇怪、很微妙地被这个地方激发起来。这种秘密的地方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让她想起性。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和弗洛依德的学说有什么联系,也许这是由她童年时的什么挫折记忆造成的,她的荷尔蒙分泌明显增加,这很可能是由于这些天来的肉体对抗有关,而现在她总觉得这些事情有些色情。
她捏着鼻子蹲到桶架的下面,大概是觉得那里可能还没搜查过。虽说已经告诉主管机械师检查所有员工,但是这些人没准会忽然从哪儿冒出来,或是打来个电话,他们可没法带着搜查队去看看餐具柜里藏着什么。
休塞佩之所以没来,最大的可能性是昨晚便宜酒喝多了,要不就是突然去看病了。那种认为他可能躺在某个角落里鲜血横流的想法在现实中不大可能成立,产生这种想法要么是因为二流电影看多了,要么就是因为凯茨和探长经历的阴暗事情太多造成的。
“你在哪儿,弗拉德?”
“我在下面嗅来嗅去呢。”
“上来吧,弗拉德。这儿的化学气体味道让我很难受。”
凯茨低着头正在往上走。
“我跟主管机械师谈了,”麦金尼斯说,“他说咱们应该去查看一下一个叫潜水艇的地方。”
凯茨已经上来了,“叫什么?”
“潜水艇。在休闲池的下面,跟这儿差不多。”
“哦,好啊。”凯茨说。
麦金尼斯已经在往外走,“你出来的时候关上门。”
进入“潜水艇”要通过一个水泥建筑物侧面的一个钢丝门,这栋建筑就在儿童池的旁边,外墙刷成奶白色,像是竖起的一个溃烂的拇指。对于在旁边做裸体日光浴的人来说,这建筑每天肯定有一段时间会挡住太阳光。凯茨偶尔也会拿本皱巴巴的书在这儿做日光浴。她很奇怪自己怎么以前没注意过这儿,真是应了那句谚语,“把注意力集中在不应该的事情上的人是瞎得最厉害的人。”
这个星期做日光浴的人不太多,不过门边上还是有四五个人,其他地方还有十几个人。女人都裸着上身,男人则一丝不挂。空气中混合着新鲜氧气、氯气、硝油的味道。凯茨看着他们拿的书,有杰吉·柯林斯的,威尔伯·史密斯的,迪克·弗兰西斯的以及约翰·格里森姆的。
“就是这儿了!”麦金尼斯说。
凯茨连忙拉回她的思绪,“可是门锁着。”
“这门应该是锁着的。”麦金尼斯说。
“为什么?”
“危险,主管机械师说这儿是有14尺深。”
凯茨往下看了看,但什么也没看见。
“你看见什么了,凯茨?”
“什么也没有。”
“你能不能跑到办公室去拿把多余的钥匙来?”
“我们要下去吗?”
“不,丫头。”
凯茨忽然觉得探长今天的口音很重。一般他只会在紧张或者酒喝多了时才会这样。
“你今天好像有点急躁,汤姆。”
他皱起眉头说,“为什么?”
“哦,没什么。”她说。他们俩站在一起朝黑漆漆的下面张望着。凯茨在探长呼出的薄荷的味道下面闻出的,绝不仅仅只是淡淡的威士忌味道。
“你没事吧,汤姆?”
“快跑去把钥匙拿来,丫头。”他说。
主管机械师的块头很大,一看就是个放纵的人,大概40来岁,有着一张又圆又红的脸。他总是似笑非笑的,好像知道什么你不知道的好笑的事情。在去找总机械师之前,凯茨已经向探长打听了总机械师的情况,探长也都告诉她了。但是等她到了这儿她才想起来她不很清楚总机械师的名字。她敲了敲门,总机械师走了出来。凯茨微笑着说,“啊,阿尼,你好!我们需要几把钥匙……”
“我叫阿内,”他说,“没有字母‘i’。”
“阿——内。”凯茨说。
“很好。”他给了凯茨一个微笑。
“‘潜水艇’锁着,你有钥匙吗?”
“钥匙休塞佩拿着呢。不过我有一整套的钥匙。你能保证不弄丢吗?”
“当然不会。”凯茨回答说。
他笑了。他递给凯茨一大串钥匙,足有三四磅重,“给你。”
凯茨拿过钥匙时手往下一沉,好像高尔夫球给推进洞一样。“你没在开玩笑吧?”
他假装出无辜的样子说,“这不就是钥匙吗?”
“这么多?”凯茨问道,然后她又问他到底应该用哪一把。
主管机械师又笑了。他伸手从其中拿出一把来。这把钥匙很大,缠着一圈透明胶带,胶带下面粘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潜水艇。
“我不能把这把钥匙拿下来吧?”凯茨满怀希望地问。
“抱歉,”阿内说,“我不愿意这么干。如果我把整串钥匙拆开就麻烦了。这些是我的钥匙。”
“好吧,就借20分钟!”凯茨对他说。她谢过总机械师后就离开了。
凯茨决定走回去。拿着这么重的一串钥匙往回跑可不是个好主意,步伐会全乱套的。只有军队里惩罚人的时候才会这么做。他们会让被惩罚的人背上很重的帆布背包跑步,以增进训练效果。这些有病的家伙!
她经过了亚特兰蒂克餐厅和高尔夫球场。太阳光线仍然很强,需要戴墨镜。浅黄色的墙很明亮,天空也很明亮,一切都显得很明亮。凯茨的头又要疼了,她很想休息一天。
她走下几级台阶,来到日光浴区。汤姆在远处看着她,脸色发红,凯茨觉得可能是被太阳晒的。她刚一走到汤姆跟前,汤姆就嚷了起来。
“你跑到哪去了,弗拉德?这儿的人一直警觉地盯着我,他们觉得我是到这儿来偷看他们的,我又没法回敬他们。”
凯茨摇了摇手里的钥匙。
“你看着像个看门的。”他说。
“呃,”她看了看四周祖胸露乳、皮肤油亮的人,这才意识到汤姆的脸发红不是被太阳晒的,而是窘的。她忍不住觉得好笑。
“啊,汤姆,你在这儿一边等我一边还能看这些漂亮姑娘,还是挺滋润的嘛。”
汤姆并没有笑,“见鬼吧!”他说。
说完他就一把抓过了钥匙。
麦金尼斯一把抓过了钥匙,可是这次轮到他抓瞎了。于是凯茨靠过去从里面挑出了那把贴着透明胶带的钥匙。
“你应该在我拿钥匙之前就把这把挑出来。”
“对不起,汤姆,我没想着。”
在他们身后是蔚蓝的天空,泛着银光的蓝色的大海,孩子们嬉戏、尖叫的声音不时传过来,从泳池酒吧那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而在他们的面前确是未知的黑暗,暗藏着一丝寒意。凯茨有一瞬间体会到了这种差异,不过她还是随着探长进了门。
里面很冷,很静,他们踩着扶梯往下走,扶梯很陡,像是船上的舷梯。屋子里面只有一盏瓦数很小的灯,因此下面他们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凯茨背对着扶梯往下走,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能看得见。像这样狭小的空间总让她产生脆弱的感觉,而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当他们终于走到底时,她不仅微微出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麦金尼斯说。
屋子是圆形的,屋顶也是穹顶。直径大概有40或者50尺,高度则有25尺左右。跟刚才看的屋子一样,这里也到处是管道、仪表、开关和圆桶。走进这里就像进入了一个奥维尔的小说一样的噩梦,好像圣保罗大教堂被人接收后改成电站了似的。
“这儿可真够怪异的!”凯茨缓缓地说。她的眼睛扫视着屋子的天花板开始胡思乱想,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个混凝土制成的球里一样。她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说出这种感觉,但是心里却暗暗地想,“真他妈的奇怪!”
麦金尼斯打断了她的思绪,“咱们四处看看吧。”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甩了甩脑袋,用了好几秒钟才不再瞎想。“我往东边看看,”她说,“你呢?”麦金尼斯朝另一边指了一下。
他们四处查看,把犄角旮旯都看了,但是也没看出休塞佩·卡斯特拉诺能在哪儿。
“看够了吗,头儿?”
“好吧。”他说。
他们走上来重新回到光明的世界。刚才他们的眼睛已经习惯了下面的光线,现在虽然瞳孔已经缩小,但眼睛仍然觉得被灼得很疼。麦金尼斯在锁门,凯茨在旁边等着,周围晒太阳的人、海水她一个都看不见。过了一会儿她能看见有人从泳池向下望着他们,但她的眼睛还是觉得有些痛。她把手抬到眉毛上挡住强烈的光线再往远处看,她看见了爱德华·普拉特,那个丑陋的比利时人。接着她又看到艾娜站在他旁边,正微笑着向她招手,于是她也挥了挥手向艾娜致意。艾娜抬手在嘴边做了一个好像是喝水的手势,凯茨很夸张地冲她点了点头,意思说“行啊,太好了!”
汤姆·麦金尼斯走到她身后,“这是你的朋友吗,凯茨?”
“她是艾娜·贾森,长官。”
“那你可以走了。”
“没事了?”
“没事了。今天咱们不找这家伙了。”
凯茨还有些迟疑,“我过一会儿给你打电话?”
“行啊,丫头。”
“谢谢,汤姆,”她说。说完她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