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乘上地铁,因为他有的是时间。而且,这天夜里,他并不打算四处溜达。他故意吃得太多,觉得肚子仍然胀鼓鼓的。当他在太子广场与吕卡分手时,吕卡迟疑了一下,张开嘴,说了什么,可是警长把他看成一个在等人的人。
“不……什么也没……”吕卡下决心说。
“告诉他……”
“我差点要问您,我是不是有必要去睡觉……”
因为,警长处于这种心绪时,一般表示离在他办公室四壁之间进行的最后行动不会太久了。
好象出于偶然,这种情况总是发生在夜间。夜色沉沉之中,只有大楼的这部分还亮着灯。他们轮流看守的人,或是男的,或是女的。他们进奥费维尔河街时只是个嫌疑分子,经过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出去时,就戴上了手铐。
梅格雷知道吕卡内心的想法,但他不是迷信者,不喜欢事先就算出会发生什么事件,因此,在这样的时刻,他从没有自信。
“去睡你的觉吧。”
他不觉得热。他头天早上从家里出来,原来肯定中午能回理查-勒诺阿大街去吃午饭。仅仅是头天?他觉得这一切开始老久老久了。
他走上香榭里舍大道。街上华灯初放。初冬的气候还相当暖和,甜天咖啡座上还有许多人。他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踅进乔治五世大街。在宾馆对面,一个穿制服的大个子看见他推旋转门,惊疑地瞧了他一眼。
这是夜间的门房。昨天,梅格雷与日间的员工们见了面。显然,门房在寻思这个满脸忧郁之色,穿一套因旅途奔彼而皱巴巴的衣服。并未在宾馆住宿的人来干什么。
守在旋转门里面的穿制服的服务生,也感到奇怪和惊讶。他几乎要问梅格雷想干什么。
有二十几人分散在大厅里。大部分穿着无尾常礼服和晚连衣裙。他看见了一件件水貂皮大衣,一颗颗钻石,走过的时侯,闻到一股又一股香气。
服务生一直盯着他。如果他走得太远,便准备跟着他、质问他。梅格雷却朝接待处走去,那里几个穿黑礼服的职员是他所不认识的。
“吉尔先生在办公室吗?”
“他在家里。您想找他?”
在宾馆里,他也常常注意到,上夜班的人没有上白班的人和善。几乎总是有人说,这是二等职员,他们憎恨全世界是因为人们迫使他们反过来生活,人家睡觉,他们干活。
“我是梅格雷警长……”他低声说。
“您想上去?”
“我可能上去……我仅仅是想告诉您,我打算在一段时间里,在宾馆里来来去去走几回……您不要担心……我会尽可能谨慎的……”
“332室和347室的钥匙不在门房那里……我把它们拿来了……根据预审法官的要求,那两套房间都保持原状……”
“我知道……”
他把钥匙放进口袋,觉得戴着帽子碍事,便想找个地方放好,最后把它搁在一张扶手椅上,然后象大厅里等人的人一样,坐在另一张扶手椅上。
从他的位子上,他看见接待处的人抓起电话——这是把他的来访通知经理。过了一会儿,他证实了他的判断,因为穿礼服的职员朝他走来了。
“我打电话请示了吉尔先生。我将给员工们发指示,让您在宾馆里随意走动。不过,吉尔先生还是冒昧地叮嘱您……”
“我知道!我知道……吉尔先生住在宾馆里?”
“没有。他在赛夫尔有幢别墅……”
为了向夜间的门房询问情况,拉普万特大概去了儒万维尔。酒吧厅的侍者住在巴黎城外,在舍夫勒兹河谷。他还耕种了一个颇大的菜园,养了鸡鸭。梅格雷知道他。
这难道不反常吗?顾客们付出昂贵的价钱,以便住在香榭里舍旁边两步远的地方。而宾馆的员工,不管怎样,能够给自己提供这种豪华生活的人,一下班,就朝乡间跑。
那些站着的人,尤其是穿着晚礼服的人,都还没有吃晚饭。他们等人齐了,一同前往马克西姆、银塔或别的同一级别的餐厅。酒吧厅里也有一些来吃晚饭的人。他们喝着最后一杯鸡尾洒,然后再开始晚餐和晚餐后的活动。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日之中最重要的部分。
前天,事情大概是以同样的方式进行的,群众的角色也差不多。卖花人在她的小房间,准备着插在衣上的花。剧院的职员把戏票交给迟来的人。那还不知道路的人,门房告诉他们往哪儿走。
梅格雷吃过晚饭后喝了一杯苹果烧酒。那是他出于作对的想法,故意喝的,因为他又将深入一个不喝苹果烧酒,更不喝烧洒的世界。那里面的人喝的是威士忌、香槟酒、上等“拿破仑”。※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一群南美人大声喝彩,欢迎一位穿着草黄色貂皮大衣的年轻女人。她行色匆匆地从一个电梯里走出来,完成了明星的入场仪式。
她漂亮吗?人们也说小伯爵人人美貌非凡。然而梅格雷挨近看见过她去了妆的样子,甚至不意看见过她捧着细颈瓶,象大街上的醉女人喝红葡萄酒那样满满地喝一口威士忌的情形。
一段时间以来,他为什么会有生活在船上的感觉?大厅的气氛使他想起他的美国之行。一个美国的亿万富翁——又是一个亿万富翁!——请求他去那查清一桩案件。他记起有一夜,在人们安排的相当幼稚的娱乐之后,他和船上的警长留在沙龙里最后走,那位警长告诉他一个秘密:“您知道吗,警长,头等舱是三个人服侍一位乘客?”
确实,在甲板上、沙龙里、过道中,每隔二十米,就可看到一位服务员,穿着白衣服或制服,准备向您提供任何帮助。
这里也是一样。房间里有三个按钮:侍应部领班、女佣、男仆。每个按钮旁边还刻着与之相应的服务员的侧影。难道所有的顾客都不识字吗?
门口,在人行道黄色的灯光里,两三个门房和车夫,还不算身着绿色罩衣的行李搬运夫,笔直地站着,好象是在军营门口。在所有的角落里,别的一些穿制服的人,也都直直地站着,目光茫然地等着顾客。
“您要愿意,您就会相信,”船上那位警长继续说,“在船上,最难的,倒不是开动机器,指挥操作,在险恶气候里航行,正点到达哪个港口,纽约或勒阿弗尔。也不是给相当一个区的人口提供膳食,也不是整理布置卧室、沙龙、餐厅。我们最操心的,是……”
他顿了一顿——
“是使乘客开心。必须让他们从起床到睡下都有事儿干,而且有些人不到黎明不睡……”
这就是为什么早餐刚用过,甲板上又送上了汤。接着便开始娱乐,鸡尾酒……然后是鱼子酱,肥鹅肝,桔子小鸭,火烧煎蛋卷……
“大部分乘客什么都见过了,什么方式都玩过。但我们必须不惜一切……”
为了不计自己打磕睡,梅格雷站起身,去寻找帝国式客厅,最后把它找到了。里面光线暗淡,气氛静穆,但此时空荡荡的,只有一位老先生,穿着无尾长礼服,一头白发,张着嘴,睡在一张扶手椅上,手上拿着一枝熄了的雪茄。稍远处,他看见餐厅的司厨长站在门口,把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遍,没有给他指定一张桌子。难道司厨长明白,他不是个真正的住客?
梅格雷不管司厨长那副斥责人的脸色,朝餐厅里瞧了一眼。看见在分枝形吊灯下面,有十来张桌子上坐了人。
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并不算独特的念头。他朝一个开电梯的人走过去。那人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着橄榄色号衣的金发年轻男子。这不是昨天上午他与经理一起登楼时,为他们开电梯的那位。而且,他在别处还发现了第三位开电梯的人。
人们的眼睛紧盯着他。接待处的负责人大概来不及把他的消息通知所有的员工,而且,他大概也只限于通知部门负责人。
人们并没有问他想干什么,寻找什么,上哪儿去,但他一直被人注意着,刚离开了一股怀疑的目光的视野,又进入一个同样高度警锡的部门。
他的念头……还不明确,但他感觉到自己在作一次重要的发现。概括地说,他的想法如下:那些人——他指的是乔治五世宾馆、蒙特卡洛的饭店、洛桑的饭店的所有宾客,瓦尔、冯·默伦、巴尔米利伯爵夫人一类人——如果突然一下被投入平常人的生活,会不会因为被解除了武装,或者说几乎被剥个精光,象婴儿一样弱不经风,笨拙无能而感到完蛋了呢?
他们可以你推我、我挤你去乘地铁吗?他们可以查看火车时刻表、去售票窗口买票,提箱子吗?
他们从离开这里的套间起,一直到住进纽约、伦敦或洛桑一套同样的房间止,无须操心自己的行李。这些行李好象瞒着他们似的,从一只手转到另一只手。到了新地方,他们发现衣物放在它们的位置上……他们本身也从一只手转到另一只手……
冯·默伦说足够的利益是什么意思?谁有足够的利益去杀人……
梅格雷发现这并不一定是指一笔数额或大或小的钱。他甚至开始理解了美国离婚女子要求终生过前夫使她们习愤的生活的原因。
他想象不出小伯爵夫人会走进一家小酒吧间,要一杯奶油咖啡,拨自动电话的情景。
当然,这只是问题的不好的方面……不过,不好的方面经常是最重要的……在一套寓室里,巴尔米利夫人能调节吸气设备,能点燃厨房里的煤气炉,能煮带壳的塘心蛋?
他的思想比这要复杂,如此复杂,以至于很不明确。
在世界上,从一处到另一处,有把握处处找到同样的环境,得到同样殷勤的照料,拥有同样的人——可以这么说——来帮他们照料日常起居中的小事情,这样的人有多少?大概几千人罢了。
“自由号”轮船的警长还对他说过:“也不能创造出什么新玩意让他们消遣,因为他们珍视习惯……”
他们十分看重布置。各处的布置都大同小异。莫非这是一种使自己放心,产生在家中的错觉的方法?连卧室里镜子和挂领带的架子的位置,也到处都一样。
“如果没有记忆面貌与姓名的能力,就不要搞我们这一行……”
这话倒不是船上的警长说的,而是香榭里舍一家宾馆的门房说的。梅格雷二十年前在那儿调查过。
“住客要求人们认识他,哪怕他们只来过一次……”
这或许也使他们放心。慢慢地,梅格雷觉得自己对他们宽容了一些。好象他们那些人害怕某种事情,怕自己,怕现实,怕孤独。他们轮着在为数不多的几处地方住宿。在那些地方,他们有把握受到同样的服侍,同样的尊重,吃同样的菜,喝同样的香槟和同样的威士忌。
这也许并不使他们开心,但习惯一经形成,他们便不能以别的方式生活。
这是一种充足的理由吗?梅格雷开始这样认为。蓦地,瓦尔上校之死便有了新的解释。
他的亲朋戚友之中,有一个感觉到,或者认为有突然一下得象大众一样生活的危险。而他没有勇气过那种生活。而且,还必须是,瓦尔的死能使他继续过他不能放弃的生活。
关于遗嘱,人们一无所知。梅格雷不知它在哪位公证人或律师手里。约翰·T·阿尔诺透露,或许有好几份遗嘱,在不同的人手里。
警长这样在乔治五世宾馆的走廊里游荡难道不是浪费时间?最聪明的做法,难道不是去睡觉、等待?
他走进酒吧厅。夜班侍者同样也不认识他,但是一个跑堂的根据他的照片认出他来了,便低声告诉了领班。后者皱了皱眉头。服侍梅格雷警长并不让他高兴,确切地说,似乎让他不安。
厅里有很多人。雪茄和烟卷的烟雾袅袅。除了警长之外,只有一个吸烟斗的。
“您想喝什么?”
“有苹果烧酒吗?”
他在货架上没有看到。那里陈列着所有的威士忌。然而洒吧厅侍者还是找来一瓶,并抓来一个球形的大品尝杯,好象此间人们不知道有别的喝烧酒的酒杯似的。
人们大多说英语。梅格雷认出了一个妇人,一件貂皮披肩漫不经心地披在肩上。她在蒙马特尔为一个科西嘉的小杈杆儿干过活。那时她与奥费维尔河街打过交道。
那是两年前的事。她可没虚度光阴,因为她现在手指上戴的是钻石戒指,手腕上套的是钻石手镯。然而她屈尊认出警察,悄悄地向他眨了眨眼睛。
里处,左边,丝绸窗帘遮住的窗户附近,有三个男人围粉一张桌子。梅格雷试着问道:“这不是制片商马克·琼斯吗?”
“是的,那个矮胖子……”
“哪个是阿尔·勒万松?”
“生着深褐头发,戴玳瑁架眼镜的。”
“第三个呢?”
“我见过他几次,但不认识他。”酒吧厅侍应生违心地回答,好象他对背叛顾客的行为反感似的。
“我该付多少?
“算了……”
“我执意要付。”
“随您的便吧……”
他没乘电梯,慢慢地走上三楼,注意到很少有顾客在楼梯的红地毯上行走。他碰到一位黑衣妇女,手持本子,耳夹铅笔,是饭店某个等级的人物。他猜想她领导几层楼的女佣,分发床单和毛巾,因为她腰间挂着一串钥匙。
她朝他转过身,似乎迟疑不决。大概她会向经理室报告——一个奇怪的人进了乔治五世宾馆的内部系统。※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因为,他无意中突然闯进了内部系统。他推开一张门,那个女人就是从那里面出来的。他发现里面还有一道楼梯,窄一些,没铺地毯。墙也不大白了。有一张半开的门,看得见一间放着大批扫帚,中间有一堆脏床单的小屋。
没有人。头上一层的小屋里也没有。那里只放着一张白木桌子和几张白木椅子,显得宽敞一些。桌上放着一只托盘,里面有一些碟子,盛着排骨、沙司、一些冻了的炸土豆。
门上,有一只电铃,三只颜色不同的电灯泡。
他在一个钟头里看了不少东西,碰到一些人:侍应生,女佣和一个擦鞋子的仆人。大部分人都惊异地看着他,用不信任的眼光跟着地。但除了一个人以外,大家都没有和他说话,或许他们认为,他在这里,是因为他有这个权利?或者,他一经过,他们就会赶快打电话报告经理室?
他遇到一位穿工作服的工人,手里提着管子工用的工具,这使他推想哪处管道一定有些故障。此人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以后,叼着烟卷问道:“您找什么东西吗?”
“不是。谢谢。”
那人耸耸肩,走开,转过身,最后在一张门后消失了。
三楼那两个他已熟悉的房间,他不大感兴趣,于是走到上面几层。他熟悉了地方,学会认出把有完好的墙壁,铺着厚厚地毯的走道与内部用房和楼梯隔开的门。门里面没有这么豪华,楼梯也窄。
他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这儿看见一个升降器,那儿看见一个睡在倚子上的侍应生,或者两个正诉说自己的疾病的女佣。最后,他登上屋顶。猛一下看见头上的星星和天空中香榭里舍灯光的彩色光景,他吃了一惊。
他在上面待了一阵,掏空烟斗,在平台上走了一圈,不时俯身在栏杆上往下瞧,看见汽车无声地在大街上滑行,在饭店门口停下,又满载着穿戴富丽的太太和穿着黑白礼服的先生开走。
对面,弗朗索瓦一世街灯火通明。它与乔治五世大街相交的拐角上的英国药店,仍在开门营业。它是不是每晚都开门呢?有乔治五世宾馆和邻近的德嘎莱宾馆的顾客,它夜间做的大生意,应该比白天多。因为这些顾客都是娇生惯养的,生活又无规律。
左边,是克利斯托夫-柯隆街。它较为安静。只由一家饭馆或一家夜总会的红色霓虹灯招牌照着。沿着两条人行道,停着一些锃亮的大汽车。
那后面,在马热朗街,有一个酒吧间,象是人们在阔人住宅区看到的接待司机的酒吧问类型。有一个穿白上衣的人穿过街,走了进去。大概是个侍应生。
梅格雷慢慢地思考着,一边寻找来路,找了好一会,后来还是迷了路,不意撞见了一个正在吃托盘里剩余食物的司厨长。
待到他重回到酒吧厅时,己是十一点了。酒客变得越来越少。他早些时看见的那三个美国人还在原位。又新来了一位,也是美国人,高高瘦瘦的。他们一起打扑克。
第四个人的高跟鞋使警长为难了一阵。最后,他发现这实际上是西部的靴子。那杂色的靴筒被裤褪盖住了。这是一个得克萨斯州或亚利桑那州的人。他比另外几个感情外露一些,说话声音宏亮,人们预计会看到他从腰间抽出手枪来。
梅格雷终于到一只凳子上。酒吧厅侍应生问他:“还来那一种吧?”
他点头同意。轮到他问了:“您认识他?”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是一些油井的主人。似乎油泵是自个儿转的,他什么事也不做,每天就嫌一百万。”
“他前天晚上在这儿吗?”
“没有。今天早上刚到。明天又去开罗和阿拉伯。他在那儿有利益。”
“另外三个那晚在这儿?”
“是的。”
“和阿尔诺一起?”
“等等……前天……是的……您手下一个警探己经问过我这事了……”
“我知道……第三个是谁,那个头发最金黄的?”
“我不知他的名字。他没在饭店住。我以为他住在克·利庸旅馆。人家告诉我,他开了好些家饭馆……”
“他说法语?”
“除了勒万松先生,其余的都不说。勒万松先生没当上电影明星代理人时,在巴黎住过……”
“您知道他那时干什么?”
侍应生耸耸肩。
“您替我去问那个住在克利庸的人一件事,行吗?”
侍应生做了个怪相,不敢说不行,只得冷冰冰地问道:“什么事?”
“我想知道前天他离开乔治五世宾馆后,在哪儿和阿尔诺先生分的手。”
侍应生堆起笑容,朝四人玩牌的桌子走去,躬身附在第三个人的耳边。第三个人奇怪地朝梅格雷这边张望,其他的人获悉梅格雷是什么人以后,也学他的样朝这边张望。解释比预计的要长。
最后,侍应生回来了。左边角上的牌局重又开始。
“他问我您为什么需要知道这个。他提醒我说,在他的国家,可不是这样……他没有马上回忆起来……前天,他喝了许多酒……今夜打烊时,他也会和前天一样……他们去了帝国式沙龙,继续他们的牌局……”
“这个,我知道……”
“他输了一万美元,不过他正在赢回来……”
“阿尔诺赢了吗了”
“我没有问他。他认为记得他们是在帝国式沙龙门口握手告别的……他对我说,他认识阿尔诺只有几天功夫,以为他住在乔治五世宾馆。”
梅格雷不动声色,面对着酒杯,茫然地观察着玩扑克的人,足足观察了一刻钟。他认出的妓女已经走了。但又来了一个,独自待着,对牌局感兴趣。
梅格雷朝她盯了一眼,问侍应生,
“我以为你们不允这些人……”
“原则上是这样。有两、三个,大家认识,而且又知道规矩行事的,就是例外了……这几乎是一种必不可少的事……不然,住客在外边随便捡上一个,你想象不到他们带回的是些什么货……”
有一会儿,梅格雷想到……不对!……首先,没有人偷土校的东西……此外,这不合他的性格……
“您走吗?”
“我也许等一会儿再来……”
他打算等到凌晨兰点,因此有时间。他不知上哪儿去为好,便又溜达起来,一会儿到顾客中间坐坐,一会儿到宾馆的职工中聊聊。夜晚渐渐变深,这种来回走动也渐渐变少。他看见两三对男女看戏归来,听见几声铃响,碰见一个侍应生托着几瓶啤酒,另一个则去送客饭。
在某个时刻,他从走廊里走回来,几乎撞上了接待处的领班。
“警长,不需要我帮忙吗?”
“谢谢。”
领班假装来这儿为他效力,但梅格雷确信,他是来了解他的行为与活动的。
“大部分住客在凌晨三点前不会回来……”
“我知道,谢谢。”
“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您需要……”
“我会向您提出的……”
另一个仍回到老问题。
“我把钥匙给您,好吗?”
警长待在宾馆里,显然使他不舒服。梅格雷并不因此就不四处走。他走迸地下室,这里积大教堂安放死尸的地下室一般巨大。只见一些穿蓝工作服的人在锅炉房里干活。这锅炉房象是一条船上的锅炉舱。
这里的人也都注意着他。有一个职员在一间玻璃房里清点从酒窖里取出的酒瓶。厨房里,一些女人在用水冲洗瓷砖。
又有一道楼梯。楼梯顶上有一盏灯,用金属网罩着。一张双向开的弹簧门。又一间玻璃房。里面没有人。空气比较清新。梅格雷推开一张侧门,意外地发现来到了街上。街那边人行道上的小酒吧间外面,一个穿衬衣的男人正在上门板。刚才在屋顶上,他注意到了这酒吧间。
这是玛热朗街。右边,巴沙诺街尽头,是香榭里舍。邻近的那张门边,有一对男女搂抱着。男的大概就是玻璃房里的职员?
这个出口是否日夜有人看守?职工的上下班,是否在这里考察?刚才梅格雷不是看见一个穿白上衣的侍应生过街进了对面的酒吧间?
他把这些细节都本能地记了下来。当他回到酒吧厅时,灯熄了一半,玩扑克的人也都走了,侍应生正忙着抹桌子。在帝国式沙龙,他也没有发现那四个美国人。沙龙里空空如也,象停尸房一样静谧。
当梅格雷再见酒吧厅侍应生时,他已经换下了工作服,穿上了普通服装。梅格雷差点认不出他来了。
“玩扑克的人走了吗?”
“我想他们上了马克·琼斯的套间。他们会玩个通宵……您还待在这儿吗?……晚安……”
还只有一点一刻钟。梅格雷走进死去的大卫的套间。一切东西都在原位,包括散乱的衣物和浴池里的水。
他没有检查房间,只是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点燃烟斗,昏昏欲睡。
也许,他奔奥利机场,飞尼斯,去蒙特卡洛和洛桑都错了。在这个时候,小伯爵夫人大概在她的卧铺上睡着了。她会和乎常一样,在乔治五世宾馆下榻吗?她还希望玛尔柯再娶她吗?
她什么也不是,既非瓦尔的妻子和遗孀,又非玛尔柯的妻了。她承认自己没有钱。靠她的首饰和毛皮衣物,她能生活多久呢?
上校是否预见到,他会死于和缪利埃·阿利冈离婚,娶下伯爵夫人之前呢?
这不可能。※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她甚至没有办法去洛桑,在单身女人俱乐部谋个一席之地。那些单身妇女在饭店里,要求菜里不放盐,不放黄油。但每顿饭之前,她们却要喝四五杯鸡尾酒。
她不符合冯,默伦说出的状况?
他并不试图作结论,解答某个问题。他并不思考,只是听任思想奔驰。
也许,一切都取决于一种经验。也许,甚至经验也不能作决定。记者们宣扬他的方法,最好不知道他是怎样干的。因为他们要是知道,他的声望准会受到损害。
有两次,他刚要睡着了,又惊跳来看表。第二次看表是两点半种。他为了保持清醒,便换个地方,走进332套间。人们出于谨慎,己把这里的首饰拿走,收在饭店的保险柜里。似乎谁也没有碰过那瓶威士忌。过了十几分钟,梅格雷拿了一个酒杯去浴室洗了洗,斟满喝了。
终于,到了三点钟。他跨过了内部系统的门。这时正好有一对醉意阑珊的男女走过。女的怀里抱着一只硕大的长毛绒狗熊。人概是在夜总会里买的。
他只碰见了一个侍应生。那人沉着脸,大概下班了。他下楼梯下得太多,到了地下室的底层。又退回来,总算发现了总足无人的玻璃房。随后他便吸引了玛热朗街的清新空气。
对面的酒吧间已经关了好久了。他看见侍应生上的门板。邻街的霓虹灯已经熄了。汽车虽停在街边,人行道上却并无一人。只有一次,走到巴沙诺街时,看见了一个行人。她行色匆匆,似乎怕他。
香榭里舍拐角上的富凯餐厅和对面的饭馆也都关了门。一个妓女靠着旅游办事处的墙站着,对他低声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懂。
大街上只有几辆汽车驶过。街那边,有几个大橱窗,仍然亮着灯光。
梅格雷在人行道上犹豫不决。他大概象个梦游者,因为他尽力把自己设想成一个人,一个几分钟之前把某人的头按在浴池的水里弄死的人。这人从347号套问出来后,大概和他走的是一条路。
一辆出租汽车驶进这条空旷的大街,经过他身边时放慢了速度。杀人者是否打手势要它停下呢?他不会想到这是危险事,难道警察总能找到载了那些客人的司机?
他让它走了。他差点要在同一条人行道上走下去,走到协和广场。
接着,他又看了看对面灯光通明的咖啡店和那一长列铜柜台。他远远地看堂倌在斟啤酒。女收款员和四五个顾客一动不动。有两名是女的。
他过了街,仍然犹豫了一会,最后,走了进去。
两个女人看着他,开始露出了笑容,接着她们似乎明白从他身上得不到了什么。虽然她们并没有把他认出来。
前天夜里也是如此。柜台后的男人也盯着他,等他要酒,心里却直犯疑。
梅格雷因为喝了烧酒,嘴里不舒服,因此他的眼光落在啤酒桌上。
“请给我来半……”
两三个女人从暗处走到外面,透过教璃打量他。其中一个大着胆紫在店里绕了一小圈,走到人行道上,大概对另一两个说无利可图。
“你们通宵营业?”
“通宵。”
“这里到马德莱娜街,还有没有别的酒吧间夜里营业?”
“只有一家表演脱衣舞的小酒棺。”
“前天夜里这个时辰,你在这里吗?”
“除了星期一,我夜夜都在这里……”
“你也是?”他对女收款员说。她披着一条蓝丰毛披肩。
“我星期三休假。”
前天是星期二,那么他们俩都在。
他压低声音,指着两个妓女问:“她们也在?”
“除了她们带顾客上华盛顿街和贝里街外,平时都在这里。”
侍应生皱了皱眉头,寻思这怪酒客会是什么人。他的脸让他想起了什么人。最后,一位妓女认出他来了,撮撮嘴,提醒侍应生。
她没想到梅格雷从镜子里看到她了,仍然象鱼一样地撮着嘴,却是徒劳。侍应生根本不明白。他看看妓女,又看看警长,然后又询问似地看着妓女。
到末了,梅格雷代行某种翻译的职责。
“二十二!”他喝道。
由于侍应生显得不知所措,他便解释道:“她告诉你我是个警探。”
“是真的?”
“真的。”他说这些时大概样子滑稽,因为妓女窘迫一会儿后,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