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又是毒药

007 又是毒药

10月16日,星期日,凌晨3点30分

我们跑上楼梯,凯奇在前,脚步沉重地走向位于北端一扇打开的房门。我们紧紧地跟着他进入二楼房间,这个房间就像门厅一样灯火通明:显然是老里威廉太太的卧室。虽然比维尼亚·里威廉的房间大,不过其中的家具更少,少到几乎空旷。

老里威廉太太靠着门内的墙,用手帕紧紧按在扭曲的脸上,眼睛正惊恐地往下看着地板。她正在呻吟与颤抖,以至我们走进去时也未抬起眼睛。显然她被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在她脚边几步远,艾丽亚·里威廉蜷缩的躯体静静躺在深蓝色的地毯上。

好一会儿,她才用恐怖而嘶哑的声音说:“她刚要回她的房间,突然就摇摇晃晃起来,把手放在头上,然后就倒在那里。”她再次费力地指向她的女儿,仿佛以为我们可能看不见那具倒卧的躯体。

凡斯已经跪在那个女孩旁边,他测脉搏,听呼吸,检查她的眼睛。然后向凯奇招手,他们抬起女孩,将她横放在床上,让头由床边垂下。

“嗅盐,”他大声命令道,“还有,警官,叫管家来。”

老里威廉太太猛然哆嚏了一下,然后匆忙走到她的梳妆台,取出一个像吉尔卡特在赌场拿给凡斯一样的绿色瓶子。

“放在她鼻子下面,别太靠近,以免灼伤。”他指示着老里威廉太太,接着转身走向门口。

管家出现了,刚才的疲倦似乎已经消失了,换成了满脸的惊恐。

“打电话请凯恩医生来。”凡斯命令。

管家木然地走向一个小电话柜,开始拨号。

吉尔卡特逗留在门口,脸上表情严酷,浑身一动不动。他望着床,不过视线并非在他外甥女静止不动的身躯上,而是冷酷地盯着他姐姐。

“答案是什么呢,凡斯先生?”他不自然地问。

“毒药,”凡斯低声回答他,一边点了一根烟,“喂,没错。和利厄·里威廉一样。”他迎面看着他,“这件事令你吃惊吗?”

吉尔卡特的眼睛也挑衅似地看着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凯恩医生的电话来了,于是凡斯过去接电话。

“艾丽亚·里威廉病得很严重,请你马上过来。请带着皮下注射用的咖啡因、毛地黄及肾上腺素。明白吗?没错。”他放下听筒,转身走回房间,“幸好凯恩还没睡——几分钟后他就会过来。”接着,他抬手调整了一下单片眼镜,紧紧盯着吉尔卡特,“对我刚才的问题,你的回答是什么?你还没有作答呢。”

“我和你一样感到惊讶。”吉尔卡特愤怒地迎对着凡斯的目光。

“但你会惊讶地知道我有多么不惊讶。”凡斯一字一板地说,同时向两位女士走去。他再次量了女孩的脉搏。接着在床边坐下,并且挥手示意老里威廉太太到一边坐一会儿去。

“整件事的经过是怎样的?”他口气亲切地问她,“在医生来之前,让我们先了解一下。”

老里威廉太太已经跌进椅子中,她挺起腰,将袍子拉拢,尽量使自己的声调冷静下来。

“艾丽亚到我的房间里来,并且告诉我你要见我。她坐在了

我现在坐的这张椅子上,她说她会在这里等我——因为她想要和我谈谈……”

“就这样?”凡斯问,“但你并没有立刻下楼来呀,是吧。我在那段时间还打了一些字。”

老里威廉太太紧闭嘴唇,冷冷地说:“如果这对你很重要,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当时的情况是我在脸上扑了点粉,而且还在那边的梳妆台把头发弄了一下。我耽搁一下——为的是让自己恢:复镇静……我知道接下来对我会是个折磨。”

“那么在这一期间,你女儿做了或说了什么吗?”

“她什么都没有说。她点了一支烟,然后……”

“没有其他的了?没有其他动作吗?”

“她可能跷起二郎腿或是交叉双手——但我没有注意。”妇人干涩地嘲讽说,然后突然加上一句,“喔,有的。她靠向床头柜,而且还从水瓶里倒了一杯水喝。”

凡斯把头倾向一边。

“恐惧、冲动、紧张不安、沮丧、抽太多的烟、喉咙干。没错,合情合理……”他自言自语,然后站起来,仔细检查床头柜上的真空水瓶。

“空的,”他说,“非常渴,对了,或者可能是……”他坐回在床沿的椅子上,似乎陷入沉思,“空的,”他重复着,一面不断地点头,“很有趣,今晚所有的水瓶都是空的。在赌场、在利厄·里威廉太太的房间里,还有在这儿。非常缺水……”突然,他又问道,“里威廉太太,你进入女儿房间的入口在哪里?”

“通往楼梯顶大厅的小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就是了。”她以一种掺杂了明显敌意的态度回答凡斯。

凡斯对凯奇说:“警官,麻烦去看一下艾丽亚小姐房间里的水瓶。”

凯奇立刻走出去,几分钟之后就回来了。

“空的。”他简单地报告说。

凡斯起身,走向电话柜旁的一个烟灰缸,探熄了他的烟。

“是的,没错,当然,应该是这样,像我所说的。附近闹干旱。水,到处都缺水。可是很多人不断要喝水,为什么?”他抬起头,同时再次面对老里威廉太太。

“是谁装的水?”

“女佣——当然。”

“什么时候?”

“晚餐后——在她把床铺翻好前。”

“她过去曾经犯过什么错误吗?”

“从来没有。莱娜非常能干,非常可靠。”

“现在好。早上的时候我们会和莱娜谈一下的。里威廉太太,现在请继续。你女儿点了一根烟,给她自己倒了杯水,然后你去接受我们的召唤。等你回来后……”

“艾丽亚还坐在这张椅子上,”老里威廉太太并末躲避凡斯的眼睛,“她还在抽烟,但是她抱怨说头部很疼,她的脸泛红得很厉害。她说她整个头都在悸动,而且似乎有耳鸣,并感到头晕无

力。但我并不觉得这有多严重,我把这些全归因于紧张不安和受刺激所致,所以我告诉她最好上床休息。她也说她应该上床去了,因为她觉得很难受。然后她语无伦次说了一些关于维尼亚的话,站了起来,用双手压在太阳穴上,开始走向门口。她左右摇摆地走着,几乎已经到了门边,然后就摔到在地上。我走过去,摇摇她,跟她说话。接着我想我尖叫了吧——可怕的事情似乎都在今晚发生了,我楞了好一会儿,这位先生,”她指指凯奇,“进来了,并且立刻去叫其他人。这些就是我能告诉你的全部了。”

“这已经足够了,”凡斯低声说,“非常感激。你说得相当清楚了b同时这也是你儿子昏倒时的情形。程度相同、方向不同。只是他在这座城市的西边昏倒——而你女儿是在东边。他更严重些,呼吸更浅,脉搏更快。不过症状相同。他复原得很好。你女儿应该会恢复得更好的……”

凡斯慢慢拿出烟盒,不急不忙地选了一根烟。当烟点着时,他朝天花板吐了一个完美的蓝色烟圈。

“我不知道谁会因为他们的复原而失望。我很想知道……事情很有趣。但很悲惨……”他跌入忧闷的思考中。

吉尔卡特已经进屋里来了,并且战战兢兢地坐在桌子旁边。

“你确定是毒药吗?”他问,鱼一般的眼睛盯着凡斯。

“毒药?当然,当然。一般情况下,兴奋也可能发生昏厥,不过那不符合现状,因为倘因自然原因而造成的病倒或昏厥,将头动一动或是嗅盐都会很快产生回应。现在情况则不同,和你外甥当时的反应一样。只有一点不同,利厄可能服了比较多的剂量。”

吉尔卡特的脸像面具似的,当他再度说话时,嘴唇几乎没有动。

“而我就像一个可恶的傻子从我的水瓶倒水给他喝。”

凡斯点点头。

管家又出现在门口。

“对不起,先生,”他直接对凡斯说,“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认为我不懂礼貌。我听到你讯问有关水瓶的事,所以我就叫醒了莱娜,直接问她水瓶的事。她向我保证,她今晚在晚餐过后不久把房间都整理好后,像平常一样把水瓶全装满水了。”

凡斯赞赏地看着这位憔悴而苍白的男人。

“做得好,史密斯!”他大声说,“我们非常感激你。”

“谢谢你,先生。”

这时,门铃声响起,管家赶紧走开,很快,还穿着晚宴服、提着一个医药箱的凯思医生就被引进来了。他的脸色似乎比上一次更苍白,眼睛下方还有两道阴影。他直接走向毫无知觉的艾丽亚·里威廉所躺的床边,脸上有一种愁苦的表情,但看上去更多的是由于个人情感而非职业的原因。

“昏倒的症状,”凡斯对他说,同时站在他旁边,“浅而快的脉搏,呼吸微弱,脸色苍白等等,显示有强烈的兴奋剂。先用咖啡因——三毫克——然后是毛地黄,可能不需要肾上腺素……不要问问题,医生。要动作快。我今晚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

当凯思注射完咖啡因后,凡斯转向我们。

“我们最好在楼下等。”

“你指的包括我吗?”老里威廉太太傲慢地问。

“那样可能最好。”凡斯说。

老里威廉太太虽然不情愿,但也默许了,在我们前头往门口走去。

过了一会儿,凯恩医生回到起居室。

“她有反应了,”他用有一点激动的声调告诉凡斯,“她的脉搏有了点力气,而且脸色也比较正常了,她动了一点点,而且还想要说话。”

凡斯站起来。

“很好……你让她回到床上去,里威廉太太,而你,医生,请在这里稍待一会儿。”他走向门口,“我们会在早上的时候回来的。”

此时,马车刚好抵达了,正在忙着载走维尼亚·里威廉的尸体。小雨已经停了,但是夜晚依然很冷。

“一个邪恶的阴谋,”凡斯在启动车子驶向市中心时,向马克说,“邪恶的阴谋在继续着,有三个人中毒了——有一个已经死了。谁会是下一个?唉……”他叹息道,“黑暗广阔无边,我无法找出我的路,太多障碍挡在我们的路途上,湮没了路径。谎言与事实全都混在一起了,我们面前似乎只有一条路,但这条路却可能是一个陷阱……”

“我不懂你的意思,”马克忧虑而烦躁,“当然,我也能感觉到一些邪恶的气味……”

“喔,远比那个还更严重,”凡斯突然打断他的话,“我试图要说的是,这个案子很复杂,犯罪背后隐藏着阴谋,而我们则被狡猾地设定为要完成最后的罪行——将无辜者定罪。整个的阴谋是建立在罪恶的欺骗上的。我们如果仅仅遵循顺理成章的事实——当然那终究不是真相——最终我们将会落入罪犯精心构。设的狡诈陷阱中去的。”

“你把它看得太严重了,”马克力图劝慰凡斯,“毕竟,利厄·里威廉和他妹妹都在复原中。”

“对,没错,”凡斯阴郁地点点头,“可能会有设计失当、计算错误之处,但那只会让整件事更难以破解。”

“不过,凑巧……”马克刚开始说,凡斯却烦躁地打断了他。

“我亲爱的朋友,那是这一事件最讨厌的部分。‘凑巧’,每件事都‘凑巧’,一切都太‘凑巧’了。凑巧凯恩开的鼻炎锭,含有造成维尼亚·里威廉恐怖死亡的成份;凑巧艾丽亚·里威廉就在衣帽间听见维尼亚的喊叫声,并且看见她去世;凑巧利厄·里威廉和他的太太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中毒,虽然他们是在城市的两边;凑巧艾丽亚喝了她母亲水瓶里的水;凑巧今天晚上晚餐时每个人都在那幢房子里,也因此每个人都有机会拿到所有的水瓶;凑巧吉尔卡特在利厄昏倒前十分钟给那家伙喝了从他水罐里倒出来的水;凑巧我收到一封信,并且亲眼目睹利厄倒下去;凑巧凯恩医生在最后一刻受邀去吃晚餐;凑巧当艾丽亚中毒时,我们在那栋房子里;凑巧我收到的那封信的邮戳是新泽西的克洛斯特;凑巧……”

“等一下,凡斯,最后一句有关克洛斯特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克洛斯特郊区,吉尔卡特有一间狩猎小屋,并且在那里度过许多时光,虽然我相信他在现在这个时间和季节肯定不用它。”

“天啊,凡斯!”马克坐直了身体,并且靠向前,“你是不是暗示———”

“我亲爱的朋友,喔,我亲爱的朋友!”凡斯纠正他,“我没有暗示任何事情:只是混沌地漂浮在精神分析学家称之为自由联想的状态中……我惟一相信的一点是,生活是真实的,而且是美丽的,但是在这个案子中,既没有真实也没有美丽。它是悲剧性的——邪恶的悲剧——而且它还是木偶剧,整个剧情全都在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上受到一个罪犯的操控。”

“至少,”马克试图安慰他,“我们可以将利厄·里威廉的妻子从罪犯中排除,她的自杀……”

“哎,我的天!”凡斯苦笑着,摇着头,“她的死是这个阴谋中最微妙、最无法想象的部分了。真的,你知道吗,马克?她并不是自杀。她没有丝毫理由用这样的方式自我毁灭。她是演员,她爱虚荣——这点艾丽亚说得相当清楚。她有可能让自己以敷着厚厚的面霜、戴着发网、看起来像平时要上床的形象,出现于她在世上最后一次伟大的戏剧化场景中吗?不,马克,不可能的!……而且,为什么她会在毒性发作时大叫呢?”

“但是她所遗留的字条不是很具说服力吗?”马克对凡斯的怀疑,依然心存困惑。

“字条的确很具说服力,”凡斯回答,“但我指的是另外一个方面,字条是被招起来放在电话下面的。有人知道,我们总会找到它的,可是她却至死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马克皱起眉没有说话。

凡斯停顿一下后接着说:“然而我们不会相信它,这才是最妙的。我们会怀疑它,我们不会被它欺骗——我们要找出事先准备好字条、并且把它放在那里的那个人。”

“我的天哪,凡斯!”在汽车的轰隆声中,几乎听不见马克的声音,“多么令人震惊的想法!”

“你还不明白吗,马克?”凡斯已经将车稳稳地停在马克住宅的前面,“这张字条和我收到的那封信是用完全相同的非专业手法打成的——显然是同一个人打的……就连标点和空边都一样。你想想看,一个百念俱灰要自杀的女人会在那一节骨眼上,送出一封我收到的那种信给我吗?而且这又提醒我……”

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那封信和自杀的字条,以及他在里威廉家打了几行字的纸张,把这些都拿给马克。

“喂,你是否可以替我核查一下这些东西?找警局的一位聪明的人,用放大镜检测一下。我很希望由官方的鉴定来确定它们是不是在同一部机器上打的。”

马克接过那些纸。

“那很简单。”他步出车子,“对明天,你有些什么想法了吗?”

“当然,”凡斯快乐地说道,“太阳依然升起,生活还会继续——”

“拜托,别来这一套吧。”马克苦笑,“明天怎么办?”

“我会在10点去找你,然后接你去里威廉宅邸。你应该去的。那是你不可逃避的责任,没办法啊……”凡斯的语气似乎很轻松,但是在他脸上却掩饰不住地露出相反的表情,“如果利厄及艾丽亚已经复原了,我可以与他们恳谈一番。他们两个都是幸存者,是由于你与我的出现而被英雄式地拯救的。”

“很好,”马克显然不愿和他一唱一和,“那么,就10点了。可是我不明白,质询利厄及艾丽亚可以让我们多知道些什么?”

“我并不期望看清遥远的一切景象……”

“对,对,”马克咕哝着打断他的话,“往前进一步对你而言就足够了,我知道,我了解,你穷根究底的精神注定会让罪犯在劫难逃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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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场杀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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