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单独侦查
星期六回东京时,等待吉敷的是媒体沸腾的报导。
由于政治消费税引起世人的高度关心之际发生了行川老人的杀人事件,周刊杂志和各界刊物立时呈现迎合反对消费税的实力大肆口诛笔伐。
在回东京的列车上已读过,但,星期一回到调查一课的办公桌前坐下后,吉敷仍继续读行川郁夫所写的“小丑之谜”。以页数来说,只有四十二页,相当薄,不过里面仍包括四篇短篇小说。
内容有身为死刑囚的照料者面对被绞刑的尸体之恐怖;暴风雪之夜被白色巨人从夜行列车内抓起,边俯瞰雪原边漫步似童话般的经历;马戏团中骑球的女人,以及似被团员虐待的可怜小丑的故事……以平易近人的语气叙述,平假名特别多,感觉上可知道并非作家之作,不过却具有奇妙的真实感。
书名用“小丑”似指行川本身,为一种自虐形式的表现,小说则是基于自己身体矮小而联想的各种幻想之产物。
但,吉敷最欣赏,不,应该说是最被其强烈吸引的并非前面三个故事,而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在连结北海道的札幌和石狩沼田间的夜行列车中发生的奇怪事件!在乘客们皆已熟睡的车厢走道上,穿红色小丑服的瘦矮小丑消失于下一节车厢,不久,传来手枪的枪声。
该乘客非常惊讶,急忙赶住隔壁车厢,一看,那边车厢的乘客并未见到小丑。他以为小丑是上洗手间,回到两节列车间的洗手间,却发现门上锁。
他找来车掌把洗手间门打开,小丑额头被手枪穿洞,自杀了,而最奇妙的是,尸体四周插着无数已点燃的蜡烛!
但,这个故事并非这样就结束,很令人惊愕的,洗手间门一度关闭、锁上,经过仅仅三十秒钟之后,再次把门打开时,小丑的尸体却已如烟雾般消失。
这时奇妙的创作,现实生活里不可能有这样的事。但是,行川郁夫是自何处得到创作这种不可思议故事的题材构想呢?
吉敷也试着去见被拘留的行川,让他看借来的“小丑之谜”,并谈及自己去见过宫城监狱的河合,以及至宫古见过秦野之事,又谈起他在宫城监狱因冤狱而受苦之事等等。
他极力避免使用高压的语气,尽可能以友好、推心置腹的态度叙述,但是,行川仍旧眼眶里浮现淡淡的泪痕,嘿嘿笑着,一脸也不知是和善或羞涩的笑容,却什么都不想说。
即使试着叫他的姓名行川郁夫,同样是没有反应的不置可否!吉敷怅然叹息了。
行川这副模样,怎么看都只能认为是痴呆老人。这老人心中的喜怒哀乐等一切感情完全消失了,在没有感情之下,代之浮现的只是嘿嘿的傻笑。
其实这样也好!对于老人痴呆这种情形,吉敷也并非无法理解,问题是,如果这样,岂非有着根本的矛盾?感情已经消失之人为何会在一瞬间受到想要杀人的激情所驱使呢?
这实在令人不解。
回到六楼调查一课的办公桌前,吉敷仍旧继续苦思。
这时,雷门前派出所的巡佐打电话来,说是住在附近花川户的住户看到报纸后,来派出所作了如下的证言——两星期前,因消费税杀人的老人正在隅田公园的公共厕所喝水时,来了另一位同样是游民的老人,把先到的行川推开。
这种情况,若是平常人应该会生气,但是被推得跪倒在厕所肮脏地板上的老人却只是嘿嘿笑着,丝毫没有生气,也未表示抗议。
所以浅草的这位住户认为这样的人看起来不可能会杀人,除非行川对征收消费税有强烈不满,否则也许是警方抓错凶手。
吉敷又感到不解了。行川实在不像是“对征收消费税有强烈不满”的人物!就算社会上充斥着对消费税不满的声音,很难想象他能够了解其意义,也无法认为他曾在报章杂志上看过相关报导,更何况他是游民,几乎是与用钱购物之行为毫无关联的人物……
紧接着,自称是京成线列车掌的人物也打电话给吉敷,表示他是在和上司饮酒聊天时提及此事,上司要他打这通电话。他的证言如下——行川郁夫大约是每两天会搭乘一趟京成线的电车。并不是只有搭乘,还会站在乘客面前吹奏口琴,所以在乘客间相当出名,被称为京成线的吹口琴老人。但是,他丝毫没有凶狠的行为,也未曾给乘客们带来困扰,只是向每位乘客——点头的吹奏口琴给对方听。
有一次,一位乘客因为喝醉酒,骂他“别让人受到骚扰”,将他推下月台,他脚步踉跄地摔到另一边的铁轨上,还好被列车掌所救。
不过,当时他并无生气的样子,也未感到难过,等该班电车过了,再搭乘下一班电车。由于在这半年内,车掌和这位吹口琴的老人已经熟识,也了解其个性,因此无法认为老人是会因为消费税的争执而杀人之人物。
这两项证言和宫城监狱的河合,以及宫古的秦野相同性质,也就是说,在吉敷查访的线上出现的所有认识行川之人,皆有相同的见解,认为行川不是会杀人的人物。
吉敷苦恼了。依他周遭一般具常识者所见,这桩杀人事件很明显已经解决了,动机是因消费税引起的争执,姓名和前科也已查出,更知道其曾因杀人罪长期被囚于监狱。若是注重常识之人,可能会认为行川本性凶残,又有什么好再继续调查?毕竟,如果是因杀人而在监狱里呆过二十几年的人物,当然是有可能再度行凶!或许,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吧!吉敷自己也并非不明白,却总觉得有某些方面无法释然,很难令自己同意这桩事件至此已告结束。
若被寻及理由何在?他也很难说明。当然,前述四人的证言也是原因之一,但,不仅这样,还有某种言语无法解释的难以割舍的心境。
他有受到一种想彻底调查曾在吉原的浮叶屋工作过的被害者樱井佳子的身世经历,以及在静冈县藤枝市出生的行川郁夫的过去经历之诱惑。依秦野的证言,行川是在藤枝市出生,在上野一带度过童年生活后,又回到藤枝,在公园靠回收旧货过日子,昭和三十六年四十一岁时因绑架幼儿并撕票事件而被捕。
昭和三十六年以后,他的生活因为呆在监狱内,可以说非常清楚,但是,青年时期的一切完全不知,究竟曾发生过什么事呢?
吉敷心想:自己到底是在期待什么?
经过长时间的分析后,他发现或许自己是怀疑行川和樱井在过去有过某种形式的接触,也希望两人过去曾发生过某种形式的争执,也就是说,自己希望这桩杀人事件并非大家所认为是单纯冲动杀人,而是有更明确的动机!
吉敷觉得这或许是本身的宿命,也许自己喜欢这样的事件……不,不是这样的。
他转念一想:自己绝非那样以自我为中心的人,问题是在行川,老人乍看外貌似痴呆,世人也认为其痴呆,但是,痴呆之人能够写出那样的小说吗?
不可能的!那家伙不是痴呆。由于经历过太多痛苦,个性变得懦弱畏缩,不过,绝对比别人认为的还更具百倍的知性!
没错,就是为了这点。吉敷明白自己是认为这位表面上看起来痴呆的老人其实非常聪明,所以才会无法释然。这桩事件还隐藏着某种内幕,并不如目前表面上所显示的如此单纯,也因此他才会如此的坐立不安。
吉敷打电话至藤枝市警察局,询问昭和三十六年在绑架幼童撕票案中被逮捕的行川郁夫的调查资料是否仍保存?是否有人了解行川的过去及其身世?并表示希望对方能够在一、两天之内答复。
搁回话筒时,主任叫他,环顾四周一圈后,低声问:“你仍在追查那桩消费税杀人事件?”
吉敷颌首。
“像样点吧!”主任说,“没有任何不明要素了,对不?已知凶手姓名,也明白其动机,被害者身份已查明,你还有什么不满?其他工作还堆积如山呢!”
的确,这桩事件太单纯,欠缺继续深入调查的说服力!
“难道有行川并非凶手的可能性存在?”
“不,那倒是没有,毕竟有太多目击者了。”
“那么,你还有何不服?”
“行川曾因杀人罪在宫城监狱服刑……”
“这不就对啦?他就是那种人。”主任直接反应,说。
“但,在服刑期间他是模范囚犯,很多认识他的人皆异口同声地表示他不是会杀人之人。”
“什么话嘛!事实上他是杀了人,不是吗?”
“话是这样没错,但,很难相信只是为了消费税就杀人。”
“怎么,原来你是不喜欢这样的动机,认为另外还有其他动机?”
“是的。”
“这种事根本没差别嘛!”
“没差别?”
“不错!我们的工作是逮捕罪犯,没有沉浸于感伤的闲工夫。”
“是感伤吗?”
“是的。会杀人之人都是脑筋什么地方有毛病,这种家伙对于动机的供述不可能只有一种,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心理也不太了解,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适当的部分作判断,深入探讨罪犯的深层心理乃是作家或学者专家的事,并非刑事的职责。”
“这点我很清楚,但,还是请再让我稍微调查一下吧!目前这样我无法释怀。”
“喂,就算你证明了另有动机又如何?事态还是完全不会改变的。”
“我知道,但,还是请再让我试试看。”边说,吉敷边想起宫古的秦野。
吉敷抱着逃避的心情离开调查一课,走出警视厅。他真的没办法就这样置之不顾。于是,也未找小谷,自己转搭电车前住吉原——他想去浮叶屋再见老板娘一面。
她仍旧是笑容满面、委婉应对,不过很明显能看出内心的迷惑。
吉敷故作不知,表明自己希望更详细了解樱井佳子的过去事迹。
老板娘困惑地笑了。
“虽然你这样说,但是我也不太清楚。”她搔了搔跪在擦拭得很干净的旧木板上的膝盖,说,“那个人是源田先生介绍,很突然的就来我这儿,虽然以我们的立场是不该这样说,但是,像这样的人跟我们都不会很合得来。我们虽非花魁,不过在这种地方都有一种……或许该称为传统吧!也就是说,彼此尽可能不深入追问对方的过去,所以我们从未追根究底地问过那个人的住事。
“但,她刚来时因为像女明星般漂亮,我是想过她可能不是平凡的女人吧?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之类。她似乎具备一种华丽的气息,仿佛与生俱来就理所当然受到大家的奉承般——不论是应付客人的态度,抑或面对我们的态度……正因为这样,我们更是不敢去探讨她的往事了!”
吉敷颌首。这方面的事他也可以理解。
“那么,除了你,还有谁能知道樱井的过去呢?”
“我想在我们这儿是没有,因为现在只剩年轻女孩,昭和三十年左右在这儿工作的人皆已离开了。”
吉敷也考虑把那些年轻女孩一个个叫来问问看,但,她们的确不太可能知道,就算知道,当着老板娘的面前也不会说出,只好放弃了。
“好吧!那么,能告诉我源田事务所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吗?”吉敷明白只好从源田这条线上着手了。
“是的,那当然没问题。不过源田平吾前年去世,目前已是其儿子那一代了。”
“我知道。”吉敷回答。
老板娘默默站起来,走向里面。
吉敷也站着等待。
吉敷爬上地下铁车站的阶梯,是在三爱之前。他穿越银座街的十字路口,朝歌舞伎座方向走去。源田平吾之子正吾所主持的事务所——源田大楼开发公司位于东银座,在新桥演舞场稍南,并非必须搭乘计程车的距离。
吉敷夹在几乎覆盖住整条柏油路面的人潮中慢慢前行。他已经先以电话联络过,源田正吾表示今天一整天都在事务所,随时可以前来。
这是一个春阳炎炎,非常晴朗的日子,如果快步走较长距离,很快就会汗如雨下。
吉敷忍不住想:自己为何会如此执着于这样的事件呢?不管再如何深入追查,这都不是很吸引人的事件。问题是,即使是多微不足道的事件,若有令人不能释然的部分存在,就没办法弃之不顾。
状似痴呆老人的行川郁夫只因被要求支付他不懂的区区些许消费税,就气愤杀人,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明。行川老年痴呆,曾因杀人罪进监狱服刑二十六年,依常识判断,重蹈覆辙的可能性充分存在。
但,吉敷却认为行川并非痴呆老人,再根据至目前为止的调查所得,能推测他并不是会毫无理由杀人之人,那么,他杀死樱井佳子绝非为了十二圆的消费税。
这样一来,就不能认为毫无差别。为消费税而冲动杀人和具充分动机的杀人截然不同!或许追查这种事没什么特别吸引人之处,吉敷却无法置之不理。
源田大楼开发公司的事务所位于驶经河底般低地的首都高速公路旁,是一栋银色的巨大双层楼建筑物,一楼有餐厅和咖啡店。或许,这栋建筑物也是源田大楼开发公司的出租大楼之一吧!
进入有大型石雕摆饰的宽敞豪华楼下大厅,搭电梯上二楼。除了电梯就是服务台,吉敷对服务台小姐说明来意后,对方马上说:“请这边走”,自己在前面带领,走过正埋首桌前工作的员工身旁,轻敲以美耐板隔开的董事长室房门。
“请进。”
服务台小姐先进入后,马上又出来,推开房门,朝吉敷说:“请!”
吉敷点头致意,进入。一看,房内地板约莫一半铺着绿色人造草皮,一位头发花白的男人正屁股朝这边在练习推杆。
“我是调查一课的吉敷。”吉敷说。
“啊,请在那边沙发坐一下。”男人没有回头地说,同时轻击高尔夫球。小白球在人造草皮上滚动,慢慢掉入洞内。
“不好意思,我是源田。”似乎刚刚打了一颗好球心情很愉快,源田脸上堆满笑容走向吉敷。
在吉敷的想象中,既然是第二代,应该是更年轻,但,源田正吾怎么看都已经超过五十岁,而且身材瘦小。
“你想问什么呢?”源田边说,边在吉敷面前坐下,边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细长形状的褐色香烟,用桌上的大型打火机点着,同时也请吉敷抽烟。
“是令尊平吾先生认识之人,樱井佳子。”
“樱井佳子?啊,就是浮叶屋的?”说着,他吐出一口烟雾。
“你知道她前些天被人杀害吗?”
“是的,我知道。”
“由于动机方面存在着疑点,如果你对樱井的事有任何了解,希望能够告诉我,尤其是关于她的过去。”
“不……对于家父和女性的关系我不太清楚,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不太有兴趣。我只听说樱井非常漂亮。”
“你见过她吗?”
“没有,因为我从未去过浮叶屋。”
“照片或什么呢?”
“也没有,只是在浅草的花魁道中游街时看过两次,才知道那就是樱井。”
“当时你独自一个人?”
“不,和家父一起。”
“当时令尊曾讲过什么吗?”
“我想应该讲过很多事,可是我因为知道她是家父的女人,所以不太想听,而且我都是看到一半就回公司……反正,大多是一些“这女人不错吧”、“扮花魁很迷人吧”之类的话……”
“令尊和樱井是在那里认识的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在哪里遇见,看上眼就带回来……”
“在花魁道中游街时,令尊有提过关于樱井的过去之类的话吗?”
“没有……我只记得似乎说过“她年轻时代就习惯于花魁那种打扮”。”
“是指她在浮叶屋一直演出花魁秀吗?”
“不,可能是从那之前的意思……”
“那之前?”——这点非常重要!
“嗯,好象家父也说过,正因为她习惯于扮演花魁才带至浮叶屋。”
“习惯于扮演花魁?”
“我认为是习惯于扮演花魁让人看……”
“那又意味着什么?是从事歌舞伎或戏剧行业?”
“是的,家父很喜欢观赏歌舞伎,或至那边的新桥演舞场观赏新派的戏剧,所以连公司也设置在这里……因此,樱井曾经是演员就并非不可能了。”
但,吉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能够那样简单就带走歌舞伎或戏剧演员吗?如果是把她藏在远离人群的地方还可以理解,但是让她住在东京的都中心,当然会被剧团寻获而带回,除非……
“源田平吾先生的故乡是?”
“北海道,北海道的旭川。”
“什么时候来这儿?”
“昭和三十二年正式迁居东京。在那之前,是在这儿设置分公司,不过业务中心仍在旭川,只是在旭川不管如何努力经营皆不太顺利,所以……”
“你在旭川那边仍有故居?”
“不,没有了,只剩亲戚。”
“有谁对令尊和樱井的事知道得较详细吗?”
“应该没有吧!如果有,也已经都死啦!而且,家父不太想告诉别人有关女人的事。
“樱井在浅草经营的食品店是?”
“那是家父在遗嘱中吩咐,将我们公司拥有的店面之一赠送给她。”
“现在她死了,那家店面怎么办?”
“这件事就很微妙了,依法并不好处理,只不过樱井似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并无家人或亲戚。”
“在户籍上吗?”
“是的。”
“她的本籍是哪里?”
“我想是静冈市吧!”
“目前的住址是东京?”
“是的。”
“没有兄弟姐妹?”
“没有。”
“结婚经历呢?”
“没有,也未育有子女。”
“能够调查她以前的职业吗?”
“我只知道她是浮叶屋的女服务生兼演员,至于以前就不知道了。”
“令尊一直对浮叶屋有金钱上的援助?”
“是的,家父喜欢古老、传统的东西,也喜欢戏剧、喜欢女人。这大概是因为以前呆在乡下地方吧?对于东京的玩乐觉得很稀奇……”
“你呢?”
“我也喜欢东京,不过是喜欢现代的东西,那种古老、形式化的东西不适合我。”说着,他又吐出烟雾。
“令尊生前是否有交情较亲近的朋友?”
“没有,都死了。”
吉敷只好回调查一课,才刚坐下,电话响了,是藤枝市警局打来的。
“请问是一课的吉敷先生吗?”
“是的。”吉敷回答。
对方自称是藤枝警局的小川:“关于你所提之事,有关昭和三十六年的行川郁夫事件之调查资料已经销毁了。”
“哦,是吗?”
“地方法院那边或许还保存有公开审判的资料。”
“当时负责承办行川事件的便山先生呢?”
“便山课长已经届龄退休。”
“什么时候?”
“这个,可能将近二十年了。”
“现在是?”
“现在也居住藤枝市。仍会参加藤枝市警察友好会之类的聚会。”
“谢谢你。也许此后还会有事请你帮忙,届时务必多多指教。”
“行川事件是怎么回事?”
“行川郁夫上星期的四月三日又在浅草杀人。”
“哦,是吗?”
“行川居住那边时,对他很了解之人你知道是谁吗?”
“这……都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我一下子也想不起来。”
吉敷想:若是便山应该会知道吧!
“我知道了,非常谢谢。”
“别客气。”
“对了,你知道藤枝市政府的电话号码吗?”
“知道,请稍候。”
“麻烦你了。”
之后,吉敷打电话至藤枝市政府户政课,查询行川郁夫的本籍是否仍在该市的什么地方。结果,对方回答:“有”。
“有?”吉敷忍不住提高声调。
“是的。”户政课员说,“本籍设在此地,目前的住址也在这里。”
“目前的住址?这么说,现在是有他的什么亲戚住在那边?”
“不,目前是空屋。”
“行川有房子……”吉敷喃喃自语了。这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在藤枝市有房子,那么,行川郁夫为何要在浅草当游民呢?何况,他在藤枝市不也是游民?既然有房子可住,为何要这样做呢?
“目前的住址和本籍所在地不同吗?”
“不,是同一地点。要念给你听吗?”
“谢谢。”
“藤枝市上新田町一三0八。”
“这个上新田町是?”
“在山上。”
“行川的家人如何?”
“只有父亲善次和他两人。善次昭和三十六年十一月死亡,是明治四年出生的。”
“那,行川的母亲呢?”
“户籍上并未注明,或许是善次在外面的私生子也不一定。”
“是吗?没有妻子吗?”
“是的。”
“麻烦告诉我,父子两人的出生年月日。”
“没问题。善次是明治四年二月十四日,行川郁夫是大正九年七月十四日。”
“我知道了,谢谢。”
之后,吉敷想整理一下思维,外出呼吸新鲜空气。他走出警视厅正门,穿越马路,沿着皇居的城壕朝日比谷方向走去。
镇日晴朗的一天即将过去,如同在宫古感受到的一般,风开始稍稍带有寒意,壕沟水面波纹粼粼。
皇居的石墙泛黑、生苔,但是覆满石面的绿色藤蔓植物却鲜嫩蓬勃。
车流亮起黄色雾灯。
虽是处于排废气中心的城壕,但是面向皇居,将耳朵掩住,没听见背后的车辆噪音时在这东京正中央地带确实仍存在着江户——不可撼动的沉潜历史本身。
吉敷稍微能够理解中村的心情。他是位不像刑事的奇特男人,尽管每天面对血腥的杀人事件,却只要逮住空闲就阅读有关江户和吉原的历史文献。以前,吉敷一直认为他是奇特之人,可是见到“眼前”的东京,才发现那是因为自己从来不想稍微去了解平时四处绕行的场所本身的历史之故吧!
吉敷稍稍放慢步伐。若是像这样眺望四周,江户的余韵会静静展现眼前,恰似等待精神上有余裕之人鉴赏的著名壁画般,默默存在于极平常的场所。譬如,他此刻正走去的日比谷,或者沿皇居左转可见的大手门,甚至眼前这一带,在江户初期仍属海边,完全是家康的家臣自力填海造地、建造宅邸居住,封建城市的江户就是这样慢慢的形成。
以前,中村即这样告诉过吉敷。
而,海面到处被填满成城壕状,江户城东边——现在的银座和刚才的源田大楼开发公司坐落的附近——有着纵横交织的壕沟,呈现出水都风情。
这种壕沟上到处跨架桥梁,在二次大战中仍残留之一就是以“君在何处”出名的数寄屋桥。这点,中村也曾经说过。只不过平时吉敷并无思索这种事情的余裕。
关于行川郁夫,先前藤枝市政府户政课的答复里含有奇妙而令人费解的要素。
首先,行川在藤枝市有房子,为何不想回藤枝市呢?应该没有非得留在东京的理由吧?与其露宿隅田公园,不如睡在屋檐下来的舒服,不是吗?
另外,行川的父亲善次是明治四年出生,而行川是大正九年出生,也就是说,善次五十岁时才生下行川。当然这种情形不算异常,但,五十岁才生下唯一的儿子总是有些奇妙。
还有,户籍内并无母亲的存在,其理由何在呢?若是父亲已有妻室还能够解释,替自己生下儿子的女人,行川善次为何不让她入籍呢?
行川在藤枝市内有房子,为什么要在市内的公园落脚,从事旧货回收业呢?只要在自己家生活不就好了?
最后一点,依宫城的河合所言,行川是携带自己绑架的幼童走在山中,幼童失足掉进河里死亡。这件事也令人搞不懂,如果行川是歹徒,他自己有房子,根本没必要带着绑架的幼童在山里走动。
吉敷很希望直接向行川询问这些疑点,不过想想还是作罢。
那位老人不管自己讲些什么皆不想反应,好像他的肉体仍活着,精神却已经死了,理由又是什么呢?老人就像是已完成一切人生目的之人,难道这和樱井佳子命案有关联?
走着之间,吉敷来到日比谷公园附近。他进入公园,在凉椅坐下。
感觉上仿佛独自做着无意义的事,可是仔细想想,一向都是如此,每当遇见无法让自己释然的状况时,他总没办法视若无睹,这种与生俱来的个性实在不可救药。
休息一会儿后,吉敷站起身来,穿越公园,自帝国饭店前的公园东侧走出,进入地铁入口的阶梯。
虽想到可能白费工夫,吉敷仍换搭地铁前往浅草。为求慎重起见,他希望查访三月二十六日花魁道中游行时沿途的情形。
晚间七时左右,吉敷爬上浅草雷门前的阶梯。从云门至浅草寺的沿街店面皆已亮起辉煌灯光。昔日的江户可能没有这般灯火辉煌气象吧?不过,在这处最热闹的区域,应该也很酷似才对。
衣着华丽的少女们和可能投宿在附近饭店、身穿休闲服的外国人们,在雷门的大灯笼下交织穿梭。
自从这桩事件以来,吉敷也不知第几次的走过大灯笼底下。他进入最前方的簪饰店,出示警察证件,询问花魁道中当时之事。
“上个月二十六日花魁道中游行时,游行行列也经过这儿吗?”
“是的。”中年老板娘声音里透着不安地回答。
“当时有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的事情?没有。”
“没有注意到?”
“是的,因为人太多了……”
“当时你见到这位老人吗?”吉敷拿出行川的照片给对方看,“身高不到一百五十公分,非常瘦小……”
“不,人太多了,我没有注意到。”
吉敷就像这样沿著仲见世街由街头至街尾询问着,但,结果还是一样,每一家店的人都是相同的回答人太多,什么也没有注意到。
吉敷离开仲见世街,进入橙街。花魁道中的游街行列应该也经过这里。
橙街的商店并不像仲见世街的商店那样,街道两旁有咖啡店、食堂、柏青哥店等等,也就是说大部分不是开放式店面、老板一整天都望着马路的商店。
即使这样,也可以推测在花魁道中游街时,店内的人会出来外面观看。
这条人行步道和车道分隔开的马路,路面较仲见世街宽,或许能够有什么新发现也不一定。
但,吉敷虽从橙街最前头开始进行查访,结果和仲见世街相同,非常不顺利。很多人表示有出来店外观看游街行列,却并未见到特别奇怪之事,也无人看见带着口琴的瘦小老人。
不知不觉间,夕幕低垂,夜风吹拂脸颊也有了凉意。还是没有进展。夜更深了,在吉敷眼前,将商品搬入店内、拉下铁卷门打烊的店家增加了。
他感到疲惫,倚在电线杆上,忍不住一股空虚感袭上心头,甚至在想,自己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忽然,不知何故,秦野的脸浮现眼前!吉敷站直身子,决定再继续尝试一下。
前方有一家正准备打烊的陶瓷器具店,店老板正辛苦地将置满陶瓷器的沉重平台推入店内。
“抱歉,打扰一下。”吉敷边走近边说,出示警察证件,然后重复问已经反覆问过两小时的问题。
“三月底的花魁道中游行吗?嗯,我看了,因为也经过这儿。”
吉敷让对方看行川的照片。
“啊,这位老先生吗?我见到了。”老板立刻说。
“是在花魁道中那天?”
“是的,我一直站在这儿观看游行。”
“确实见到?”
“嗯,绝对不会错。他从那边一跛一跛的走来,站在人行步道的这边,静静看着。”
“看谁?”
“扮花魁的女人呀!我因为心里在想,怎会有这样奇怪的老人,所以才清楚记得。”
“后来呢?”
“游行行列往那边一直走过去,老人也紧跟着走。”
“紧跟着走?”
“不错,紧跟着,边侧身移动的紧跟着。”
吉敷一下子松懈了心情:终于有收获!行川当时已认出扮花魁的樱井佳子,而且一直跟着她走,果然并非刺杀她的那天才初次见面。那么,这绝非单纯的为了消费税而杀人!究竟是跟到什么地方呢……不,行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紧跟着花魁道中的游行行列呢……”吉敷不自觉喃喃自语了。
当然,他并非在询问陶瓷器店老板。
“不,这我也不清楚,但是,隔壁寿司店的女儿也是跟着行列走,你可以去问问她,搞不好她会知道呢!要试一试吗?”
“麻烦你了。”
“嗯。那么,请稍待片刻。”
店老板抛下自己的店,轻轻拉开朝雷门方向左转处、间隔一家店面的寿司店玻璃门。
“抱歉,缕子在吗?”
“怎么搞的,这样冒冒失失的?”里面有声音问。
接下来声音降低了,似乎陶瓷器店老板在说明原委。
吉敷边想,这一带还保留着昔日做生意人的纯朴风情,边跟着进入寿司店。
店内并无客人。一见到吉敷,约莫四十岁开外的男人立刻在柜台内点头招呼,说:“我已经找小女来了。”
“真不好意思。”
“请坐。”
结果,陶瓷器店老板也在一旁坐下。
“你的店不要紧吗?”寿司店老板问。
“管他的,老婆自己会关店门。”
这时,一位十岁模样的小女孩自绳帘下走出,清汤挂面头,相当可爱。
“有什么问题尽量问。缕子,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这位刑事先生。”寿司店老板说。
“什么事呢?”少女显得有些不安地问。
“三月二十六日花魁道中游行当时的事。”吉敷开口,“你一直跟着他们的行列走吗?”
“嗯。”
“有见到这位老先生吗?”吉敷让她看行川的照片,“身材很矮的老人。”
“啊,这个人我看过。”少女大声说。
“看过?”
“嗯。”
“是什么情形呢?”
“从那边的橙街对面而来,然后跑步追上我们。”
吉敷眼睛一亮。跑步?行川是和游行行列擦身而过时,发现是樱井佳子,才跑回来的吗?而且是扮成花魁模样的樱井佳子!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
“直到庆桥为止,一直跟在我身旁。”
“是吗?跟着你吗?这位老人当时是什么样子?”
“表情好像非常惊讶,拚命注视着扮花魁的阿姨的脸哩!”
“樱井佳子的脸?”
“是的。”
“樱井发觉了吗?”
“我想是没有,因为她必须一直看着前面。”
“是吗?谢谢你。”吉敷从高脚椅站起身来。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其中必有某种内情!对行川郁夫而言,樱井佳子是其旧识。此时,吉敷已非常自信这桩事件另有内幕了。
翌晨,吉敷上班时,主任来了。
“你过来一下。”主任说完,走出走廊。
吉敷跟在后面。一看,主任站在窗边等待。吉敷一走近,他立刻大声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调查呀!”吉敷回答。
“调查已经结案的事件?”
“行川的事件尚未结案。”
“已经结束了,是消费税杀人事件。我不知讲过几次了,不管是谁,都认定如此。如果我们闲着没事干还好,但是我们正忙得两眼发昏呢!别再浪费时间了。”
“行川的事件并不是什么为了消费税杀人,他以前就认识樱井佳子了。”
“你怎么知道?”
“昨夜我查访时掌握到的证言。行川在浅草的橙街偶然发现扭花魁、正在游行的樱井佳子,发觉是旧识,就一直跟着游行行列移动,也就是说在上个月的二十六日之时,行川已有决定杀害樱井佳子的可能性存在。”
“什么是花魁的游行呢?”
“那是浅草在春天举行的祭典之一。”
“你的意思是,那是计划性的杀人事件?”
“至少不是因为区区十二圆而冲动杀人。”说着之间,吉敷脑海中灵光一闪,“问题一定是出在静冈!行川虽是在藤枝市出生,可是少年时代是在东京过的,到了昭和三十年代才回到藤枝市。樱井佳子是在静冈出生。虽然在昭和三十年代,樱井是在东京的吉原,不过可以认为行川回静冈县是由于不知道樱井的消息。静冈和藤枝的距离近如眉睫,也就是说,行川对樱井的杀意很可能从昭和三十年代一直持续至今。
“但是昭和三十六年,行川因涉嫌绑架幼童并撕票而被捕,送入宫城监狱,所以整整二十六年间不得不中断其怀恨之心,直到出狱后才再度燃起。最主要的契机是在浅草见到花魁道中的游街行列!行川本来已经对追查樱井的行踪半放弃了,却因偶然发现扮花魁的樱井佳子而再度燃起杀人之念。
“没错,只有这样分析才能够解释得通!在东北地方的监狱里饱受虐待和折磨,每个人皆认为他一定不希望再回牢里,也证言他的个性冷静,不可能会杀人。但,他却杀人了!这绝对不可能是为了区区十二圆而杀人,而是有某种重大内幕背景存在,由昭和三十年代持续至今!”吉敷边说,边在主任身旁踱来踱去,一副坐立不安状。
“见到扮演花魁的樱井佳子,行川大惊,想起两人间过去的某种因缘。所谓的花魁,其浓妆艳抹和一般的化妆截然不同,即使平日认识之人,忽然见到也可能无法认出,但,行川却认得出化妆成花魁的樱井,这表示行川一定在过去和打扮成花魁或穿和服浓妆的樱井佳子有所接触。这么一来,不是歌舞伎就是戏剧了!那又刚好和我昨天在源田大楼开发公司所推测的樱井之经历重叠,看样子朝这个方向调查是不会错了。”
吉敷喃喃自语:要到藤枝市看看吗?还是再跑一趟静冈,彻底查明樱井佳子的过去经历?
“喂,你在咕哝些什么?”主任打断吉敷的思绪,问。
“你刚刚也听到了吧?这桩乍看之下很单纯的事件,其实隐藏着许多未知的内情,要我就这样放手是不可能的。”吉敷回答。
“为什么?”主任的声音带着威胁意味。
“为什么?”
“没错,为什么要拘泥于这种事?”
“为了了解真相。”
“了解真相又如何?凶手会是不同人物吗?”
“应该不会吧!杀害樱井佳子的人是行川,这项事实不会改变,毕竟有很多目击者。”
“那不就对了?你这是在浪费时间。虽然理由改变,不过其他完全未变,行川同样是凶手!”
“我不认为是浪费时间。我们的职责是解明真相,不是吗?”
“别讲那种不成熟的话!你以为为何需要警察存在呢?解明真相并非第一目的,最重要是维持社会秩序,除掉社会上的恶徒。别以为干了警察就能到处挥洒自己的理想,世间并非为你一个人而存在。”
“原来如此,是维持社会秩序吗?也就是说,只要能逮捕凶嫌,就可以不管动机或真相如何?”
“我没有这样说,问题是,再怎么深入追查这件案子,也查不出什么名堂。”
“那得试试看才知道吧?”
“如果我们调查一课很清闲倒是无所谓,现在很忙……”
“调查一课任何时候都很忙的。”
“吉敷,我坦白告诉你,那桩事件已经结案了,在凶手被捕的那一刻就已结束,你别浪费警视厅的钱和时间。”
“那桩事件并未结束!”
“混帐!你要让我讲多少遍同样的话呢?刑事的工作是逮捕凶手,别干其他事。”
“主任,或许你是蔑视行川郁夫的人格也不一定,而这就是轻蔑人权!不,不只是你,世人皆是如此,由于对方只是在浅草流浪的痴呆老人,也由于对方曾因杀人罪被判刑确定且长期服刑,才认为他因不明白何谓消费税,只为了区区十二圆就可能冲动性的杀人。问题是,这位行川老人很可能有超出常人的智慧!”
“死刑囚也有人权吗?”
“主任,这在法律上是完全不同的,正因为是死刑囚,如果未执行处决,还能够弥补其罪行,唯有在被处决的瞬间才是罪犯!”
“别讲那种放屁理论了,我不想像高校学生那般和你辩论,反正我们的职责只是维护秩序,别超越职权。”
“解明真相才算维护秩序吧!”
“你真的是有理说不清!”
“主住,你没有面对过长期待在监狱里的人,也从未被警察权力的横暴和无理所折磨过,才会说出这种话。”
“服从法律和秩序生活的我们,为何必须像罪犯般受纠正?反正……”
“你是要我放弃现在所做之事吧?但,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没办法放弃。你说同样还是凶手,但,罪行却很可能会有所变化。依你的观点,杀人者皆为穷凶极恶之人,全该下地狱。不过,事实上杀人也分等级的,依目前的情况,若解释为店老板要求为商品付费却不愿付费而杀人,根本毫无酌量状况的,但,如果真相完全不同,而且有不得不杀人的理由,罪刑绝对会因而改变!”
“若是这样,当事人本身为何不提及?”
吉敷无词以对。
“这岂非很奇怪,对不?如果他不是老年痴呆,应该会说出来,说出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不是吗?”主任乘胜追击。
“无论如何,包括这点在内,我会一并调查。”吉敷说,已有些意气用事了。
“如果你经常要做这种事,最后会在这儿待不下的。”主任抛下这句话,沿着走廊离开了。
吉敷回办公室自己座位。
这时,邻座的小谷叫他:“吉敷。”
最近,他大概也对吉敷的单独行动不太了解,许久未打招呼,但,这时却主动开口。
“你看过这个吗?”
吉敷望向小谷。
小谷拿着一册杂志,掀动封面。
“没有。是什么?”
“上面刊载行川写的小说<跳舞的小丑怪谈>,好像是行川老人在宫城监狱里写的。”
“在哪里?”吉敷原地站起,自小谷手上一把抢过周刊杂志。
由于世人对课征消费税的反感,在浅草发生这桩事件引起异样的关心,媒体频繁竞相报导,对此,吉敷也略知。另外,媒体也知道凶手姓名是行川郁夫,更知道他曾在宫城监狱里蹲过二十六年之久,所以周刊杂志会报导也不足为奇,但,吉敷却从未想过连行川所创作的短篇小说都刊载出来。
他大略看了有关行川的报导内容。只有约莫四页篇幅,不算太详尽,不过已很扼要介绍吉敷所掌握的事实。报导之后则是行川的作品之一——在北海道的夜行列车洗手间自杀的瘦小小丑,其尸体消失的怪谈。
这篇小说是在宫城监狱内的印刷工厂偷印并传阅于囚犯之间,当然除了宫古的秦野之外,还有别人会保存,可以推测杂志记者是从那些人手上取得。即使这样,动作未免也太快了些!
今天是四月十一日,距樱井佳子遇害才刚过一星期,记者竟然已查出这篇小说的存在未免太不可思议了。难道是持有这篇印刷物之人主动打电话和周刊杂志的编辑部连络?
或许是这样吧!否则动作怎能这样快就令人难以理解了。
宫城监狱、秦野那边,甚至东京的源田处,都没有周刊杂志记者到访过的形迹。一般而言,民众投书或求助,杂志社接获的案例远比警方来得多,毕竟,那较能让民众安心!所以,警察系统大概也必须有所改善才行。
“这册杂志是什么时候发售?”吉敷问小谷。
“星期五。”小谷回答。
这么说,这杂志的编辑部是和吉敷约略同一时期拿到行川的小说了。
“我知道了,谢谢。”吉敷想把周刊杂志递还小谷。
“不,没关系,你拿去吧!我已经看过了。”小谷说。
吉敷把周刊放在自己桌上。然后,他打电话给台东区公所户政课,请对方帮忙调查樱井佳子的本籍地。他本来以为或许仍在静冈市,但,很遗憾的,已经迁至台东区日本堤了。这个住址大概是她在浮叶屋时代的住处吧!出生年月日是昭和九年四月二日。
本籍会由静冈迁出,应该意味着她在当地已无父母或兄弟姊妹吧!浮叶屋的老板娘也说过,樱井佳子是单独一个人。
这是否表示已无人知道樱井佳子的过去经历呢?出生地迁移自本籍,没有熟人、朋友,以前照顾她的幕后支持者又已死亡。眼前有必要查出这女人过去的经历,该怎么做才好呢?
吉敷首先打电话跟静冈县警局和静冈分局连络,表示目前在媒体轰动一时的消费税杀人事件的牺牲者樱井佳子是当地人氏,希望对方能尽可能协助调查,看看是否能知道其过去经历,并说明一、两日内会寄其年轻时代的照片过去。
然后吉敷打给浮叶屋,表明有必要清查樱井佳子过去的经历,需要其年轻时代的照片特别是在店里扮花魁表演时的照片,希望能够找出几张,最好是特写镜头。
浮叶屋的老板娘答应了。吉敷问什么时候可以准备好,对方表示大概今晚之前就能找出,于是吉敷表示明天早上过去拜访。他心想,如果拿到樱井佳子扮花魁的照片,也可以藉此向歌舞伎团和演艺圈查询了。
喘了一口气,吉敷靠向椅背时,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话筒,总机小姐的声音传入耳中:“吉敷先生,北海道来的电话。”
“北海道?”吉敷疑惑不已。等待片刻,话筒里响起悠闲的声音。
“啊,吉敷先生吗?”
不像是东京人氏的腔调,不过有些熟悉。
“是的,请问……”吉敷一时想不起来。
“或许你忘了,我是札幌的牛越。”
“啊!”吉敷的声调提高了,手扶住桌角,坐正身体。好怀念的声音——是札幌警局的牛越佐武郎探长,“原来是你,真是难得!从哪里打的电话?”
“札幌呀!如何,你那边有什么改变吗?”
“不,完全没有。还是老样子。”
“很忙吧?”
“是的,忙得团团转。你那边呢?”
“这里是乡下地方,闲得很。”牛越的声音还是同样悠闲。他讲话的态度总是如此,简直不象警察,不过对于这时的吉敷来说,却高兴得快双手合十了。
他本来已忘记世上还存在着以这种方式讲话之人。处于四面楚歌之中,心情也有点沮丧了,听到这个令人怀念的声音,真是由衷的高兴,甚至还觉得这声音乃是无上的救赎。
“真高兴呢!很感激你打电话来。有没有要事能上来东京一趟?好希望见你。”
“很遗憾,没有。我也想去呢!”
“你那边的气候不错吧?”
“正是樱花盛开的时期。”
“哦,现在才要盛开吗?这边都凋零了。”
“是吗?应该是吧!和这边相比,东京偏南方,是应该过了花季……”牛越总是有所感慨。吉敷真希望能永远和对方聊这种日常琐事。
“对了,牛越,有什么事吗?”吉敷问。如果不主动提出,牛越永远不会谈到主题。
“啊,对了,是那桩消费税杀人的事,周刊杂志也有报导哩!”
“是浅草的行川郁夫事件吗?”
“没错,听说那桩事件目前由你承办?”
“是的。”吉敷边说,边颌首。
“昨天,从朋友那儿听到很奇妙的事。”
“奇妙的事?”
“不错,是凶手行川在宫城监狱内创作的小说。你知道吧?”
“知道。刚才我也看过杂志了,而且,我自己也去过宫城监狱,拿到同样的作品。那篇小说令人毛骨悚然,对不?”
“是令人毛骨悚然。”
“坦白说,那篇小说怎么啦?”
“小说中所写的事这儿真的曾发生过……有人这样说的……”
“真的发生过?”吉敷不自禁提高声调了。
“没错,所以我才想到要告诉你。”
“在哪里发生那样的事件?”
“北海道。”
“北海道的哪里?”吉敷边问,边翻开向秦野借来的“小丑之谜”的第一页,看着。
“札治线在离开浦臼往札幌中间的那一带。”札招线吗?行川的小说中的确写着“从札幌朝石狩沼田北上的札沼线”。
吉敷接着从桌上书架中放着的几册书中抽出一本列车时刻表,翻开卷头的地图之页。
“札沼线吗?是连结札幌和沼田的路线吧!”
吉敷以右手食指沿北海道铁道路线图移动。想想,在阅读行川的小说时,一方面认为事实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未曾确认过小说舞台之札沼线所在的位置。
很快就找到札幌了。沼田、石狩沼田比较难找,不过没多久也在旭川西方找到。
“啊!”他忍不住低呼出声,“没有这样的路线啊!”
没有连结石狩沼田和札幌的路线存在。是有自札幌北上的路线,却只到新十津川车站并没有更北上的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石狩沼田是留萌本线的车站,位于深川和增毛之间。”吉敷喃喃自语。
在吉敷所看的索引地图上,所谓的留萌本线只是一条灰色细线。而由于函馆本线是黑色粗线,因此和这类主要干线相比,应该是登山铁道吧!
“可是,没有从石狩沼田向南的路线……这是怎么回事呢?是那篇小说设定虚构的路线……”
“不,吉敷。”牛越开口了,“虽然尚未确认,但,难道不能认为在发生该事件当时确实有这条铁道存在吗?”
“什么?现在虽无,当时却存在?”
“是的,只不过现在已废线。”
“可能有这样的事吗?”
“不能说没有吧?”
“那人说是什么时候的事件?”
“好像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
“昭和三十二年一月……”
“周刊杂志上刊载的行川的小说,也是同样时间,不是吗?”
“啊,是的。”
“昭和三十二年的话,已经是超过三十年前的事,铁道路线会改变也很有可能。”
“嗯,或许吧!但是,行川的小说中所写的事件应该是幻想吧?现实世界里应该不可能发生的。那个人说和事实上完全一样?”
“我是这样听说的。”
“是身分明确、足以信任之人物?”
“这点我尚未确定,因为,是透过中间人。一方面也是我以为关于这桩事件的调查已经结束的可能性极大,若是如此,那么我深入追问或许反而会造成你那边的困扰。所以,我只是把所听到之事转告,至于今后要怎么做,就看你决定了。”
“你太客气了。不过,事件的调查尚未结束。”
“哦,是吗?原因何在?”
“行川会杀害樱井佳子似乎并非只因被要求支付消费税而冲动杀人,根据我的调查,发觉两人很可能为旧识。”
“哦?”
“两人……不,或许是行川单方面也不一定……他认识樱井,很可能这三十多年来一直很有耐性地在追查她的消息。”
吉敷说明行川在花魁道中的游行行列中见到樱井时非常震惊地追着观看之事,以及他出生于藤枝市、昭和三十六年因涉嫌绑架幼童撕票被捕,在宫城监狱待了二十六年之事,还有樱井佳子虽然过去经历不明,却自昭和三十三年左右就受到源田大楼开发公司董事长的照顾,一直待在吉原之事等等。
“原来如此,花魁的打扮吗……行川见到花魁打扮的这位女性,马上神色大变?”
“是的。所以,对我而言,你刚刚所说的事实在太有帮助了,不过,还得说行川那篇小说中的事件确实发生之人是正常人才好,毕竟,那桩事件真的太奇妙了。无论如何,如果你能帮忙调查明白,我是求之不得。知道行川所写的奇怪小说内容其实在相同时期有类似事件发生,我当然没办法视若无睹,说不定视状况,我还准备去那边一趟呢!”
“我明白了,那我就详细的试着去查明一切。对方既然目前住在旭川,我会直接去见他。还有,这边有出版多本有关北海道铁道沿革的研究书籍,我也会针对札沼线加以调查,一旦有了结果,我再给你电话,说不定会直接传真给你。”
“麻烦你了,我会等你消息。”
“别客气。那么,再见。”
“谢谢。”搁回话筒,吉敷情不自禁站起身来,心情的激动令他无法静静坐着不动。
虽是乍看平淡无奇的事件,却开始呈现意料之外的发展,感觉上,仿佛一切相关事物至此方开始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