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苦命女孩

第十一章 苦命女孩

闵洁费了好大的劲没能把门打开。

是钥匙出了问题还是门被反锁?

检查。钥匙没有问题。

难道家里有人?不可能。自从母亲被抓走后,这个家就不叫家。父亲很少回家,成天东南西北地在外出差。不是外边的世界很精彩,而是眼不见心不烦。

她知道,父亲喜欢出差是在逃避现实,逃避这个家,逃避都宁这个地方。

这个家成了她一个人的家,没有人说话,没有家庭的温馨,只有形单影只。父亲总是选在深更半夜回家,并且总是醉醺醺的。到家后,父亲不是去卧室睡觉,而是衣不脱、鞋不脱地倒在沙发上睡觉。她责怪父亲不该作贱自己,父亲总是欲言又止。父亲有一肚子的苦水不愿说出来,把痛苦埋在心头。她很难受,主动承担照顾父亲的责任。每晚睡觉,她强迫自己进入半睡眠状态,这样,父亲回家她就能知道。等父亲睡着了她就起床,不为别的,为父亲盖被。

望着沙发上鼾声四起的父亲,她觉得父亲好可怜。父亲不再是威风凛凛的父亲,更像是一只落汤鸡。

这个家怎么变成这样?直到现在她还没弄明白,仿佛是一夜之间由天堂变成地狱。她怀念小时候,怀念过去,要是永远不长大多好。人大了,懂事了,恋爱了,烦恼便纷至沓来,并且还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自身的烦恼、家庭的烦恼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稚嫩的双肩承受不了挫折的重负。每次为父亲盖完被,她不是马上睡觉,而是呆坐在电脑旁。她的心还在牵挂着另外一个人,想他又恨他。她打开邮箱,亲爱的人在跟她说话。她不答理,默默地读信,默默地流泪,然后,默默地关机。

为什么不回信?

还在生他的气。

与其说生他的气,倒不如说生自己的气,是与自己过意不去。

为什么还读不懂他?

闵洁掏出手机打家里的电话。真的有人,怎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还以为是母亲回来了。显然不是母亲的声音。电话里传来手忙脚乱的杂音,接着是父亲的声音。

"小洁,我是爸爸。你有什么事?"父亲在电话里问道。

父亲不知道她站在门外。

"什么?你就在门外……"稍停片刻,声音又起,"等一会儿,我马上来开门。"

门开了,父亲头发凌乱,满脸尴尬。

"爸,你在干什么?"她警惕地问,"大白天把门反锁起来干什么?我还以为钥匙坏了。"

父亲没有回答。

进屋后,闵洁发现一个女人从楼梯口下来。女人胸前高耸的乳房就像两只不安分的兔子想跳出来。

闵洁的眼睛充满了敌意和疑惑。

父亲介绍道:"这是房管局江局长,找我商量工作。你就喊她江姨。"

什么江姨?分明是不正经的女人。闵洁恨不得上前掴她一个耳光。

呸,哪个地方不好汇报工作,到床上汇报。

闵洁沉默不语。

江艺珍老到地上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真乖。你父亲多次跟我提起你,你长得真漂亮。"

良言一句三冬暖。闵洁不为所动,她只想说:"你这个骚女人。"

嘴里没说并不代表心里不说。她果断地抽回自己的手,冰冷地说:"爸,我上楼去。"

热脸贴了冷屁股。不过,江艺珍无所谓。

闵洁气鼓鼓地上楼。

无意中看到父亲卧室沙发上放着花花绿绿的两箱钱。

哪来这么多钱?肯定来路不明。她心里出现不安。

想看个究竟,身后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她赶紧回自己的卧室。

隔壁房间传来了说话声。

"这一次带得足,应该没问题。"是父亲的声音。

"不要太自信。如果这一次不能把损失夺回来,那咱俩就惨了。"骚女人说。

"放心吧,这次肯定会赢,前几次是因为没有经验。"父亲话里充满了自信。

"嘘……"骚女人打起口哨,意思是隔墙有耳。

显然是防她。

接下来只能听到嘁嘁喳喳的声音。

不一会儿,有人敲她的门。

她装着睡觉,没去开门。

传来了父亲的声音:"小洁,爸爸与江姨去珠海,估计一个星期后回来,有事就打电话,我走了。"

去珠海?不会是去澳门赌博吧?要是这样,父亲不就丢了?

她奋不顾身地冲出门,大声地喊道:"爸,你等一等。你不是去澳门吧?"

她将赌博两个字省了。

好说不好听。

闵得方明白女儿的意思。怎么一眼就知道他去澳门?不错,是去赌博。不去不行,已经陷进去,输了一千多万;不去翻本,到哪里找钱填窟窿?

为打消女儿的顾虑,他反问道:"爸爸只去珠海,到澳门去干什么?"

问得她哑口无言。

见女儿无言以对,他转身要走。

"爸爸!"闵洁不放心地喊道。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之感。

闵得方不寒而栗。怎么会出现如此强烈的反应?他转过身,见女儿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将密码箱递给江艺珍,一个人走到女儿的身边,这才发现女儿满脸泪水。

"小洁,你……你怎么哭了?"他不安地问道。

"爸爸……"女儿哭得更伤心了,"爸爸,你一定要保重。我已经失去了妈妈,不能再失去爸爸。"

他也想哭,但不能哭。他安慰道:"傻孩子,你没有失去妈妈,你妈妈还会回来的。你放心,我办完事后就会回来……"

他还想多说几句。

"喂,还不走?不然要耽误上飞机的时间。"江艺珍不耐烦地催促道。

他拍着女儿的肩膀,转身随江艺珍出门。

她站到窗口旁,直到父亲的小车消失在视野中。

在车上,闵得方一言不发。

"扫兴。"江艺珍冒出一句。

他将目光横了过去。

"难道不是吗?"江艺珍毫不示弱地说,"就像生死离别一样。这是不好的兆头,恐怕凶多吉少……"

"闭上你的臭嘴。"他火冒三丈地吼道。

有几分吓人。

她不敢吭声。

闵洁坐到电脑旁。正要开机,电话铃响起。

是大哥的电话,闵洁不想接。她在生大哥的气,恨死了大哥。正言说了,与她大哥势不两立。

电话不知趣地叫个不停。

那就让它叫吧,她拔掉了电话线。

手机却响了,还是那个电话号码。

"什么事?"她没好气地问道。

传来了急促的声音:"小洁,爸爸呢?"

"不知道。"她说。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有急事找他,事关我的生死存亡。"电话里的声音不像在开玩笑。

这么严重?

她知道大哥历来爱说谎,说话喜欢夸张。"活该。"她还是那个口气。

"小洁,你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开玩笑的。"闵元文说话的口气十分严肃。

闵洁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爸爸跟一个女人去了珠海。"她故意把父亲的秘密抖出来,目的是想让大哥与她一起同仇敌忾。

"是不是珍姐?"闵元文问道。

哪个珍姐?

"是不是房管局的江局长?"这次说清楚了。

"对对对,是她。"闵洁回答。不对,听大哥的口气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她接着问:"你认识?"

"何止认识,她是我的哥们儿。"闵元文自鸣得意地回答。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她与咱爸的关系?"闵洁追问道。

闵元文不耐烦地说:"这算什么?老封建。现在是什么年代,男人在外边没有两个三个的叫什么男人?何况咱们的妈还在狱中,爸爸不找一个替补队员怎么过日子?实话告诉你,珍姐还是我介绍给爸的。"

"你……"闵洁啪地把电话挂了。

与珍姐在一起好办。

闵元文将电话打进江艺珍的手机。

"珍姐,请我爸接电话。"闵元文没敢-唆,直入主题。形势发生了变化。自从珍姐与父亲好上后,他视她为长辈,以礼相待。

他怎么知道他们行踪的?江艺珍不悦地把电话递给闵得方,说:"闵常委,你儿子的电话。"

稀奇,喊起职务来。平时她不是这样称呼他,而是一口一声"喂",用"喂"来代替他的职务和名字。

闵得方还在气头上,她不敢没大没小。

不能怪她没有礼貌。过去她是一口一声闵常委,人熟了,特别是干了那个事之后,就没有上下级关系了,就以"喂"来代替。他乐意接受这个称谓,一则说明她对他不分彼此,二则他不喜欢人家喊他闵常委。

常委是什么职务?

"什么事?"闵得方在儿子面前总是一本正经,接电话也是这个态度。

但儿子从来没有怕过他,越想树权威,越没有权威。

"老爸,市公安局秘密组织调查组在整理我的黑材料,你知道不知道?"儿子问。

"不知道。"他如实回答,也是第一次听说。他端正身子,木然地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市局一个哥们儿说的。你能不能了解一下内幕?"闵元文提示道。

不用提示,他知道该怎么办。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会坐视不管。儿子再怎么不争气,毕竟是自己的儿子。

接完电话后,闵得方突然发现车顶上出现了铺天盖地的乌云。

这个鬼天,说变就变。

闵得方自言自语道。

闵洁有晨练的习惯,无论是下雨、下雪还是睡得很晚,早晨六点准时起床。

她练的是武当太极拳。这套拳,她已经练习了十年,是武当山一名老道士所传。老道士是她父亲的朋友,路过都宁时传艺于她。那时候,她还是小孩,以为道士就是电影里面的神仙。道士见她天资聪慧,便收她为徒。她不敢说不,也不敢说行。谈不上高兴,也说不上喜欢。她怕道士,将道士奉若神明。正因为怕,所以,唯命是从。传授三日后,道士走了。她记住道士临别时的嘱咐,虔诚地按道士的要求操练。熟能生巧,现在她舞的太极拳,有如天空悠云舒展,好似小溪流水酣畅。一套拳加前后辅助动作,大约需要45分钟。完成每天的"必修课"后开始吃早点。她的早餐很简单,两个馍、一杯牛奶,并且是边走边吃。

因此,她上班比别人早到半个小时。

快进检察院大门时遇见朱建广,她礼貌地上前打招呼。现在的朱建广是霜打的茄子——蔫了。自从被免去党组书记后,他便不大坐班,每天只到办公室点过卯便走。他说他要去老干部活动中心锻炼身体,还说别人瞧不起他无所谓,关键是自己要瞧得起自己,不能与自己过意不去。

谁都知道,他在说气话。

"小洁,你父亲怎么样?"朱建广没有像平常那样点头了事,而是主动搭话。

她不知如何回答,报以莞尔一笑。

"我马上就要去中央党校学习了。告诉你父亲,我向他问好,请他多保重。"朱建广边说边观察四周,见无人,压低声音说:"你父亲可能要出事。"

晴天霹雳。

"轰"的一下,她脑子出现一片空白。

这一天终于来临。

好大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想问个明白,朱建广已转身而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想弄明白。朱建广显然是怕承担责任,不敢把话挑明。谁能告诉她?谁也不会告诉她,谁愿意把自己卷进去?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想办法。有了,她的抽屉里还有一套检察长办公室的钥匙。之所以在她手里,是因为没有人愿意接手。谁要这套钥匙?要这套钥匙就得为所有检察长的办公室提开水打扫卫生。她从院办公室调到批捕科后,几位检察长开始闹水荒。无奈之下,办公室主任想出了一个应对措施,为每个检察长的办公室配置一台饮水机,由厂家定时提供纯净水。问题解决了,钥匙没人要。办公室主任也不想要这套钥匙,让她暂时保管。

一管就是三年。

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何不趁此机会潜入检察长办公室看个究竟?马上行动。

她找出钥匙,轻车熟路地打开洪政的办公室。

门好开,事难办。让她傻了眼,到处是文件,老虎咬刺猬无处下口。她不敢乱翻,怕翻动的痕迹大了引起怀疑。用脑子,任何时候都要动脑筋。从朱建广说话的口气猜测,一定是最近到的文件。那就放弃柜子的文件,只翻桌面上的文件。

从来没有干坏事,干了坏事才知道要有心理承受能力。她的心像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越慌越乱。一撂文件从桌面滑到地上,着地声不大却让她吃惊不小。这才知道自己不是做这种事的料,算了,快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正准备开门,发现办公室凌乱不堪。不行,必须恢复原来的面目。

她转身回来,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

一个熟悉的名字一闪而过。

她的心快要蹦出来了。

放慢速度,终于出现了想要的文件。

这是一份安全部门的传真件,父亲的大名赫然出现在标题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安全部门已掌握了父亲在澳门葡京赌博的次数及大致时间。她不敢细看,一目十行地浏览。大概意思清楚后,赶紧将文件复原。然后蹑手蹑脚地出门。

穿走廊,上楼梯,成功了。

这才敢认真地呼吸新鲜空气。

进自己的办公室,仍然心有余悸。将房门反锁后,她不假思索地操起桌上的电话机便拨,必须在第一时间内让父亲知道。拨了一半停止行动。怎么了?这是在通风报信。作为一名检察官,她不会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犹豫了。党纪国法、亲情父爱在她心目中有着同等崇高的地位,选择一方意味着就要背叛另一方。这是一个难以割舍的选择,怎么办?上幼儿园时,她就知道,爹亲娘亲不如党的恩情亲。但是,她还知道,自己身上流着父亲的血,血浓于水。不讲亲情的人还是人吗?不认父亲的人还有良心吗?世上没有不爱父亲的女儿,也没有见死不救的女儿。不行,必须告诉父亲。她不能没有父亲,必须救父亲。

自古忠孝难全。

决心已定,不容动摇。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逃避由此产生的后果,不能不计后果就轻举妄动。动物都有保护自己的本能,何况人还是高级动物。如何能做到既保护父亲,又不暴露自己?

她决定到电话亭去打电话。

就像做贼一样,她不敢面对大众,而是缩在电话亭里一动不动。电话通了,她变着调子与父亲说话。怎奈父亲没有听出她的声音,不相信。她急了,急得无所顾忌,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她把来龙去脉一锅端出,父亲不仅信了,而且非常愕然。他弄不明白,安全部门怎么什么都知道,还知道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闵得方在电话里沉默不语。

她哭起来。

父亲说话了,语调沧桑。他安慰地说:"小洁,爸爸对不起你,你要保护好自己,恐怕爸爸再也没有时间和机会照顾你了。你还年轻,日子长得很,要学会坚强,像正言一样坚强。你最好到正言的身边去,有个人照顾,爸爸可以放心些。我为你存了20万元,存折放在你的电脑桌的抽屉里。你马上把钱取出来,然后换一家银行存进去。如果我的电话被监控,你就拿着钱立即远走高飞。咱们父女暂时不要联系,等爸爸到国外安顿好后再来找你……再见吧,我的小洁,再见,爸爸爱你。"

电话断线,出现忙音。

闵洁没有放下话筒,而是把话筒紧紧地攥在手中、贴在耳边。人间悲情重离别,从此断肠在天涯。

好久,好久,她才放下电话。

与此同时,在国家安全部门的监控室里,有一伙人正在收听他们父女的通话。

通话结束后,行动开始。根据截获的情报,对症下药。兵分三路:一路人马去海关,将闵得方、江艺珍的资料通过海关网络传到各个口岸边防哨所,防止闵得方、江艺珍越境逃跑;一路人马飞往珠海,与澳门、珠海警方共同出击,一举将闵得方、江艺珍拿下;另一队人马奔赴都宁,控制闵洁,追查线索来源,并向当地党政领导通报案情。

他们在行动,闵得方也在行动。斗智斗勇的时刻到了。他从警多年,反侦查能力不会弱于警方,知道警方很快就会从天而降。事不宜迟,必须逃跑。

"快把电话卡取出来。"他命令道。

江艺珍不懂,面露疑惑。舍不得。没有电话卡,亲朋好友怎么跟她联系?

"傻蛋,"他说了一句脏话,接着解释道:"警方会根据电话频率测定我们的所在位置。"

这么神?第一次听说。不会是骗人吧?她还在犹豫。

"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他火了,说:"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从他面部的表情可以看出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悠悠万事,唯此为大,保命要紧。

她交出电话卡。

他将她的电话卡连同自己的电话卡一起扔进马桶,将卡冲入下水道。

干完这件事后,他催促道:"快走,先到深圳。"

她跟着他神色慌张地走出大厅。

拦了一辆的士,不问价,也不砍价,只说去深圳。

司机高兴,这样豪爽的财主一年难得遇上几个。

高兴,话就多,怎奈客人一言不发。一头热一头冷,形成不了气氛。

出珠海边防检查站后,这种气氛才有所改观。司机没想到,客人能言善辩。

到东莞永安镇,闵得方决定不走了。不过没有亏待司机,按深圳路程付车钱。

下车后,两人找了一家小店点了两个小菜、两杯啤酒吃饭。要不是逃亡,恐怕一百年也不会光临这种小店。

酒足饭饱后,江艺珍以为要住店,没想到还要走。

她不想走,他骂她"傻蛋"。

还是那句脏话。

她不敢吭声。这是关键时刻,大局为重,一切服从大局,不能斗嘴,只能团结。

叫停了一辆的士。他说去广州,问多少钱。

多少钱并不重要,关键是不能露出破绽,不能让司机一眼就知道他俩是亡命人。

不想讨价还价,也还得装出讨价还价的样子。

车子开始起步。江艺珍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走。

不走行吗?在珠海扑空后,警方会找到边防检查站要录像资料,查下去就知道他俩的去向。要想让警方扑空,必须多布几个迷魂阵。

不愧是警察出身。

上车后,他从提包里摸出两张身份证,递一张给她,说:"这是你的身份证,到广州后,你就叫江世玲。"

怎么叫这个名字?

是他替她起的名字。不过,身份证是真的。闵得方本人有三张不同名字的身份证。不嫌累?错,多多益善。不知道好处就嫌累。

到广州后,江艺珍要住小宾馆,她以为小宾馆安全。

"真是傻蛋,"闵得方骂道,"小宾馆查的人多,打个皮绊都有人管。宾馆越大越高级,越高级越没有人查,越大越安全。"

他选了一家四星级宾馆。

闵得方要江艺珍去登记,他要锻炼她的胆量。

他在一旁观察。

江艺珍小心翼翼地走到总台。也许是做贼心虚,手不听使唤,拿笔的手在纸上不停地发抖,一张住宿登记单花了三分钟才填好。

总台小姐看了身份证后,把单子扔给她说:"名字写错了。"

惊出她一身冷汗。

怎么错了?恍然大悟,她现在不叫江艺珍,叫江世玲。

木脑壳,转不过弯来。

要是闵得方在身边准得又骂她"傻蛋"。

拿到房卡后坐电梯上楼。

不用找服务员,也没有服务员,插卡门开。

关上房门后才如释重负。

可以放松了。

喘过气、缓过神后,劲来了。闵得方想跟她耍两下,被她一脚踢到床下。

什么事发作?他以为她嫌他"办事"能力太差,不能使她尽兴。

原来她是生他的气,不该骂她傻蛋。

要耍可以,骂多少句傻蛋就打自己多少耳光。

这还不容易。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能让她心满意足。

耍完后才知道是苦中作乐。

现在首当其冲考虑的问题是——明天怎么办?

"到加拿大,"他不假思索地说,"加拿大与我国没有签订引渡条约,许多贪官都去了加拿大申请政治庇护,日子过得甜蜜又潇洒。"

"怎么去?"她问。

"你忘了?"他反问道,"我们有去美国的护照。美国与加拿大是不设防的国家,护照通用。"

她想起来了,一个月前他们准备去美国考察城市建设,因故延期,改在下个月。

旧的问题去了,新的问题来了。"我们不会说英语,又没有多少钱,怎么办?"她担心地问,"到那里不是要讨饭?"

有道理。

"真是傻蛋。"他又带出了那句脏话,不过她没有计较。必须打消她的顾虑,否则她会中途变卦。他耐心地解释道:"我就不相信去那的人都会说英语,人家能生存,我们照样能生存。再说,加拿大是个高福利的国家,政府每月为穷人发补贴。即使讨饭,人家发给乞丐的补贴也比我们的工资高。"

还有这等好事?她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自卑。

"那我信你。"她说。

他不再说话,实在太累了。

不知不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他们在白云机场起飞,到上海。为什么选择在上海出境?一是上海有当天去美国的航班,二是警方会在广东范围内加大布控的力度。谁会想到他会在上海?

想到了。全国都布下了天罗地网。

在浦东国际机场候机厅里,有一男一女在埋头看书。只要认真观察就能看出,二人不是看书,是装模作样。男的一双贼眼不停地转,如有风吹草动,这对男女就可能取消登机。

没有异常。

广播开始提醒去美国的乘客办理登机手续。这对男女没有争第一,也不落后,而是选择人多的时候跟进,插在队伍的中间。

轮到男的办手续。他出示机票、护照、身份证、出境证。工作人员在计算机上飞快地敲击键盘,屏幕上马上显现所有资料。

吻合,正常,可以放行。

越过红线,等于越过国门。这时,男的开始回头关注身后的女的。

女的显然没有男的老到,脸部的肌肉在痉挛。不过不要紧,没有人知道她原来的面目,还以为她有病。

男的比女的还紧张,身上冒出的虚汗将内衣都湿透了。不能不紧张,不能保证城门失火不殃及池鱼。

居然平安无事。

过关。

这对男女就是闵得方、江艺珍。

难道武警、海关都是瞎子?

不是瞎子,得益于假名字真身份证。

放下电话后,闵洁没有回单位——回单位干什么?人贵有自知之明。既然选择了父亲,就不配吃公正这碗饭,就不配做一名人民的检察官。她也没回家——回家干什么?她知道这个家很富有,但不是她的财富。她不愿这笔财富玷污了她的人生。财富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家庭的温馨。既然没有温馨,那么这个家就失去了吸引力。她不想从这个家中得到好处,也不想沾这个家的光,只想与这个家彻底割断。这是个让她蒙受耻辱的家,是罪恶之家,离它越远越好。

她选择了火车站,选择了漂泊流浪。

站在站台上,望着南来北往的火车心潮起伏。去南还是北?心中没有目的地。如果是漂泊流浪,那么去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她想去武当山找师傅,出家当道姑,又心有不甘。去珠海找父亲,享受天伦之乐,不是天伦之乐,而是天伦之苦。鬼使神差,冥冥之中她登上了进京的列车。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心中已有目标,定位在北京。这不是正言旅居的地方?是的,正因为北京有正言,才会出现鬼使神差。不是发誓一辈子不理他?这是气话,是自欺欺人、不堪一击的谎言。

全世界她都可以割舍,唯有这段恋情不能断。

别了,故乡。

出北京站已是晚上十点。

不到大都市不知道人多。人海茫茫,哪里是安身之地?闵洁感到孤苦无助。既然是冲正言而来,那就不必羞羞答答。下决心后,她掏出电话号码簿,将电话拨进正言的手机。这才知道正言的手机停机了。

早就停机了。

怎么办?她有些手足无措。闵洁被人海包围,周围全是男男女女,就是没有熟悉的面孔。行人投来了善意的和不善意的目光,这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正言说过,车站是最复杂的地方,总有那么一伙或几伙坏人守候在车站打外地人的主意。只要离开车站,到任何一个地方都比车站安全,这是正言的经验。

她是第一次出远门,必须不折不扣地按正言的话去做。

正准备离去,一个中年妇女上前搭讪,问她是不是进京找工作。在这名中年妇女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显然他们是一伙的。正言说过,不管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总之,不要与陌生人说话。

她没有答理,径直朝地铁站走去。

已是深夜,坐地铁的人仍然很多,都是从火车站下来的乘客。没有找到座位,闵洁选择门口的位置站着,思忖着在什么地方下车。

地铁的窗外没有风景,除了洞壁就是车站,并且每个车站大致相同。如果不是广播提示,谁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前方到站是军事博物馆站,有在军事博物馆、中央电视台下车的乘客,请提前作好下车准备。"

听到广播,闵洁决定在军事博物馆站下车。

为什么?没有理由,凭感觉。

出了站,眼前的北京与火车站的北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闵洁有了安全感。

在一家旅馆住下,闵洁做了一个好梦,梦见与正言一起畅游八达岭长城。

天亮后,她退掉了房间。

出了旅馆才知道分不清东南西北。

没有人当导游就请地图帮忙。她在大街上买了一张北京地图,按图索骥找到了京苑大酒店。

总台小姐以为她是来住店的顾客,让她登记。她毫不讳言地道明来意,要找陈正言。

"这个人好像辞工了,你最好到经理部打听他的去向。"小姐告诉她。

她吃惊不小,正言怎么辞职了?不可能。

找到经理部,道出了事由。

"你是干什么的?"对方反问道。

怎么是这种态度?难道北京人都是这样高高在上?她没好气地说:"我是他的朋友,从他家乡来。"

对方盯着她看了半天,像在研究她。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陈正言被我们经理开除了,去了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对方终于道出实情。

不是辞职是开除,问题更进一步。怎么会开除?

怎么不能开除?开除他还是善待了他,依王宏观的性格,打死他才解恨。

他犯了弥天大罪?没有,但是王宏观认为不能宽恕。

陈正言和王晶从都宁回北京后,王宏观立即召见陈正言。不是召见,是问罪。见面后,王宏观不由分说,也可以说是不问青红皂白,对陈正言一顿拳打脚踢,打得他倒在地上不能动弹。"起来!"王宏观不解气,命令道。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又被打倒。"还手,快还手!"王宏观声嘶力竭地要他还手。他没有还手,也没有躲让,而是任凭人打。王宏观打累了,开始骂道:"你他妈的不是男人,连一个女孩子都保护不了。你他妈的窝囊,在你的家门口出事都摆不平。你他妈的你自己怎么一点伤都没有?你他妈的交的是什么朋友?你他妈的是不是联合起来搞老子的鬼都说不清楚……"

打吧,骂吧,怎么解恨就怎么来。正言始终一言不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事实胜于雄辩,千言万语也唤不回叶国保的生命,抚不平王晶所受的伤害。他觉得自己该挨打挨骂,这样心里会好受些。

骂到痛处,王宏观站起来又要打。

"不准打他。"一声断喝,是女儿的声音。王晶预感父亲会把怨气发泄到陈正言身上,不放心,过来看看。

果真如此。

她用身体保护着陈正言,质问道:"你怎能伤及无辜?"

父亲是为你解气,你却用这种口气与父亲说话?

无言以对,王宏观气急败坏地坐在沙发上。

王晶见陈正言遍体鳞伤,伤心至极地说:"爸爸,你伤了女儿的心。你这样野蛮残忍地对待正言就是与我过不去。我问你,正言有什么错?每次关键时刻,都是正言救了我。不以为恩,反以为仇,你叫我无地自容。如果再这样对正言,我就没有你这个父亲。"

是横眉冷对。

这么严重?还没到这一步吧?

这一招比什么都厉害。在这世上,他只有这一个亲人。如果失去女儿,他等于一无所有。

"你……"王宏观气得难以言语,没想到女儿的天平竟然偏向外人。

错,正言在她心目中不是外人。

"你走吧,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王宏观痛心疾首地说。

什么?让他走,意思是开除他。凭什么?

"爸爸……"她想据理力争。

被父亲粗暴地制止。

正言给他鞠了一躬,无奈地离去。

望着正言离去的背影,王晶也要走——去澳洲。

临别时,她给正言留了一封信:

正言: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登上了去澳洲的飞机。我不是逃避,更不是恨你,而是我的学业还没有完成,要继续在澳洲深造。我不讳言喜欢和你在一起。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短暂,但让我刻骨铭心。这次回祖国,我最大的收获就是遇上你,是你的真诚和勇敢感动了我,让我看到了你的人格与魅力。其他的我不想说了,如果你想到澳洲来读书,我会为你办妥一切手续。澳洲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希望你能过来看看,我等你的回音。

晶晶即日

正言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只等伤好后回家。

他要与闵元文决一雌雄。

就在闵洁起程的当天,正言已踏上了故土。

解铃还须系铃人,王宏观肯定知道正言的去向。

找王宏观。

王宏观正在接待客人。门没有关,这说明客人不重要,闵洁敲门而入。

"有什么事?"王宏观心不在焉地说。

不是专业术语,说明他的心情不大好。专业术语应冠上"请问"两个字。

"我找王总,王晶的爸爸。"闵洁不敢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她要找的人。

"我就是。"王宏观站了起来。为什么要站起来?因为是女儿的客人。

闵洁自我介绍道:"我是王晶的朋友,同时也是陈正言的朋友,叫闵洁,从都宁来,我找陈正言。"

从都宁来?

找陈正言?

王总的脸立即拉长起来。不用问,眼前的女孩一定是陈正言在家乡的女朋友。

"你叫闵洁,你哥哥叫闵元文是不是?"王总阴阳怪气地问。

把她与哥哥扯在一起不是好事。闵洁简单地回答:"是。"

王宏观指着桌子对面的女人说:"你认识她吗?她是叶国保的妻子小慧。王晶和叶国保就是被你和陈正言害惨的。你还有脸来找我?"

最近一个时期,他被叶国保的妻子小慧纠缠得寝食难安。叶国保死后,小慧寻死觅活地找他要男人。这不是无理取闹?人死不能复生,叫他上哪儿找?但也有道理,男人是给你干活死的,是死在工作岗位上,不找你找谁?赔男人是幌子,要钱是真。男人死了,她不挖一笔钱以后怎么过日子?再不豁出去就没有机会,她提出20万。这不是割王宏观的肉?好说,一分钱都可以不要,她进酒店打工,终身为酒店服务,酒店养她及儿子终身。这不是蛮不讲理?你说,你说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按国家劳动政策来,也就是2万来块钱。打发叫花子差不多,一条人命只值2万元?呸!既然穷人的命不值钱,那么她也不活了,就死在酒店。

只好妥协,翻番,给她4万。她拿了钱,他以为到此为止。没想到她料理完后事后又回来了。这一次王宏观态度强硬,有协议就不怕你撒泼。他质问她不讲诚信。她说她不是来无理取闹,而是孤儿寡母无法生活。她来酒店打工,按劳取酬有什么错?错,打工也不能强买强卖,必须双方自愿。她说她是顶丈夫的职,过去他们村子里好多人都顶职。既然过去行,现在也应该行。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只好去派出所。她没有说话,怀里的孩子替母亲说话——小家伙一张小嘴拼命地吮吸母亲干瘪的乳房。派出所办案人员一言不发地走了。既然正道不能解决,那就行蛮。王宏观叫人用车把她们母子载到郊外,抛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看你还来不来纠缠?王宏观做梦都没有想到,三天后,母子俩又回来了。重复过去的做法,看你的脚快还是我的车快?没用,她说,她讨饭也要讨到京苑大酒店来。这不,又来了。这一次坐到王宏观的办公室不走了。

闵洁向身旁的女人友好地点头。

没有取得王宏观想要的效果。

小慧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以为小慧会对闵洁寻死觅活,就像对待他一样——揪住不放。

小慧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糊涂。冤有头,债有主,打死她也不会相信陈正言会加害叶国保。他俩是什么关系?是患难与共的兄弟。

既然没有引燃战火,那就打发走人。他怕两个女人联合起来对付他。

"陈正言他辞职了。我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估计回家了。"他委婉地说。不委婉不行,已经有一团火在身边燃烧,不能引发另一团火。

有一首歌唱道:女人是老虎。

真是如此。

"不是开除?"闵洁问。

问那么清楚干什么?错。开除意味着犯了错误,辞职就不一定是犯了错误。谁愿意心上人犯错误?

"是辞职。他说他要回去当市委办公室副主任。从政毕竟比在企业强,为了他的前途,我不得不忍痛割爱。"王宏观正话反说,说得合情合理。

主要是他掌握了陈正言的一些情况。

只要正言没事她就高兴。该走了,闵洁伸出热情的双手,与王宏观握手告辞。接下来抱起小慧怀里的孩子,亲了又亲。

高兴溢于言表。

她高兴,他不高兴。触景生情,他想起了女儿身心所受的伤害就嫉妒她高兴。

凭什么落差这么大?

"等一等,闵小姐,"他冲出走廊喊道,"我还有事跟你商量。"

闵洁转了回来。

坐定后,他问:"闵小姐,你到北京来是专程找陈正言还是有其他事?"他在摸她的底。

"我找正言是为了在北京打工。"她如实地说。

沉默一会儿后,他说:"正言和国保都是我的爱将,也是我女儿王晶的朋友,看在他们的分上,我应该收留你们。这样吧,如果你俩不嫌弃就留下来,小慧在大堂当清洁工,闵小姐先当服务员,学习一段时间后再调整当管理人员。怎么样?"

小慧是惊喜。

怎么会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闵洁在三楼夜总会当服务员。

所谓夜总会实质就是歌舞厅。

原以为服务员好当,没想到看花容易绣花难,当服务员还有一套严格的操作程序及规矩。譬如说送茶送水,到了客人的面前不能站着,必须单膝着地为客人服务。闵洁不理解为什么要跪着,这不是污辱人格?不是,主管说,不能单纯地理解客人是来寻欢作乐,其实是来为我们这些人发工资。客人就是衣食父母,对待衣食父母必须尊重。客人坐在沙发上,你站着为客人服务就显得不礼貌。怎么不礼貌?客人坐着你站着本身就不合理。你站着高出客人一截,有居高临下藐视客人之嫌。怎能让客人仰视你?怎么能在衣食父母面前高高在上?想方设法都要比客人矮半截。从日本人的跪式服务获得灵感,于是单膝着地应运而生。

没办法,这里是有钱人的世界,谁有钱就为谁服务,谁有钱谁就是老大。庙门朝南开,无钱莫进来。

想要尊严就别在这里混。

这里没有尊严可言。

要玩游戏,就得遵守游戏规则。闵洁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也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是适应了环境,还是麻木了?

这是不好的预兆。久居其臭不知其臭就是麻木了,换个说法就是堕落了。人一旦走向堕落就有些身不由己,就甘于堕落。破罐破摔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怎么办?得离开这里。她又想起正言。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上网,不知正言有没有给她写信。不是不想上网,而是这里的纪律太严,员工不准离开酒店半步。

当然,要想与正言联系也是个容易事,打个电话到都宁市委办公室,就能查询到正言的电话号码。

不敢打,怕暴露目标,怕被抓回去坐牢。

正言没有回市委办公室,而是去了都宁日报社任副总编。正言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手机不通,办公室没人。失踪了?三天后他才知道她畏罪潜逃,是父亲告诉他的。他不敢相信她会犯罪,一个连蚂蚁都不敢伤害的女孩怎么会犯罪?这一次是真的,涉嫌犯了包庇罪。这算什么罪?是小罪。回来吧,回来自首,说清楚了还可以免于刑事处分。他在网上无数次呼唤,一天要发无数次邮件。可能是把她的邮箱挤满了,以后发不进去,均被拒收。

盼不到回件,他失望了。

再也没有联系方式,他束手无策。

难道真的是情缘已尽?

想走?不行,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必须干完一年,否则就要承担违约责任。赔偿多少?一万元。闵洁犯傻了,要在过去,这个数目小得不能再小。现在这是个天文数字。她身无分文,只有一张身份证,还被老板扣押着。万般无奈,她向王宏观求援,她一直把他当好人。

王宏观表示无能为力。他说了假话。他说酒店是他的不假,但歌舞厅夜总会承包给了别人,他只收租金,不管经营。不过也给了她一线希望,他说他可以帮她说话。

现场办公,他把电话打进夜总会办公室,"找你们老总。"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王宏观在电话里装腔作势地说了一通。放下电话后,他说:"我与你们老板商量,让你当领班,工钱加到八百,还有提成。"

她不知道领班是干什么的,只要不进KTV包房就行。她点头同意了。

原来领班的职责就是负责为客人提供小姐,推销小姐。每推销一个小姐她就有一笔回扣。胆大的客人是自己到金鱼缸挑选,文雅的客人或者脸皮薄的客人要领班把小姐带到包房选,比例是二比一。有时带去的小姐客人一个都看不中,那就得带第二批,直到客人满意为止。男人的审美观基本相同,都要漂亮的波大的小姐。来不得半点虚假,发现是水货波霸要退"货"。

最让她难堪的是,大多数客人看中了她。有的客人对她动手动脚。在客人的脑子里,领班是小姐的头,小姐能干的事领班肯定能干。

偏偏她不能干,打死她也不当坐台小姐。

她不干了。这一次不是老板挽留她,而是小姐挽留她,特别是那些不漂亮的小姐几乎是央求她留下来。最主要的是她会说话,能把不漂亮的小姐推销出去。九点过后还没有坐台的小姐是客人挑剩下不要的小姐,普遍长相差。她当领班后不存在这种现象,带去的人都能让客人看中,无非是多说几句好话。没有外才从内在上挖掘,在气质上做文章。夸小姐有内才,夸小姐知识面宽,夸小姐是大学生。萝卜白菜,各有喜爱。还有些男人偏偏喜欢不漂亮的小姐,他们认为不漂亮的小姐纯洁。

扯淡,这种场所谈什么纯洁?表面上看是这样,深入进去就不是那回事。虽然有些人身子不纯洁,但心灵是纯洁的。那些西装革履的客人玩完小姐后有什么脸面指责别人不纯洁,有什么资格指责这些小姐败坏了社会风气?

王宏观看到闵洁干得有声有色很是高兴,他希望闵洁一步一步走向堕落。

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此话不假。王宏观把闵洁放在夜总会这个位置就是要她近墨者黑。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效果已经达到。下一步是拉她下水,让她做"鸡"。只有这样才解心头之恨,才算替女儿报仇。

估计火候已到,王宏观决定试一下深浅。

他领着三位客人到KTV包房。进门就向闵洁介绍,三位客人是大老板,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让客人高兴。

闵洁叫来了一群小姐。客人挑完后,闵洁问王总怎么不挑一个。王宏观半真半假地说:"我就挑你,因为你在这里是最美的一个。"

闵洁以为是玩笑话,没有回答,冲他莞尔一笑。

笑得他乐开了花。

闵洁忙完后便来到王宏观的包房。毕竟人家是老总、长辈,不能不招呼。

王宏观料到她会来,亲热地招呼她坐在身边。

怎么只有他一个人?

他指了指里间说:"他们在里边潇洒。"

她明白这个潇洒是什么意思。

里面传来了浪里浪气的对话声,不堪入耳。

闵洁不能马上走,马上走就显得不礼貌。

他见闵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以为她真的进入了角色。

唱歌,歌声可以掩盖龌龊。她提议。

他点了三首火辣辣的情歌,声情并茂地唱起来。

唱到动情处,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她没有反对。怎么好反对?每个人都有情不自禁的时候,不能扫了人家的兴。

她把他当长辈,压根儿没有想到他会做坏事。

得寸进尺,他的手朝下滑。

快到胸部时,她把他的手拨开。

不唱了,喝啤酒。

他主动敬她。

不能不喝。喝,还得回敬。不过,她不怕,在夜总会其他的没有学会,喝酒学会了。连喝十听也不会醉。

他想把她灌醉,没想到自己倒先醉了。

他的朋友办完事陆续出来,都闹着跟她喝酒。

闵洁有些招架不住。不能不喝,又不能喝多。怕醉,最好的逃避办法就是跳舞。她拉着王宏观的手进入里面的房间。

他的朋友以为她会跟他们一样要干那个鬼事,都起哄鼓掌。

王宏观受到鼓舞,胆子大起来。

人未进屋,一双手箍住她的胸部。

她掰开他的手,义正词严地警告他不得胡来。

他把她的话当成耳边风,此时他已是欲火焚烧。

他们在里边打了起来。

他的朋友以为他在发癫,提醒他动作秀气点。

他不是她的对手。

还在"发癫"?不对。他的朋友察觉到有问题,打开大灯冲进去。

见他倒地呻吟。

"啪!"她的脸重重地挨了一巴掌,接下来是骂声,"你她妈的装什么正经?玩你是瞧得起你。"

人多势众。

王宏观庐山真面目已暴露,还挨了打,此时他要报仇。他站了起来,抱着她要跟她接吻。

找死。她咬得他像杀猪似的乱叫。

"打死她!"

"扒光她的衣服。"

她别无选择,跑。

无路可逃。

只有一个缺口,就是窗户。

她纵身跳下去。

一声闷响。

被歌声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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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书记(唐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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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苦命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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