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凌厉的爪子

那么多凌厉的爪子

穆子敖走后,麦婧也走了,她要去找地方睡觉。雷云龙此时兴奋异常,毫无睡意,目光灼灼似贼,他对元狐说——

“走,‘执行任务’去!”

雷云龙称假扮警察上街巡逻为“执行任务”,这是他的主要嗜好之一。元狐劝过他多次,让他收敛些,他每次都是满口答应,过后却我行我素。在玫瑰山庄,元狐是惟一敢冒犯他的人,也是惟一敢直谏的人。听,元狐又在劝他不要由着性子闹,别因小失大。

“没事!我们只是去兜兜风。”

“兜风可以,别穿那劳什子制服。”

“不穿就没意思啦!”

雷云龙让元狐在门口等着,他去开车。转眼间,随着“轰——嘎”两声,身穿公安制服的雷云龙已经将一辆喷有“公安”字样的城市猎人开过来停在元狐身边。

“上车!”

“我上去岂不成了你抓到的罪犯?”

“要不你也来身虎皮?”

“不,我还是不去了吧?”

雷云龙把小拇指弯曲起来塞嘴里,吹出一声清脆嘹亮的口哨,哨声的尖利部分像一枝飞入云端的烟火。两个穿公安制服的小伙子——白无常和黑无常——从睡觉的地方钻出来,站到雷云龙面前,立正!口哨是雷云龙与他们两人之间的暗号,意思是“执行任务,立即行动”,其权威性不亚于军队的集合号。雷云龙指使他们把元狐架上车,兜风去!

“别,还是我自己来吧。”

元狐爬上城市猎人。雷云龙一踩油门,车“轰——”地一声蹿了出去,与此同时,白无常和黑无常敏捷地跳上了车。

城市猎人像一匹野马在大街上奔驰。元狐说慢一点慢一点,雷云龙置若罔闻,反而狠命地踩油门,元狐后来就只是张着嘴巴,却没有声音——他被吓住了。

“刺激吧?”雷云龙叫道。

元狐说不出话。黑白无常发出“嗷嗷”的叫声。

“过瘾吧?”

“嗷嗷——”

“炫吧?”

“嗷嗷——”

“威风吧?”

“嗷嗷——”

雷云龙小时候认为世上最威风的就是警察,他的理想就是长大当一名警察,后来他不但没当成警察,还因为打架和抢劫进过两次局子。在市法院任职的雷父也是费了好大劲才将他弄了出来。而雷云龙的警察梦也就此终结。从此,他对警察是既羡又恨,这成为一种挥之不去的情结。但他好勇斗狠的天性并没有因为进了两次局子而有所压制,反而更肆无忌惮地张扬起来。他认为这是一个胜者通吃的社会,在这个社会中胜者为所欲为,败者寸步难行。他要成为胜者。他要称王。

他靠拳头和砍刀打出一片世界,占领一块地盘。但他真正起家靠的主要还不是收取保护费和敲诈,而是承揽工程,他靠偷工减料和“黑”工人的工钱迅速发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的实力不断壮大,逐渐染指毒品市场和色情业,这块肥肉是属于“毒牙”的,单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毒牙”不会是什么善茬,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之间终于爆发了一场令人震惊的大火并。上百人参加械斗,血流成河。雷云龙巧妙布局,借力打力,最后警察出场,“毒牙”全军覆没。

“毒牙”被敲掉之后,雷云龙也收敛了两年,这两年临江市相对比较太平。当然,这两年雷云龙也没闲着,他暗中接管了“毒牙”的地盘,加强了组织,积累了财富。不过,这都是常规工作,不值一提。最让他得意的有两件事,一是他采纳了高参元狐的建议,暗中搜集官员隐私和劣迹,为一大批官员建立了黑档案,这等于他攥住了这些人的小辫子。这是一笔不可估量的无形财富。二是他盖了玫瑰山庄,这是元狐帮他打造的“航空母舰”。也许,控制麦婧也算得上一件值得骄傲的事,至少元狐是这样认为的。

雷云龙把车开得风驰电掣一般,眨眼间就进入了市区。晨光初现,街上行人寥寥。一位手提宝剑的老头在前边行走,雷云龙故意把车朝着老头开去,在即将撞住老头的刹那,他猛一打方向盘,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很难听很恐怖的声音,“吱——嘎——”城市猎人与老头擦肩而过,一阵风将老头宽松的白衣服掀起来,把老头也吹个趔趄,老头吓得脸色苍白,宝剑掉地上也没捡,整个愣那儿不会动了。

雷云龙和黑白无常哈哈大笑。他们认为这是个有趣的游戏,又玩了几次,吓坏了一个进城卖菜的妇女,吓坏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吓坏了一个妓女……他们还将吓坏了的妓女带上了车……

“这是我的城市!”城市猎人经过市政府大门口时雷云龙叫道。

多亏了黑档案,他对这个城市的官员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看到这些人的骨子里究竟是什么货色:巴结跑官、贪钱贪色……有时候他因此不觉得自己怎样坏,他们和自己一样,只是不像自己如此明目张胆。他看清了他们,也就掌握了他们,他高高在上,他可以支配一切。之所以这样,不是他比他们聪明,而是他比他们狠。他像鹰一样飞翔在这个城市上空,他就是这样感觉的。

他把车开得飞起来,他藐视万有引力,他有些疯狂……

他时不时地会有一些疯狂之举,这是他的行事方法,他不能让手下人摸透他的脾气。他要让他们害怕他。有时要让他们感到他们是你的心腹,有时则要让他们战栗,对,战栗!只有战栗,他们才会俯首帖耳。

疯狂,在疯狂的时候他最清醒,他知道危险就在身边,他高度警惕。所以他需要疯狂。

今天他是存心要让元狐见识见识他的疯狂,这家伙对他的贡献太大了,可以说他能有今天,与这家伙的参谋分不开。

当初他在欢场中发现麦婧,这个女人的美让他震惊,他真想把她干掉;后来到济州去玩,无意中发现了麦婧的真实身份,他无法相信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会去当三陪小姐,他想狠狠敲这个女人一笔,然后再……是元狐劝他放弃那种念头,把麦婧控制起来的;恰好这时,穆子敖又撞了上来,于是他们酝酿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计划,他们要将两年来积存的能量都释放出来……这时候不能让元狐翘尾巴,应该让他牢牢地记住谁是头儿。

后来他们差点与另一辆城市猎人相撞。那辆车上坐的可是真警察。那辆车停了下来,还没闹明白他们是哪一部分的,他们已扬长而去。

他们——雷云龙、元狐和黑白无常——在大笑声中出了城。来到岔路口,都以为要往南拐,因为往南是安心县,安心县今天要举行花椒节开幕式,有文艺演出,有杂耍,有团体操表演等,但雷云龙对这些不感兴趣,他一打方向盘,上了朝北的路。

向北,再向北,有公路就走公路,没公路就走土路,土路不像公路那么平坦,坑坑洼洼,颠得厉害。两边的田野里是绿油油的小麦,柔软的麦苗起伏着,像绿色的海洋。间或有大片大片的油菜开出金黄的花朵,将天空映照得异常明亮。

天完全亮了。鸟儿高处飞。蝴蝶低处飞。清风吹过,花香盈颊。

雷云龙没怎么减速,城市猎人经常四轮腾空,飞起来,再重重落下去,颠得人五脏六腑找不到位置。3个人兴奋得大叫,2个人痛苦得大叫。穿越村庄时,照样不减速,惊得鸡飞狗跳。有几次眼看都要轧住鸡子了,鸡子却咯咯惊叫着躲过了轮胎。

城市猎人终于在清水河边的一个红砖大院前停了下来。大院门口挂的牌子是“清水河林场”。院子很大,占地约有50亩。院墙很高,超过两米。这儿离村庄很远,是一处孤零零的院子。大门紧闭,有凶猛的狗叫声从里边传出来。由这个院子可以想见当年林场的规模,不过现在河道两侧的树已经砍得差不多了,林场徒有虚名。

元狐爬下车,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干呕,脸上神情痛苦。

大门开了,雷云龙一踩油门冲了进去。

大院子里边又分为几个小院子,房屋一律是青砖红瓦,经过风雨和岁月的侵蚀,显得有些破旧,但仍然很结实。房前屋后是一排排高大的杨树,风吹动树叶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小孩在拍手。后院是个养猪场,养着几十头黑猪。养猪人是一个长相凶悍的哑巴,他的舌头据说是被仇人割去下酒了。

这儿的房子单从外边看,可以说毫不起眼,甚至还不如这几年农村盖的新房子,但进去你肯定会大吃一惊,要么是以为眼前出现了幻觉,要么是觉得走入了梦中。其豪华程度远远超出正常人的想像,简直像宫殿一样,太神奇了。

俗话说狡兔三窟,这是雷云龙的又一窟。

雷云龙来这儿是为了睡觉。他必须狠狠地将自己折腾一番才能睡得香,这方法屡试不爽。元狐却和他不一样,元狐是越折腾越睡不着,睡不着且不说,还浑身疼痛,仿佛鸡子被拔光了毛一样。雷云龙知道他这毛病,故意摆治他。

傍晚时分,雷云龙从床上爬起来,他撩开窗帘,外边已是暮色苍茫,几只麻雀在树上唧唧喳喳地叫,两只黄蝴蝶后面跟着一只黑蝴蝶从窗外飞过,风很轻,风中飘着油菜花的香味。雷云龙一到傍晚,就特别来精神,他属于睡颠倒了的那种人。

他走出“寝宫”,来到元狐的房间。元狐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窗外,没有发现他进来。他问元狐晚饭想吃什么,元狐说安眠药。他说好吧,那就给你来两碗安眠药。对雷云龙这句玩笑话元狐并没什么反应,他还是癔癔怔怔的,他的耳朵在现实中,但他的意识却在梦中。雷云龙大叫一声,他才猛然惊醒。

晚饭是在林场里边吃的,别看这儿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吃的东西却很丰盛,不但有许许多多山野菜,而且还有各种各样的海鲜,只有一样这儿没有,那就是最为普通的猪肉。至于这儿为什么没有猪肉,你们随后会了解到原因的,不过这里可以透露一点,那就是与宗教无关。

同席的除了他们一车过来的五人,还有这儿的小头目杨林,他的身份牌是黑桃9。他是雷云龙的表弟,一个不折不扣的美食家,会吃,也能吃,而且吃了还不白吃,营养一点儿都不让流失,全部储存在脂肪中。他块头大,白胖,五官长得开阔,看上去是一个大官的形象。如果不事先告诉你,你肯定会觉得在这个酒桌上他是领导,尽管他坐的位置在下,和妓女并列。他会吃,自然要求厨师会做,所以这儿的每道菜都无可挑剔。

席间杨林说了几个荤笑话活跃气氛,大家都笑,惟有元狐和妓女不笑。元狐本来咧咧嘴想笑,却没笑出来,他伸出筷子去夹菜,筷子还没碰住菜,竟从半空中落下来,掉在地上,他身子一歪,差点摔倒。他实在是太困了。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这一笑把元狐笑醒了,他看看他们几位,尴尬地笑了一下。

那位妓女是被限制了自由的,她不知道他们会把她怎么样,所以有些惶恐。白天黑白无常两人已经让她领教了一些东西,从他们的话里她隐隐约约感到处境不妙,即使是集体淫乱她也能接受,她惟一担心的是她会像传言中的那些姑娘一样落得一个失踪的命运。处于这种境况,她能笑得出来吗?

雷云龙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倩。”

“倩女幽魂,不错嘛。”雷云龙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她身上,“你干这一行几年啦?”

“3年。”

“给家里寄过多少钱?”

“没寄多少。”

“都自己存着?”

“也没存着。”

“那弄哪儿去啦?”

“被一个挨千刀的男人骗去了。”

“他说爱你啦?”

妓女点点头,好像触到伤心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看看,扯淡不扯淡,一个卖×的竟然去相信爱情,哼!”

雷云龙说得异常难听,那个叫小倩的女孩抬起头惊讶地看他一眼——雷云龙的目光太厉害了,小倩的目光一遇上他的目光马上又移开。

“贱!”元狐说。

“贱!”黑无常说。

“贱!”白无常说。

“贱!”杨林说。

小倩害怕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饭后,雷云龙带领着元狐和黑白无常杀回城里。他将城市猎人和警服留在了林场里,他们回去时开的是一辆黑色的别克,驾车的是白无常。那名妓女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城,很遗憾,她再也回不了城了。她注定要成为失踪者,她的名字(她自称叫小倩,这很可能不是她的真名)将被风吹散。对城市来说,她是一滴蒸发的水,无足轻重。

他们离开林场时,元狐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的院墙,他不是第一次看这高大的院墙,但仍然对它的壮观感到吃惊,他尽管已经知道里边是什么样子,但再次看到院墙和院内黑黪黪的高大树木,他仍觉得里边无比神秘。他突然来了灵感,意味深长地对雷云龙说:“这儿是个好地方。”

雷云龙心领神会,也说:“是个好地方!”

别克卷起一路烟尘,烟尘像条土龙在他们身后翻滚。

回到玫瑰山庄,雷云龙立即召集4个“3”听汇报。在路上他已经打电话吩咐封向标通知“黑桃3”、“梅花3”、“方块3”和“红桃3”赶到山庄汇报近期活动情况。

元狐36个小时没睡觉,困得要命,可又不能不听汇报,毕竟这一块——黑档案工程——是他抓的,他不能偷懒。再说,搞黑档案是他建议的,也是他一手安排的,他很为这档子事得意,有汇报焉能不听。为此,他又给自己打了一支冰毒。

雷云龙和元狐来到地下室小放映厅时,4个“3”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四个“3”是搞窃听的4个小头目,每人手下都有一帮子人,他们的工作就是窃听、偷录和偷拍,因为窃听与耳朵有关,3这个数字像个耳朵,所以雷云龙将扑克牌中的4个“3”分给他们做身份牌。4个“3”各负责一摊,整个临江市的各部门、各地区的头头没有被遗漏的。手段不限,范围不限。元狐告诉他们有多大本事就使多大本事,能折腾到什么程度就折腾到什么程度,但有一条必须记住,那就是一旦败露,他们必须说他们是单干的,没有组织。

“黑桃3”先汇报。“黑桃3”尖嘴猴腮,个子和雷云龙差不多,属于矬子之列,他一说话眼睛就骨碌碌乱转偷窥每个人的表情。雷云龙一边嚼着生豌豆,一边走来走去。他虽然对官员的隐私非常感兴趣,但听得多了就有些麻木——无非是偷情、受贿、卖官、争权等,大同小异,最大共同点是虚伪和贪婪。

比如,纪委书记下午刚做完要求党员干部廉洁自律的报告,西门县的县委书记就到家里给他送钱,他声色俱厉地批评这个书记:“胆子不小,我话音未落你就来这套,不怕我拿你当反面典型?你拿回去,要不我就上交!”县委书记只好把钱收回去,并做了自我批评,而他走后,纪委书记发现那只装钱的信封被“遗落”在沙发上。晚上纪委书记将钱交给妻子,并讥讽说:“哼,一万块,亏他也拿得出手。”还有,上周三郭部长儿子结婚,仅彩礼一项就收入了173200元。再有,上上周二林副部长母亲去世,收入礼金75800元……

类似的故事太多了,雷云龙都听得厌烦了,他说:“别说这些了,来点新鲜的,是我没听过的。”

“黑桃3”就又说了几个情色故事,还放了一段录像——是针孔摄像机拍的,画面不太清,而且大部分时间看到的只是某某可笑的屁股。雷云龙说比毛片差远了,元狐则批评他们不钻研技术。没看完他们就不看了,让存入那个人的黑档案中。

“这也不新鲜。”雷云龙说。

接下来,“梅花3”讲了一个“牙的故事”。他说话吐字不清,呜呜啦啦的,让人听着难受,好在他表情丰富,模仿别人说话时惟妙惟肖,能从他的神态中猜个八九不离十。他模仿夫妻俩的对话,给人以身临其景的感觉,把几个人都给逗乐了。

人事局局长欧阳山前不久拔了一颗蛀牙,在市第一医院住了7天院,出院回家后,欧阳局长举着装有蛀牙的小塑料袋让妻子猜这颗牙值多少钱。妻子说800,他说不对再猜。妻子说2000,他说不对再猜。妻子说一万,他说不对再猜。妻子又猜两万,3万,5万,8万……都不对。妻子说你这颗牙难道比钻石还值钱,他说真的比钻石值钱。最后他报出一个数字,吓了他妻子一跳:385000元。也就是说,他住院期间那些想让他安排工作或调动工作的人借探望之机共给他送了这么多钱。他让妻子把牙放进保险柜里,还得意扬扬地说这颗牙珍贵着呢。

雷云龙说:“还这么会捞钱?”

元狐说:“他在山南市当市委书记时两年调整了3次干部,给683个人换了岗位,收钱不下200万。”

雷云龙说:“想办法让他吐点血。”

元狐说:“他在山南当书记时到吴城嫖娼被抓,罚了5000块钱,那儿留有档案。”

雷云龙将一粒生豌豆咬得嘎嘣响,很轻蔑地哼了一声,这事就这样定了。

“梅花3”又讲了几个故事,没什么新鲜的;雷云龙摆摆手,让他随后说给元狐听,放入黑档案中。

接下来是“方块3”,他长着一张长条脸,脸上像涂了糨糊一样没有表情,这一点与“梅花3”截然相反;他说话一本正经,但辅以夸张的动作(在做这些动作时他也面无表情),其效果不亚于“梅花3”。他讲的这个故事让人吃惊,就发生在昨天——

昨天安心县举行花椒节开幕式,非常隆重,省里市里的头儿都去了,上面来领导一把手是必须出面的,可是早上起来县委仇书记不见了。这么大的活动没有书记哪成?于是就找,可找来找去连个影子也没有,家里没有,办公室没有,宾馆没有;打他手机,一直是关机,县领导都快急疯了。县长说昨天夜里还在一起开会,商量今天的接待事宜,人怎么会不见呢?问司机,司机说昨天晚上他等着送仇书记回家,可是仇书记把他打发回去了,说是不用车了。至此,毫无线索。后来,连公安都出动了,掘地三尺也没找到。

“方块3”的故事显然把他们都吸引住了,一个个都屏神静气地听着,雷云龙不再嚼生豌豆了,元狐也没有困意了。“方块3”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顺便喝口水,并借此让悬念多保持一会儿。然后,他接着说:“谁也找不到他的,就是找到,他也不可能出席开幕式了。”

“方块3”卖了个关子,他们几个也都以为仇书记死了。

眼下他正在市第一医院,他住院用的是化名,叫李军。他为什么住院?这得从昨天夜里说起——他和情人的电话我们窃听了——他的情人是××银行的吴芙丽,人很漂亮,说话嗲声嗲气,一看就是会缠男人的主儿。开完会后,仇书记没回家,也没坐自己的专车,而是打车来到市里,到蔷薇园4幢711号,与情人会面。他们之间的情人关系已经维持了7年,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会面,他是来谈分手的条件的。吴芙丽不想分手,但仇书记决心已定,不可更改,吴芙丽也只好同意。后来仇书记要走,这女人不让,她非要缠着和他来最后一次。仇书记没办法,就和她又来了一次。也许是分手在即吧,他们都很投入,也痛快,之后仇书记困了,就睡下了。这下坏了。这个女人下手了,她用仇书记的刮胡刀片把仇书记的那个割了下来。仇书记光着身子从楼上跑下来,他拦车时把出租车司机吓坏了,结果出租车撞到了树上。仇书记是一路狂奔自己跑到医院里去的……

仇书记在安心县的口碑还不错,听说市里准备提拔他当副市长,要不,他会和这个女人分手?

这件事这么刺激,他们议论了好大一会儿。“方块3”说别的故事都太一般他也就不说了,回头把材料交给元狐存档。

雷云龙对一些官员的隐私了解得越多,他就越是鄙视他们,同时也就越觉得他们容易对付,他们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说到对手,他忽然想起一个人,他本能地觉得这个人有可能成为他的对手,如果他命中注定要有一个对手的话,尽管他们现在一点儿也不搭界,之间也没有冲突,更没有什么利害关系。这个人口碑很好,深得人们尊重。他表面沉静如水,内里深藏智慧。更为关键的是,他一身正气,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概,就连“红桃A”也很忌惮他。好在这个人郁郁不得志,现在只是政协主席,而且快退休了。即使这样,也不敢小觑。

他问“红桃3”有关包学正的情况。

“红桃3”说:“我们已经撤销了对他的监视,他不玩女人,也不贪钱,总之身上没故事,监视他是白费力气,所以……”

“不,要继续监视,而且要作为重点!”雷云龙说,“他的情况要经常给我汇报。”

“他每天就那样,总觉得没啥可汇报的。”

“那就汇报他每天都干些啥,和哪些人在一起,给哪些人打电话。”雷云龙没好气地说。

雷云龙打发他们几个去吃宵夜,独把“黑桃3”留了下来。他压低声音问:“‘红桃A’最近有些啥动作?”

“他今天去安心县了。”

“我知道,说别的。”

“听说书记要走,他在活动,想当书记。”

“这我知道,别的?”

“这星期有7个县的书记来看过他,都送了红包。”

“嗯。”

“他把文教科去年新来的大学生小苏给办了。”

“是处女吗?”

“好像不是。”

“他不是说光办处女吗?我这儿一周给他提供一个还不够,他可真行啊!”

“他每天都吃鹿鞭和六味地黄丸。”

“还有呢?”

“他把那个老是告他的刘树根给弄进看守所了。”

“这下清静了。”雷云龙说,“那个犟筋告了他10年了,告得自己倾家荡产不说,这又把自己告进了看守所——活该!”

“还有……他在追麦婧,他差不多每天都给麦婧打电话。”

“好!”

“麦婧故意冷落他,他也不生气。”

“好!”

“黑桃3”不会知道昨天雷云龙才安排“红桃A”和麦婧单独相处了3个小时。

昨天“红桃A”悄悄来到玫瑰山庄,把雷云龙叫去臭骂了一顿,说他藏了一个美女不让他见。雷云龙笑着说那可不是处女。他说不是处女我也见,去把她叫来。于是雷云龙派人去把麦婧叫出来。当时麦婧正和元狐、穆子敖在餐厅里等雷云龙。

雷云龙对麦婧面授机宜,说“红桃A”玩女人太容易了,你若是让他轻易弄上手,他就会看不起你、侮辱你、虐待你,所以宁可让他生气,也别让他得手。果然,“红桃A”软磨硬泡了3个小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愣是没得手。他走的时候有些气急败坏,他让雷云龙收拾收拾她;但过了不到10分钟,他就打电话来,让雷云龙别收拾了,并说麦婧要是有什么闪失,惟他是问。

雷云龙闹不明白是谁告诉“红桃A”麦婧在玫瑰山庄里的?麦婧的行动,麦婧每天都向他汇报,所以他知道“红桃A”在追麦婧。但麦婧和玫瑰庄园的关系是谁告诉“红桃A”的?

“我们这里边的人有谁和‘红桃A’联系?”

“黑桃3”摇摇头,说:“没发现谁和他联系。”

雷云龙拍拍“黑桃3”的肩膀,手在他肩上多用了那么一点力,他清楚这多用的一点力传递的是信任和亲近是格外的恩惠,足以让他感激涕零。

果然“黑桃3”激动得浑身颤抖,像打摆子似的,他的手感觉到了这一点。他勉励“黑桃3”好好干,让他特别注意保密,尤其是对“红桃A”。他显得很神秘,凑近“黑桃3”耳朵,小声地说:“我不会亏待你的。”

转眼间就到了夏天。

整个城市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大街上五颜六色的裙子像三四月份的花朵一样争奇斗艳,商家的广告牌像雨后的蘑菇一样茁壮成长,建筑工地热火朝天,出租车欢快地奔跑,街上的栏杆刷了新漆闪闪发光;拆墙透绿工程渐出成效,人们从大街上能看到公园里的花朵;绿地上的自动喷水器在转着圈下雨,绿草水汪汪的,亮眼得很。到了晚上,更是热闹,街边的彩灯亮起来了,桌椅摆上,烧烤的炉子支起来,不用吆喝,就有成群的人过来吃小吃,喝啤酒,唱卡拉OK……穿得非常节约的“夜莺”纷纷出动,满大街挥洒廉价的香水和暧昧的笑容……其中有几个悄然消失了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尽管有人反映有小姐失踪,可是这类人流动性很大,居无定所,行踪飘忽,她们今天从这个地方消失,明天就会在另一个地方出现,所以失踪几个不值得大惊小怪,更称不上是什么案件。只有一件小事却是化祸为福。一位来临江考察血吸虫病的联合国官员在河边散步时数码相机被一个小伙子抢走了,对他来说,一个相机算不得什么,可里边有许多珍贵的照片,丢了太可惜。他很气愤,反映给市长,对这儿的治安发了一阵牢骚。市长向他保证一定尽快把他的相机找回来。他对此不抱希望,因为他第二天就要乘飞机离开中国。市长通知公安局限当天破案。公安局长给雷云龙打电话求助,雷云龙说晚上10点前把相机找回来送去,说这话时已经是晚上8点一刻了。雷云龙给手下八大金刚打电话,让他们查一下是谁干的,赶快把相机送过来。一个小时不到他们就查出是谁干的了,9点半时相机送到了雷云龙手中,雷云龙派人送到公安局时差5分10点。10点20分公安局长亲自把相机交到了联合国官员手中,那位联合国官员欣喜不已,竖起大拇指直夸临江公安破案神速。

在这个平庸的夏天,整个世界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可能有几个恐怖分子在暗中策划对美国的袭击,但这时还没人注意他们,本·拉登的名字还没有和“9·11”一起传遍世界的角角落落,世贸姐妹楼还巍然屹立着。在临江,能有什么事呢?惟一有点影响的是成立了一家高科技公司,生产一种叫作“铊”的产品,用于航天飞机和火箭,专门出口俄罗斯。据说俄罗斯已下了2.5亿美元的订单,公司扬言年底要缴税2000万,成为全市纳税大户。公司叫“阿波罗尖端技术有限责任公司”。境内有这样一家公司,市领导不去看看、关心关心似乎说不过去。于是7月的一个周末,市领导领着许多部门的负责人前往该公司视察。

这天热得厉害,空气仿佛在蒸笼里蒸过一般,人只要在外边就会不停地出汗,人们形象地称这种天气为“桑拿天气”。就在这天,新任书记萧和平、市长王绰、人大主任张谦、政协主席包学正等四大主要领导领着有关部门负责人和报社、电台等媒体记者共60余人,小车10部,中巴两部,浩浩荡荡出城向北,在尘土滚滚的路上行驶20多公里,来到位于清水河畔的阿波罗公司。

这儿就是两个月前雷云龙和元狐所说的“好地方”。那个傍晚,高大的围墙给了他们灵感,让他们把门前那块写着“清水河林场”的油漆斑驳的木牌换成了磨砂铜牌,铜牌上蚀刻着“阿波罗尖端技术有限责任公司”,下边是两行英文。原来厚重的木大门换成了电动的不锈钢门。大门两侧的墙壁刷了高级油漆,上边用印刷体写着208条规章制度。再往两侧,是新刷的立体字标语:永创一流企业,誓做纳税大户。

总经理穆子敖早就候在门口,他让人在门口撑起了一排大遮阳伞,伞下放桌椅,桌上铺上纯棉桌布,摆上切开的西瓜、冰镇的饮料、高级香烟、进口口香糖等,每个桌边再放一大桶冰块,既用于冰镇饮料,也用于降温。

大队人马到后,统统被安置在门外。从空调车里钻出来的这些人马上感到空气像烙铁一样压在皮肤上,一个个汗出如浆,很快衣服便湿了。他们深感意外,没想到穆子敖要在门外接待他们。领导们一个个脸色凝重,记者们已经私下抱怨起来。总经理穆子敖以怕泄露技术秘密为由,拒绝任何人进厂。他说话委婉,但态度坚决。

这些来视察企业的领导只能从洞开的大门往里张望一下。

门卫满脸是汗,但站得像标杆一样直;这么热的天,他们竟然没中暑,堪称奇迹。

院内甬道两侧装点着许多鲜花,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类似宇航员装束的工人在院内走动,院子深处有一个很大的闪闪发光的圆顶高出房屋许多,毫无疑问,那应该是生产重地。除了这些,还能看到院内有许多高大的杨树。因为没风,树叶纹丝不动。知了在树上响亮地叫着。从大门看进去,里边的确像一个现代化企业,至少那种神秘感很像。

穆子敖简要地介绍了企业的情况。

工作人员分发了文字材料。

每人一份纪念品。

四大领导都没讲话。书记问:“生产什么产品?”

“铊。”穆子敖说。

“用于……”

“用于航天飞机和卫星,起隔热作用。”

“很贵吧?”

“比黄金贵1000多倍。”

“一年能实现利税多少?”

“第一年争取2.8亿。”

书记没再问什么,了解这些已经足够了。他的表情好像在说:天这么热,真是受罪。

穆子敖体谅领导们,也不多嗦。

整个活动只用了10分钟就结束了。如果再停一会儿,恐怕就要有人中暑了,因为几个胖子已经喘上了,看上去一个个如同被钓上岸的鱼,嘴张得很大。

一行人钻进空调车中,卷起滚滚烟尘,回城去了。

中午,穆子敖在玫瑰山庄招待大家吃了一顿山珍海味。饭后,领导们都走了。媒体的记者也要走,被穆子敖留了下来。每人发了一个5000到10000不等的红包,说是给他们打牌的零钱。有几个要发稿,穆子敖派车送他们回去发稿,发了稿又将他们接回来。省里记者和北京记者,则在玫瑰山庄内用电脑发稿。正事干完后,他安排他们洗桑拿、打保龄球、游泳、按摩、打牌等,晚上又招待了一顿。晚饭后又是一系列活动,有几个还叫了小姐……他们的活动全部有人监视,并录了像,存了档。

与此同时,雷云龙和元狐在密室里举杯庆贺。他们完全有理由这样做。他们已经从录像和监视器中了解了整个活动过程,不错,开端很好,令人满意。他们碰杯,心情愉悦,踌躇满志。

“为阿波罗公司,干杯!”

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这个神秘的高科技公司生产什么。铊?这只是对外的说法,其实他们也不知道铊是什么东西。他们选中铊,是因为铊神秘,没有人知道铊是什么东西。当然,他们也可以生产“锗”或“锘”,效果也一样,总之,生产什么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要让人们相信他们在生产这种东西,而这种东西又很赚钱,这就行了。

为此他们做了很多表面文章,甚至在里边用洋铁皮搭建了一个半圆形的穹顶,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觉得营造气氛需要这么个东西。全当拍电影吧,不会有人看出破绽的。几年前×城花几个亿搞渗灌工程不也是这样搞的吗?修半拉子糊弄检查组,甚至还开了现场会都没事。相比起来,他们的工作可以说做得太充分了。别的嘛,没什么变化,林场里边仍养着那群猪。

“为那群猪干杯!”

那是一群邪恶的猪,它们罪恶滔天;但他们还是为它们干杯,他们希望那些不洁的生物能承担他们的罪恶。当然,这是一种古老的迷信,可他们宁愿相信。

“为穆子敖干杯!”

这家伙干得不错,雷云龙说,他很聪明,我喜欢聪明人。

元狐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穆子敖是一个识时务的人;又说,他不可能退缩了,因为没有退路。

“为今天来的那些官员干杯!”

他们冒着酷暑走了这一趟,着实辛苦。雷云龙说,这是一场戏剧,他们的表演太出色了,无可挑剔。元狐说,他们每天都在表演,他们是本色演员。

“为记者们干杯!”

他们是无冕之王,所有重要的场合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为他们干杯理所当然。

第二天,《临江日报》和《临江晚报》都在显要位置发了消息,还配了大幅图片,而临江电视台头天晚上就已经播了新闻,省报和省电视台以及北京的一些媒体也进行了报道。

新闻的力量不容忽视。它是世俗的法官。它对事物做出的判决,无论是颠倒黑白,还是混淆是非,都不可更改。

它判定阿波罗公司是一个非常有前途的公司,那么阿波罗公司就一定是一个非常有前途的公司。

不要小看这样的判决,它价值无穷。譬如,它可以打消人们的怀疑,增加公司的信誉。再譬如,它可以为公司赢得贷款。

就说阿波罗公司吧,它虽然连一克铊也没生产过,而且它也永远不准备生产这种毫无用处的劳什子,但它还是顺利地从多家银行总计贷出了2.1亿人民币。贷出这么多钱,也就3个月的时间。说起来很简单,阿波罗公司从每家银行贷3000万元,而且一律是全市最大的印刷厂提供担保。当然重复担保是不允许的,可只要做得巧妙,银行是发现不了的。但操作起来还是有许多具体问题要解决。首先就是担保问题,穆子敖不愿让印刷厂提供担保。雷云龙不得不亲自出面对他进行开导——

我知道印刷厂是你的命根子,我能理解,你不想让印刷厂担风险,可是……阿波罗怎么办呢?你能看着它不声不息地消失吗?你能对别人说我们搞的那些都是骗人的把戏,我们根本不生产铊,我们也不知道铊是种什么东西,我们对铊不感兴趣,其实我们真正生产的是……阴谋和罪恶!

这些词听着很刺耳,那么我们换个词,用‘智慧’怎么样?我们生产‘智慧’,我们用‘智慧’换钱,我们空手套白狼,我们甚至连空气都不需要付出,就可以换来大把大把的金钱,也许是成车成车的金钱,这可比我那些弟兄们一个一个商铺敲骨吸髓来钱要容易,更比玩刀子来钱容易。你会对别人这样说吗?

你会说我们都是骗子,我们骗了社会,我们现在准备骗银行,至于下一步骗什么,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有点想像力也无妨,你会吗?你会说:“哦,阿波罗公司,狗屁,简直狗屁也不如,什么尖端技术公司,连个屁也不生产,只是里边养了一群猪而已。”你会吗?你会走进警察局,对他们说:“啊,我是无辜的,我是迫不得已才当这个狗屁总经理的,我其实什么也不当家,我愿意把我知道的秘密都说出来,这些是很有价值的,我要立功赎罪!”你会吗?你会把你的身份牌交给警察,说:“这是他们强加给我的,梅花10,这是他们给我规定的身份,看看吧,他们是一个有组织的团伙,是黑社会,临江所有的坏事都是他们干的,应该毫不犹豫,立即将其摧毁!”你会吗?你会看着我辛辛苦苦建起的玫瑰山庄被夷为平地吗?你会看着我坐牢吗?你会看着我被砍头吗?

你会的!你会的!!你会的!!!因为你把印刷厂看成是你的命根子,因为你不愿意提供担保!

雷云龙说着说着躁狂症又犯了,他像个疯子,眼睛逼视着穆子敖,拔出手枪,塞到穆子敖手里,说道——

你一枪崩了我吧,这样干脆得多……你犹豫什么?为什么不开枪?你不是很希望我死吗?开枪呀!对准这儿,这儿是心脏,你只要扣动扳机就行了,轻轻地,不费什么劲……

他妈的,你抖什么,让你杀人,又不是杀你,害怕什么?你杀过人吗?没有,是吧?我就知道你是个胆小鬼,不过没关系,都有第一次,女人有第一次,杀人也一样,有些担心,有些害怕,是吧?没关系,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只管干就是了。有了第一次,以后就不怕了,你会喜欢这种感觉的,你会上瘾的……

经过雷云龙这一番开导,穆子敖同意提供担保。他的魂早就吓没了,还能不同意吗?

这个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其实银行方面也不是没有障碍,欺骗和贿赂也并非总能奏效,不得不承认有时威胁也挺管用的,这时候“黑档案”就起作用了,试想,谁没有一两桩见不得人的事呢。这些事轻则有损名誉,重则身败名裂。他们谁也不是傻子,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权衡利弊,他们基本上都选择了合作的道路。

其中商业银行行长林深的工作难做一些,他总是在回避、推诿,当穆子敖扬言要揭露他包养情妇的丑行时,他也没引起足够重视。他说我正在新马泰考察,等我回去再说。等到他回来了,他又说要到省里开会,让穆子敖他们再等等。从省里开会回来,他又说他要到北京学习,你们再耐心地等一等吧。

如果他不耍花招,下面的事可能不会发生。他自以为很聪明,撒了一个又一个谎,实际上他哪儿也没去,这段时间和情妇待在郊区一个名叫野鸳鸯的小旅馆里。那儿离临江也就15分钟的车程。雷云龙掌握着他的行踪,并不戳穿他。

雷云龙控制着自己的躁狂症。但他对穆子敖说:“等吧,等吧,他妈的,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当林深行长把自己的情妇肖茹从城南观波小区悄悄搬到城北竹溪小区藏匿起来后,他长舒一口气,说话口气也变了,原来是软的,现在变成了硬的。

穆子敖又打电话说起贷款的事,他直截了当地予以回绝,他说今年没有放款计划了,明年再说吧。穆子敖提出见见面,吃个饭。他说没这个必要吧。

穆子敖打电话时,雷云龙就在身边,他们的对话他一字不漏都听在耳中。这时如果他们戳穿林行长的谎言,林行长未必会不就范。可是雷云龙的躁狂症犯了。他叫道——

“好吧好吧,这世道是怎么了,还有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妈的,只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他以为他是谁,嗯?”

雷云龙吩咐黑白无常去请林深行长。

“就说是穆总有请,务必光临……什么?不来怎么办?要你们是干什么的,嗯?”

雷云龙做了一番部署之后,坐下来一边嚼生豌豆一边等林行长。和他在一起的除了穆子敖,还有元狐。不用说,他们是待在密室里。

“穆总,今天我帮你剃这个刺头。”

穆子敖哦了一声,像是梦中发出的叹息。自从雷云龙开导他之后,在雷云龙面前变得唯唯诺诺,快成一具行尸走肉了。当然,这没什么不好。

半个小时后,林深来了。他看上去很生气,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有这样请客的吗?”但话没说完就小了声,明显底气不足,外强中干。因为他看到屋里的阵势与以往别人请客不同,气氛很紧张,仿佛大家都站在火药桶上。

雷云龙坐在椅子上没动,目光如剑,直刺过去。没人接林深话茬,屋里静得可怕。再说墙上挂的古代刑具也让人心里发毛。雷云龙吐出一粒豌豆,目光就那样盯着林深,盯得林深矮了半截。林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不尴尬。

雷云龙终于开口了:“坐!”

大桌子早已摆好,元狐安排林深坐到主宾位置,雷云龙主陪,元狐和穆子敖分坐两边。至于黑白无常等人,还轮不到坐桌。

按说林深是个颇有身份的人,他不会轻易屈从于别人的要挟;可这儿的气氛,不要说是他,就是比他更有胆识的人,恐怕也不敢拂袖而去。

一道道菜流水般端上来,元狐介绍说:“我们今天吃的是心肝宝贝套餐,心、肝、肺、肚、肠等,都是最新鲜的。”

林深的脸色很难看,他平时称呼情人,就是叫心肝宝贝——“心肝宝贝,你饿吗?你要吃我吗?心肝宝贝,我的心肝宝贝,我可想吃你了,我现在就想,我要把你一口吃下去。心肝宝贝,你等着我,最好脱光了,我会给你一个惊喜的……”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意这样叫,他没动荤菜。

“林行长,你肯定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吧?”雷云龙说。

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

“你听过这句话吗,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个问题同样不好回答,然而雷云龙出击了——

你现在可能还理解不了这句话,不过没关系,等会儿你就会理解的,你会理解得比任何人都透彻,永生难忘。来,干一杯,为了今天的会面!其实,我挺喜欢聪明人的,他们自以为是的那股劲头,嗨,你还别说,挺好玩的,不是吗?

林行长,你肯定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我说得没错吧?我不会看走眼的。我也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可我清楚我不是,感觉只是感觉,不是事实。但你就不同了,你相信自己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聪明人总觉得除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是傻瓜。他们即使嘴上不这样说,心里也会这样想……

你不用反驳,你反驳不倒我。难道你认为自己是个傻瓜吗?傻瓜不会和我玩危险游戏的,他们玩不起,只有聪明人才和我玩,他们很相信自己的智商。也可以这样说:他们很蔑视别人的智商。我没说错吧?林行长,来,再干一杯,为了你的前程!……得,别说你不想往上爬的话,谁不想往上爬,把狗放到体制内,狗也想往上爬。往上爬没错,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往上爬是社会前进的动力嘛。林行长,我支持你往上爬。爬吧,爬吧,爬得越快越好,爬得越高越好……

千万别摔下来,摔下来就不好玩了。你想想,你的家庭都以你为荣,你是行长,他们感到骄傲,尽管你一个月只给他们50元,而且常常忘记。你是想让他们知道你是一个清官是吧?我理解。再者,你老婆不让你给家里钱,你很听你老婆的话,这我也理解。此外,你的私房钱不少,可是你都用到别处了,你会掏12.7万买套房子送给情人,却不愿多给父母一分钱,这些我还能够理解。我惟一不理解的是……

你先别否认,听我往下说……你为什么对你女儿也那么吝啬,一分钱也不多给她?她在12中上学,一点儿也没有优越感,她穿得很朴素,只知道学习,成绩总在前3名……来,让我们为你的宝贝女儿干一杯,祝她学习越来越好,越长越漂亮,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你别急,我们并没有威胁你,也没有威胁你的家人,我们做事是有分寸的……但是,我告诉你,你的自作聪明是要不得的,你玩不过我们,永远玩不过,你知道为什么吗?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没我们狠!好了,我说完了,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

黑无常端上来一个硕大的盘子。盘子是用红布遮着的,红布下是个圆鼓鼓的东西……

雷云龙让林深揭布,林深的手有些抖。

“你会大吃一惊的。”雷云龙说。他很有信心,也很沉着。就要给对手致命一击了,他却还能保持平静,既不幸灾乐祸,也不假慈悲,这是需要涵养的。再说了,他永远不会让手下人摸透他的脾气。

林深的手又缩了回来。

“害怕什么?”雷云龙问道。

“我……”他突然结巴了。

“勇敢点!”

林深好像有某种预感,或者他闻到了某种气息,他突然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快崩溃了,他摇晃着站起来,以赴汤蹈火般的果决一下子扯去了红布……

盘中是肖茹的头颅。

林深吓呆了,他像被点了穴一般站那儿不动,他的意识对残酷的现实缺乏准备,不知该如何反应。

反应最强烈的是穆子敖,他吐得一塌糊涂,不但把吃下去的心肝肺胃吐了出来,简直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也吐出来。

元狐没什么反应,只是把头往旁边偏了偏,不去看盘中的头颅。

雷云龙对几个人的反应很满意,基本上达到了他想达到的效果。他让林深坐下,林深的膝盖仿佛上着夹板,无法打弯儿。

雷云龙揶揄林深道:“我说你玩不过我吧?”

雷云龙还要利用林深,不愿一下子把他置于死地,于是转而安慰他——

你别害怕,我们这是在帮你。我们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早就想一劳永逸地摆脱她,可又下不了决心。我们帮你了断,干干脆脆,有什么不好呢?

你现在心里不好受我们知道,事情来得太突然,你有些被吓住了,但你很快就会把她忘掉,继续和别的女人缠绵……男人都这样,这样才像个男人!

你可能要说你只是有过那样的念头,并不打算真那样干。可是这有区别吗?想和干顶多也就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区别而已……

也许你会说你根本没那样想过,那样想是对爱情的亵渎,可这有什么打紧呢?你过去没那样想并不等于你现在不那样想,你现在没那样想并不等于你以后也不那样想……既然以后会那样想,早解决岂不是比晚解决好。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不可更改。

刚才你说过没有这样一个女人,现在如你所愿了。不值得为了女人毁了自己的生活,想想父母,想想妻子,想想女儿吧,你会感谢我们的。

感谢我们为你做了一件好事……

雷云龙又用红布把人头盖起来,元狐在给自己打针,穆子敖蹲到墙角,佝偻得像个大虾。

雷云龙往嘴里填一粒豌豆,继续说——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你什么也不知道,正如你刚才说的,根本不存在肖茹这个人,你既不认识,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你还当你的行长,干你的工作;二是你承认一切,你应该知道“一切”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你要承认你们是情人,这种关系持续了两年零一个月又三天,你已经腻了,想摆脱她,可她不答应,于是你就把她杀了……

你不用担心没有证据,粘有你指纹的凶器会找到的;死尸可能找不到,但死者的头颅还能找到,当然这都需要你提供线索……

不要天真地想着你足够坚强,完全可以扛过去,除非你是铜筋铁骨。你知道马启明吧,你知道他是怎样招的吗?你真该去开开眼界……他可够坚强的,可他最后怎么样了,还不是喊着叫着让他快点死了算了。

死是容易的吗?这时候想死都不容易,你已经被剥夺了痛快去死的权利……

千万不要说你没有作案动机,只要结案需要,你自己会主动提供动机的,而且看上去是那样天衣无缝完美无缺,令人想不信服都不行……

雷云龙将嘴里那粒没有嚼的豌豆吐了出来,拍拍林深的肩膀,接着对他说:“林行长,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聪明人该怎么做。”

穆子敖在墙角点点头,仿佛他是林深,他在做出回答。元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林深的选择当然是前者,他的生活一如既往,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在他来说,这一天是不存在的,情人也是不存在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林深贷款给阿罗波公司是严格按章程办事的。他签字的时候没人看出他的手发抖,他的名字签得歪歪扭扭,不过他一贯如此,没人模仿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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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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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凌厉的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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