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天星峪
出了九州市区上了高速公路以后,秦天贵就猛然加油提速放开高档,路虎一路狂奔。九州市到宁西二百一十二公里的里程,只跑了一个多小时。什么违章超速全不在乎。秦天贵已有十五年的驾车历史,曾经还有个爱好飙车的习惯,驾驶执照上的准驾等级为A级,是各类车辆都可以驾驶的资质。
这时候他想起一句俗话叫“艺多不压身”,就有点暗自庆幸早就练下了一手还算过硬的车技,谁知道就在这逃亡之路上先就派上了用场。当初学车练车纯粹是为了潇洒好玩,顶多也就是找个相好行动起来方便,仅此而已。做梦也没有想到无意中备下了救命的第一根稻草,不,应该说管志成那个午夜惊魂般的电话才是救命的第一根稻草。甭管哪个是第一根吧,总之是贵人自有天相,他相信自己是大福大贵之人,要不就不会有这么多天赐其便。现在要紧的是安全脱身,存在就是真理,那个叫什么黑格尔的老头不是说什么“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不是已经成为了一种很经典的处世理论了吗?之所以这么没头苍蝇般地跑出来,就是为了寻找“存在的合理或者说是合理的存在”空间,天下之大,就不会找不到一个秦某人的藏身之地。官场上混了二十五年,屈指算来二十五年还又多了两个月,可以说给共产党当官的福都已享够了,如果老天有眼天不灭曹,余下的岁月就将四海为家,浪迹江湖或者落草为寇也就认命了。
正当秦天贵心驰神往的时候,前面闪过一个古长城的隘口,心下一激灵,不敢再胡思乱想,立刻将车速减下来。这段长城并非万里长城,而是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之间互相扼守攻战的内长城。
刚驶过内长城隘口,就见路标上提示:槐树关出口五百米。这一出口就是秦天贵原籍钦定县的高速公路收费站出口,也是当年战国七雄割据称霸东出太梁山的战略通道。
好一座巍然千古的太梁山,好一条雄关古道,置身其间,立刻就给人一种金戈铁马壮怀激烈的争胜劲拔。曾记当年,他在钦定一中以优异成绩考上北宁大学哲学系的时候,曾是那样地名震乡关,踌躇满志,本来名不见经传生他养他的山洼洼小村天星峪,也因他而名耀这个山区县的史志:“大寨出了个陈永贵,天星峪出了个秦天贵。”这样的佳话美谈一度妇孺皆知。无论是年龄学养还是在仕途起点上的占位,他比陈永贵都有捷足先登之先机,二十九岁时他就是正处级的县太爷了。陈永贵当过的副总理也曾是他梦想中的目标。
当年的出关去北宁上学是何等地众望所寄荣耀桑梓:虽然脚蹬的是母亲千针万纳的粗布鞋,身穿的是桂姐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而且膝盖上还用缝纫机轧了像树木年轮一样美观的补丁。而今进关,虽然座驾路虎市值百万,又携巨款,然而身负惊天大案又在匿名潜逃,终还是一块巨石压在心头上,如鲠在喉如火燎腚,惶惶不可终日已矣!
秦天贵在往昔的荣光和今日凄惶错综复杂的心态驱使下,将路虎贴近了高速出口的收费窗前,在递上行车卡的同时抽了一张百元大钞一同递上去。收费员是个年轻姑娘,将行车卡插入微机看了看,指夹着百元大钞伸出头来,以满是狐疑的眼神问:“师傅,你这车是假军牌吧?”
“怎么会是假军牌!”秦天贵这才醒过神来,头上立刻沁出黄豆大的汗粒,军车通行是免费的,主动递上百元大钞这不是做贼心虚嘛!然而秦天贵毕竟是久经历练的过来人,立刻一拍脑门佯装大悟:“姑娘,不好意思,刚才我想事走神了,拿行车卡时随手粘了一张大票。我这车是免费通行,反应失误;不过好像也不能算失误,见了漂亮姑娘便想赞助,这是天下所有男同胞的共同缺点,无价之错,钱不用给了,算我送你买化妆品的。”
秦天贵亦庄亦谐机智而又幽默的谈吐帮他躲过一劫。男人都喜欢漂亮姑娘,姑娘也喜欢男人都认为她很漂亮:“人真不可貌相,看你傻大黑粗,还是挺会说话。”
“爹妈给的,没有办法。”秦天贵又补上一句说,“当兵以前祖宗三代都是咱钦定煤矿上的下窑鬼,脸虽然黑点,心比炭火还红,要不军首长不会让咱开路虎的,今天回来探亲,还真是想为家乡做点贡献。”
收费员姑娘释疑了,因为秦天贵还真就是钦定这边很地道的乡音。于是就把百元大钞递回来,开了绿灯起杆放行,一边还说:“一路走好!”
“多谢姑娘美言!”秦天贵如获大赦,急忙驱动路虎离了收费站,直接拐上了县城环城路,向着天星峪飞驰而去。
天星峪距这个夹皮沟一样的山涧小县城走大路十八公里,小路步行至少也有十五公里。从初一到高三毕业中的六年,为了省钱秦天贵风雨无阻地坚持了六年的走读。记不清磨破了多少双母亲和桂姐纳好的鞋底,可以说连盘山路上的石头蛋都磨光了许多。也许正是这山间风霜岁月的磨砺,才玉成了秦天贵考上国家名牌大学的宏愿。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战备最为紧张的时候,一位军旅作家随部队野营拉练途经天星峪,之后不久在北宁省的文学期刊上就登出了一首描绘太梁山村天星峪的诗作。这首短诗以白描的手法,只用了两个短句连标点符号不到二十来个字,就力透纸背地刻画出了这个山窝小山村的自然地理风貌:“挂在太梁半山腰,甩下一条盘山路。”
毋庸赘言,这一“挂”一“甩”便凸显了天星峪最重要的风貌特征。也正是在这样风雨剥蚀何所惧的自然环境中,锤炼了山里人的钢身铁骨和为国为民的奉献精神。秦家一门三代英烈,秦天贵的父亲和祖父都是为抗强敌而应征入伍,先后为国捐躯。秦天贵出生在最不该出生的一九六○年,那是全民饿腹菜色罩脸的饥荒之年。如果不是母亲持家有方,能把榆皮、榆钱、榆叶、马齿菜、扫帚苗、银毫、青叶菜和芽葱都能做成庄户人家的养命餐,也许二百多公里以外的九州市就不会有一任两届叫秦天贵的市长了。
十八公里的里程要是在高速上,对路虎来说也就几分钟的事,而到了这盘山公路上却要走二十多分钟。三百马力,八缸4.2排量的路虎浅吟低唱着很轻松地爬上了海拔标高八百六十米的楸木梁。在太阳刚把笑脸在东山峁上伸出来,金子般地光芒洒满天星峪沟岭坡洼的时候,秦天贵驾着路虎回到了他的生身之地,开始了他逃亡路上的第一站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