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第七节

17.执法的新路子

第二天早晨,古长书就走了。他干什么去了呢?他确实回家了。不过,他不是探亲,不是休闲,而是想静一静,酝酿他的下一步行动计划。一切谋划好了,古长书找到市政法委书记,汇报了大明县准备全面清理违章建筑的事。由于人际关系复杂,当地警力严重不足。而且大家都在一个县城,沾亲带故的太多了,许多人实在撕不开这张脸,所以顾虑重重。即使依靠他们的力量能够完成这项任务,但会造成许多隐患。我们是在法律框架内办事,可法律也有个科学运用的问题。如果法律用得不好,尽管是依法办事,照样会弄得矛盾缠身。古长书提出,请求其他县提供一百名公安干警和一百名武警战士,协助大明县违章建筑清理工作。古长书提出了一个新概念,叫做“异地执法”,让本地的公安干警回避一下,得罪人的事叫其他县的公安干警来做,效果就好了。但此事非同一般,需要市政法委出面组织协调,才能调动警力。政法委书记也是个开明的人,觉得“异地执法”这个概念很新颖,很有创造性,是可以试一试的。特别是对于小地方来说,出门就是熟人,“异地执法”可以摆脱许多羁绊和情面困扰,可以避免许多可能发生的矛盾,更有利于开展工作。再说,古长书在全市都是声名大振的人,他提出的合理化建议本来就不一般,更容易引起重视。于是,第二天政法委召集有关部门负责人开会,进行专门研究,把任务落实到各县公安局。

古长书的工作瘾很大,时刻燃烧着火辣辣的激情。“异地执法”的设想通过政法委定下来之后,古长书就回到了大明县,以县政府的名义预订了整整一个宾馆,供外县来的公安干警和武警部队使用。还租用了一家私人旅馆,供拆除队的五十个外地民工使用。前期工作做好了,古长书才向贺建军如数家珍地汇报情况。贺建军一听,好生喜悦,拍着古长书的肩膀说:“我早就知道你有高招的。果不其然!”古长书说:“有你县委书记撑腰打气,我还怕什么?如果我真怕了,既是对自己的不信任,也是对你的不信任。”

古长书做这些工作,领导小组的其他成员都是蒙在鼓里的。前些日子按兵不动,谁都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在他们看来,古长书一直按兵不动,也没召开会议反复研究,以为他脑子装满浆糊,没什么主张了,或者说他没能力拿出一个最佳方案来。古长书在这期间单独行动,一切都是为了保密。他知道的,别看他们是什么院长局长检察长,他们就喜欢向家人或好友透露机密,并以知道这些机密为荣。不是他们有恶意,而是长期养成的不良习惯。说到底,他们的政治素质就这样子,没办法。直到“异地执法”方案确定下来了,古长书才召集领导小组的全体成员通报情况,古长书在讲话时奔腾着一股排山倒海的强大力量,仿佛全身的每个细腻都在燃烧,他强调指出:“拆除违章建筑,既不是搞形象工程,也不是搞经商办企业,而是市政建设中的一项最基础的工作。我们现在正在进行大张旗鼓地宣传动员,拆除违章建筑的呼声也越来越大,但我们的具体行动方案是要保密的。面对一些刁民,恶人,我们必须来它个措手不及!要让市民们看到,我们的政府是有能力的,是说话算数的,是代表大多数老百姓的根本利益的!”

那些年龄篔古长书大的法院院长,公安局长,检察长等在各个重要部门称雄的“长”字号领导们,这回真正见识了古长书的真功夫了。这小子真是名不虚传,脑子是活络的,够用的,也是贮满了智慧的。他们反映说,单位里听说要拆除违章建筑,手下一些干警又担心了,说得罪人的时候到了。这下好了,用不着我们自己动手了,也就用不着他们去得罪人了。他们还举例说,那年一个老公安抓了一个打架斗殴的小伙子,拘留了半个月。他们在同一幢楼上住着。不久,老公安的儿子车祸身亡,全家人都在悲痛之中。他家在处理后事时,那小伙子家里却在办家庭舞会,载歌载舞一个通宵。见面时还说风凉话:“你们家里也出事呀!那是因为你平时下手太毒了!”还有一个治安股长,在“严打”的时候抓了几个人,他父亲去世后,刚刚入土三天,就被人把坟墓炸毁了,墓地的周围全是棺材和尸骨的碎片。公安局当作一个重大恶性案件查处,要出出这口恶气,但没有任何线索,便成了大明县有史以来最大的悬案。这位股长发誓不再干公安了,因为太丢人了。人们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在这个小地方,小人君子都不能得罪。地方小了,视野就那么大,君子也会变成小人。说到这些,他们就很感慨,本来是依法办事,但别人却要翻脸。古长书说:“本乡本土的人,我知道这种情况的。我之所以要这样做,也是为了减少矛盾,保护干部。同时也是为了探索一种执法的新路子。”

18.违章建筑

现在轮到古长书检查工作了,看看上次会议布置下去的任务落实到位没有。三十万元拆除经费已经全额到帐,宣传工作正进行得有声有色,来势凶猛。一百多家需要拆除的违章建筑名单已经发送到户,规定限期二十天内自行拆除,否则强制执行。古长书带着领导小组的成员们下去调查走访,大多数居民普遍反映清理违章建筑是件好事,可这么多年来都是说在嘴上,事到临头又不见动静了,希望这回政府动真格的。否则,到处乱搭建,整个县城的建设都处于无序状态了,看起来乱糟糟的,市镇建设怎么能搞上去?说这些话的,都是没有违章的。而那些违章的则说,时间都这么长了,有十多年了,快成建筑文物了,不拆除也不碍事。以后管严格一点,不再违章就行了。何苦伤害老百姓的感情呢?有的说得更直接了,你们有本事拆除了“天不怕”的房子,我们就自动拆除,不要政府多讲。可政府也不能欺软怕硬,要动刀子,就先从有财有势的人身上动刀。而有的市民则冷嘲热讽地说,拆除就太可惜了,当作文物古迹保护起来,今后还能卖门票供人参观呢。

古长书听到这话非常心痛,仿佛在县长们的脸上打了一耳光。这就是政府无能造成的后果。一届政府,如果连最基础的工作都做不好,还妄谈什么为老百姓谋福祉?这岂不是欺人之谈吗?其实,许多群众的意见也很明显,并没有故意嘲笑政府的意思,矛头是直指“天不怕”的。古长书一行人走访了半天时间,了解了一些民情民意,回到指挥部的临时办公室开会,古长书说:“看来他们都搭了‘天不怕’的车。只要把天不怕的房子拆除了,其他违章建筑就迎刃而解了,我就要让他们知道,大明县有个天不怕,大明县还有一个不怕‘天不怕’的人!”

城建局长李兵试探性地问古长书:“天不怕的房子是四层楼,总面积七百多平方米,下面是超市,是全部拆除还是部分拆除?”

古长书听了这话,真不知他这城建局长是怎么当的,他连拆除部分要划清界限都不知道,该拆除的部分都划着红线,而且在检查都看到了,明明白白摆在那儿,他居然视而不见,这局长就当得太官僚主义了,也难怪县城的违章建筑越来越多。遇到这样的昏官,没有不出问题的。古长书说:“当然是部分拆除,只拆除它的违章部分。它违章占用了多少,就切除多少,而且不能破坏房子的主体结构。拆除之后,他还可以把那一?墙壁砌起来,修补复原。这样他的损失就少了。所以只能用民工用手工拆除,不能用机械施工的,以免引起房子主体的损伤。”

李兵恍然大悟:“原来这样啊!”

古长书说:“我们既要严格执法,又不能过火,真正做到有理,有利,有节,有人性。”

李兵叹口气,无不惋惜地说:“简直不敢想像,那么漂亮的楼房,从正面切除一米,那该是什么样子!”

古长书说:“那不只是切除一米,而是切除一米多,要把重新修补所用砖块的地方考虑进去。”

李兵说:“是否还要考虑一点补偿费?”

古长书一听,就知道有人私下找过他了,这位城建局长能力不强,关系却复杂。不知他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反正他想探听古长书的口风。古长书有些火气了,说:“你这是什么话!他违法了,我们是依法行政,还要给他补偿费?那不是国家掏钱让他们违法吗?天下哪有这种怪事?”

李兵尴尬地一笑,低了声音说:“我也只是随便问问。”

古长书平时跟城建局长李兵接触不多,第一次发现李兵有些昏头昏脑。快到五十岁的人了,在城建局干了二十多年,可对自己手上的工作并不熟悉,亏他居然有这种胆量,敢提出要清理违章建筑。好在局里有一批得力的业务人员,把违章建筑的情况弄得清清楚楚。李兵只管照着他们提供的资料念就行了,并不要他多费神。所以他这局长倒也好当。在领导小组,李兵也只是占一个成员的名额,具体工作都让其他人揽了。他这领导小组成员就更好当了。古长书觉得,李兵这种人当官就是很有福气,只需立个肉桩人身就行了。

清理违章建筑的宣传工作正如火如荼,指挥部的工作也在密锣紧鼓地进行。二十天的限期自行拆除的规定时间越来越近了,时间一天天过去,竟无一家违章者自动拆除,大家似乎都在等待观望。县城居民议论纷纷,说这次又闹了半个月,可能又要黄了。现在的政府做事么,习惯于雷声大,雨点小。还有一些居民猜测,莫不是县委县政府领导想敛财了,于是就想了这个高招,专门放出一些风声,好让那些违章者送礼行贿,这也是一条财路。就跟有的领导一年过两次生日,想收钱了就住院,要么就考察一次干部。这都是敛财聚财的好办法,形式不同,却异曲同工。

只剩下最后五天了,强制执行已进入了倒计时。到限期拆除期限的前一天,从外地调来的一百名公安干警,一百名武警部队的战士,还有五十名从外地组织的民工,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大明县城,他们先在宾馆进行一天时间表的休整。第二天早晨,县城实行交通管制,除执法车辆外,一律不许任何车辆通行。一百名公安干警,一百名武警战士,和五十名拆除队的专业人员,全体集合列队,喊着军令,迈着整齐的步伐穿街而过,威风凛凛地开进了县政府大礼堂。后面紧跟着扛着长枪短炮的省市县记者,走一路拍一路。县城波澜骤起,居民们被这前所未有的异样景象惊呆了,有种神兵天降的感觉,他们不明白是是有反恐行动?还是军事演习?

县政府大礼堂,五大班子负责人都在台上就座。因为面对着军人和公安,县委书记贺建军这天用心整理了自己的情绪与着装,显得特别气宇轩昂,满脸都透着红润和刚毅,看上去八面威风。他用豁亮的嗓门儿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从精神文明、物质文明和经济建设的高度,分析了违章建筑的危害性,强调了这次拆除违章建筑大行动的艰巨性、重要性和必要性。古长书也到了风光时刻,他宣读了相关纪律和注意事项,公布了行动路线,特别强调指出:“如有行凶闹事,阻挠拆除,无理取闹者,轻者行政拘留,重者依法惩办。决不能心慈手软,姑息迁就。”但是,古长书还是把发令枪交给了贺建军,他知道,政治与权威的荣耀是要大家分享的,这也体现了一种合作精神和政治作风。最后,贺建军站起来,大声宣布:“我宣布:大明县拆除违章建筑大行动现在开始!出发!”

整个队伍直奔“天不怕”家,他的房子座落在县城的主街道上,四层楼虽说不高,但看上去就气势不凡,装璜得很是考究。瞬息之间,二百人就将房屋包围了。里面一层是公安,外面一层是武警,街道上都占满了。五十个人的拆除队伍带着工具上了楼顶,开始砰砰咚咚地敲砸砖块。一楼的商场有几个顾客,见这样子很自觉地走了出来。然后,几十名公安干警站到了商场里面,组成了两层人墙。

“天不怕”这时才知道大事不妙。他提着菜刀从大门走出来,企图暴力抗法。他凶神恶煞般地边走边骂:“妈的,老子今天跟你们拚了!”未等他接近,就被公安下了他手上的?刀,铐起来了,抓进了停靠在边上的警车,一路呼啸,拉到县外审理去了。街道上的围观者都看到了这一幕,有的受到惊吓,有的则感叹:这回政府动真格的了!

“天不怕”的家人在里面又哭又闹,后来不哭了,女人们开始用各种脏话谩骂。公安人员不断制止,但他们依然骂个不停。有人企图扑上来与公安人员撕打,又被制止了。“天不怕”的老婆似乎继承了“天不怕”的勇气,当面向警察吐口水,警察们一劝再劝,一忍再忍,最后还是忍受不住了,索性不劝了,一个公安局副局长大声说:“我们可是文明执法的,你再闹事,我们就不客气了!”“天不怕”老婆又吐了一口,辱骂道:“文明你妈个X!”这位副局长真火了,一声令下:“给我抓起来,带走!”两个警察冲上去,带走了“天不怕”的老婆,拉到外县拘留去了。

整整用了七个小时,五十个拆除队员忙了一天,才将“天不怕”的违章建筑拆除了,他楼房向人行道延伸出来的那部分被活生生地切割下来,变成了一块一块的砖头和飞扬的尘土。切除那一米多之后,他的楼房与整个街道的房屋就整齐划一了,钜齿一般的墙体侧面面对着大街,象一部大书摆在面前,谁都可以阅读和分析。从正面看上去,整个楼房就变成了若干个方格子,家具,被褥,商品,包括客厅里的吊灯,全都裸露在外面了。虽说非常丑陋,但里面的豪华装修依稀可见。

19.“天不怕”

拔掉了钉子户,攻克了堡垒,满城都是一片惊呼,几乎大明县的每个角落都在议论这事,他们说政府就要象个政府的样子,这样才真象个政府的样子。如果早些年这样做,县城的建设肯定比现在好多了,城市也比现在漂亮多了,毛病就出在政府的软弱无能上。如果做其他事情也象这回这样来硬的,大明县的发展就更快了。县城一直是沉默而平淡的,现在,除了极少数违章建筑的当事人外,许多善良百姓莫名其妙地兴奋着,不少人脸上都鲜花怒放。

这天晚上,县委县政府为警察们和武警部队的战士们举行首战告捷的庆功会,大家累了一天,要让他们好好喝点酒,解解乏。贺建军和古长书喜气洋洋,分别端着一杯白酒挨个地碰杯。古长书说:解决了“天不怕”这个大头,其余的就不在话下了,咱们要改变策略,一是继续加强宣传,鼓励他们自行拆除。二是从明天起,要兵分十路,每二十五人为一个小组,各个击破,齐头并进。

古长书在回家的路上想到了父亲。他有好长时间没有看望老人家了。于是转身改道,往父亲家里去了。在走到家门口时,古长书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听。他心里一急,怕父亲出什么事,于是心急火燎地往家里赶。开门之后,父亲正在看电视,父亲说:“你回来了?全县都在议论你,我都不敢出门了!”

原来父亲真的不敢出门了。父亲下午有散步的习惯,害怕有人报复他,他就龟缩在家里闭门不出,几个喜欢跟他打麻将的老头也不敢跟他玩了。所以,古长书打电话,他也不知道是谁的电话,不敢接。平时是自己做饭,这天下午也没去买菜,只在家里泡了一包方便面。见古长书回来,也倒开心,只要儿子没事就好。古长书看出了老人的顾虑,对父亲说:“你就到我那里去住吧,把这个房子锁起来。免得你一个人担惊受怕。”

父亲说:“又要让我去给你做饭?我们生活习惯不一样,搞不到一起去的。”

古长书说:“做饭的事并不重要,问题是你一个人在家里,我也放心不下。思

在古长书的劝说下,父亲又跟古长书一道来到古长书家里了。儿子干了惊天动地的事情,虽说老百姓喜欢,但父亲的心情是紧缩的,并不舒展。父亲忧心忡忡地问他:“他们会报复你吗?”

古长书说:“你放心好了。没那么大的胆子!”

父亲说:“我就是担心有人跟你过不去。”

古长书嘴里虽这样说,只是为了安慰父亲,不能让老人家担心。但他心里还是提防着的。“天不怕”那种人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他不能处于毫不设防的状态。可父亲喜欢跟老头们一起打麻将混时光,一个人呆在家里闭门不出也不行。便给父亲交待,这期间,你也别到外面打麻将了,万一想玩玩,你可以白天让他们来这里陪陪你,但不要超过下午五点钟。你也不要做饭,我每天带些现成菜回来,凑合凑合就行了。父亲一听儿子给他放宽政策了,马上就眉开眼笑了,保证似的说,这个办法不错,你下班回来前我们就收场,我就把屋子收拾干净了。你不会闻到满屋烟味。

第三部分

1.其实他就是头猪

天气特别地好,天青日朗,春风和煦,拆除违章建筑的工作仍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毕竟只有一百多家,但却有一支庞大的拆除队伍,声势与力度都是前所未有的,它使大明县的上空弥漫着一股异常浓烈的战争硝烟。表现看上去是一次清违行动,而在人们理性的思考中,更愿意把它看成是一次法制与无序的大较量,政权与非法的大比拼。所以,强制执行到第三天时,一些违章者见大势已去,就纷纷开始自行拆除了。也有一些消极抵抗的,他们说即使拆除,也要让政府花力气。好在古长书他们准备充分,“天不怕”暴力抗法被抓后,再也没出现类似的暴力抗法者。整个拆除工作势如破竹地开展下去了。只用了五天时间,就全部完工,所有违章建筑被一一清理出局。

第六天,县里的五大班子带领着二百五十名的拆除队伍,集中组织视察。每个拆除点挨个地查看。这支长长的队伍,既象游行,也象示威,其实只是视察而已。古长书之所以要建议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提高地方党委和政府在群众中的威信和地位,要让他们相信,政府是有能力把自己遗留下来的问题解决好的,是有能力把县城治理好的,是有能力把经济建设搞上去的。

这项工作搞完后,省电视台播放了大明县清理违章建筑的新闻,还专门制作了专题片进行播放。古长书在开始运作此事时,并没有考虑新闻单位参与的。但是,金安市政法委书记觉得这事本身具有新闻价值,就通知了省市电视台跟踪拍摄,省日报也就闻风而动了,进行了跟踪采访。因为违章建筑不是大明一个县的问题,而是全省性的问题,甚至全国性的问题。在金安市更具有典型意义,它理所当然地应当成为新闻热点。

大明县的做法在全市乃至全省都引起了轰动效应。他们的经验被总结成《“异地执法”在拆除违章建筑中的巧妙运用》,从省报到《法制日报》都刊登了,并将成为金安市今后拆除违章建筑的典型经验,在全市各县广泛推广应用。

波澜壮阔的拆违行动结束了,但余波并未平息。“天不怕”和他老婆分别拘留半月后,一出来就开始申冤叫屈。好端端的一幢四层楼的楼房被切下一米多,留下的只是面向街道的若干个方格子,满目疮痍,难看极了。他用一幅巨大的编织带遮挡起来,准备把拆除的那一面修补起来。虽说没有直接采取暴力性的报复行动,但他心里不服。逢人就骂古长书。当然他也知道古长书的厉害,不敢对古长书本人怎么样,可他从墙上挂上了一幅巨幅条幅,上面写着“伤天害理”四个大字。路过的人都要在此驻足观看一番,有人笑而不言,也有人说确实太过分了。可更多的老百姓还是说这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如果大家都乱搭乱建,以后县城都没有路了。那才是没出路呢。

公安局长也看见“伤天害理”这个条幅了。他请示古长书:“要不要责令他撤下来?”古长书说:“就让他挂着吧,他有怨气,出一出也是好的。”公安局长提醒他说:“你平时小心点,最好我给你安排两个警察,随身保护你。”古长书哈哈一笑,说:“谢谢你,没那么严重。有什么意外我会通知你的。”公安局长还是不放心,如果古长书有什么意外,他做局长的就不好交待了,便偷偷给他安排了个警察,在暗中保护他。

这些紧张的日子里,一直有个人关心着古长书,这就是顾晓你。她很留意下面的议论,也收集一些意见,然后反馈给古长书。有一天,顾晓你眉飞色舞地给古长书打电话,说:“哎,我亲爱的县长,告诉你个好消息,在歌颂你呢!你要不要听听?”古长书说:“歌颂我?现在会有人歌颂我吗?有人恨不得吃了我!”顾晓你说:“他们印些小纸条,到处乱撒。我今天早晨上班时拾了一张。要不要看看?”古长书说:“那你就给我送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一会儿,顾晓你就来到了古长书办公室。送来了她从马路上拾到的纸条。那纸条是十六开大小,一看便是从电脑上打印的。上面写着四句顺口溜。顾晓你一五一十地展开,说声怜你听好了思,便摇头晃脑地给他念道:

大明有个古长书

六亲不认没眼珠

别以为他是个人

其实他就是头猪

念毕,古长书哈哈大笑,说:“很押韵的嘛!”

顾晓你敲敲古长书的脑袋说:“你是头猪!嘻嘻!”

2.政府招待所

回到坐位上,古长书拿着那张骂他的纸条反复端详,觉得这些骂人真是有意思。他可以由此判断,既然有人明目张胆地骂他,那么暗中骂他的人可能就更多了。领导做事跟学雷锋不一样,跟助人为乐不一样,甚至跟抗洪抢险都不一样。抗洪抢险那阵子,你冲锋阵在最危险的时刻,人人都说你是好样的,那是因为没有伤害个人利益。你现在直接伤害了人家的切身利益嘛,不要妄想人家拥护你。如果所有老百姓都有很高的政治觉悟,那就不存在违章建筑了。当官的都有觉悟低下的,何况普通老百姓呢?只要他们不动粗,不在背地里捅黑刀,就算不错了。

刚把纸条收进抽屉,贺建军也打来电话说,有人给他送了张纸条去,骂你的。贺书记是给他鼓劲的,让古长书不要害怕,该做什么还是继续做什么,天塌不下来。古长书说,天塌下来个子高的顶着,我怕什么?要怕,我就不对违章建筑动手了。其实我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现在并没到最坏的程度,总的说还是比较满意。贺建军说,不是比较满意,是很满意。因为大多数老百姓反映是很好的,这就行了。如果希望人人满意,那就天真幼稚了。

这期间古长书一直没跟周县长联系,没有向他汇报的意思。只是让办公室打电话问了问他胆结石手术的情况,办公室反馈说,手术相当成功,过几天就出院了。反正不是大手术,古长书也用不着操心。再说已经给他安排了随同服务人员,有人照顾的。作为常务副县长,古长书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周县长回来后的第二天,县委县政府就召开了清理违章建筑总结会议,这回周县长才真正相信了,古长书确实啃下了这块硬骨头,而且并没有伤筋动骨,也没有造成什么后遗症。但古长书看出来,贺建军对周县长态度很冷谈,显然对他是有些看法的,只是没说出来罢了。在总结工作的时候,领导小组成员们口口声声就是古县长,就是贺书记,唯独没人提到周县长。这不仅仅是周县长在治病,而是大都明白他是有意回避矛盾,遇到难题绕道而行了。他们都知道,周县长已经当了三年县长,明年就要换届选举了,他希望平平稳稳地过度,再当一届县长,然后退居二线。所以这期间就不能得罪人,不能做对自己的政治前途不利的事。如果把违章建筑这个难题攻下来了,当然是有利的,也能算是一大政绩,对选举有利,怕的就是攻不下来,反而弄得矛盾激化,问题重重,他就没有台阶下了。眼下,让古长书把这件积累了若干年的老大难问题解决了,事情办得果断迅捷,干净利落,是周县长本人也意想不到的。所以他心里也有些尴尬,满脸都在笑,但没一处肌肉是自然的。他心里还是不得不服,古长书真是聪明过人,无论是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还是胆量,他都是自愧不如的。

古长书连续三周没回家看左小莉和孩子,左小莉知道他在县上干“大事”,她也很担心的,怕他惹火烧身。第三周周末,她就带着儿子到大明县来了。回到家里,古长书的父亲正和几个老头在打麻将。见儿媳妇和孙子突然回家了,老人又高兴又心虚,连忙对左小莉说:“是长书叫我玩的。”

左小莉看看满屋的烟雾,说:“爸,我又没说你什么。只要你开心,我们就高兴。你下去抱抱孙子吧,我来替你打两盘。”

父亲输得正厉害的时候,半天没和牌了,巴不得有人给他换换手气。于是撤退下来,跟孙子玩耍,左小莉就上场了。老人兴高采烈地抱着孙子,给古长书打了电话,说左小莉母子俩回来了,让他不要在外面吃饭。左小莉好久没打牌了,上场就手气极好,连续自摸,把古长书父亲输出去的全打了回来。其他几个老头见左小莉手气太旺,不打了,借口说古县长要回来了,让他看见不好。左小莉也不挽留,收拾好桌椅,老头们各自归家了。

打麻将的走了,左小莉才来到她最熟悉的卧室。里面凌乱不堪,平时她睡觉的那半边,全都堆上了书。古长书有在床上看书的习惯,有时抱许多书放在里面,这本翻翻那本翻翻。时间长了,床铺的半边都是书。左小莉得一一清理到书架上去。父亲走进去说:“我还给他收拾过呢。他还在床上吃饼干呢。看来家里还是少不得女人的,你一调走屋子就变了样。”左小莉说:“我在家里时,他也是到处乱扔东西的。从来放东西没个规矩。”

古长书下班回来,一家人就团圆了。父亲在家里只顾打麻将去了,也没准备饭菜,就决定到外面餐馆吃饭。古长书抱着儿子刚刚出门,就接到贺建军的电话,说市委汪书记来了,让他到政府招待所吃饭。古长书说,左小莉回来了,今天就免了吧。明天我陪他。贺建军说,汪书记说了,你把他们都叫上。古长书说,家里还有父亲呢。贺建军说,把他们一同叫上呀。老人说我不喜欢跟当官的一起吃饭,别扭。古长书说,我大小也是当官的,我看你挺好的嘛,没觉得别扭呀。父亲笑笑,就跟他们一块到政府招待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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