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扣机枪疑犯毙命 出拳脚囚徒争雄
斜街的暖洋洋洗脚桑拿城的门面临街,后富是条胡同,胡同的中间还有一条横胡同与并行的另一条胡同相连。
阿四把丰田王停在店门口,与何可待进了店门。妈咪走过来,贴着阿四的耳朵说:
“H楼4号。我安排了泰国小姐给他做泰式按摩。他一听说泰国小姐,挺高兴。”
阿四悄声问:
“古典泰式,还是现代泰式?”
“现代泰式。”
现代泰式按摩是裸体按摩。客人穿肥大的短裤和开襟小褂,按摩女全身赤裸,从头部开始按摩到脚趾头。对胸部和大腿等部位要用乳房来按摩,乳头比手指头还好使。
阿四埋怨妈咪道:
“警察一来,就现了。你让他做古典式按摩就好了。”
妈咪委屈地说:
“客人指定要做现代泰式。不做,就留不住他。你也没说警察要来呀。”
何可待也有点着急。
“阿四,你这还有外国按摩女?又添一桩罪过。”
“没有外国人。”
“你说有泰国的?”
“大哥,我蒙客人的,把你也蒙了。全是国产,会说几句泰语。我就拿她们冒充泰国人。”
何可待问妈咪:
“楼上还有别的客人吗?”
“这钟点客人不多,还有一个客人。也是做现代泰式。”
“大哥,让另外的客人走吧。全抄里头,我这店非封门不可。”
“不行,”何可待拉住了阿四的手,“把另外的客人一轰,可能是跟腰的那家伙就会被惊动,他也得跑。现就现吧,能抓住跟腰,也算是以功补过。他订了几个钟?”
妈咪答道:“两个钟,为了稳住他,答应优惠一个钟。”
“门上有猫眼吧?”
“有”
“我上去认认他。”
“大哥,我跟你去。”
“不用。人多了脚步声太重。我一个人就够了。”
阿四掏出一把荷兰刀塞到何可待手里说:
“带上家伙。”
何可待脱下皮鞋,穿着袜子,轻手轻脚地换上二楼。他来到4号门前,左眼微闭,右眼贴到猫眼上往里看。
小姐两个丰满的乳房在客人的前胸来回摩擦,根本看不见男人的正脸。何可待心里很着急,又没有办法。
忽然,男人坐起来,把光溜溜的小姐压到身下。他的脸正好面对门上的猫眼。何可待认出此人正是跟腰。
何可待轻手轻脚地离开,回到楼下。他把阿四拉到一边说:
“你把楼下洗脚的客人赶快轰走。别让他们出声,省得惊动楼上。”
阿四和妈咪对两位洗脚的男人说:“你们快走,别弄出声,今天关门了。”
妈咪把服务的小姐叫到一块,“今天放假,快走,快走。”
阿四到门口张望,看见对面五月花发廊门口停着光头的宝马赛车。骂了一句:“妈的,你还跟上老子了。”
何可待见闲杂人等都已走光,拨通了陈虎的手机:
“陈局,就是他,跟腰。”
“我还有几分钟就到了。”
“快点。屋里的小姐光着屁股呢,你们悠着点。他在二楼4号。”
陈虎在切诺基上立刻拨通了陶铁良的手机。
“铁良,就是他。我到了。”
陶铁良在电话里问:
“你们几个人?”
“一共三个。他在二楼4号。屋里除了跟腰,还有一个小姐。”
陶铁良加重了语气说:
“陈虎,我命令你,你先到了也不许擅自行动。你们没有现场捕人的经验,疑犯可能武装拒捕。你们把住出口,我到之前别让他脱逃,就算你们完成了任务。”
“好,我等你到了再行动。”
切诺基停在丰田王旁边。陈虎说了一句“我已经到了”后关闭手机。
何可待从门内迎出。见陈虎等三个人下车,低声说:
“陈局,你们才来三个人?”
“市局的人这就到。你能保证楼上的那个人就是照片上那个人?”
“发型变了,他剃了光头。没错,就是他。”
陶铁良带领的紧急反应小组分别从几辆警车下来,十几个防暴队员个个头戴钢盔,身穿防弹背心,手里端着自动步枪。他们迅速把暖洋洋店围住。
陈虎手里拿着一把手枪。他把何可待拉到陶铁良身旁说:
“疑犯经何先生辨认,证实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家伙,他现在的绰号Pg麻杆。在楼上4号,屋里有个小姐。”
陶铁良会意地笑笑:
“我与何先生老相识了。他手里有枪没有?”
何可待一招手,阿四和妈咪走过来,他说:
“陶局问你们,楼上那个人手里有枪没有?”
妈咪紧张得说不出话,结结巴巴地说:
“…他衣服……在箱子里锁着,钥匙在他手里,他拿了个手袋上去……不知里面有枪没有……”
陶铁良温和地说:
“别紧张。4号的门,你能打开吗?”
“用钥匙,从外面能打开。”
“把钥匙给我。”
妈咪回屋里,取出一把钥匙,交给陶铁良。
“陈虎,你带着你的人,到后面胡同蹲守,防止他跳窗户。我从正门过去抓人。”
陈虎一招手,带着两个人从街角拐到了暖洋洋后窗下的胡同。
陶铁良命令其余的人守住正门和楼梯口,带着五个人上了楼梯。
在二楼4号门前,一名警察用钥匙轻轻开门,其余的警察把枪口对准房门。陶铁良守在门的左侧。
钥匙插进锁孔,却打不开门。妈咪在紧张中拿错了钥匙。
警察低声说:“肯定拿错了钥匙,换钥匙吧?”
阳铁良刚说出“来不及了”时,屋内射出的子弹击中了开锁警察的胳膊。
“撞门!”
陶铁良话音刚落,两名警察用皮鞋险开房门,他们迅速躲到门的两侧,里面又射出了子弹。
陶铁良及另外的两名警察冲到门口。枪口对准了屋内。
跟腰右手握枪,顶住被他搂在胸前的小姐的脑袋。按摩女身上一丝不挂,吓得瑟瑟发抖。他的身后是临胡同的窗户。
陶铁良厉声喝道:
“放下武器!”
跟腰并不慌乱,他冷笑说:
“别动,你们一动我开枪打死她!你们今天眼福不浅。你们眼睛看着我,别盯着看光屁股泰国妞没完。我喊一二三,你们不退出去,我就开枪!我说话向来没含糊过!”
听说是泰国小姐,陶铁良心里有点慌,保护好外国人质就更不容忽视。
“好,我们退出去。杀害人质你罪加一等。退。”
跟腰大声喊:
“把门关上!”
陶铁良断然拒绝:
“门不能关,关上门怎么谈判!”
“你们关上门,等国际友人穿上衣服。她穿好衣服,咱们再谈判!你们不关门,数到三,我也打死她!一!二!…”
“好,我关门。给你两分钟穿衣服。告诉你,你跑不了啦!上下左右全被我们包围了!”
陶铁良把门应掩上。枪口仍对准门内的相应位置。
就在门关上的一刹那,跟腰把按摩女从窗口推下去,他也跟着跳下。
胡同窗下的位置,有个水果摊,是个简易的木棚。
守候在窗下的陈虎听见枪响,知道疑犯武装拒捕,提起了高度警觉。水果摊分停着一辆马自达,车门紧锁,没有司机。他怀疑这辆车是跟腰的,他有意停在这个不显眼的地方。
按摩女摔在水果摊的木棚顶上,又滚落到地面,身上多处出血。陈虎扑过来抢救,叫道:
“快,她还活着!”
另外两名干警把按摩女抬起来,朝切诺基车跑去。
这时,陈虎看见跟腰跳到了马自达的车厢顶上,发出一声巨响,接着滑落到车门前。
跟腰右手持枪,左手拿车钥匙开门。陈虎一个箭步扑过去,把跟腰压在身下。跟腰猛地用力,反把陈虎压在身下。
跟腰右手就要朝身下的陈虎扣动扳机,陈虎伸手抓住跟腰握枪的手腕。跟腰手枪的子弹飞向空中。
“啪”的一声枪响,跟腰的脑袋开了花,他死在陈虎的身上。
开枪击毙跟腰的是出现在窗口的陶铁良。
陈虎把死尸从身上推开,爬起来冲把上半身探出窗外的陶铁良大叫:
“你怎么把他打死?”
陶铁良收好手枪,冲下大叫道:
“废话!我不打死他.他早把你打死了!你没受伤吧?”
“你打死他,线头就断啦!”
陶铁良把窗户关上。心中暗笑:我要的就是把线头掐断。他对屋内的警察们下了命令:
“行动结束。把店封了。疑犯的衣物带走。你们两个下去收尸。你们两个把暖洋洋的所有人员带到市局看守所问话。通知法医验尸。通知三处来现场拍照。你们三个留下来提取现场证物。非市局人员,一律不准进入现场。各小组完成任务后立即向我汇报。”
陈虎在店门口被两名持自动步枪的警察拦住。
“不能进去。陶局有命令,非市局人员不得进入现场。”
陈虎不解地说:
“我也不能进?我是陈虎。”
两支自动步枪挡住陈虎的前胸。
“你就是猛虎,也不能进。”
这时,陶铁良从门内出来,拍着陈虎肩膀说:
“收尾的事,让他们干就行了。用不着我们。”
“铁良,你玩的什么把戏?我进去看着疑犯留下的衣物里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他们会提交一份完整的报告,你我等着看报告吧。’”
何可待、阿四、妈咪三个人戴着手铐被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押出来。河四破口大骂:
“姓陈的,你他妈的也太不仗义了!我们搭着性命帮你抓人,你们不但连个谢字都没有,反倒把我们铐上!”
陶铁良微微一笑说:
“阿四,你敬莱吧。冲你异性裸体按摩这一条,就够判个七年八年的。带走。”
何可待苦笑着举起戴铐子的手。
“陈局,我费尽心思帮你,换来的就是这个吗?”
陈虎把阳铁良拉到一边说:
“铁良,这是怎么回事!是他们提供的消息。”
陶铁良点上支烟说:
“陈虎,不是我驳你面子。现场涉案人员一律收审,这是章程,我也不敢网开一面。提审完了,没事的都会放,但不审不行。一死一重伤,这么大案子,他们至少也是证人。那个阿四,公然对抗政府禁令,包娼卖淫,你怕救不了他。你是最秉公执法的了,不用我细说,你比我明白。”
陶铁良一挥手说:
“全部押车上去!”
陈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推进囚车。这辆囚车原来是准备押解跟腰用的。
街面五月花发廊门前停放的宝马赛车里,光头按下CD键,音响传出邓丽君小城故事轻柔的歌声。他在车内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当他看到阿四与何可待被推进囚车时,他知道阿四死定,他只要出很少的一点钱就能把阿四的暖洋洋洗脚城连锁店盘过来。如此轻易地除掉一名黑道上的竞争对手,让他心花怒放。
陈虎被两支自动步枪挡在门外的那一幕,和陶铁良踌躇满志、陈虎神情沮丧的场景,光头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他悟出白道上的这一番暗中较量,陶铁良是胜者。
当天夜里,在看守所预审定陶铁良审讯了何可待。提审认“你怎么认识跟腰”开始。审讯已经进行了两个半小时。陶铁良听了何可待的供述暗吃一惊:原来蒋月秀不仅涉嫌走私,还雇用杀手杀人;吴爱坤也被牵涉在内。所有这些情况陈虎先我一步全知道了,要保住蒋月秀进而保住蒋局长将会是十分的困难。现在推一的补救办法是削弱何可待口供的可信性,毕竟他的口供没有分证。另外就是切断他与陈虎的联系。想到这里,陶铁良板起面孔说:
“何可待,你的马仔阿四是包娼卖淫的首犯,你是他的后台。你如实交待,你在医洋洋洗脚城连锁店的非法收入提成多少?”
“一分也没提过。我跟阿四没有经济来往。”
陶铁良拍着桌面叫道:
“胡说!你瓢得见了底,你不从阿四那儿黑钱,你怎么活?你是专玩大的,每天手里没有几万,你受得了吗!”
何可待冷笑说:
“你拍桌子瞪眼,我告诉你侵犯公民权利!”
陶铁良哈哈大笑。
“你告我?你以为你爸还活着,还当副市长?你一条丧家犬、落水狗,还摆你市长公子的是架子,你撤泡尿照照你自己!阿四已经交待了,你顽抗到底,从严处理!”
“你诈什么诈?我见过。你当局长才几天,多大的官我没见过?蒋月秀给我四千多万,我都不动心,能要阿四那几个小钱。我告诉你,陶局长,你说的话我全记录在案。你别玩过了。”
“我还怕你记录在案!你贿赂国家公职人员。你说,你给过陈虎多少钱,他才罩着你,帮你逃脱了法律的惩罚!”
何可待又是几声冷笑。
‘物局长,窝里斗我见过多了。也没你这种斗法。你让我诬陷陈虎,好呀,你开个价,你给我什么好处产’
陶铁良把茶杯摔在地上。
“谁让你诬陷了?我让你如实交待!你编造了蒋月秀雇你杀助腰的神话故事,还说你对焦小玉说起过。你这就是拉着国家公职人员与你一起编瞎话!我问你,你和蒋月秀之间的谈话,谁能证明有过这么一次谈话产
“没有。
“没有旁证,你就让我相信你的胡说八道!你和蒋月秀搞过对象,后来吹了,于是你怀恨在心,蓄意报复!你利用蒋月秀死亡,死无对证的机会,就缔造谎言,妄加罪名,诋毁她的名誉!告诉你,何可待,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一派胡言里漏洞百出!”
“信不信由你。我要是让你吹胡子瞪眼一拍呼就腿软,我也就不是在市委大院长起来的坏小子。你还别让我出去,出去我就告你官官相护。你是蒋局长的门生故旧,所以你护着他闺女。”
“把他押下去!”
何可待被两名警察推推搡搡地带出预审室。
已经凌晨两点,何可待躺在囚室地铺上一点睡意都没有。但他闭着眼睛,偶尔打打呼喀,装出熟睡的姿态。
地铺上挤着八个人。何可待被夹在中间。他从阿四嘴里早已知道牢房里的规矩,谁要是得罪了看守,就必遭同牢犯人的一顿狠揍。第一拳先封你的眼,第一脚先踢你的老二,使你在瞬间丧失反抗能力,接下来是没头没脑地一阵拳打脚踢,打到跪地求饶为止。打人的犯人以此向看守邀功,饭碗里多了勺莱。挨打的从此不仅对看守,对其他的犯人也就老老实实了。
何可待预感到对他的暴打就会在今天入狱第一个晚上发生。因为他叫板的不是一般的警察,而是新任的公安局长。他想,与其让人家打个嘴歪眼斜,不如拼死对打还有一线生机。所以他暗中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两点一刻,有人咳嗽了一声。何可待一左一右两个人突然坐起来,一个人骑到何可待身上,另一个人压住他的双腿。何可待抢先出拳,击中骑在他身上的人的眼睛,那人“哎呀”一声翻下身去。紧接着,何可待抽出两腿,一脚踢中那个人的下巴。何可待躺在板铺上就打倒了两个人,他翻身跃起,伸拳踢腿,与四面扑上来的搏斗。他把心一横,死活就在今天晚上。出拳、踢脚非常狠,能够到谁就打谁,他抓住一只胳膊开嘴就咬,硬是咬下一块肉。他抓住不知是谁的头发,硬是扯下一块头皮。他也挨了不少打,肋骨上挨了好几脚。但只要抓住一个,就连踢带咬,往死里打。牢房内滚成一团,“哎哟妈呀”的叫声此起彼伏。十几分钟后,有六个人受伤不能动手了。何可待一发狠心,要把最后一个打成重残,好杀鸡给猴看,他抓住那个人的脑袋,狠命朝暖气管上撞。那个人头部往外冒血,昏了过去。
何可待背靠墙站立,指着屋内所有的犯人说:
“你们谁还上?今天我奉陪到底!”
一个大高个,可能是个字霸,就是他的头皮让何可待拽了下来。他冲何可待拱手说:
“不打不相识,今后你就是我们的大哥大!”
“你们服不服?不服接着练!”
“服了,服了。自家兄弟,何必骨肉相残呢!不打了,不打了。”
门外,传来看守的吆喝声:
“六筒9号,你们屋里怎么回事?”
何可待学着犯人的腔调说:
“没什么事。新来的姓何的那小子,不守狱规,我们帮助了他一会儿。没事了。”
门外看守说:
“他老实了吗?”
“报告政府,他老老实实睡觉了。”
“再吵,全给你们关小号!睡觉!”
看守的脚步声远去了。
高个子冲何可待连连拱手说:
“何大哥,你把我们哥几个练了,把警察涮了,您是老江湖呀!”
何可待拱手道:
“各位,刚才多有得罪,我赔礼了。以后我们就是弟兄了。不是我牛逼,我徒弟都比你们功夫好。认识阿四吗?他今天跟我一块儿折进来的。”
第一个动手的人上前作揖说:
“哎哟,何先生,您早说呀。阿四谁不知道呀,我还跟阿四混了三个多月呢。敢情您是阿四的师傅。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何可待看了看躺在暖气管旁一动不动的人说:
“他怎么办?赶快给他治治。”
“您放心,我们这儿有消炎粉,糊上什么事也没有。这里的人,个个扛揍。只要不掉脑袋,都死不了。”
“消炎粉呢,赶快给他糊上。都是父母养的,谁活着也不容易。”
胜者为王,何可待成了六筒9号的老大。几个犯人听了何可待的吩咐,赶紧把消炎粉糊在流血的伤口上。
这一夜,何可待给同屋的犯人讲了六七个荤笑话。其中警察换岗猴爬杆的故事被犯人一致推选为六筒9号的保留剧目,要一拨一拨地讲下去。
方浩听完了陈虎的关于陶铁良击毙跟腰的汇报后,长久地沉默。这是周森林的安排,他听了陈虎叙述后觉得情况重大,便安排了陈虎专门向方法当面汇报。
“老周,”方浩眉头皱了一下,“你的看法呢?你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
周森林叹息了一声道:
“古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说呢,人之将退其言也真。说真话,我认为陶局没有必要一枪击毙跟腰,因为陈虎并没有面临死亡的威胁。那么多的人,还不能生擒一个破脚疑犯?人死线索就中断了。这对于我们是个极大的损失。拘留何可待,也缺乏充足的理由。且不说正是由于何可待提供的线索帮助我们找到了跟腰,也不说何可待在抓捕跟腰的行动中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就说何可待与蒋月秀那一次重要的谈话,他至少也是我们应该加以保护的证人。陶局说抓就把人抓起来了,我看也不正常。要是何可待在看守所里有什么意外,我们连个证人也没有了。”
方浩仁立窗前静静地听。他突然回过头来问陈虎:
“你说,当跟腰死在你身上时,你当时第一个感觉是什么?”
“我就一个想法,这次抓捕行动失败了。我们除了一具死尸,什么也没得到。当时比我自己挨了子弹还难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想法。”
“嗯,我要是你,也会有这样的感觉。铁良也许有他不得不开枪的道理吧。”
方浩拿起电话,拨通了公安局局长室。
“陶局长吗?我是方浩。我通知你,立刻释放何可待,马上。”
方浩放下电话说:
“铁良开枪击毙疑犯的事,你们就不要介入了。我找他谈谈。老周,这个吴爱坤吴小姐,神通广大,你敢不敢碰她一下?”
周森林点点头说:
‘方书记,我刚才已经表了态。人之将退,其言也真。得罪人的事,我去做。陈虎立脚未稳、地雷多,不宜多得罪人。他说几句假话,办几件违心的事,也无伤大雅,甚至是必须的。我反正快退了,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老周,你与别人不一样哟。”方浩从抽屉里拿出几张表格,上面全是人名。“有些人是另一种哲学,人之将退,不贪也负。这些表格是监察部统计的,他们都在临退前大大地贪污腐败了一把,专家称之为‘离退休症候群’。老周,你没顾虑,我还有顾虑呀。我也有难言之隐,高处不胜寒,也算是中国特色吧。公检法的体制不改革,公检法的腐败也就层出不穷。我再往深里说,就犯规了。嗅,你们去吧,我有点累,或者干脆说,有点倾。
周森林和陈虎默默告退,离开了方浩的办公室。
在走廊里,陈虎低声说:
“我看方书记欲言又止,心事重重似的。”
周森林看看走廊里没人,也压低了声音。、“他能不烦吗。这句话我只能球你说,你千万不能乱讲。在陶铁良提正局的讨论会上,方书记是有保留意见的,但上面硬压了下来。他为什么还兼着政法书记,就是担心有变。刚才他说公检法体制不改革,公检法的腐败就会层出不穷,是有所指,有感而发。不过呢,上层的问题他不便对我们说罢了。他的日子,不会比你我好过。”
“周局,本田雅格……”
周森林打断陈虎的话头。
“回办公室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刚回到反贪局的局长室,陈虎就忍不住说:
“周局,我觉得本田雅格专案组的成立,似乎是什么人把我们引向了误区。我并不是说反走私不重要。反走私不仅重要,又是当务之急。但我觉得用一个陈年旧案,走私案值也不是非常巨大,投入这么大的力量,不太对劲。再查半年,也不见得能查出什么结果。反腐败的工作却受到了冲击。使我们顾此失彼。我真是被搞得糊里糊涂,不知道自己整天干些什么。”
“不,陈虎,你在专案组干得很好,何可待提供蒋月秀雇用他会杀跟腰的情况和美元印版的来历非常重要,很有价值。没成立专案组,就不会发现这个情况。”
陈虎烧着刀疤说:
“是偶然罢了。就像踢足球,我一脚踢出去,撞到了对方球员的腿上,球改变了路线进了球门。与本田雅格专案组的侦查目的并没有太多的直接联系。何可待在这件事上功不可没。当然,小玉能让何可待说出实情,也非常不容易。要是由我出面,何可待还真不一定能说。”
“你又犯了随便否定自我的老毛病,”周森林倒开水吃下两片药,“苹果树年年往下掉苹果,只有落在牛顿手里的苹果起了作用,它改变了人类历史。跟腰是个偶然落下的苹果,我希望你是牛顿,从中发现万有引力。我们不去讨论本田雅格专案组的成立是否有必要,这是上层的事,我们无权过问。你给我什么题目,我们都能把文章做到点子上,这才是我们的功夫。这是我从周恩来总理身上学习到的经验。文化大革命中毛泽东给周总理出了多少题目,但周总理接过题目,总是能把文章做到尽量减轻文革的损失这个点子上。毛泽东发现后也没辙,批评周总理阳奉阴违搞得好。毛泽东批的是阳奉阴违搞得好,不是阳奉阴违搞得坏。毛主席他老人家选词用字多讲究。他用了个好字,说明什么?说明他得承认周总理站在理上,他心里不满意也得说好,说明毛泽东无可奈何。周总理的操作技巧是何等的高超,政治智慧是何等的丰富。焦鹏远焦书记批评我阳奉阴违搞得好,其实是太抬举我了。我基本上执行了他的指示,除非迫不得已搞点无关宏旨的小调整。陈虎,我没有让你学阳奉阴违,但当你发现某些来自上层的指示并不符合党的根本利益,甚至有害于党的根本利益的时候,你能怎么办?硬抗是不行的,违反下级服从上级的组织纪律。也就只好学习一点做文章的技巧。当官难,当交更难。吏的职能是抓、杀、判、关、管,搞错了就是草菅人命。我们使用权力能不慎之又慎吗。官是国家机器的大脑,吏是国家机器的手。手没有思维的功能,大脑让手怎么干手就得怎么干。从这个意义上说,吏并不对官犯的错误负责,因为它只是执行机构。但为吏的又是有感情。有思维、有价值观的活生生的人,所以我们难呐!跟你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是决退了,对自己的一生做些反思。陈虎,你是不是觉得最近我的话太多了?”
陈虎看着周森林的一头花白而稀疏的头发,心里感到隐隐作痛。一个忠诚于党和人民事业的局级干部,一生活得竟是这样沉重。也许这就是清流官吏的必然命运吧?浊流浩浩荡荡,清流犹若小溪,但自古至今清流从未断流,民族的希望也就在于此吧。
“周局,我特别欣赏你那句‘人之将退其言也真’。真话只嫌少,不嫌多。我心里明白,你很不能将一生的政治经验传授给我,让我少犯错误,我很感激。想想以前我对你的误解,心里很惭愧。但我也不怕你生气,时代毕竟进步了,依法治国的下一步是执法的透明度。我准备上书中央,公检法的改革刻不容缓,增强执法的透明度是大势所趋。只有执法者先受监督,才能防止腐败。周局,或许是秉性难移吧,韬光养晦的境界我怕是难以企及。我这种秉性,不适合现行的政治体制。我身上毛病太多,早晚淘汰出局,可能是个必然的下场。”
周森林指点着说:
“看来呀,你不是牛顿,你是巴顿。让巴顿去做牛顿的事,是有些难为你呀。”
两个人一阵哈哈大笑。笑声中的苦楚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六筒9号囚室的门打开,看守进来叫道:
“何可待,出来!放你出去。”
何可待坐在墙跟,屁股刚一挪动,又坐下不动。
“请神容易送神难。想抓就抓,想放就放,没那么容易。你们不赔礼道歉,我就在这儿把车底坐穿。”
“畸,耗子还成了精。”看守走到何可待身旁,“你是见看守所的大白馒头不要钱是不是。立马给我走人,别找不自在。”
9号原来的牢头——大高个,走过来劝解道:
“何哥,这车底是钢筋水泥地,一辈子也甭打算把它坐穿。你跟政府叫什么劲儿呀。抓你是革命需要。放你也是革命需要。我想出去,人家还舍不得我呢。见好就收,全须全尾地出去,你就念阿弥陀佛吧。起来吧,何哥,9号的第一把手要是你舍不得,我给你留着。什么时候你再进来,我立马让贤。”
“好吧,冲你的面子,”何可待站起来,掸样屁股,“我走。诸位,我先走一步了。”
何可待刚出房门,屋里叫了几声:“大哥,别忘了弟兄们!”
看守的语气和缓多了。
“何可待,出去别再管闲事。管闲事,落不是。上头让我给你带个口信,提审你时的每一句话,出去都不许说,不许对任何人说。任何人,懂吗?你要不识相,说出去半句,今天怎么放你,明天怎么把你抓进来。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点人生道理你应当懂。什么手续也不用办了,你走吧。”
何可待走出看守所大门,知道自己再也坚持不住。肋间剧烈的疼痛使他前额冒出了冷汗。
停车场上,陈虎靠着车门抽烟。见何可待走出看守所高大的铁门,招了招手。
泪水禁不住涌出何可待的眼眶。他心里立刻明白,只关了一天多就放出来,一定是陈虎出了力。
何可待挣扎着走到切诺基旁。陈虎觉得情况异常,上前扶住他。
“何可待,你怎么直出汗?脸上盖着纸,哭得过了。”
“送我上医院,快点。”
陈虎把何可待扶上了车,给他一支烟。
“怎么回事,打你了?”
何可待深深吸了一口说:
“警察没打,犯人打的。要不是我有防备,非让他们打残废不可。我跟他们硬拼了一仗,往死里磕,才没吃多少亏。我估计肋骨折了,疼得厉害。”
“你跟看守报告了没有?当时就应该报医呀。”
何可待苦笑说:
“我敢吱声吗。再疼我也得咬牙挺着。这帮犯人要是知道我肋骨折了,能不报负我?我不但没吱声,还忍着疼给他们讲了一夜的笑话。这些孤群狗党,欺软怕硬惯了。在他们面前就得硬撑着。”
陈虎拍着何可待肩膀说:
“你是条汉子。咱们去医院。”
切诺基驶往公安医院。何可待在车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他拿不准该不该把陶铁良追问他与陈虎有没有行贿受贿的事告诉陈虎。
何可待试探着问:
“陈局,你与陶局有过节吗?”
陈虎警觉地看了何可待一眼说:
“没有呀。我们是大学同学。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陈局,我早看出来了,你是个好人。我就劝你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越是朋友越害你,我真是替你捏一把汗。幸亏咱俩之间是清如水,明如镜,什么经济来往也没有。要是有一点瓜葛,你也折了。”
“到底怎么回事?”
“出来的时候,我得到了警告,审我的事我要说出半句,再把我抓回去。往深了,我也不敢说了。打个比方吧,焦东方是我的铁哥们儿,差点害死了我。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铁哥们儿,要有,你就留个心眼儿吧。”
经公安医院医生诊断,何可待左肋软组织挫伤,右肋一处骨折。需住院治疗。陈虎给何可待办好了住院手续,拿着医生开出的诊断证明上了切诺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