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孔太平从洪塔山送来的两万元现金中取出一部份,将拖欠的民工工资全发了。民工们特别高兴,一个个干起活来浑身是劲。孔太平自己却有些没精打采。从青干班结业回来时,萧县长好像连鹿头镇党委书记的位子也不愿给孔太平了,借口孔太平在青干班学了现代社会的管理办法,让他在几项不痛不痒的临时工作中先选一项作为过渡。孔太平为此气得七窍生烟。好在月纺能及时给自己一些宽慰。月纺说搞环保蔬菜也是县里最有现代观念的工作,中国的事要不了多久便会像美国一样,事事都要先考虑环保,到那时这样的经历就成了一大优势。月纺这样说还有另一层面的考虑,山上的空气好,又没有山下花花绿绿东西的引诱,清心寡欲地过一阵,说不定孔太平的身体就会恢复正常。孔太平一想也有道理,便大大方方地带十几个民工上鹿头山创办高山环保蔬菜基地。孔太平以为自己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提拔,没想到这事竟有点遥遥无期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几天过去了,还不见汤有林的人影。这天早上山上的雾还没散时,一个人从防火道上走下来,孔太平以为是汤有林,可是从雾里钻出来的人是章见淮。章见淮要去县里参加森林防火动员与表彰大会,顺便又来强调一下烧火粪的事。章见淮还压低声音告诉孔太平,自己专门为他泡了十斤壮阳的药酒,等过了冬至就可以喝了。孔太平听到这话后心里一热,竟不知如何感谢。
下午临近放工时,娥媚像妖女一样出现在晚霞里。娥媚朝山下看了一眼,便将身子弯成一张弓,像是在地上捡松菇。一个民工刚说快起风,起风了就可以掀开娥媚的衣服,山上就真的起风了。娥媚的衣襟轻轻舞动一下,民工们就小声惊叫,说是看见娥媚的腰了,娥媚的腰又圆又细。不知是谁扯起嗓子叫道:娥媚!别的人也跟着叫:娥媚——!山顶上的娥媚像是没听见,那弯弯的腰肢一闪,整个人便消失在晚霞里。听着山谷里的回声,孔太平不禁笑起来,他劝民工们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娥媚根本就没眼瞧他们。
也许是想着章见淮给自己泡的药酒,孔太平夜里睡得特别好,一觉醒来民工们已经吃完早饭上工去了。孔太平起床后端上一杯水站在一棵大树底下刷牙,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他扭头一看,发现汤有林站正站在自己的身后。孔太平漱干净嘴里的牙膏,高兴地让汤有林进了屋。
汤有林没有给更多时间让孔太平去想这个问题,刚一坐定就说:“你的情况我才知道,县里对你这么不公平,怎么不早点对我说?”
孔太平故作轻松地说:“你这口气好像是安如娜的哥哥!”
一只长着彩色羽毛的鸟落在窗台上,紧接着又来了一只。它们丝毫不怕屋里的人,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便开始忘情地交嘴。汤有林看着两鸟不高兴地说:“别提安如娜,就是她哥哥要害我。”
“有你害田毛毛那么重吗?你是来看田毛毛的吧?我对你说实话,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好,有精神分裂的前兆。”孔太平不满地说。
“你别吓我。田毛毛要有问题在我之前肯定就有了。我也对你说实话,他们要我来给你们当县委书记!”孔太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桶里抓起一把米正要喂那鸟儿,汤有林伸手拦住,并说孔太平像是一点也不省男女之间的事,老在别人正入巷时跳出来打扰。汤有林继续说:“我早就说过,当地委书记也不如在财政厅当处长。我跟他们较了半个月的劲,实在没办法了,才先来找你,希望你帮忙参谋一下。”
两只交嘴的鸟儿突然飞走了。窗外吹进来的风中夹着一股狐臭,笼子里圈着的几只鸡不安的大叫起来。孔太平走到门口将一只正在探头探脑的黄鼠狼撵跑了。回过头来孔太平还是不知从何说起,他用了很大力气才想起一句话。
汤有林说:“来之前我就想好了,只要你说我可以来,回头我就与他们讨价还价让你当副书记,接下来就让你当县长了,我抓县委,你抓县政府,别人还想造反?”
“我担不起这个重任。”孔太平像是在掏肝掏肺。“你不知道,我在萧县长从来就没有将头完全抬起来过,只要他一开口,我会连想都不想就照办照执行。”
听了这话汤有林像是很开心,他说:“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来给你们当书记?”
孔太平说:“也不能这样理解。我还想,按中国人的性子,朋友和同学甚至夫妻与兄弟是不能在一起长期干事的。”
汤有林说:“这个问题我也有考虑,我不可能在你们县干很久,最少三年、最多五年,我走的时候一定会将班交给你。”
孔太平说:“这样说我更要反对了,我不会当阴谋家。”
汤有林大笑起来:“好了,我们不说这个。我就是喜欢同憨人做朋友。你再说说,县里新的经济增长点应该放在哪个方面?”
孔太平说:“你真的只打算在这儿干三五年?”
汤有林说:“现在是什么年代,有三五年时间足够出政绩了。”
孔太平说:“我知道,这是一把手们的共识。我建议你胆子更大一点,到时候让全县的女人不问老幼都去当小姐。只要两年县里就会富得流油。”
汤有林说:“好啊,回头让你家月纺带这个头。”
孔太平说:“月纺不是女人,她是我老婆。”
汤有林说:“别人的老婆就不是老婆?”
孔太平说:“这话你得问孙萍!”
汤有林大笑一阵并就此转了话题。孔太平听说孙萍当了地委宣传部副部长,安如娜当了财政厅副厅长,简直都要惊呆了。有一段时间里,孔太平只看见汤有林的嘴巴在动,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等到缓过劲来正好听见汤有林的一段精彩的议论。
“一开始听到这些消息时,我的心像是有三把刀子同时在搅动,昨天早上从省城出来时还压抑得不得了,后来在山上睡了一觉,才完全想通。天下女人都是男人的无形资产。别看孙萍和安如娜一个管着意识形态,一个管着经济基础,实际上她们是在为我们做秘书和会计。”
“看来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有支持你来当县委书记了。”
孔太平陪着汤有林站在山坡上将环保蔬菜基地一一看过。汤有林感慨一番,说孔太平做事真的有股狠劲,当初找他要钱时,自己还以为那只是个借口,没想到孔太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它弄得有模有样。孔太平告汤有林,萧县长只给了三万元,若是再有十万,这环保蔬菜基地的样子就更加不一样了。说着话就到了十一点。汤有林要走,不肯留下来吃饭。孔太平也不愿将汤有林来鹿头山的行踪过早暴露。握过手后,汤有林就往山上的防火道上走。孔太平以为他走错了,不料汤有林说,他本来就是从鹿尾镇那边上山的。前两年段人庆陪他到鹿头山玩时,就是从鹿尾镇上山的,他对山那边的情况熟一些。孔太平将汤有林送到山顶后,汤有林执意不让他再送。
汤有林的身影在树林里消失后,孔太平想起汤有林说过昨晚是在山上睡的,不免心里一惊。
这天夜里孔太平失眠了。他第一次感觉到山上有那么多的野兽,响彻在夜空的每一声叫唤都不一样。孔太平将自己知道的发生在汤有林身上的那些事,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想了一遍又一遍,有两次他从床上坐起来抓起手电筒,几乎就要出门到山那边看看汤有林是不是在娥媚那里过夜。天亮后,山顶一带突然响了两枪。没过多久,娥媚清脆的吆喝声,同她家的那只大黑狗的吠叫声一齐响起来。屋里的人全都爬起来,看着山顶上的娥媚一下一下地将两个偷猎者捆在树上。民工们顾不了孔太平的警告,纷纷往山顶跑去。孔太平爬上去的时间晚了点。娥媚带着那条大黑狗正要回家,见孔太平也来了,她像是有意多停留了一会,还将一双四周尽是黑晕的眼睛深深地看过来。偷猎者猎杀的两只肥硕的石鸡已经到了娥媚手上。娥媚用眼睛对孔太平说了一句话后,顺着草丛中的小路下山去了。民工们在背后小声议论,说娥媚的眼圈黑了,腰也塌了,一定是夜里被特别善战的男人睡了。
两个偷猎者在山顶上叫了半天,直到太阳偏西时娥媚才将他们放开。娥媚像是做了一件善事,顺着防火道走下来时,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她提着一只沉甸甸的陶罐,在众多目光的护送下,径直走到孔太平面前,用风一样轻的声音说:“罐子里的汤是用石鸡熬的。”娥媚顺手揭开陶罐上的盖子,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孔太平早就听说鹿头山上的石鸡比高丽参还滋补,但石鸡像精灵一样,洪塔山曾经数次请人专门进山打石鸡,结果全是空手而归。
“这是国家保护的动物,我不能吃。”孔太平说。
娥媚笑吟吟地说:“石鸡都死了,你不吃别人也会吃。”说着,娥媚拎着陶罐进屋找出一只碗,盛满石鸡汤后送到孔太平面前。“老章走之前跟我说了你的事,那药酒我天天都在替你好生照看着。老章一直在感谢你,去年过年时,不是你到地区去睡水泥地,我们领不到工资,那年就没法过了。喝吧,喝下去若是身体好了,你家里的人高兴,我们也高兴。”
娥媚说了些让孔太平很感动的话。孔太平端起碗正要喝,忽然又放下了。
“怎么啦,味道不好?”娥媚问。
“是的,味道确实不好。”孔太平说:“你说实话,这两天是不是有个男人在你那儿过夜?”
“有个叫汤有林的男人在我屋里睡了两晚上,他还说自己马上要当县委书记了。”
“这话你敢如实对老章说吗?”
“为什么不敢?你以为我同汤有林睡到一个被窝去了?我再告诉你,汤有林是看上了我,可惜我没有看上他。我让他吃了好肉喝了好酒,也对他说了好话,可就是没有同他做好事。别看我是被人贩子卖过的,可并不贱。昨天夜里汤有林趁我睡着时,摸了我一下,我还没吭声,大黑狗就跳起来咬住他的手。吓得汤有林要赶早下山打狂犬疫苗,不然我怎么会一大早就爬起来抓偷猎的。”
娥媚愠怒的样子让孔太平一阵阵地脸红,他将头埋在那碗汤里,直到娥媚走时也没有再抬起来。那碗汤喝下去,孔太平明显感到身心轻松了许多。第二天上午孔太平去山那边还陶罐时,娥媚和大黑狗都不在。他站在门外冲着山谷和山岭喊了一阵,也没听到回答。孔太平只好将陶罐放在门前的的晒架上。回到环保蔬菜基地时,民工们告诉他,娥媚刚刚来过,还捎来萧县长的口信:姜书记的病没有治好,死在北京了。萧县长要孔太平火速赶到省城去,他有要事吩咐。
孔太平以为是县里常委班子要调整了,便匆匆下山钻进早已等在山下的一辆桑塔纳。紧赶慢赶总算提前一个小时到了位于省城郊外的机场,还在候机的萧县长见到孔太平,露出难得一见的笑脸。
萧县长将孔太平叫到一旁:“你听说了吗,青干班学员中有人要来县里当书记?”
孔太平一瞪眼睛装出惊讶的样子:“这不可能!”
萧县长果断地说:“你现在就去打听。晚上十点钟以前,我必须得到确切消息。”
孔太平跟着留作陪同的王科长上了萧县长的奥迪。在省城里转了半圈后,孔太平让王科长他们先找了一家饭店住下,然后一个人溜出饭店,直奔位于江北的省财政厅。孔太平本是要找安如娜在传达室登记时却说是找汤有林。他没想到安如娜的办公室如此之大,推门进去后,半天才看清安如娜坐在一张特别大的桌子后面。安如娜看见孔太平突然闯进来也吃惊不小。隔着老远,安如娜让孔太平在一只大沙发上坐下来。孔太平将办公室扫了一眼后说,这些摆设的价值足够鹿头镇全体干部职工发半年的工资。安如娜轻轻一笑,问孔太平来干什么,是不是镇里又没有钱发工资了。孔太平不同她说这些,他指着安如娜的办公桌说它大得就像她卧室里的那张德国席梦思。安如娜想笑又不敢,她看了看手表后,就叫孔太平先出门到外面去等着,自己马上开车来接他。按安如娜的吩咐孔太平在离财政厅大门约二百米的一棵法国梧桐下面站了半个小时,安如娜才开车过来。孔太平一个人坐在后排。雪铁龙向前滑行一段刚将速度提起来,路边忽然有人招手示意停车。隔着玻璃孔太平发现拦车的人是汤有林,汤有林和一个挺洋气的女人挽着手站在马路边。
安如娜将车窗放下小半截。汤有林凑过来告诉安如娜,说是孔太平来了,他们已经约好今晚要聚一下,让安如娜选个地方。安如娜没有戳穿汤有林现编的谎话,她不动声色地要汤有林选好地方后再通知她。安如娜不想让汤有林看见坐后排的孔太平,话一说完便将车窗完全关上。
孔太平说:“汤有林怎么知道我来了?”
安如娜说:“你在传达室登记了,他当然会知道。怎么样,去吗?”
孔太平说:“不去又能干什么哩!”
安如娜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她忧伤地望了望孔太平,小声说:“我还以为你又行了哩!”
这时汤有林将电话打到孔太平的手机上。汤有林说,他非常高兴能在这种时候接待孔太平,他已经约好了安如娜,七点时为孔太平接风。雪铁龙悄无声息地走了一段后,安如娜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越过座椅的后背伸向孔太平。孔太平将它抓在手里狠狠地握着。孔太平问清楚那个挺洋气的女人叫江小寒,是汤有林的太太后,忍不住说汤有林太不知足了,有这样的女人做老婆,一个可以顶一百个。安如娜摇摇头说孔太平还是不了解女人,漂亮女人只注意自己的外表,不把床上功夫当回事。不漂亮的女人正相反。所以往往丑一点的女人反而更在男人面前得宠。
调笑几句后,安如娜主动提起汤有林工作变动的事。孔太平像是从没听说过他冲着安如娜惊叫说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他将萧县长借口姜书记死,骗自己来省城,打听青干班学员中谁会去县里当一把手的经过说了一遍。“千万不要告诉他!等等再说!”安如娜一听也叫起来,她将农业厅的一个处长的名字说出来,让孔太平先将萧县长搪塞一下。孔太平一头雾水地听着安如娜继续说下去。“萧县长这个时候往北京跑,肯定是在北京有关系,只要找准了情报,北京那边的人一发话,这儿谁敢不听!别看汤有林与我是同学,其实是身边的定时炸弹。他不走我就没法开展工作。”
孔太平一听又变成憨性子:“汤有林下派县里是你在背后算计汤的?”
安如娜坦白说:“我是希望他走远一些。”
孔太平不以为然地说:“汤有林对你是定时炸弹,对我就是原子弹了!”
安如娜说:“你说得很对,定时炸弹会要人的命,原子弹只能用来吓唬人。”
说着话,约好的酒吧就到了。
三人见面后,汤有林不说自己已到县里与孔太平见过面,安如娜也不说自己已与孔太平幽会过,孔太平更是只字不提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关系。相互间都捡一些热热闹闹的话说。安如娜说汤有林这次下去其实是镀金,因为组织原则规定了,今后凡是担任高级领导职务的人必须有在基层当一把手的经历。汤有林则说,安如娜这么年轻就升到副厅级,而且又是女性,说不定下一次省里几大家换届时,就能有机会递补上去。孔太平听着他们的话全身像散了架一样,尽管拼命喝了几杯咖啡,也仍然直不起腰。汤有林发现孔太平无精打采的样子,就问他是不是感冒了。安如娜不等孔太平回答,抢在前面说,青干班三十八个学员中惟一的遗留问题,看来还得老班长出面来解决。汤有林很爽快地答应说,一个月后孔太平是县委第一副书记。安如娜马上举起饮料杯,代表青干班全体学员感谢汤有林。安如娜让孔太平一起举杯时,孔太平的动作有些不爽。安如娜问他怎么好好的一下子不高兴了。这一次孔太平还是没有说话的机会,汤有林抢在前面解释,孔太平这是对安如娜不满,要感谢说什么也不能单单停留在口头上。安如娜拿起笔在桌上的酒水单轻松地写了一行字,然后交给汤有林,让他到行财处拿上一百万元。
汤有林拿着纸条半天没有往口袋里放,他笑着说:“财政厅卖人这么不值钱了,反而会掉自己的身价。”
安如娜也笑:“现在满街都是处级干部,能卖这个价钱就不错了。”
孔太平听着他们这些绵里藏针的话,忍不住心酸起来。“你们不能这样说话!”孔太平的眼窝里盈出一些眼泪来。“照你们的标准,乡镇干部只能是要饭的!”
安如娜和汤有林没有注意到孔太平感情上的变化,异口同声地说:“乡镇干部本来就是要饭的。”
孔太平叭地放在手中的咖啡杯:“原来是这样。谢谢你们的施舍。”
汤有林赶紧说:“你的命决定了你不是乡镇干部,我的位置迟早要让给你。”
孔太平这时突然想起区师傅,他觉得还是区师傅更能体恤他这一类人的难处。孔太平决定现在就去会会区师傅,趁安如娜和汤有林没有注意,他装作上厕所,出门后,一个人扬长而去。
凌晨两点,孔太平从夜行客车下来后径直去敲地委党校大门,一个陌生男人从梦里醒来,说区师傅不在这儿看门了。就在孔太平非常失望之际,陌生男人忽然问他是不是叫孔太平。孔太平点了点头。陌生男人这才告诉他,区师傅走时曾经留下话,如果孔太平来找,就告诉他自己的电话号码。同区师傅联系上后,孔太平当即去了他家。
区师傅独自住着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家具和家电基本上配齐了。
孔太平大惊小怪地说:“你再不找个伴,那就太委屈这个屋子了。”
区师傅说:“我现在是有这个想法。过去的事已经了了,得赶紧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心急吃不成热豆腐,我也不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在这种事不敢太开放。”
孔太平说:“区师傅能将自己与大学生相比,这事就好办多了。”
区师傅说:“你别瞎想,我可没有找女大学生的念头。”
慢慢地两个人说到了正题上。从上个月区师傅开始被人介绍到地区纪委开车。那辆捷达使用率太高,还出了三次不明不白的车祸,买回来才十七个月就破得像拖拉机。纪委的三个司机都被这车摔伤了,没办法了才聘用区师傅。孔太平心里有数,没有在这方面多说话。他将自己这次出来的缘由从头到尾告诉了区师傅。区师傅用他几十年的政治经验来劝告孔太平,哪怕是让别人看作无能也不要将汤有林说出来。因为只要时间允许,萧县长完全有可能让对汤有林的任命胎死腹中。
眼见着天快亮了。区师傅六点钟时要出一趟车,他让孔太平在自己床上好好睡一觉。有些话等自己回来后再进一步往下聊。孔太平倒头就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客厅里好像有个女人在叫自己。孔太平睁开眼睛听了听,便赶紧起床打开卧室。他判断得一点也没错,站在眼前的正是缡子。天已经很凉了,缡子还穿着一条短裙,腿上也不穿丝袜。
缡子说:“你该明白我是怎么知道你来了!”
孔太平说:“区师傅通知你的!”
缡子说:“你是谁呀,一个小小的乡官还值得通知——是他在电话里无意中说出来的。”
孔太平不喜欢别人用这种口气说自己是乡官,那张还没洗过的脸,顿时变得格外难看。
“你不就是仗着老子是地委书记,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难怪你这样死皮赖脸地缠着我伯伯,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们的底细!”
话已说到这一步孔太平索性挑明了:“我还知道,是汤有林害得你做人工流产的。”
缡子怔住了。“你还知道什么?”
孔太平不动声色地说:“你喜欢咬男人的肩膀。”
缡子脸上的皮肤一扭,整个人变得就像那个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美国女人奥尔布赖特。孔太平心里一颤害怕自己这一招做得过头了。汤有林只说过有的女人在高潮到来时喜欢咬男人的肩膀,但并没有说那个女人就是缡子。孔太平猜测只有像缡子这样的女人才敢如此野蛮地对待男人,他的本意里除了讹诈以外还有一份好奇。好在缡子终于没有朝孔太平撒气,而将仇恨全部集中到汤有林身上。
“我知道,这些都是汤有林告诉你的!汤有林是个王八蛋,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孔太平,我要你替我做内应,让汤有林身败名裂。”
“我为什么必须帮你!”
“汤有林一旦倒台,你肯定是最大受益者。”
孔太平将话题略微扭了一下:“你还不知道,你爸爸已经知道汤有林害你的事。是我说出去的,我想这种事应该让你家里人知道。”缡子瞪了孔太平一眼。孔太平继续说:“有一点我不明白,区师傅和区书记明知汤有林害过你,竟然还同意他到手下来当县委书记。”
缡子说:“我爸他们一直想不拘一格地培养接班人,萧县长一地切已经被我爸看透了,汤有林他们还没看透,心里就抱着希望。”
孔太平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刚将手机打开,萧县长的一阵臭骂便扑面而来:“孔太平你要是敢在老子面前长反骨,老子就操你的娘!”
孔太平哪里受得了这种气,他立即回骂起来:“你这个王八蛋是洪塔山养的,没有娘给人操!”
手机里面的声音仿佛消失了。孔太平没有挂机,他装模作样地反复问对方是谁,为什么不说话了。说了好久才听见萧县长在那边自报家门。孔太平免不了要作一阵痛苦万分的检讨,然后主动将从安如娜那里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萧县长好像没有骂过孔太平也没有听见孔太平骂自己,他语气平和地说,农业厅的那个处长已经被省委组织部否定了,他要孔太平继续打听此后的情况。好不容易与萧县长说完话,孔太平脸上和手上的汗将手机周身湿透了。
缡子将一只大姆指伸向孔太平:“当乡官的敢骂县官,我有些佩服你。”
孔太平撩起衣襟擦拭着手机:“哪天逮着机会,我连你爸都敢骂。”
“你这样说就是吹牛了。”缡子说,“我总算有点明白,伯伯当了一辈子检察官,为什么总在爸爸面前推荐你。伯伯还预言只要政局保持目前的特点,十年后你孔太平少不了要成为一颗与众不同的政治新星。”
孔太平不愿表现出自己的受宠若惊。“你伯伯若真的这样说了,我会替他可惜。”见缡子面露不解之色,他接着说:“既然他有这样的胆识,那他就不应该只在幕后做高人。”
缡子嘴唇动了几下后还是冒出一句话来:“伯伯是在暗暗地替我爸助一臂之力。我爸越来越信不过组织部的那些人了,说他们考察干部从前是百分之九十看能力,百分之十看关系,现在是百分九十看关系,百分之十看能力。让伯伯到党校看门和到纪委开车,就是我爸和我伯伯商量出来的绝招。”
孔太平知道只能到此为止了。他看了看手表便向缡子告辞。
缡子看着孔太平走到门口时,突然说:“汤有林去你那儿当县委书记,你可得将月纺盯紧点!”
孔太平笑一笑说:“你要是见过我老婆,就不会有这种担心。”
缡子说:“在汤有林面前这种事情的变数太大了,我是跟着爸爸去财政厅玩,才认识汤有林的,当时并不在意,没想到他出手就送我一枚价值八万多元人民币的南非钻石胸针。不知汤有林对你说过没有,他最喜欢与朋友、同事、熟人和上司的女人偷情。他的论据很科学,这种偷情身体内的荷尔蒙会猛增,快感特别高。”
孔太平心里打了一个寒噤。这种感觉让他在返回省城的路上很不好受。
与王科长他们会合后,孔太平照样有时一个人往外跑,有时也让王科长跟着跑。跑了几天孔太平有些累,他正想和安如娜联系,安如娜将电话先打过来了。安如娜说,省委组织部已于下午五点将汤有林任职的批复电传下去了,任谁也无法通过后门来改变这个事实了。因此安如娜约了在省城的十几个青干班学员到一起聚聚,一为孔太平接风,二为汤有林提前送行。安如娜刚讲完,汤有林也打来电话,要孔太平一定去。汤有林说孔太平在省城里熟人不多,一定要多找机会与这帮同学接近,将他们套牢,这对孔太平日后的事业是大有帮助的。
孔太平将汤有林要到县里当书记的转告给萧县长后,便到饭店门外等安如娜的车。进到约好的酒店,孔太平发现孙萍也来了。他和所有青干班的同学握过手后,刚坐下来,就有人大声说,汤有林如今也是一方诸侯了,应该赶紧在正宫之外再续几个偏宫。哄笑一阵,安如娜便叫上酒上菜。大家一致要求孔太平以后要好生与汤有林配合,一起弄出一个青干班学员的示范县。几瓶马爹利喝下去后,好几个人就开始屡数省里几个要害部门的头头,无一例外地有着县委书记的经历。他们说这话时并不是羡慕,而是提醒汤有林,此去基层,心须想尽办法使自己能在三五年内得到提拔,这一点才是下基层的关键。如果三五年还没有提拔,就得赶紧想办法往省城调,否则就得在基层陷一辈子。孙萍和安如娜躲在一边悄悄地说着与孙萍怀孕的事有关的话题。见孔太平孤单地坐在那里,安如娜便担心地劝他,要主动与这帮人交流情感建立关系。
孙萍要安如娜放心,她说:“孔太平这人是内秀,什么事情都会无师自通。”
孔太平瞅了一眼孙萍的大肚子,憨憨地说:“只要有必要,就是生孩子的事我也学得会。”
两个女人差一点将牙齿笑掉。又过了半个小时,安如娜见汤有林他们在私下里安排进一步的活动,就主动提议散席。汤有林与孔太平握手时,要他回到县里先替自己造点舆论。孔太平贴着他的耳朵,问要不要将县里的美女先统计一下,录个名单备用。汤有林眼睛里地洋溢着笑意要孔太平别操心这事,各人的眼光不一样,是否美女得亲自去欣赏。汤有林还要孔太平回去后,替他找一套县志,旧版的和新编的都要,从中了解一下当地民风民情。汤有林他们走后,孔太平和孙萍上了安如娜的车,说是先送孙萍送回家再送孔太平去饭店,等到孙萍下车后,两个人便直奔安如娜的家。
一路上安如娜神秘地笑着,像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在等在家里。
安如娜屋里几乎没有变化。安如娜让孔太平洗澡时,孔太平还能在老地方找到安如娜给自己买的那些衣服。两个人一躺进浴缸,安如娜就伸手从浴缸旁边的小桌上取过一杯红葡萄酒,自己呷一口,又让孔太平呷一口。等到孔太平通体被热水泡得又烧又热时,安如娜又从小桌上拿来一颗药塞进孔太平的嘴里,然后又嘴对嘴地喂了一口酒,让孔太平将药吞下去。孔太平问时安如娜笑着说,一会儿他就知道,这是什么药。洗完澡躺到久违的德国席梦思上,孔太平不断地让自己去想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那些动人心魄的时光。安如娜将自己的身子喷过香水后,躺在孔太平身边什么也不做,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孔太平正觉得安如娜有些奇怪,突然感到胸膛里的血在往下身涌,肉体内有种东西像鹿头山上的泥石流那样汹涌奔腾着。就在他躺在那里不知所措时,安如娜拧亮了房间的顶灯惊喜地叫了起来。孔太平这时已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他刚将安如娜扑倒在身下,大门外有人将门铃按响了。安如娜在孔太平的身下抖了一下,她迅速地地推开孔太平,一个鲤鱼打挺跳到床前,一边穿衣服一边叫孔太平想办法躲起来。安如娜穿好衣服出了卧室。孔太平心里像揣着一团熊熊的炭火,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安如娜在楼下叫了一声:“哥哥,这么晚你还来看我呀!”
一个男人用低沉的声音回答说:“是不是单身贵族当惯了,不欢迎别人来打扰!”
楼下的说话声,让孔太平实在难以自控,他壮着胆,悄悄地溜到楼梯口,蹲在那里将安如娜的哥哥好好打量了一番。孔太平没想到安如娜的哥哥长得一表人材,快五十岁的人,还像三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一样精神。兄妹俩在楼下说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家常话,虽然只断断续续地听到的一些话,孔太平还是能出来,安如娜的哥哥要安如娜主动回老家去将丈夫接过来,早点要个孩子,不要再生一些非份之想。孔太平非常希望安如娜的哥哥能说说青干班的事,他正在努力地听着,安如娜的哥哥忽然提出来要上楼看看。孔太平连忙转身钻进卧室的大衣柜里。躲了半天终于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孔太平不由自主地将心提到嗓眼上。脚步声停在衣柜外面,随着灯光猛地透进来,衣柜被打开了。孔太平正要叫声完了,安如娜在他面前吃吃地笑起来,并说她哥哥走了。惊魂未定的孔太平被安如娜重新拥到床上时,身上已经冷得像一块生铁。任凭他们如何努力也没有丝毫效果。
孔太平有些失望地说:“要不你将刚才那药再让我吃一颗。”
安如娜比孔太平还失望:“那药是我从哥哥那里偷来的,要不他怎么会半夜里跑来查我的房。他也看得像宝贝一样,我只敢偷一颗。”
孔太平觉得非常没意思,他没有继续往下问。这时安如娜趴在他身上哭了起来,说是自己先前还动过离婚后与孔太平结婚的念头,看来是老天不让他们到一起。孔太平被这话吓了一跳,他可是从没有想过要与月纺离婚的。为了不使两个人呆在一起难受,孔太平提出自己还是回饭店去睡。这一次安如娜没有挽留他。
一回到饭店,孔太平便与春到联系上了。孔太平将自己吃过药的情况告诉春到,并问她这是什么药。春到告诉孔太平,这种药刚刚开始在省城最有本事的男人中流行,是从美国走私进来的,只有洋名,还没有中国名。每一粒要价在四百元以上。春到说省城里的小姐们只要接待一个吃了这种药的男人,第二天就得闭门谢客全身心地休息。
这天夜里,萧县长在电话里指示孔太平,要他代表自己先行宴请汤有林一次。萧县长规定这顿饭的标准不能超过三百元。孔太平琢磨着,这样的标谁只能去春到酒店。萧县长在电话情不自禁越来越叹息说,孔太平的消息若是早到一个小时就好了,一切的结局就会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