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两座高耸挺拔苍翠欲滴的山峰间,一湾碧水缓缓流出注入东海。两座山峰叫玉女双峰。传说里一个风轻云淡的晚上,东海龙王第五个女儿乘着滚滚浪滔来到玉女峰下欣赏这里的月色美景。游玩途中认识了一个风流倜傥的书生,两人一见钟情。这一夜躲在茅屋里互吐衷肠。直到天大亮,龙女才如梦方醒知道自己错过回龙宫的时间。此时潮水早已退去,她只好等晚上涨潮时再回去。老龙王第二天没见到女儿回来就雷霆大怒,派外甥黑龙夜查女儿行踪。当黑龙赶到玉女峰下,看着表妹同书生缠绵悱恻难分难解时,心中的醋瓶子打翻在地,他勃然大怒,冷不防提起水晶枪刺死了书生。龙女伤心之余,拔下凤釵刺进了自己的心脏……黑龙绝望悲痛之余,决心带走表妹的尸体。他恨书生,恨他拥有了表妹的身体,更恨他抢走了表妹的心。就在黑龙俯身准备抱起表妹尸体的时候,两个余温尚存的身躯突然变成了冰冷坚硬的岩石紧紧地箍住了他的双脚。黑龙怎么用力也无法摆脱束缚,他拼命挣扎,可越挣扎双髁就越紧越痛。他绝望了,直着身子拼命朝东南方向大喊救命!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很快他的身子也僵化了,变成了坚硬的岩石。三人结成了生死结,谁也离不开谁,就这样生生世世僵直在玉女峰下。

这个传说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但大家都知道玉女峰下有个玉女寺,香火鼎盛。

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海面上狂风大作,黎赢权发现自己走进了两座山峰间,耳边不断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这是玉女峰,是人间福地,是你最好的归宿。他顺着悦耳的呼唤一步步向前摸索着。突然两道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晃了晃,他眯着眼艰难地努力地分辨着。原来光是从两只眼睛里射出来的,两只腥红的龙眼高高地悬在半空,通体幽黑的龙体在半空中摆动着,自己紧挨着摇晃不停的龙尾。黎赢权大惊失色,急欲转身逃跑,可双脚已牢牢地嵌在石缝中,怎么也拔不出来。原来一双龙爪已牢牢地嵌进他的筋骨里。此时只见一个浑身泛着黑光的家伙站在面前狂笑着,说:“我是东海龙王的外甥,我在这里困了整整千年了,现在你来给我顶着,我得回龙宫享福了。”说完狰狞地看了看黎赢权就要转身离去。黎赢权那里容得了他一走了之,死死地抱住他的粗腰。两人正在挣扎,黎赢权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左脚压在右脚上动弹不得,急得他浑身是汗。原来恶梦一常项自链走在路上回味着苟晓同说的话,觉得甚是好笑,不过有一点他怎么也笑不起来。黎赢权是外地人,刚来宁临主政大半年,他没理由熟悉玉女峰。难道这世界还真有默默支配主宰着人们命运和前途的神灵!

玉女峰位于琼台县和琼潮市交界处,琼台河河水打两峰间缓缓流过。项自链在琼台工作时路过几次,只远远地瞥过几眼。以前,那地方冷山冷坳的,只有善男圣女们常来玉女寺朝拜。随着旅游事业的发展,这两年越来越多的人蜂涌而至。

过了两天,项自链找张乐山谈心,说送他儿子去学驾驶技术,等学成后来规划局开车。张乐山这回是乐天乐地,高兴得直说项自链是个大好人。这社会好人不好当,项自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董步晓同意此事。这种事要么不闻不问,过问起来往往是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张乐山见大儿子解决了工作,第二天就关心起小儿子,问项自链能不能帮忙帮到底。项自链一听头都大了,但又不好把话说得死翘翘硬梆梆,只好安慰张乐天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全局上下几十号人盯着,总不能让你张家独包了规划局小小的车队。张乐天就有点不高兴了。其实项自链只是同情张工的不幸,生两个儿子活脱脱两个草包,革了一场命就连胆都破了,看看宁临市其他人多活泛!这年头多少人撑死了还嫌腰包不鼓呢!

星期六晚上六点半,项自链准时把车子停到市府前。苟晓同一会就跑了过来,附在项自链耳边说些秘密话,项自链点点头心会神领。做市长的要去圆梦,当然不能让群众知道,这事体瞒得煞紧,除了苟晓同、项自链和他本人恐怕天下没有第四人知道。项自链这回才明白苟晓同让黎市长喜欢的原因了,这个人表面上只顾兢兢业业埋头工作,其实特会办事。项自链没提起白人焦之前,他一丁点也不透露谁要去圆梦,并且问事也问懂事的人。项自链是官场中人,最近正要走鸿运,知道了也谅他不敢到外边胡说八道。连坐车都特地作了安排,苟晓同要项自链亲身开规划局的三菱车来,反正越朴实无华越好,车牌号越往后越好。市长专用司机也给他休了假,毕竟司机的素质没项自链高,能当得上局长的人都非常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会守口如瓶。

过了一会黎市长喜忧参半地出现了,脸上黑着脚步轻松,看上去完全没有被黑龙套牢。项自链正要钻出门来为黎赢权开门,苟晓同就大步上前打开车门请黎市长上车了。上了车,苟晓同又回头看看,确定周围没人注意,才叫项自链开车出发。这时候正是人流车流高峰,路上常堵车,市长大人也等得耐烦,仰着头眯着眼若有所思。在这样的日子里市长的光环完全消失,比平民百姓还顺从城市的运动规律,没有交警为他作特殊的安排,其它车辆也没把这辆普通的三菱放在眼里,大摇大摆地跟它抢道占线。项自链倒显得气不顺,骂了一句***这路也太挤了。这一骂倒骂醒了黎市长,他睁开眼问项自链市区的规划搞得怎么样了,市里就等着决策,说再过个把月宁临市的城市改建工作就得全面拉开。

项自链心中早就有底,本来保证两个月内完成的规划,马上拉到月内完成,并把进展情况汇报了一遍,添油加醋说规划局的全体工作人员如何如何夜以继日地拼命赶工作。还恰当地把自己的作用给突出出来,特地借用了蒋多闻的指示精神作为宁临城市规划的出发点和归宿,听得黎赢权连夸项自链有见识懂规划。这年头各级头头都拼着命搞形象工程,省里的得搞出个全国第一,市里的得搞出个省里第一,县里的得搞出个市里第一,乡里当然也得争个全县第一的美誉。听完项自链的汇报,黎赢权又要他同建设局的陶三弄沟通沟通,给市里弄几个标志性建筑,老城要突出文化和商业内涵,新城要讲究品位,强调政治和金融中心的地位,开发区则要面向世界能经得起巨头资本的检验。

项自链听了直放在心里笑,心想你无论怎么把项目做得最完美,领导还是能说出个道道来,而且让人听了还不得不说佩服。

都说一个铜板两个面,在中国不同的领导眼里每个铜板都有好多好多的面,他们随时都能绘声绘色地讲出各个面的不同色彩和构造特点。

话说完,已到了城隍庙,项自链把车子停在一个隐蔽处,拿出手电筒照路。苟晓同几乎与此同时亮了手电筒,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会心地笑了,不过声音很低。其实天色还没暗到看不见路面的程度,可市长的脚步高贵,经不起半点颠簸,做下属的能不考虑周全!有了手电筒,这条长长的胡同一下子短了一大截,也没那么阴森可怕了。项自链打头阵,黎市长走在中间,苟晓同压阵,三人很快就过了甬道。

白人焦的房门半掩着,上边的那幅对联早已换了样。上联:玉女峰下说前缘,道得清恩恩怨怨;下联:琼台河里释旧嫌,提不着是是非非;横批:陈年旧事。三人看得心惊胆跳,个个都屏住呼吸。项自链搞不清白人焦是人还是神,这对联分明是冲着黎市长来的。项自链正在愣愣发呆,黎赢权和苟晓同都把惊奇的目光投到他脸上,仿佛在问是不是你项自链搞的鬼,事先把圆梦的事告诉了白人焦。项自链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仿佛做了亏心事。

不过这种场合用不着担心市长大人会怫然大怒拂袖而去的,在他们的脑子里盘踞着或重或轻的宿命观。有人说官当得越大就越迷信,项自链先前将信将疑,经历了这件事后,他不得不感叹官场里为什么常布迷魂阵,原来人人心中都有鬼!

中国的统治者历来讲究防微杜渐,万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自己感到某种不安时就混乱了逻辑,心中的邪神和恶鬼们一下子复活了,信仰便屈从于愚昧,精神回到祖祖辈辈简单耕作的田园上,流莺飞萤都成了点燃灵魂迷雾的精灵鬼怪。

项自链敲敲门,没人回音。项自链就往门缝里扫了一眼,只见白人焦披麻带孝地团坐在蒲团上念念有词。三人就无声无息地溜了进去。

刚站好,白人焦就开口问:“施主你来了,早在三天前我就知道你们要来的。请坐吧。”

这时候项自链才发现屋里凭空多了三张椅子,而且椅子也分个高矮上下,一大一小中间插着个不大不校苟晓同扶着黎市长坐下后,自己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最小的一张椅子上,眼睛横过来没好气地瞪了项自链一眼。项自链有话说不清,只好装聋作哑当没看见。

黎市长这时倒反镇定,他笑了一声后,说:“法师真是神机妙算,就说说我来你这里的目的吧。”

白人焦也不装模作样,说是圆梦,而后又闭上眼掐算他的玄机了。

黎市长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项自链,问白人焦:“那么说老法师一定知道我梦中的情况喽,能不能请你说说我哪天做的梦,梦中又有些什么,梦醒时又是几时几分?”

白人焦就有点不高兴了,还口说:“施主要是没诚心,我就不为难你了,你可以回去了。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何必在你面前说谎,只不过见你是星宿下凡所以待你客气些,可别不识礼。”

项自链恨不得白人焦早点说出玄机来,否则他是洗脱不了合伙坑骗市长的罪名了,所以灵机一动忙插话说:“白大师,这位施主是诚心诚意来请你圆梦的,出于好奇才会这样问你。我们还没进门就一切尽在你的天眼之中,既然你都知道了,说说又有何妨。白大师门上的对联就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玉女峰下说前缘,道得清恩恩怨怨;琼台河里释旧嫌,提不着是是非非。”

黎赢权也在旁边说:“是啊是啊,白大师你就把我的前缘后事说个通透,让我心里踏实,我们这些凡人从来不知道打哪里来又回哪里去的。”

听了黎市长这话,苟晓同和项自链忍不住对视了一眼,想不到黎市长在一个道不道佛不佛的家伙前这么卑躬屈膝,把生他养他的娘都暂时忘到一边。

白人焦竟发出轻笑声,想来也是被市长的话逗乐了,不紧不慢地说:“施主可别这么说,既然姓项的这么说我,我就是折三年阳寿也得把天机泄漏给你,否则我这块金字招牌就得当场砸扁当柴火烧。”

于是三人静声屏气听白人焦细细道来:“施主是大前天天亮前一刻做的梦,梦中被一黑龙诓骗锁在玉女峰下。你知道那黑龙为什么要骗你上当吗?”

话听了半截,黎市长就向项自链和苟晓同点点头。两人这才长长地吐出了这口憋在心中的闷气。那白人焦也太神,怎么连市长几时几分做的梦都说得一清二楚!不过两人都感谢他的神通广大,否则项自链就难逃里通外国之嫌,苟晓同也脱不了办事不力的责备。

黎市长同苟晓同说这事的时候也没有具体到几时几分的,见白人焦说得如此严丝合缝,那有不点头称是之理,连说:“那就劳请大师指点了。”

白人焦翻翻怪眼把黎赢权的前身翻了出来:话说那书生和龙女躯体化作岩石紧箍住黑龙后,灵魂游荡在玉女峰上。不知多少年以后,忽然有一天两人合计着投胎到人间再续前缘,于是选个吉日双双离开了玉女峰直向北方奔去,走着走着累了,一不小心掉落到长江边上。那黑龙一觉醒来,已不见两人影踪,初觉奇怪,再仔细掐指算算,才暗叫上当。原来两人乘他打盹的时候,偷偷地跑到人间做夫妻了。他气得七窍生烟,却苦于没有办法。身体被岩石牢牢箍着,灵魂一旦离去,躯壳就会腐烂,日后就没地方附身了。所以他一直在等待机会。过了几十年他终于等来了机会,那书生来到了宁临市做官,夫人左右侍候着。宁临离玉女峰不远,正好在黑龙的功力范围,他就设计骗那书生来做他的替身。

最后白人焦说:“黎市长,下面我不说你全明白了吧?你就是那个白面书生。”原来白人焦竟知道来人是市长大人!

如果他不是真有神术鬼伎,那么一定是个开晕的和尚,同样惦记着人世间的权力和荣耀。

项自链灵台开窍,眼光突然盯着桌后神龛下半敞着的书厨里,以前他从来没有发觉这个秘密。在厚厚的书堆之上并排放着两本书,一本是《周公解梦》,另一本是《鬼谷子算机》。封面上的字迹虽然模糊,昏暗的灯光下项自链还是看出个苗头来。上大学时他也翻看过这些书,只不过当年自己年轻好奇,没有用心琢磨其中的奥妙。项自链怀疑起白人焦在玩把戏,这家伙会不会捣的是鬼啃的是人呢?可没有怀疑的理由啊,他说的那么严丝合缝,全是事实啊!就算是骗,也是骗得高明,终不愧饱学之士,能活学活用琢磨出个道道来,居然算得八九不离十。项自链正想再看个清楚,白人焦似乎注意到什么,脚轻轻一带关上了厨门。他更将信将疑了。

三人听得如在雾中。黎赢权背上渗出汗来,也顾不得市长的尊严,忙向白人焦寻求解策,说:“白大师,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你可是好人,帮忙帮到底想个彻底解决的办法。我会不会突然被黑龙招去灵魂啊?”那迫不及待的神色让人想起热锅上挣扎的蚂蚁。

白人焦装出一副焦急忧虑的样子,嘴上念念有词,可就是不肯大声地把答案交付出来。苟晓同横横眼,要项自链说话。项自链看了看白人焦那不停蠕动着的干枯的脸,突然觉得此人有种俗得不能再俗的市侩气,心里一阵嫌恶,但还是强忍着讨好说:“白大师你无论如何都得帮这个忙,黎市长可是我们宁临市七百万人民群众致富奔小康的带头人,他要有个闪失那就是全市人民的损失。神仙做事惩恶扬善,事关七百万人幸福的大善事你能袖手旁观吗?”

白人焦这才开口回答:“不是不做,而是难做啊!要彻底解除黎市长心头之忧,只有让黑龙早日转世忘了前身,可这黑龙再怎么说也是水神一尊,褻渎神灵是大不敬的行为,我得折寿三年!”白人焦说完不住地摇头,显出进退两难十分痛苦的样子,让人看了都情不自禁地同情起来。

关键时候黎市长开口了:“白大师只要开口答应为我消灾,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性命攸关的时候,交易就顺理成章地开始了。

白人焦叹口气说:“黎市长,我是你脚下的子民,应当为你分担解忧,自己折寿抵命也就不说了,但我得请人做七七四十九个道场,才能招出黑龙的七魂六魄让他转世做人……”苟晓同看了一眼黎赢权,也不说什么,赶紧趋身上前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个信封说:“白大师,这是我们黎市长的一点心意,道场的费用全部由我们负责就是了,黎市长的事就拜托你了。”

白人焦客气了几句,说:“那就见外了,我从来不收父母官的钱。这样吧,做道场的支出也就算了,我请几个同道来,苦上五十天就是了,这钱就作他们的伙食开支。谁叫我挨上你黎市长呢?我活该受这罪!”

白人焦不但会装神弄鬼,还一嘴的江湖义气,仿佛给了黎赢权天大的脸面。临走时,这位大师拿出三个符要黎赢权在家中和办公室各贴一个,还得随身装一个,说可保七七四十九天平安。走出几步,黎市长又宝里宝气地回头问白人焦玉女峰在哪里,还千恩万谢地说了一大通好话,完完全全地一个糟老头样。

自这以后,项自链就成了黎市长圈内的人了,有事没事常粘到一块。

没过多久,熟悉的人都怪怪地瞧着项自链要他请客。这事从办公室传出来,说已发文正式任命他做琼潮市常务副市长,张工还屁颠股颠地拿出文件来要项自链过目。项自链当然高兴,跑出去买了糖果、烟和水果。整个上午大家都没干事,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好象自己升了官似的。项自链应酬一番后,一个人关起门来高兴。他拿起电话给家里挂,空嘟嘟地响了一阵子后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时候老婆压根就不会在家,暗笑自己猴性子一急就慌了手脚。接着挂通首都电话向司长同学报了喜讯,电话里免不了说上几句多谢之类的套话。本来项自链想给赵国亮也通个气的,想想有炫耀之嫌,握着电话又放了下来,坐在一边愣愣地发起呆来,好象总欠缺些什么。想了好一会,才发觉自己心里惦记着半个多月没有见面的欧阳妮。先是举棋不定,最后总算拨了对方号码,可当听到欧阳妮声音时,又突然打消了念头,只客气地问了声好,没提自己升职的事。这一切打点停当,项自链又犯起愁来,虽然琼潮市常务副市长的位置已非他莫属,可总有点不放心,觉得这一切太顺当了,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他得向领导们表示一下自己的诚心。

张书记那里不用担心,这个书记虽然在场面上条是条饼是饼的,但个人品质没得说,他是不会在乎别人送不送东西尽不尽孝道的。可蒋多闻和黎赢权那里就吃不准,这年头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太多了,项自链心里没个底。再说送礼得找个合理的借口,被别人退回来也不失面子,有个回旋余地。想到这里,项自链也不急着一时。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工作做得好,勤勤快快常在领导跟前跑,过年过节要赶到,闲来无事找事上门多汇报;夫人秘书要照料,领导子女千万别忘掉,受点委屈死皮赖脸装欢笑。象这种官场顺口溜机关单位里人人都能背上十首八首,大家都知道这是为官发达的不争事实。项自链能有今天这样的日子一是运气好,二是确做了些实事,可他越来越明白,单凭运气和做事很难靠得住,说不准哪天领导一不高兴就把自己架空了。自己唯一的靠山张书记再过一年半载就要退休,想往上爬就得多找几个靠山,结一张网夯实基础才能高枕无忧。上次张书记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做领导的要面面俱到。项自链越琢磨越觉得这话意味无穷,你可以理解为做领导干部要当多面手,什么都要学习什么都要懂一些;也可理解为你得方方面面打点得过来,上级也好下属也罢各种关系都得调得顺。有时想多了,项自链都怀疑起张书记会不会也象其他领导一样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人物。可这分明幼稚可笑,古话说得好,听其言观其行,张书记可是没得说的。项自链傻傻地闷在办公室里想了一个上午,想到最后竟无声地流出泪来,感到莫名其妙的压抑和痛苦,升官的喜悦被某种深藏的伤感包裹着。

吃过午饭后,项自链又找回了被人抬举的兴奋,来回食堂的路上分明有许多熟悉或陌生的眼睛注视着他,同事们还是热情不减地祝他青云直上。

下午,项自链分别打了朝集社、苟晓同、方宇和刘星河的电话,说是晚上大家在阳光假日酒店聚聚。这些家伙显然比一般人要老成得多,电话里也不问为什么,只呵呵笑说晚上一定到。项自链见大家捧场,心里又热了起来,跑到董步晓办公室说了一大堆客气话。董步晓显得比平时更热情了,又握手又拍肩,亲密得象婴儿碰到奶头似的。董步晓说:“同事两年多了,我也没什么可送你的,晚上我请客,也不搞排场,就我们单位的几个凑一块算是给你饯行。地点你自己定,怎么样?”

项自链忙推却说:“董局长你客气了,晚上我正想请你呢!特地过来同你打招呼的,没想到让你先说了。规划局是我的第二个家,你是一家之长,平时待我们没得说,这一次本应当听你的。可朝集社等几个人非吵着嚷着要我请客,拗不过答应晚上一起碰个头,我可是特地来请你的。我们自己人慢慢再说,我可要常回家看看的,长来吃你的饭。”项自链说话的时候表情有梯度地变化着,先是盛情难却般的无奈再是千恩万谢般的感激。

董步晓顺水推舟,说:“好吧!你小子这回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不过晚上我得去管一管,看看你们年轻人玩些什么,学习学习。我就知道你现在忙开了!”

忙完这些,项自链就暗暗策划晚上酒会上的气氛了,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欧阳妮,说是晚上自己作东,请她捧常欧阳妮问他捧什么场,他神秘兮兮地说来了就知道,还在电话里调侃了几句,问她是不是情人有约走不开。欧阳妮似乎有点激动,声音颤抖,说情人有约自己准到场,听得项自链心头鹿跳。

董步晓还亲自驾车载着项自链到酒店,问过到场多少人后,径直去大厅点菜,真的成了一家之主。看这架势项自链放在心里暗暗高兴着。时间一到,各路人马归队。欧阳妮打扮得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第一个来到酒店。项自链还没来得及说请坐,她就满面春风地问项自链有什么大喜事在这里讲排常董步晓开始没认出来,听了她鸟啭莺啼的声音后才知道是欧阳妮,反问她是不是专程来采访项自链的,说上次在琼台时她立下汗马功劳,让项自链满屏幕地飞。项自链本想编个理由搪塞一下董步晓,听了这话后只好改口,对欧阳妮说董局长是如何如何关心着她的一举一动的,开玩笑叫她要严加防范。嘴尖齿利的欧阳妮这时候倒插不进话,站在边上只是微笑。董步晓脑子转得快,要欧阳妮评个理,说自己该不该关心项自链,声音里透着几分怪怪的味道。项自链就有点嫌自己自作聪明邀欧阳妮来,不过看着欧阳妮掩不住兴奋和激动的脸,心情又激荡起来,暗暗自鸣得意。

有自己在场,冷美人就变得风情万种!

不知是有意无意,董步晓借口有事得出去几分钟,还没说完就溜走了。项自链就把自己要到琼潮市当常务副市长的事告诉了欧阳妮。不过他把常务两字抹掉,显出一副平常心。欧阳妮听了脸上也没什么变化,只淡淡地说了声恭喜。看着项自链盯着自己,她的目光就躲躲闪闪起来。项自链心一冷,觉得有些扫兴。这女人真是冷热无常,在琼台县还同自己肩搭肩手勾手的,现在怎么就忸怩起来!不高兴大可以不来的,真让人难以理解!

两人坐着相对无言。正在尴尬之际,朝集社、苟晓同、方宇、刘星河鱼贯而入,朝集社还带来了一个肥头大耳的肖鸿运。提起肖鸿运宁临市的许多人都知道,只是隔行隔山,项自链只闻其名其事不见其人。

这人的成功富有传奇色彩,七十年代中期二十才出头就做起投机倒靶生意,结果被丢进监狱里呆了两年。在监狱里凭着自学成才的本领,肖鸿运硬是写出了《中国前途》万言书。可没想到有一天一不小心给看守所所长发现没收了。那所长倒是个有心人,偷偷收藏起来没检举,直到八零年十月才拿出来发表在省报上。这可好,肖鸿运自己没受益,所长倒获利不少,被誉为典型的改革开放保驾护航者,提起来当了个副局长。七八七九两年中央政策东风一阵西风一阵,东风来的时候,肖鸿运被戴上假发请出来作改革开放搞活经济报告会,西风来的时候又被请回看守所里坐硬板凳。这样颠来倒去两年,肖鸿运总算完完全全风风光光地从专政对象变成了新时期典型人物。典型不能当饭吃,肖鸿运两手空空还得饿肚子。不知什么时候光杆子一条拔出泥窟窿跑到香港包泥水活,想不到几年下来硬是拉起一支象模象样的队伍,取名鸿运建筑公司。前些年又更名为深圳鸿运建筑集团公司,并杀回宁临开设了分公司。阳光假日大酒店就是他在宁临揽招牌的第一个工程项目,建成后他的名声比大酒店还要阳光些,几乎照进了所有宁临人心中,大家都知道当年的走资派又回到宁临了。

朝集社介绍了肖鸿运,大家都说久仰久仰。这个社会里在有钱人前面,所谓的有权人也往往自觉矮了一截。不过肖鸿运显得谦恭礼让,笑呵呵地抱拳说多多仰仗各位了。其实大家都认识肖鸿运,只有项自链是个二百五,第一次谋面习惯性地握过手寒喧几句,淡淡一笑先后入座。

说完这些,大家就把目光转向欧阳妮。在众人面前欧阳妮落落大方。项自链空担心了一常酒菜上桌,项自链举杯说:“今天请老领导老朋友来聚聚,话就不多说了,这一杯我先敬大家。”说完不待别人插话就咕噜一声下肚了。朝集社、苟晓同和刘星河相互对视了一眼,抿抿嘴也跟着喝了下去,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项自链。那意思大概是说项自链滑头,或者是叹服于他的老成。升迁请客这类话能不说则不说,大家心里有数就是了。

席上少了说话的主题,气氛就很难上得来。项自链请欧阳妮来显然是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同时也是为助阵考虑的。欧阳妮的酒量在琼台见识过两回。他刚刚抬眼看欧阳妮,欧阳妮也正好看着他,嘴角上晾着春风春雨般的微笑。果不出所料,只见她举起杯说:“我敬敬各位领导,做记者的难免有时会给大家添烦麻,这一杯算是赔礼道歉,请大家担当些。”

欧阳妮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在台里她是有名的犟丫头,不管什么领导,要是看了不顺眼你就别想在屏幕上风风光光,你的讲话才说一半就给她掐死了,在座的秘书们可以说个个对她有或多或少的意见。可既然今天有缘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大家也不好意思说她不是。从开始到现在除了董步晓和项自链谁都没同她搭腔。

小尼姑思春想入俗,众人大吃一惊,项自链慌得张着嘴反应不过来。

还是苟晓同动作快,说:“欧阳小姐今天坦诚相见,我们也不说二话,喝!”

大家这才如梦方醒,纷纷端起酒杯。欧阳妮自我检讨之后马上就被邀进革命队伍,不久就感觉到大家庭的温暖。敬过项自链,朝集社、苟晓同、方宇、刘星河便轮翻敬起欧阳妮来。董步晓酒量本来就好,今天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在一起,他哪能沉得住气,不时地同旁人干上一杯。论行政级别他是最高的,应当别人先敬他才对。可阎罗王身边的小鬼很多时候比判官更能左右大局,董步晓也就处长长处长短地吆喝着。项自链却是一副弥勒佛相,众生个个平等,各敬一杯,谁也不得罪。正在兴头上赵国亮打来传呼,回话号码是阳光假日酒店的。项自链暗暗高兴,有赵国亮来助阵他就不怕摆不平大家了。正要起身回话,肖鸿运探过头来送上他的大块头,宁临人管大哥大叫大块头。项自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拿起大哥大要赵国亮赶紧过来。

三分钟后,赵国亮笑容满面地进了包厢,打恭作揖向大家问声好后,一屁股挨到欧阳妮身边。欧阳妮看了他一眼,微微抿嘴一笑。接下来赵国亮就说:“赶上哪家好事了,让我也沾这光,董局长我该感谢你才对,是吧?”

大家差不多都是熟人说说也无妨,再说人也喝得有些醉意了,虽然舌头打结可喉咙特润滑,一个个把话吐了出来。

倒满一杯酒端到项自链面前,赵国亮看着他阴险地笑笑,就是不说话。

本指望他来助阵的,不想赵国亮背叛革命友谊,残害起同胞来。项自链犹豫了一下自罚一杯。

这时候赵国亮才说:“有好事也不同兄弟通个气本来是应当罚三杯的,看在项市长自觉的份上罚一杯就算了吧,大家说怎么样?”

不给项自链面子也得给赵国亮面子,人家刚来就给了项自链一个下马威!大家都说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接下来赵国亮又重复着县里向市里学习的老套套,你一杯我一杯的,到处交学习费。

欧阳妮这会落得轻松,长长地吐了口气后,抬抬眼皮看了一眼项自链。项自链也看了看她。两人嘴角上不约而同地泛起笑意。

宁临市喝酒有个习惯,酒都倒在各人的大酒杯里,敬酒的时候再翻到小杯里喝。项自链事先就在欧阳妮的酒杯里掺了大半杯矿泉水。在赵国亮的支持下,人人都喝得差不多了,只有肖鸿运若无其事,不时地同项自链说上几句。不过欧阳妮只是心醉。

这一桌吃了两千六百元,折合项自链四个月的基本工资,什么澳州大龙虾、鱼翅、鲍鱼、中华鲟和大王蛇全上来了。酒是五粮液,王朝干红和百威。轮到项自链付钱的时候,服务员说有人签过字了。项自链拿过签单看看,落款是董步晓。有意思的是董步晓还把车子留给项自链,自己打的回家。项自链心里有底,也没有一丝惊奇。

到了门口,大家握手言别,急匆匆地溜了。赵国亮走在最后,瞥了一眼欧阳妮,张张口下了很大努力似地对项自链说:“今天有些事还要忙,改日再叙叙旧。”

项自链有了七分醉意,稀里糊涂地点点头。赵国亮回自己房间了。

现在只剩下项自链和欧阳妮两人站在酒店门口。相顾无言,项自链心想这些人个个越学越精,当然也包括自己。

开过车来,招呼欧阳妮上车。

出了酒店,两人都不知说些什么,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对方。冷不防前边亮起红灯,项自链一个急刹车,欧阳妮身子便挨上了项自链。一阵颤抖传到他身上,他也跟着颤抖起来。项自链强装镇定,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一声不哼的?”

欧阳妮听了眼睛红红的,把头歪进了项自链怀里。

项自链伸手摸着她幽黑蓬松的长发,劝慰说:“我们到哪里消消酒?”

欧阳妮就泪盈盈地点点头。

两人驱车直奔雅芳轩。

雅芳轩位于聊兴斋边上,以前是个清静的场所,不知这几年怎么样了?明清以来,聊兴斋便是文人墨客聚会闲聊的地方,这个传统一直流传下来,边上的几家茶馆也跟着生意兴拢真正的生意人讲排场上饭店谈商务。这种地方消费不高又有情调,成了年青人谈恋爱聚会的最好去处。两人进了门,在服务小姐引导下,坐到临窗一角。

外边车水马龙排闹非凡,里边窃窃私语,到处弥漫着茶水的清香。人在这种环境下极易产生浪漫感和交谈欲。品着茶磕着瓜子,看着窗外忙忙碌碌的人们,自然而然会觉得自己置身一个完美的天地,活得洒脱而悠闲。

服务小姐一律穿着古式服装,唐宋明清一应俱全,风格各异,再加上侍茶员几声店小二式的吆喝,让人觉得回归了历史,回到了恬淡的田园生活中。可分明又置身于莺歌燕舞的封建盛世,听着大厅里传来的宫庭乐曲,自己仿佛就成了王子和公主。在这种祥和、平静而略显奢侈的气氛烘托下,你怎么能不飘飘欲仙!

男人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动物,一边渴望丰衣足食悠然自得的生活,一边又以奴役别人为乐,梦想着有成千上万的人侍候吆喝着。项自链有点想入非非了。而同样的环境里,女人自觉地心甘情愿地沦为感情的奴隶,感觉里只有茶香、音乐、舞蹈和伊甸园。欧阳妮的心情仿佛被环境同化了,看不出一丁点忧愁,象十八岁的少女痴痴地盯着项自链出神。

两人对坐着什么也没说。项自链情不自禁地拿起欧阳妮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中,感觉便茶香一样弥漫而来。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近半个小时,项自链忽然感到一阵异样的颤抖。原来欧阳妮另一只手正轻轻地搓揉着自己粗糙的手背。麻酥酥的搓揉象一帖醒酒药,这分明是老婆吴春蕊的手!沉睡的回忆唤醒了,想到琼台县想到琼台中学想到中学里那个老窝,项自链的眼睛湿润了。他缩回手,直愣愣地看着欧阳妮发呆。

欧阳妮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轻轻地问他怎么了。

项自链能说什么呢!他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欧阳妮更急了,挨到他身边红着眼,泪汪汪地伏在项自链的肩头哭了起来,仿佛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又象是为项自链伤心欲绝。

冰山融化了,项自链并没有因为欧阳妮的痴心而感到热血沸腾,相反觉得前所未有的冷,所有的酒力失去了作用,他突然明白自己已置身于万劫不复的边缘。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项自链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拍拍欧阳妮的肩膀,说:“欧阳小姐,看你把自己逗得成泪人儿了,我只是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伤心事而已。你是记者,很多人都认识你的,可要维护形象。”

欧阳妮含着泪久久地注视着项自链,突然扑哧一声笑了。清晨里的梨花开放了,露滴纷纷掉下。欧阳妮问项自链要不要到外边走走,项自链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出雅芳轩。

三月的春风是多情的浪子,在宁临市的街头巷尾游荡,到处招惹挑逗着轻浮的花草。在温情脉脉的夜色和雾蔼里,闪烁变幻的灯光摇醉了人心。项自链有点左右不定了,这女人确实让他上心,水灵灵地花一朵又那么我见犹怜。要不是这两次的接触,别人即使编得天方地圆,他也不敢相信一个人有着截然不同的两张面孔。

时间已经是十点多了,沿着江边放慢车速敞着窗,让多情的风肆意虏掠在颈项、袖口。两人的心情竟莫名其妙平静了下来。

项自链轻轻地说:“欧阳妮,平时别人都说你冷冰冰的,我看你倒象历史上的才女李清照、唐婉和苏小小一样多愁善感,心里热得很呢。”

“什么呀!人家苏小小是那个呢!”欧阳妮露出一丝娇笑几分柔媚。

项自链连忙检讨说自己失口。晚上两人几乎没说什么话,这回却话匣子大开,从唐诗风流说到宋词典故,从春秋佚事讲到魏晋遗风。说着说着,欧阳妮就羡慕起古风古道来,连怨现代人眼高手长只知道争权夺利不懂得生活。

项自链听了大笑不止,笑完对欧阳妮做了一通入世教育,说:“你以为古人都活得那么滋润,其实他们生活比起我们就差远了!那些诗词里记述的只是人们美好的理想而已。而这种理想在我们心中同样存在,只是没能以独特的文字风格记录下来罢了。因为社会在发展在进步,文化也呈现出多元性和庞杂性,人们的精神世界反而没能集中地有条序地反应出来。别沉醉在古代的诗情词意里,其实那只是古人寄寓理想,抒发感情的一种方式,而当时的社会现实往往比我们现代人更困惑。就拿晋代的陶渊明说吧,他总算活得悠然自得,与世无争了,可他也曾从心底喊出‘刑天舞干戟’的豪情壮志。为什么他后来变得避世消积,原因就在于无法面对现实世界的冷漠贪婪和人心险恶。他的诗里那份悠然见南山的淡泊心态不正是他郁郁情伤壮志难酬的真实写照吗?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真情告白又显得多么苍白无力!多少激动人心扬名千古为后世传颂称道的作品,往往凝聚着作者本人的落泊和无奈。人在世上就得同别人打交道,懂得入世才能真正成就事业。所谓破千卷书行万里路,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当然你确信自己有古人学富五车的学识,有江河般滔滔不绝的才思,能够著书立传为世人景仰为后人称颂,那我们也可以独来独往,逍遥自得地做个与世无争的人,这也是值得。但我们是凡人,不是圣人,无法超脱,只能在现实世界中拼搏,以求得一席生存之地。”

欧阳妮听得愣愣地不作声,沉默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看着项自链吃吃笑。

项自链可能是因为话说得太多,有些激动,竟傻里傻气地问欧阳妮笑什么。

欧阳妮说:“这就是你们男人为什么要拼着命往上爬的理由?怎么没见得那些准时上班按时下班的人哪里活得不开心,相反倒常见到你们这些场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背后大怨人心险恶。说白了这叫自作孽不得活!不过你说得也算合情合理,倒让我耳目一新。怎么同样一件事一个人到了你们眼里就变得面目全非了!”说到最后一话句,欧阳妮又笑了起来,大概怪自己说得太刺了点。

项自链也没反唇相讥,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人世间的事不是一个道理能说通的,虾走虾路蟹行蟹道,各有各的活法吧!”

时间已经不早了,说完这些,项自链问欧阳妮住哪里,要送她回家。欧阳妮单身一人能住哪里呢?项自链发现自己又在说傻话,也不等欧阳妮回答,自顾挂档加速向电视台方向开去。到了电视台集体宿舍楼下,项自链打开车门默默地钻了出来,默默地目送着欧阳妮走上台阶。

到了楼梯口,欧阳妮停了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项自链正要调转车头离开,看到这一幕又不禁软了软心,走上前轻轻地说:“欧阳小姐……”欧阳妮忽然转过身来紧紧地抱着项自链。项自链拍拍她的肩安慰说:“别小孩子样了,快回去睡觉。”这话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没想到竟出奇地管用,欧阳妮止住泪水点点头上楼了。

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吴春蕊正在劝儿子凯凯休息。这孩子近来有点特别,觉得动画片是小儿科,竟有模有样地点评起新闻热点来,不管是市里的、省里的、还是中央的。为了看一些特辑节目,小家伙常常晚睡,非得吴春蕊以武力相威胁不可。凯凯见爸爸进来便不争不闹,灰溜溜地转到自己房间里睡觉去了。吴春蕊迎上前来,嘟囔着说:“你回来了就好,我的眼皮老跳,让人好担心。没事吧?”

同欧阳妮分开后,项自链情绪莫名其妙地低落下来,垂头丧气地进了门。老婆这一问把他的思绪拉回到家庭现实中,项自链暗暗自责,觉得愧对吴春蕊的恩情。

他扬扬头说:“唉!没什么,就是吃饭喝酒累啊!老百姓都说现在的干部多么腐败,说什么跳舞三步四步都会,喝酒一斤八两不醉,OK彻夜狂欢不睡。其实当干部的谁愿意受这腐败,那不过是逢场作戏,制造太平罢了。”

吴春蕊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荡着眉眼说:“呵呵,你们当官的还理直气壮呢!那三步四步、一斤八两、卡拉OK那一样不是花纳税人的钱。中国官老爷们心中压根里就没有纳税人的位置,硬把人民大众说成是老百姓,思想里封建专制根深蒂固,个个自以为是贵为天子。要说腐败,中国最大的腐败是意识上的腐败。”

项自链听是愣了愣,自己这个不问世事的老婆什么时候关心起国家大事来了,说出的话还真敲到点子上,让人耳目一新。项自链啧啧称奇,问:“你从哪里学得这一套?有中央领导风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说完又自言自语:“不过别人都说最大的腐败是体制的腐败!”

“还能到哪里学,社会上反腐败,我们学校里谈腐败。王阿姨还专门组织女教师进行贤内助教育。我的重点是看好你,防止你腐化变质……意识腐败了体制上就无法突破无法创新……”项自链没容吴春蕊再说下去,一把把她抱到怀里,说:“我让你夜夜有新鲜感,保证量足质优,永葆革命本色!”

很长一段时间里,夫妻间没做那回事了,这会心事落定,项自链又雄风大振,竟半个多小时没下阵。正在热闹劲上,项自链把市里发文确定让他当琼潮市常务副市长一事告诉吴春蕊。这喜讯就象润滑剂一样调理着女人的爱情和欲望,吴春蕊暂时忘却了贤内助的角色,也跟着项自链哼哼唧唧起来。顿时两人的感觉里不知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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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的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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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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