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第5节

这天江大刚回来得很晚,他在小饭馆一直待到了天黑,说不清为什么,张密走了之后,他才被周虹影的悲惨遭遇打动,想想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人为才气所伤,为美丽所伤,大约说的就是她这种女人。

江大刚独自要了一壶黄酒,按说警察是不能喝酒的,况且他还是副局长兼刑侦大队大队长。可江大刚憋闷得很,不喝酒心里的那股火就发泄不出来。他想借黄酒聊以自慰。

一个接一个的女人跳出来,好像都跟刘成明的失踪有关,却又找不到真凭实据,况且这些女人一出现,不是死了就是逃了,像是故意把他往陷阱里拉。对,陷阱。办案最怕遇到陷阱,有些是罪犯故意设置的,有些则是案情迷离时侦查人员为经验所害。一掉入陷阱,时间白白浪费不说,真正的罪犯也很容易溜之大吉。作为景山警界的顶梁柱,江大刚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被迷雾罩住,更不能感情用事。他同情周虹影,希望她与本案无关,可又怕她真的与此有关。如果周虹影真的跟刘成明失踪案有关,理由只有一个,报复!那她又被谁所害?按常规好像解释不通。背后还有人?按张密的说法,周虹影到景山后确实没有别的男人,女友也没有,她像个孤独的流浪者,又像个隐士。那么谁会杀害她?难道跟刘成明有关?一系列的推测跳出来,江大刚不敢再想下去。

刘成明呀刘成明,你不是光芒四射的企业家吗,你不是风光无限的大老板大改革家吗?这些藏在幕后的故事,你怎么解释?有一天真相大白,景山方方面面怎么想,还有省上,甚至……

从小饭馆出来,江大刚到超市买了些礼品,顺道去看岳父岳母。江大刚的岳父母是一对退休教师,住在城郊。三年前江大刚抽调到省公安厅协助侦破震惊全国的李氏团伙黑社会案,亲手抓住了二号头目李老二,结果还未来得及喝庆功酒,巨大的悲哀便降临了。丧心病狂的李氏团伙为图报复,赶到景山,将他年仅三十二岁的妻子杀害。三年来江大刚跟他的岳父母一样,被深深的悲哀笼罩着。妻子惨遭不测后,孩子一度留在岳父母家里,可这两年岳父母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江大刚又没时间照看孩子,便把他送到了省城一家私立学校,小小年纪便过起了独立生活。

看完岳父母,已是夜里十一点,岳父挽留着不让他走,两位老人太孤独了,很想叫他陪自己一晚上。想想明天还要投入工作,江大刚含泪告别。

走在街上,江大刚被莫名的悲伤包裹,脚步迈得格外沉重。夜晚的街头冷冷清清,景山毕竟还不是前沿城市,夜生活既单调又乏味。加上这两年企业不景气,下岗工人一大把,更给这座城市平添了不少伤感。路灯空洞而索然,照着江大刚疲惫的影子,街旁摆夜摊的下岗女工有气无力地叫着,招揽不时从黑乎乎的街巷里冒出来的行人。江大刚在一个馄饨摊前停下,很想跟女主人说上几句话。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停在小摊前等着他。江大刚不好意思地看看女主人,上了车。

车开得很慢,江大刚想让司机拉他到处转转,这么些年了,他还从未看过景山的夜景,尽管这夜景不怎么诱人。车子在市区里绕了一圈,掉头开向环城路,就在这一瞬,江大刚突然被两个黑影捉住目光。

黑影是一男一女,很像是被爱情追着没地儿去的青年男女,男的高高大大,女的身材修长。江大刚只一眼,就认出是谁。他让司机再开慢点,借着惨淡的灯光,江大刚看清了女人的脸。果真是她!可他们不像是谈恋爱,两人像是在吵架,男的几次想抱住女的,都被女的推开了。男的不甘心,试图做最后也是最勇敢的冲击,女的突然一用力,将男的推倒在路边的树沟里。男的爬起来,气急败坏地要打女的,猛一见远处有辆行动诡秘的出租车,没敢下手,这才狠狠一跺脚,丢下女的走开了。

又一辆出租开过来,男的跳上车扬长而去。

女的孤零零立在夜色下,样子很忧伤,很绝望。

江大刚犹豫再三,还是离开了。

他们是什么关系,恋爱关系,还是?

一路上江大刚都在猜想。

第二天一早他把陆子浩叫来,问他了不了解王晓渡这个人。陆子浩说除了他过去的那点破事,好像没别的。江大刚“哦”了一声,那些破事谁都知道,用不着陆子浩讲。他又问王晓渡这几天表现咋样,陆子浩快人快语:“他小子飞黄腾达了,王富寿一回厂,还能亏得了他?!不过这小子还算长记性,再怎么飞黄也知道夹尾巴。”陆子浩把王晓渡的表现迅速在脑里过了一遍,没发现有啥不对劲。说完这句,陆子浩突然盯住江大刚,“大清早的,怎么突然想起问他?”

“没事,随便问问。”

江大刚并没把夜里看到的事说出来,这是人家的私生活,用不着大惊小怪,可他心里痒痒的,总还想做点什么。等陆子浩一走,他便按捺不住地打电话到景山集团,接电话的正好是秘书苏悦。江大刚报上姓名,那边“哦”了一声,略略有些惊讶。江大刚有事没事地闲聊了几句,突然话锋一转:“中午有空吗?我想跟你吃个饭。”

说出这话,江大刚自己都惊了,这哪像办案,简直就是向人家发出啥信号。紧跟着他又解释,有些事儿想找你谈谈。江大刚尽量让口气随便,像是无聊至极的男人在跟一个女人闲套近乎,果然电话那边的警报解除了,苏悦像是受宠若惊,爽快地答应了。

坐落在景羊河畔的“牧羊人家”空落落的,因为距市区远,中午到这儿的人不是很多。这儿的气氛很适合男女幽会,甚至就像是专为这个而开的,连音乐都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味道。江大刚带着苏悦走进一间包厢,这儿的包厢都很小,充满了乡野气味,简单明了而又努力跟自然吻合。饭菜也尽是乡下菜,什么黄米稀饭、苦苦菜、沙米粉、煮洋芋等。苏悦一走进,眼里便涌上一股好奇,看得出,她喜欢这里。

点了菜,两个人喝着淡淡的苦香茶,聊开了。

苏悦个头有1.75米,比江大刚略矮一点,不过女人显个子,看上去似乎比江大刚还高。她有一张漂亮得叫人咋舌的脸,单眼皮,皮肤光滑细润,不像是北方人。果然她告诉江大刚,自己家在江苏的一个小镇,那儿小桥流水,景色宜人。一头乌黑的长发未经任何修饰,就那么自然地垂落在肩上。穿米色套裙,简约而庄重,愈加衬托得高雅脱俗,圆润的肩膀裸露在江大刚视线里,逼得江大刚不敢抬头。

“为啥到北方来?”江大刚随口问。

“就跟你们北方人向往南方一样,南方人对北方也充满好奇。”苏悦的回答听上去很圆满,还带点诗意。其实江大刚知道,她到北方来有一段曲折离奇的经历,高中一毕业,她梦想着当模特,瞒着家人登上列车,想去北京,结果被人贩子诱拐,差点被卖到河南乡下。

江大刚装做对她一无所知的样子,听她讲自己的经历。

还好,她加工的不多,除了人贩子那一段,基本还算属实。

“跟刘董啥时认识的?”江大刚的口气一点听不出是在调查,就像一对朋友在聊天,想起啥问啥。

苏悦实话实说。那是在两年前,苏悦所在的红蜻蜓模特队在省城已小有名气,承担了几项大的宣传项目,包括省城新修的国际机场开业。苏悦在圈子里的名气与日俱增,她在着手准备国际时装模特大赛。有天晚上在东方时装城搞时装秀,来宾很多,不少记者举着摄像头,抢抓苏悦的镜头。刘成明就在台下,目光一动不动地盯住她看。

刘成明是陪省工商联一位领导去的,领导爱好这个。时装秀结束后,领导接见模特队,刘成明被陪同的领导硬拉上了场,他在霓虹闪烁的台上握住了苏悦的手。

当刘成明提出以年薪五万聘请她当景山集团的形象大使时,苏悦笑了笑,婉言拒绝了。她的梦想在T型台上,目标是争夺世界冠军。可跟刘成明一认识,苏悦就像是被霉运跟定了,在T型台上节节败退,大奖赛连决赛权都没拿到。半年后她莫名其妙地被红蜻蜓解聘,理由是红蜻蜓要补充新鲜血液。

“不是这样的。”苏悦像是很伤心地说。

“你的意思是有人做了手脚?”江大刚颇有兴趣地问。

“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觉是这样。”苏悦喝了一口茶,苦香茶的苦味在她嘴里久久回荡着。

苏悦告诉江大刚,就在她打算去上海的时候,刘成明通过一个模特经纪人找到她,很有诚意地挽留她。

“你答应了?”

“有人告诉我,刘董很有能量,只要他乐意,可以把我在模特界捧红。”

“哦——”江大刚暗自惊了一下,这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那你为啥放弃了模特,却做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书?”

苏悦的眼神一暗,看得出这个问题伤着了她,她垂下头,眼里有晶莹的泪花在闪。

“好了,不提这个,我们还是说点轻松的吧。”江大刚忙岔开话题,他不想在这儿勾起苏悦什么回忆,他怕见女人流泪。

苏悦抬起头,勉强地笑了笑,她浸着泪花的眼睛真是美,江大刚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两个人边聊边吃饭,谁都刻意回避着什么,江大刚尽力压制着作为警察那股强烈的探究欲望,他知道,对这样一个女人,切不可操之过急。苏悦在江大刚轻松的说笑下,情绪渐渐高涨起来,恢复了年轻女孩的本真,她几乎有些调皮地说:“第一天,你把我吓坏了。”

“我有那么可怕吗?”江大刚笑着问。

“现在不了,今天刚见到你,我都在怕哩。”

江大刚苦笑了一下,怎么自己带给女人的感觉都是怕。苏悦去洗手间,包厢突然静下来,空气似乎都让苏悦带走了。江大刚一阵走神,伸手取烟的一瞬,他蓦地看见了妻子的影子。

这是他跟妻子常来的地儿。

跟苏悦分手后,江大刚没去局里,市长成杰叫他,说要召开分析会,听他汇报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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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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