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虽然你没参加签字仪式,其实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是吗?”

晚上,丁文瑾请常守一喝咖啡,一边喝一边问。

常守一说:“文瑾,你不要总是那么聪明好不好?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丁文瑾看着他,一针见血地道:“你永远不想改变什么。我感觉你的心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跟你在一起,总觉得像是在雾里。”

常守一摇摇头:“我很简单,是你把我想得太复杂了。”

丁文瑾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守一,你想没想过,如果我要改变你的生活,你会怎样?”

常守一一惊,强笑道:“我们都无意改变对方,是吗?”

丁文瑾感觉到常守一的虚弱,有些失望地松了手:“我看起来就像个失败者。”

常守一忙安慰道:“这单生意,你不赔。”

丁文瑾心情更灰了:“可我精神上一败涂地。”

常守一说:“只要有收获就好。”

丁文瑾固执地问:“你还爱她吗?”

常守一苦笑道:“女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固执呢?爱这个词是不是虚了点?给你讲个故事吧。在黄山的天独峰,有个铁锁链,链上拴着许多的连心锁。恋人们走到这里,总要大大方方地买一把连心锁。然后很虔诚地锁在铁锁链子上,据说这样就把两个人的心锁在了一起,永远分不开了。锁好后还要把钥匙扔下山涧,以示永远打不开,也永远不用打开那把爱情锁。还传说有一个女人觉得好玩儿,悄悄地留了一把钥匙,结果几年后,两人终于分手,伤心到极点的女人便独自来到黄山,在一排排锈迹斑斑的铁锁链上寻找自己的那把锁,她用钥匙逐个地试过去,用了很长时间终于打开了属于自己的那把锁,之后,她默默地把锁和钥匙扔下山涧,自己也跳了下去……”

丁文瑾问:“那你和金雅丽是什么样子?是钥匙丢了?”

常守一意味深长地回答道:“我们只有钥匙,却没有锁。”

丁文瑾站起身:“我明白了。再见吧,”说罢,要走,常守一此时却冲动地站起,抱住了她的双肩:“文瑾……”

丁文瑾冷冷地说了一句:“恐怕这双手应该抱在别人的肩上吧?”常守一听了,十分沮丧地将手从丁文瑾身上移开。

丁文瑾问:“红花呢?”

常守一恢复了漠然的表情,好像丁文瑾提的这个人和自己无关一般:“你说那个服务员?她去哪里我哪儿知道?”

丁文瑾眼睛盯着他道:“你喜欢她?”

“你为什么这样说?她只是酒店服务员,和我没有关系。”

丁文瑾哼了一声:“你永远只想得到,从不想失去,是吗?”说罢,转身大踏步地走了。

丁文瑾一走,常守一从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他下意识地按了一下铃,门开了,一个女服务员走进来,但不是红花。

常守一问:“于红花呢?”

服务员说:“她病了。”

“病了?”常守一奇怪地道,“什么病?”

“对不起,常市长,我不清楚。”女服务员口齿怜俐地回答。

“我怀孕了。”

红花站在常守一面前,一脸惶恐地说。

常守一听了,浑身一激凌,找了个冷战:“是真的吗?”

红花点点头,从身上取出一张化验单:“已经两个月了。”

“做掉他。”常守一马上道。

“不。”红花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我想要。”红花说,见常守一愣在那里,她又补充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连累你。”

常守一微喘了一口气,走到红花面前,用双手扶住她的肩膀道:“红花,你是个懂事的姑娘,你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你以后的路还长,可不能因小失大啊。”

红花晃了一下身子将他的手晃开说:“俺说了不要你负责,俺一个人可以带他。”

常守一开始苦恼地在屋里走动,不知该如何劝解这个执拗的女孩。他打开冰箱,取出一瓶饮料,咕嘟咕嘟喝下去,“真是无风不起浪。红花,就算是不为你,为了我,为了我的政治前途,把他做掉好吗?你知道,我每天为了工作,忙得前脚不着后脚,你要理解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还很长,如果你不听我的话,往后我们还怎么在一起?”

“可是,可是……”

常守一搂住她,边亲吻边说:“听话,好吗?”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沓钱,“这是两千块,够了吧?”

红花的泪流出来了:“俺不是为了钱。”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一个纯真的姑娘,听话……”说着就把钱往红花手里塞,没想到红花猛地甩开他的手,哽咽着从屋里跑了出去。

当天下午,红花就背着行李回到了丁家寨,站在白色山岗上,望着炊烟升起,听着耳边的鸡鸣狗吠,想想这走出去的岁月,红花鼻子一酸,长长地哭出声来。

红花十岁上,爹娘双双得病死了,他们家在村上是外来户,没啥亲戚,张大娘二话没说,把她接到了自己家,当自家亲闺女一样养了起来。长大后,红花和小山情窦初开,自自然然地谈起了恋爱,小山爱得火热,红花爱得痴迷,如果不是红花执意要到城里打工,张大娘早就张罗着把他们的婚事给办了,那样的话,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发生了。可怜的张大娘,她哪里知道红花进了城以后,会变得心比天高了呢?如果那时候知道了,张大娘说啥也不会同意她进城的。

一听说自己心爱的人怀了孕,小山二话不说,一巴掌就把红花打倒在地。红花爬起来,嘴角流着血,怯怯地看着张小山,一动不动。她准备让小山打个够,如果打能够渲泄掉他的愤怒,自己疼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张小山又抡起巴掌,刚要打,被跑进来的张大娘一把架住:“她也不易呀,孩子。要打,你就打俺。”

张小山嘶喊着:“娘,你怎么护着她?你看她这个脏样子,看着就恶心。”

张大娘说:“你把她轰出去,她,她就只剩下个死了。”

红花哭着说:“娘,你让他打吧,要是他打死俺,他心里好受,就让他打死俺好了,俺对不住他,对不住他……”

“滚,你给俺滚。”张小山扯着嗓子喊,张大娘上前把他的嘴捂住了:“你要还是俺的儿子,就给俺住嘴。”

红花扑通跪下来:“小山,求求你,让俺在这儿住上几个月,把孩子生下来,俺就走,行吗?求你了。”说着,她抱住了张小山的腿。

张小山仰头望天,捶胸顿足,哭道:“都是俺无能,俺是个窝囊废,俺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能照顾好,俺算什么男人呀?……”

突然,小山抹去了脸上的眼泪,一把揪住红花的衣领问道:“你告诉俺,那个人是谁?”

红花听了,低着头不说话。

张小山又问:“你害怕他?”

红花还是不说话。

张小山说:“他害了你一辈子,为什么还要这个野种?”

这句话说完,红花马上答道:“他不是野种。”

张小山说:“那你就跟他去过嘛!为什么还要回来?”

不知怎地,红花突然也发起火来:“张小山,你少给俺在这儿吼来吼去,俺告诉你,俺可以说欠你,也可以说不欠你,俺可以在这儿呆着,也可以到别的地方去,俺这就走。”

说着,红花起身拎起自己还未打开的包袱就要走。小山先是默默地看着,见红花真得要走,又猛地冲上前去,一把将包袱夺下,手拉住红花,声泪俱下地喊道:“红花,别走,俺不让你走,俺不让你走啊……”

红花绝望地仰起头,泪水哗哗地流满了脸颊……

草籽生意做成,金雅丽在家设宴款待马怀中。

酒足饭饱,金雅丽递过一张纸条:“这是小同给你在美国开的帐号,交割完毕后,就把佣金给你划过去。”

马怀中诚惶诚恐地道:“谢谢金局。其实,我真不在乎什么佣金,只要您和常市长不忘了我就好。”

金雅丽说:“怀中,你还信不过我吗?”说着,她站起来走到马怀中身后,把双手放到马怀中的肩上,马怀中浑身一激凌,一下子站起来,汗湿透了全身。

金雅丽瞪他一眼:“这是在我家,你紧张什么?”

“也……也说不上为什么紧张。”

金雅丽问:“老马,你跟老常几年了?”

“不……不到四年。”

“听说,你原先是搞建筑的?”

“打八四年干起自己的建筑公司,有十几年了,多承范秘书长引荐,常市长栽培,咱也成了国家干部。”

“老常这个人怎么样?”

“挺好,我特服他。”

“还有呢?”

马怀中摇摇头,金雅丽道:“听说你们经常在月光大酒店聚会,丁文瑾是不是也去?”

马怀中赶紧否认:“我去过,但好像没有丁文瑾。”

“你不说实话,你不信任我。”金雅丽说着说着,竟抽抽嗒嗒地哭了。这一下马怀中可为难了,他看着这个女人,不知该如何是好。犹豫了半天,才跑到卫生间,拿了一条毛巾塞给金雅丽。

金雅丽用力擤着鼻涕,顺势靠在马怀中的怀里。马怀中紧张地冒出了一身汗:“金、金、金局……”

金雅丽喃喃地道:“我们是朋友,你要帮我,帮帮我……”说着,便靠在他身上,半拖半拉地把马怀中往卧室领去……

范东发现红花在丁家寨,纯属偶然。

那天他和马怀中开车从丁家寨村边的公路经过,不经意间看见山坡上有一个年青貌美的女孩,正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挥舞着镰刀在打猪草。当时范东还开了一句玩笑说深山里面怎么会有这么一只凤凰,马怀中也不怀好意地说干脆给秘书长弄来当一次大餐好了。俩人正在说笑之际,就见那女孩转过脸来,这才发现原来她就是红花。于是范东赶紧叫司机停车,车未停稳他就连滚带爬直奔红花而去,那架式就好像假如自己晚了一步,红花就会在这地球上蒸发掉了一般。

这个时候,也许是肚子里的小孩踢了自己一脚,红花怨嗔地拍了肚子一下,然后,望着西边快要落山的太阳和满天的红霞,陷入了对幸福的向往之中,她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察觉,直到范东走到跟前,她才大叫一声,冲下了山坡。

范东说:“红花,你怎么这样无组织无纪律呢?说走就走,也不跟酒店打个招呼,这不,他们打电话来,让我接你回去。”

红花听了,一个劲儿地摇头,边摇头边一步步地往后退,退着退着,凭眼睛的余光,她感觉到自己身后又站了一个人,回头一看,是马怀中。

马怀中说:“红花,范秘书长说得对,跟他回去吧。”

红花转身向山上跑去,马怀中和范东一见,赶紧追赶。桑塔那车上的司机也猛踩油门,直冲上去,挡住了红花的道路。红花无路可跑,被马怀中一把抱住。塞进了车后座。

桑塔那飞也似地开到了驼岭县城,停到一家私人诊所门前。马怀中甩给大夫五百块钱,大夫哗地将帘子拉上,拿着血钳就向缩在床上的红花逼来。

红花猛地大喊一声,也不知从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劲,将大夫推向一边,然后,疯子一般冲出医院。马怀中和范东看见了,起身就追。却怎么也没有红花跑得快。

追了一会儿,范东停下脚步,喘着粗气说:“行了,别追了。再追,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马怀中道:“那不正好吗?”

范东瞪他一眼:“少废话,会出人命的。”

“那,咋办?”

范东望着红花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道:“咋办?解铃还得系铃人哪。”说罢,招手让马怀中上车,回市里去了。

过了两天,张大娘接到通知,说开发区管委会的马主任让她去找他一趟。张大娘不明就里,踟蹰着走进管委会的大楼,经人指点进了马怀中的办公室,就见宽大的办公桌后,一个人背对着她,正在逗着窗台上的花鸟虫鱼。张大娘便怯怯地叫了一声:“马主任……”

那人转过身来,却不是马怀中,张大娘一愣:“马主任他……”那人笑了笑,和蔼地道:“张大娘,快请坐吧。”

张大娘问:“你认识俺?”

那人听了,哈哈大笑:“是我让马主任把您请来的。我叫范东,是市政府的秘书长。您快请坐吧。”

张大娘犹豫着坐下:“范秘书长,您找俺,有啥事?”

“是这样,您不是找过常市长说你们要参加开发区建设吗?常市长很受感动,特意叫我过来跟您谈谈。”

张大娘高兴了:“常市长支持俺们了?”

“常市长说,上回,您找他,当时呢,他正在气头上,就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您老这么大年纪了,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张大娘忙道:“咳,人家是市长,俺是草民,没啥。”

“这就好。张大娘,我听说,你当上了丁家寨村的村长?”

提到这事,张大娘不由得挺直了腰杆,这一直是让她引以自豪的一件事情。丁家寨的官司结束以后,在江涛他们的帮助下,在新任乡党委书记等领导的支持下,丁家寨村搞了一次真正意义的民主选举,张大娘居然得票最高,当之无愧地成了全村的领头人,在那次会上,她激动地向乡亲们表态说,无论怎样,俺就是把腿跑细跑折,也得让上面把咱村给开发了。次日,她就到市里找到了常市长,提了村里的想法,可常市长听了,只是冷笑,不置可否,本来以为没指望了,没想到今天范秘书长又提起了这事,看来,有可能出现转机。

“不简单哪,丁家寨村在您的领导下,一定会一步步富裕起来。”

范东的话把张大娘从暇思中唤醒过来,她赶紧道:“借您吉言,俺可不敢存这个奢望。”

“为啥?”

“这还用问吗?现在,别的村都上了套,几挂马车拉着在大路上跑,可丁家寨呢?不但没上套,还给赶到沟沟里去了,想爬上来都难啊,别说跑了。”

范东笑了:“您的比喻可真形象。张大娘啊,常市长几次在市长办公会上提到,乡政府不该克扣移民的款项,丁家寨村应该开发。”

“真的?”

范东点头。张大娘道:“那好,咱毛驴拉磨,一切从头来。丁家寨的乡亲们保证以后没一个再闹的。”

“成,这事,我跟马主任他们商量一下,把童话城工程再搞起来。桃花源旅游开发,没有童话城,孩子们到哪儿度假啊?”

张大娘听了,激动地说:“要真能闹成了,俺代表全村百姓到市政府给您和常市长挂匾。”说完,张大娘就想走,范东唤住了她:“张大娘,等等。”

张大娘停下脚步:“还有事?”

范东点点头,吞吞吐吐地道:“我听说,红花和您住在一起……”

张大娘一愣:“咋?你认识红花?”

范东连忙摇头否认:“哦,我不认识,是一个朋友很关心她……”

张大娘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突然明白了这其中的奥秘,她猛不丁问了范东一句道:“你那朋友不会是常市长吧?”

范东被问愣了,心里不由得佩服这个农村老太太真不简单,事到如今,再瞒什么已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他把要讲的话和盘托出,张大娘听了,半天不语,然后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张大娘回到周转棚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了下来,透过屋里昏黄的灯光,窗户上显示出红花铺床的身影。正在院子当中打地铺准备睡觉的小山痴迷地看着,对张大娘走进院子居然一点也没觉察到。

张大娘深深地叹了口气,咳了两声,向里屋走去。小山发现了,收回目光,讪讪地问:“娘,你咋才回来?”

张大娘不语,进了屋,先把灯关了,然后才走出屋来,坐到小山身边,未开口说话突然就嘤嘤地抽泣起来,小山忙问:“娘,娘,谁又惹你啦?”

张大娘摇摇头,用衣袖揩了揩眼泪,半天才一字一顿地道:“小山,明天,童话城就可以开工了。你,还有咱村上的孩子们,都给俺到工地上干活去。”

“真的?”小山听了,一蹦仨高,“娘,你是咋攻下来的?”

张大娘看他一眼,一字一顿地道:“记住,到了工地,要收着性子,不要打架。”

“嗯。”

“少说话,话多,招人嫌。”

“嗯。”

“吃饭的时候,要多吃点,你这一段,瘦多啦!”

小山的眼泪流了下来:“娘,记下啦!娘,您……睡吧。”

张大娘摇摇头,望了半天满眼的星斗,低声地又问了一句:“你和红花的事,想过咋办了没有?”

张小山嘟囔着:“咋办?还能咋办?俺喜欢她,俺……离不开她……俺不恨她……”

“红花的意思呢?”

“她同意嫁给俺。”

“是吗?”张大娘沉思片刻,站了起来:“那……就这么办吧。”

小山猛地坐起:“咋?你同意啦?……”

“俺同意啥?”张大娘忽然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俺同意啥?俺同意啥呀?他爹,你说,俺该同意啥呀?”说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小山吃罢早饭,就到童话城工地报到去了,张大娘收拾完锅碗,越想心里越觉得堵得慌,就去耕耕那里聊天。

“俺这心里……苦啊,你说,一边是村里,一边是小山,该取哪边,舍哪边?要是取村里,成了这事,可肚子里怀着人家的种,俺心不甘哪!”

耕耕老汉听了事情的原委,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他猛地站起身来道:“娘的,这算什么事?我找江涛去。”

说着,耕耕拖着伤腿就要下地。张大娘拉住了他:“他叔,你等等,等等。你这一去,整不了人家不说,咱村的事,又耽误啦。”

耕耕听了,只好停下脚步:“唉,小山他娘,你的命……也是苦啊!”

“谁说不是,俺现在,心里没着没落的,谁叫咱的日子,捏在人家手里呢,啊……”

她捶着耕耕。耕耕一动不动,木然地任她在自己身上发泄着心中的郁闷之情。

“听说……投资商们情绪趋于稳定,老百姓也开始从实际行动上支持开发区的建设了,童话工程也于一周前顺利开工了?”

彭怀远一边问常守一,一边走下市委大楼的台阶,向自己的车走去。

常守一说:“您说的没错。”

“这一切,可真是来之不易啊。”彭怀远深有感慨地点点头,“明天,我到市委党校讲课,题目就叫《珍惜和维护好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抓住机遇,勇于挑战,力争使我市经济建设再上一个新台阶》。”

常守一道:“可惜,明天我另有安排,否则,我一定去听您讲课。”

俩人走到各自的车前,彭怀远与常守一握手告别:“守一同志,我要发自内心地说一句:这一段时间,你辛苦了。”

常守一苦笑了一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冠冕堂皇的官话,我说了,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倒不如不说。还不如像江涛同志那样,直奔主题:辛辛苦苦为了什么?一个字,名。”

彭怀远一愣,将刚打开的车门又关上:“江涛他这样说过?”

常守一佯装不知:“怎么,您没听说?”

彭怀远摇了摇头。

“说起来,江涛对名利的理解是早已有之,”常守一道,“当年在龙潭县他就讲过不少类似的言论,只不过到千山后发展更甚。我曾亲耳听他对手下的人讲:我当官不为别的,就是图个好名声,图对得起祖宗。他说人的一生不求名必求利,不要利目的就是为名,还说:这是辩证统一的关系。”

彭怀远沉思着:“难怪他那天找我,为自己的手下要编制、要职位,还说同志们辛辛苦苦地干,不就是为了职位有个升迁吗?从这个角度看,他的思想动机有些不纯啊!哪天我一定找他好好谈谈。”

彭怀远走后,常守一驱车来到月光大酒店,疲惫不堪地走进套间,刚把外衣脱下挂在墙上,就看见红花端坐在沙发上。

常守一有些惊讶,也有些莫名的紧张:“就你自己?”

红花道:“就俺自己。俺坐江书记的车回来的。”

“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凑巧的。”

“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红花看他紧张的样子,很好笑,说:“没说什么。不会有人关心过去的事情。”

常守一舒了口气:“红花,你回来就好……你走,咋也不给我说一声,害得我一通好找……”

“你找俺,就是想让俺把孩子做掉。”

“红花,你应该理解我……”

红花眼泪一下子流下来:“正因为俺理解你,所以俺才离开。”

“那你为什么不把孩子做掉?”

“俺就是不想。不为什么。”

俩人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红花打破了沉默:“俺要结婚了。”

“跟谁?”

“张小山。”

常守一听了,顿感如释重负:“噢,祝贺你。”

看他无所谓的神情,红花也像是卸了什么负担:“俺需要钱。”

“多少?”

“两万。”

常守一犹豫了一下,走向里屋,过了一会儿,拿着一个袋子出来,从袋子里取了三沓钱:“这是两万五,拿去吧。”

红花将那五千一沓的放到一边,将两万块放入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口袋。常守一问:“还有别的要求吗?”他的语气中已透出不屑。

红花说:“你跟马怀中打个招呼,俺要承包翠影湖。”

常守一听了哈哈大笑,红花问:“你笑什么?”

常守一说:“红花啊,别闹了,搞工程,上项目,那是男人们的事儿,你女孩子家,不要跟着瞎起哄!”

红花听了,不高兴地说:“俺就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瞧不起俺。你只是把俺当作一个四六不懂的农村傻丫头来看待,可俺不是,俺告诉你,俺也有追求!”

“问题是……你……行吗?”

红花挺起胸膛说:“别忘了,俺也是中学毕业呢。”

回到家,红花和张大娘进行了一次非常正式也非常严肃的谈话。

“娘,”红花说,“俺知道你心里下不去,您可以骂俺,说俺进了城做了鬼,可俺不后悔。”说着,她从口袋里把两万块钱取出来,放到桌上,“这是两万块钱,算俺入股的,开发咱村需要钱,俺知道。”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是俺不要脸挣的。您收不收?”红花执拗的脸上越发倔犟起来。

张大娘不知说什么好。红花道:“俺应了跟小山结婚,就跟他好好过。俺有个要求,算是对您村长说的。”

“说吧,啥要求?”

“在咱丁家寨成立一个旅游公司,俺当经理。”

“你成吗?”

“凡事都是人干出来的,俺不信俺不成。”

“你有这决心,村里人又没意见,就成。还有别的吗?”

“江书记说了,俺结婚,他来主持,俺要把婚事办得火火的。俺要小山把俺用轿子抬过门。”

张大娘听了,默然不语,红花恳求地又问了一句:“成吗?”

张大娘强忍着委屈,点点头说:“成!”

红花结婚的那天早上,迎亲的队伍还未进家,马怀中就开车来找张大娘了。在此之前,他曾几次托人给小山带话,说小山结婚,一切由他来操办,被小山和张大娘谢绝了,他不甘心,亲自跑来做工作。张大娘对他说:“马主任,谢了,俺一个农村娃的亲事,劳不起您这么大的驾啊,就在这儿蛮好。”

马怀中说:“张村长,你看,温塘宾馆的新房也布置好了,餐厅的酒席也都准备好了,咱还是到那儿去吧。”

张大娘还未说话,就听见一阵鞭炮齐鸣的声音,众人赶紧迎出去一看,就见红花坐在一顶大轿子里,被七八个大小伙子抬着,一颤一颤地进了门。

事已至此,马怀中不好再说什么,见江涛和梅洁、王振海等人都在,便觉得浑身如芒刺在背,简单地应酬了一下,找个借口便溜掉了。

马怀中走后,新旧结合的结婚仪式就开始了,江涛做为主婚人讲了话:“今天是张小山和红花二人大喜的日子,我和纪委下访工作队的几位同志,来参加他们的婚礼,祝福的话有许多,我今天就说一句,人这一辈子,爱一个人不易,好好过一辈子,更不易。因此,我祝福你们这对有情人,相亲相爱,不离不弃,永结同心。”

众人听了,都高声叫起好来,小山和红花看着江涛,不知怎地,俩人一块流下泪来……

婚宴进行正酣的时候,江涛因为有事,先走了。车刚开到村口,就见常守一的车迎面驶来,见到江涛,嘎然而止。常守一从车上下来:“老江,听说是你主持婚礼,我来给你捧场。”

江涛冷冷地说:“谢谢,难得。”

常守一觉出了他的冷漠,讪讪地道:“年轻人的婚恋是美好的嘛,应该祝福。”

江涛问:“你带来什么礼物?”

“一句祝福的话,有时也算是最昂贵的礼物。”

“也有可能是最廉价的。”

常守一有些火了:“我这么不值得你尊重?”

江涛不卑不亢地道:“我尊重真、善、美,尊重爱,尊重上天给予我们的良知。”

常守一苦笑了一下:“没想到江书记,对玄学还有研究。”

江涛说:“你抬举我了。我只是尊重人心而已。”

常守一双目瞪了起来:“你是在邀买人心。”

江涛坦然相对:“人心从来是不能邀买的,你只要看看那些老百姓的脸就知道,他们是不设防的城市,只需要真诚。”

常守一感觉自己败下阵来:“我还记得,彭书记把我们两个,比作锋利的刀子和沉重的斧头。看来,你的斧头是越来越沉重了。”

江涛说:“我不希望你的刀子太锋利,利器出手,的确要当心,免得伤着自己。”

说罢,江涛和常守一冷冷地握了一下手,上车走了。走没多远,同车的梅洁和王振海发现,江书记的脸上挂满了泪水。梅洁递过去一个手帕说:“江书记,您?……”

江涛哽咽着:“知道吗?看着一个你熟悉的人,越来越陌生,我这心里就像被钝刀子割一样。”

新婚之夜是美好的,然而对于张小山和红花这两位新人来说,夜是漫长的,也是苦涩的……

“小山,睡吧。”

这样的话,红花已经说了无数遍了。小山却跟没听见一般,身子一动不动。

红花说:“你心里想的啥,俺清楚,说出来,可能会好受些,说,说吧。”

小山听了这话,终于开口了:“俺……怕你忘不了他。”

红花凄然一笑:“俺既然和你在一起,就不会再动别的心思。俺要和你好好过日子。”

“听俺娘说,你要承包翠影湖?”

“不错,俺在市里也游览了各个公园,城里人搞的那一套,俺懂。小山,俺告诉你,俺要在湖上修船屋,还要买滑翔飞机,还要搞蹦极。”

“哪来那么多钱?”

“俺要一个项目带一个项目,把村里的公司做大,用不了两年,俺就让丁家寨变个样。丁文瑾是人,俺也是人,俺就不信斗不过她。”

“你跟人家一个城里人较什么劲?”

“俺就是要较劲——小山,两年后,俺不拖累你,你再寻个好女人,成不?”

张小山一惊:“你耍俺呀?”

红花仰天落泪:“俺是沉了潭的罐子,落了毛的凤凰。俺不想让你一辈子背个骂名。”

“你不相信俺?”

“正因为俺相信你,才不能和你生活一辈子。只有俺早晚离开你,咱俩才干干净净的。”

张小山猛地站起:“俺知道,就会是这个样子,俺知道,你心里根本就没有俺。”他一回头,抓过事先准备好的菜刀,一刀把小指给剁了下去。

红花大惊失色:“小山,你这是干什么呀?”

张小山痛得嘴角直抽搐:“俺不把他作了,誓不为人。你以为俺不敢作他吗?……”

红花吓得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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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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