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星期一早晨,当广场四周放置了路障,成群的士兵也出来维持公共秩序的时候,克连顿又回复了正常的景象。三K党的成员回到了原先指定集合的地点,而黑人抗议团体也驻守在三K党对面的广场上。贝斯医生落荒而逃的消息在人群间口耳相传,使得三K党异常兴奋起来,似乎提早嗅到了胜利的味道;同时,再加上他们在亚当斯街的胜利出击,他们这会儿的喊声似乎较平日来得有劲。
9点整,努斯请双方律师进办公室:“我只是想确定你们都还活着。”他向杰可露齿而笑。
“你的助理情况怎么样了,是叫路克小姐吧?”
“她没事了。”
“是不是三K党千的?”
“是的,法官。也就是想杀我的那群三K党。跟去郡内陪审员的家中焚烧十字架的是同一批人,或许他们也把现在坐在陪审席中的所有陪审员都恐吓过了也说不定。是的,法官,全都是三K党干的。”
“如果你不能证明的话,就别硬说是他们干的,毕更斯先生。”
“是的,庭上。”
杰可离开办公室,用力将门砰地一声关上。几秒钟过后,派多先生到法庭内请大家肃静及起立。努斯向陪审团致意后,向他们保证这场苦难就快结束了。没有人对他微笑。这些人在神殿旅馆度过了一个百无聊赖的周未假期。
“检方还有任何反证要提出吗?”他向巴克利问道。
“还有一位证人,庭上。”
罗德希佛医生被法警从证人室内带入法庭。他小心翼翼地坐在证人席上,并且和陪审团亲切地点头示意。他的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名道地的精神病医师。深色西装,没有牛仔靴。
巴克利在讲台上站定,然后向陪审团微笑。
“请问你是魏尔伯特·罗德希佛医生吗?”他扯开嗓子问道,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陪审团,好似在说:“现在,你们才算见识到一个真正的精神病医生,”
“是的,先生,”
巴克利问了上万个问题,内容不外乎是有关他的教育及专业背景。罗德希佛看起来信心十足、精神愉快,而且一副有备而来的架势。看他回答问题时有条不紊、言简意赅的模样,就像是个证人席上的常客。他谈了许多在教育时期所受到的各种广泛训练以及身为一名专业精神病医生的丰富临床经像,同时,他还提到了目前担任密西西比州州立精神病院院长的荣耀与重任。巴克利问他是否曾经发表过有关这一领域的论文,他答说有,然后他们便花了40分钟的时间讨论这像具有学术地位的专家所写的东西。是的,他的确自联邦政府及其他州政府那里得到赞助学术研究的经费,同时也是贝斯医生所属几项组织的会员,而且其中有些会员身分还是贝斯沾不到边的。很久以前,他便是各大研究人类精神状况之协会所认可的开业医师。他的背景雄厚,言词精练,而且头脑清醒。
巴克利证实他为一名专家,对此杰可没有提出任何问题。
巴克利又继续问道:“罗德希佛医生,请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卡尔·李·海林进行检查的?”
这名专家翻阅他的行事历:“6月19号。”
“那次检查是在什么地方?”
“在我惠特菲尔德的办公室里。”
“检查时间进行多久?”
“两三个小时。”
“那次检查的目的为何?”
“检查他当时的精神状况,以及他杀害柯伯及威拉得先生时的精神状况。”
“你对他过去的病史清楚吗?”
“大部分是从医院里的一位同事那里得知的,后来我也当面跟海林先生求证过。”
“他的病史上显示出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他谈了很多有关在越南打仗的事,但是并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他能够很坦然地跟你谈越战的事吗?”
“哦,是的。他很想聊这方面的事。他给我的感觉是,好像有人告诉他要尽可能多谈这些事似的。”
“你们在第一次检查中,还有没有聊到其他事?”
“我们聊了很多的话题,像是他的童年、家人、教育过程、他的工作等,几乎什么事都聊。”
“他有没有跟你聊到他女儿被强暴的事?”
“有的,聊得很多。他聊起这件事的时候显得很痛苦,我想要是我女儿发生这种不幸的话,我也会很心痛的。”
“他有没有和你聊到他枪杀柯伯及威拉得的事?”
“有的。这方面我们聊了很久。我试图确定他对这些事情的认知程度如何。”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刚开始并没说什么。可是时间慢慢过去之后,他解除了防备心,然后跟我解释他是如何在枪杀事件的前3天到法院里勘察地形以及挑选一个下手的好地方。”
“那么,有关枪杀的细节呢?”‘
“实际上,有关枪杀的细节,他跟我谈的不多;他说他记不清楚了,可是我怀疑他是故意隐瞒。”
杰可立刻跳起脚来:“扰议!证人只能对他确实知道的事作证,不能用臆测的方式。”
“抗议成立。请继续,巴克利先生。”
“就你对他的态度及言谈举止的观察。你是否还有其他的发现?”
罗德希佛两腿交叉,在椅子上轻轻摇了起来。他垂下眉毛,作深思状:“起初,他完全不信任我,而且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他对于我问的问题,总是只回答个三言两语。对于在我们医院他有时被铐上手铐并且被人看守的情况,他感到非常不满,他还问到了他房间里软垫墙壁的事。但是过了一阵子,他便解除了心防,坦然地和我几乎无所不谈。他很直率地拒绝回答我几个问题,不过除了这些之外,我可以说他是相当合作的一位。”
“你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对他做第二次的检查?”
“就在第二天,同样的地方,”
“他的情绪跟态度怎么样?”
“跟前一天差不多。刚开始很冷淡。然后就直言不讳了。我们谈的话题基本上跟前一天差不多。”
“这次检查进行多久?”
“大约4个小时。”
巴克利低头看了一下记事薄,然后向马果夫耳语了几句:“现在,罗德希佛医生,针对你在6月19号及20号对海林先生的检查结果,你是否能够对这名被告在当时的精神状况提出诊断报告?”
“可以,先生。”
“请说明你的诊断结果。”
“在6月19日及20日两天,海林先生的精神状况非常好,可以说是完全正常。”
“谢谢你。根据你的检查,你是否能够针对海林先生在枪杀比利·雷·柯伯及彼特·威拉得时的精神状况提出诊断报告?”
“可以。”
“请说明你的诊断结果。”
“当时海林先生的精神状况良好,没有任何异常的现象。”
“你是根据何种理由做此推断的?”
罗德希佛将脸朝向陪审团,由证人的身分摇身变成了一名学者的姿态:“你必须要从他在这次犯罪中的预谋程度分辨,而动机则是预谋的一个要素。海林先生当然有做这件事情的动机。而且他当时的精神状况并没有阻止他有这种预谋的念头。坦白说,海林先生所做的事乃是经过他精心策划的。”
“医生,你对麦南坦法则应该很熟悉吧?”
“当然。”
“那你也应该知道另一名精神病医师,一位叫做贝斯的医生曾经告诉陪审团说,海林先生无法分辨对错,而且也无法认知他的行为本质。”
“是的,我知道这件事。”
“你同意他的证词吗?”
“不,这是非常可笑的说法,我个人持反对意见。海林先生已经坦承他蓄意策划这次的谋杀行为了,而且在当时他的精神状况也没有阻止他策划这次谋杀的打算。这在每一部法律书籍及医学丛书上都称之为预谋杀人。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人策划谋杀并且自己是蓄意计划之后,又宣称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此时,杰可自己也觉得很荒谬,而且当这些证词回荡在法庭上时,听起来似乎更为荒谬了。罗德希佛的表现非常有说服力,而且可信度极高。杰可想起了贝斯,不禁在心里暗自咒骂他。
陆希恩坐在黑人民众之间,完全同意罗德希佛医生所说的每句证词。和贝斯相较之下,这位检方的医生实在太有权威了。
“现在,基于这些因素以及你对海林先生在5月20日当天的精神状况之诊断,对于海林先生在枪杀比利·雷·柯伯、彼特·威拉得及狄韦恩·路尼副警长时,是否具有分辨对错的能力,你有自己的看法吗?”
“有的。”
“请说明你的看法。”
“他在当时的精神状况十分正常,而且绝对具有分辨对错的能力。”
“根据同样的因素,你认为海林是否有能力了解言己行为的本质?”
“是的,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巴克利抓起他的笔记薄,然后恭敬地翰躬:“谢谢你,医生。没有其他问题了。”
“需要讯问吗。毕更斯先生?”努斯问道。
“只有几个问题。”
“我想也是。我们休庭10分钟。”
杰可也没搭理卡尔·李。一个人很快地走出法庭,爬上楼梯,来到三楼的图书室。已经在那里等候的哈利·瑞克斯朝杰可微笑。
“放轻松点,杰可。我已经打电话问过北卡罗来纳州的各家报社了,他们都没有刊出房子被烧的事,也没有提到卢阿克遇上三K党的消息,罗利市的早报今天登出有关审判的报道,不过没什么特别的。其他的都没问题了。我相信卡拉还不知道这件事,杰可,她现在一定还以为她那美丽的汽车还安好无恙呢。这是不是好消息呢?”
“好极了。谢谢你,哈利·瑞克斯。”
休庭时间过后,罗德希佛又重回庭位上。杰可自讲台后面注视着他,想起自已短暂的律师生涯当中,从未在言论的争辩中赢过一位身为专家的证人,无论是在法庭内外。此刻,在他的运气不怎么顺遂的情况下,他决定不和这位专家有所冲突。
“罗德希佛医生,精神病学是一种研究人类精神状况的科学,是吗?”
“是的。”
“而且它并不是一种非常精确的科学,是不是?”
“是的。”
“也就是说,在你对一位病人进行检查并且达成诊断结果的时候,另一位精神病医生所做的诊断报告可能跟你完全不一样?”
“这是有可能的,是的。”
“事实上,如果10位精神病医生对一位精神病患者做检查时,最后可能得到10个不同的诊断结果?”
“这是不太可能的。”
“但有可能发生,是不是,医生?”
“是的,有可能。我想这跟律师就同一案件却有不同观点是一样的道理。”
“不过在这件案子上,我们要谈的并不是法律方面的问题,是不是,医生?”
“是的。”
“医生,事实上在很多个案中都显示出精神病学无法告诉我们一个人的精神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没错。”
“而且精神病医生常常有意见不一致的时候,对不对,医生?”
“当然。”
“现在,罗德希佛医生,请问你在哪里服务?”
“密西西比州的州立精神病院。”
“服务多久了?”
“11年。”
“请问是谁控告海林先生的?”
“密西西比州。”
“在你为密西西比州州立精神病院服务的11年当中,请问你有多少次因被告采用精神失常为辩护策略而上法庭作证的?”
罗德希佛思考片刻:“我想这是我第43次上法庭了。”
杰可自一份档案中查对了一下,然后用一种不怀善意的笑容看着罗德希佛。“你确定不是第46次吗?”
“或许吧,我记不清楚了。”
法庭内变得异常肃静。巴克利和马果夫两人交换着笔记薄,一面小心翼翼地盯着他们的证人。
“你曾替检方就精神失常的审判作证46次?”
“是的,如果确实为46次的话。”
“而且在这46次当中,你有40次都作证说被告并未精神失常,对不对,医生?”
罗德希佛略显不安,而且他那双眼睛显露出心虚的模样:“我不确定。”
“你从来就没有见过一名精神失常的被告,对不对,医生?”
“我当然见过。”
“好吧。那么请你告诉我们这名被告的姓名以及他被审判的地点?”
巴克利站起身来,扣着西装的钮扣:“庭上,本席抗议被告律师所提的这些问题。罗德希佛医生没有必要记得他曾经作证过案件之被告姓名及审判地点。”
“抗议驳回。坐下。请回答这个问题,医生。”
罗德希佛深呼吸了一会儿并且注视着天花板。杰可打量着陪审员的表情。他们全德聚精会神地等着答案揭晓。
“我不记得了。”最后他说道。
杰可拿起一叠厚厚的文件,向这名证人的面前挥了挥:“医生,你不记得的原因,可不可能是因为在这11年里的46次审判之中,你从没有作出对被告一方有利的证词?”
“我真的是忘记了。”
“那么,你能不能很诚实地告诉浅们,你是否在任何一场审判中发现过哪名被告属于法律上所认可的精神失常呢?”
“我相信应该有几位吧。”
“有还是没有,医生?只要随便指出一场审判?”
这位专家很快地向巴克利瞅了一眼:“不行,我实在记不起来了。”
杰可慢慢走向被告席前,拿起了一份厚档案。
“罗德希佛医生,你记不记得在你曾经作证的一场审判当中,有位叫做丹尼·布克的被告?这是1975年12月在麦克墨菲郡的一场审判,内容是有关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人案。”
“是的,我记得那场审判。”
“你是不是曾经作证指出那名被告没有精神失常,是不是?”
“是的。”
“你还记得当时有多少位精神病医生替他作证吗?”
“不记得了,有好几位吧。”
“是不是包括诺尔·麦克克雷齐博士、麦盖尔博士以及魏特森博士等人呢?”
“是的。”
“他们都是精神病医生,是不是?”
“是的。”
“他们都是合格的专业医生,是不是?”
“是的。”
“而且他们在对布克先生进行检查过后,都在法庭上作证这位可怜人有精神失常的倾向?”
“是的。”
“可是你却在作证时指出布克先生并没有精神失常?”
“是的。”
“当时还有几位医生支持你的看法?”
“就我印象所及并没有。”
“这表示意见是3比1喽?”
“是的,不过我坚信自己是对的。”
“我了解。那么陪审团怎么说呢,医生?”
“嗯,他、他因精神失常而被判无罪开释。”
“谢谢你,医生。现在你是位于惠特菲尔德的州立精神病院的院长吧,是不是?”
“是的。”
“那么,你对院中每位患者之治疗负直接还是间接的责任呢?”
“我负直接之责任,毕更斯先生。虽然我没有亲自治疗每一位病人,但是他们的医生都是在我的监督之下。”
“谢谢你,医生,请问丹尼·布克今天在哪里呢?”
罗德希佛无助地看了一下巴克利,但是立刻又带上亲切而自在的笑容对着陪审团。他犹豫了几秒钟,终究无法自圆其说。
“他现在在惠特菲尔德,是不是?”杰可的语调似乎是在告诉每个人,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我想是的。”罗德希佛答道。
“这就是说,他是直接在你的监管之中喽,医生?”
“应该是这样。”
“那么,他的病因是什么,医生?”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有很多病人,而且——”
“偏执性的精神分裂症对不对?”
“或许吧。”
杰可往后走,坐在栏杆上。他打开档案:“现在,罗德希佛医生,我希望当着陪审团的面把这件事搞清楚。在1975年你作证时指出丹尼·布克的精神状况完全正常,而且他在犯罪时明确地知道自己的行为本质。当时的陪审团在和你意见不一致的请况下,审判他无罪开释,而且自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是你们医院的病人,同时在你的监督之下,被你们诊断为偏执性的精神分裂症的病因而接受长期治疗。对不对?”
罗德希佛脸上装出来的笑容的确把这个问题的答案显露无遗。
杰可拿起另一份报告,并且稍微看了一下:“你还记不记得1977年5月,在杜皮郡,有一件被告为亚当·考奇的案子开审,而你被传唤出庭作证?”
“我记得那件案子。”
“那是一件强暴案,是不是?”
“是的。”
“而你是在本州控告考奇一案中代表检方出庭作证的?”
“是的。”
“你告诉当时的陪审团说他并没有精神失常?”
“是的,那是我的证词。”
“你还记不记得有多少位医生代表被告一方出庭作证,而且向陪审团说他是一个病情相当严重的人,即精神失常的一名患者?”
“有好几位吧。”
“那么,你有没有听过菲利·斐里、吉恩·苏美特及哈伯尼·韦克等人的名字吗?”
“听过。”
“他们都是合格的精神病医生吗?”’
“是的。”
“他们都是代表考奇先生出庭作证的,是不是?”
“是的。”
“而且他们都认为考奇先生精神失常,对不对?”
“是的。”
“而你是在这场审判中唯一认为他没有精神失常的医生?”
“就我印象所及,是的。”
“结果陪审团如何宣判呢,医生?”
“他们判他无罪开释。”
“以精神失常为理由吗?”
“是的。”
“那么考奇先生今天在哪里呢,医生?”
“我想他在惠特菲尔德吧。”
“他在那里待多久了?”
“自从那场审判过后吧,我想。”
“我明白了。如果一个病人在精神状况完全正常的情况下,你也会让他长期待在你的医院里接受治疗吗?”
罗德希佛换了个坐姿,脸上开始显得有点愠怒。他看着那位身为人民律师的地方检察官,好像是在说明自己已经无法招架下去了,希望巴克利能做点什么事,好替他解危。
杰可又拿起更多份的报告:“医生,你还记不记得在1979年5月于克雷本郡所举行的一场审判,当时那名被告叫做伯帝·伍道尔?”
“是的,我记得很清楚。”
“是谋杀案,对不对?”
“是的。”
“当时你以精神病医师的身分出庭作证。并且对陪审团说伍道尔先生没有精神失常?”
“是的。”
“那么你还记不记得有多少位医生代表被告一方出庭作证,并且向陪审团说明这个可怜人患有精神病?”
“我想应该有5位吧,毕更斯先生。”
“是的,医生。这表示正反意见是5比1喽。你还记得陪审团是如何宣判的吗?”
一道用愤怒与羞惭所堆砌的藩篱正逐渐在证人席上形成。这位充满智慧的老教授在回答了一连串让自己下不了台的答案之后,变得心绪浮动起来:“是的,我记得。伍道尔先生因精神失常的理由被无罪开释。”
“罗德希佛医生,在5比1的正反意见之下以及陪审团最后的判决来看,你该作何解释呢?”
“你不能相信陪审团的判断力。”他不加思索地冲口说出这句话,然后又突然警觉到这句话的杀伤力。他的情绪越来越烦乱不安,同时向陪审团露出腼腆的笑容。
杰可露出邪恶的笑容逼视他,然后又以无法置信的惊讶表情看着陪审团。他两手抱胸,试图让刚刚的话渗入法庭上所有人的心中。他一言不发地瞪着这位专家,并且向他露出胜利的笑容。
“你可以继续发问了,毕更斯先生。”努斯最后打破沉寂。
杰可沾沾自喜地慢慢收拾着档案,同时两眼紧盯着罗德希佛。
“我想我们对这位证人的证词已经听得差不多了,庭上。”
“需要再质询吗,巴克利先生?”
“不用了,庭上。”
努斯面向陪审团:“各位女士先生,这场审判已接近尾声,而且所有的证人皆已全部出庭作证完毕。待会儿本庭会和双方律师就某些技术层面再做商议,然后他们会向各位发表最后的一场演说。时间是在下午2点开始,为时两三个小时。大约4点左右,你们就可以开始讨论最后的判决,到下午6点为止。如果你们今天无法达成决议,那么今晚你们还是得回到这几天以来所住的旅馆,等到明天再回法庭继续讨论。现在已接近11点了,我们休庭到下午2点。现在请双方律师到我办公室来。”
卡尔·李将身体往杰可的座位上靠,并且开心地对他说话。这是自星期六的休庭到现在为止,卡尔·李向杰可说的第一句话。
“宰得痛快!杰可!”
“等着听最后的演说吧。”
杰可避开哈利·瑞克斯,一个人开着车子前往喀拉威。小时候,他家住在市区里的一栋老房子里,四周种满了老橡树、枫树以及榆树,因此炎夏来临时,老家仍是一片凉意。老家后面有一块长方形的大空地,空地的尽头与一处小山丘毗邻。在这里,杰可踏出了他人生的第一步,学会了骑自行车,同时也在这块属于少年不俱愁滋味的空地上和玩伴玩起橄候球及棒球。在空地旁的一棵橡树下,他亲手埋过三只狗、一只浣熊、一只兔子以及几只鸭子。在这座小墓园里有他曾经遗忘的感伤,也有他曾经失落的快乐。
目前这栋老房子已经两个月没有人住了。一位邻居小孩平日会过来除草,并且照顾草坪。杰可一个礼拜会过来巡一次房子。此刻,他的父母正在加拿大开车旅游,这是每年夏天他们让自己舒展身心的一种休闲方式。杰可希望自己此刻也和父母在一起。
他打开门锁,走到楼上的卧室里。这一切都没有改变。墙上贴满了球队的照片、优胜奖旗、棒球帽,以及好几位职棒名将的海报。
一排棒球平套挂在衣厨的门上,一张他穿着球服带着球帽的照片仍在他的梳妆台上。
他想起菡娜的卧房,想起了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可爱动物,还贴着鹅妈妈的壁纸。在刹那间,他的喉咙似被一块硬物哽住了。
此刻看来,他的床铺显得过小了些。他脱下鞋子,坐在床上。天花板上悬着一个橄候球头盔,这是八年级时参加喀拉威的一支野马队所留下的纪念;当时在5场比赛中,他个人就拿下了7分。
他小心翼翼地将演讲稿放在梳妆台上——这是他自己所写的草稿,而非陆希思的那份旷世杰作。他对着镜子,检视着这张面孔。
在面对陪审团时,他首先就W·T·贝斯医生的过去向大家道歉。一位律师在走进法庭,面对一个陌生的陪审团时,他所能提供的便是诚信二字,而这正是建立双方共同面对一件案子的唯一桥梁。如果他因自已的任何疏失而损害了信誉,这无疑是伤害了他的委托人。他希望他们能相信他从未在任何一场审判中,把一位曾被定罪的人送上证人席作证,事实上,他自始至终不知道贝斯曾经犯过罪。他举起手当众发誓。为此,他向他们致上最诚挚的歉意。
至于贝斯证词的可信度呢?不错,在30年前他的确和一位未满18岁的德州女孩发生了性行为,但这就足以表示说他在这场审判上的证词是伪造的吗?这表示你们就不能相信他的专业判断吗?
请对贝斯医生的专业素养留一公平的评价空间,忘记贝斯年轻时的私生活吧。当然,更希望你们能公平对待他的病人卡尔·李·海林,因为他对他的医生的过去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的义务或权利该去知道些什么。
或许贝斯的一些过去是他们乐于知道的吧。这些事情是在巴克利先生对其大加挞伐的时候未曾提及的。当时那位和他有过性关系的女孩,后来变成了他的妻子,并且为他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然而就在她又怀了他们第二个爱情结晶的时候,她们母子三人却在一场火车事故中丧生——
“抗议!”巴克利吼了起来,“抗议,庭上。记载上并未有这类的证词!”
“抗议成立。毕更断先生。请不要提及证词上并未记载的事实。这句话将不纳入陪审团的考虑范围内。”
杰可没去理会努斯及巴克利,他神情痛苦地注视着陪审团。
当吼声停止时,他又继续开始演说。他不知道罗德希佛这个人的来历,他也怀疑这位检方的精神病医生是否在他少不更事的时候候过什么荒诞不经却又浪漫的事情,然而,这种问题不是相当可笑的吗?贝斯和罗德希佛都有过他们的年轻岁月,而这一切无论是狂猖也好、是痴愚也好,都是对于青春的一种记录。在30年后的今天,在这个审判卡尔·李的法庭上,他们的过去似乎已经是风马牛不相及了。
这位检方的精神病医生显然有明显的他见存在。身为一名受过高度训练的专业医师,罗德希佛为或千上万名的患者治疗过各种精神疾病,然而每当患者涉及犯罪行为时,他便无法秉公无私地证实其有精神失常的倾向。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证词又有多少的可信度呢?这确实值得再三斟酌。
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仔细地听着他所说的每句话。他并不像他的对手般,是个经验老道的法庭传道者,极尽辩才与夸张之能事;他态度诚挚,在不多言的情况下,字字充满了感性与智慧。他看起来相当疲累,几乎是创伤累累的模样。
陆希恩带着清醒的头脑坐在法庭上;他双手抱胸,注视着所有的陪审员,除了克莱德·西斯柯之外。他知道此刻杰可所说的并非他的“旷世杰作”,但这的确是来自心底最真诚的声音。
杰可为自己的经验不足向陪审团致歉。在他资浅的律师生涯中,他并未像巴克利先生般身经百战;因此,如果他的表现显得过于稚嫩或是犯错的话,他希望他们不要将其罪过加诸于卡尔·李·海林身上,因为他是无辜的。
他自己也有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将是他这辈子里唯一的孩子了。她今年4岁,就快满5岁了,他的世界里因为她的出现而充满了无比的韧性与快乐。她是个特别的小女孩,是上天所赐给他的最宝贵也最纤弱的礼物。他们之间有种相互依存的关系,这种感情是他无法言喻的。
卡尔·李也有一个女儿,她的名字叫做冬雅。他指着前排座位上,坐在她母亲及哥哥身旁的那个小女孩。她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今年只有10岁。在发生这件强暴事件后,她的心理不仅受到了永难磨灭的创伤,而且也永远无法生育了。她将不会有女儿,因为——
“抗议!”巴克利说道,这次他不再大吼大叫。
“抗议成立。”努斯说道。
杰可不去理会外在的骚动。他又接着谈了一会儿强暴的可怕面目,并且解释强暴的本质比谋杀来得更加令人惊惊。对于谋杀而言,由于受害者已经死亡,所以不必再被迫去面对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而是由受害者的家属去承担一切的问题。然面强暴就不同了;受害者必须终身忍受着这次可怕际遇的折磨。她不得不生活在坚毅与脆弱的矛盾中。而且最糟糕的是,她知道强暴她的人仍然安好地活在世界上,而且或许就在某一天会被释放出来或是逃狱。每一天的每个小时里,这名受害者都会想到这个残暴的经验,同时问着自己上千个问题。即使她能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自伤痛中复原,但她身心所受的痛苦,却是一道永远无法抚平的烙痕。
或许在所有最可怕的犯罪行为当中,就数对儿童的强奸行为算是最低劣、最无人性了。一个女人在被强暴后,或许还能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强暴案的发生原因,某个畜牲内心充满了憎恨、愤怒与暴力,他必须藉由对女人的性暴力达到发泄的目的。但是对小孩子而言呢?一个10岁大的小女儿呢?假设你们是父母亲,当你们的女儿被人强暴时,你该如何向她解释呢?你该怎么对她说她再也无法生育了?
“抗议。”
“抗议成立。”
杰可已经营造出一种牢不可破的气氛。他说,假设你有一位10岁大的女儿被强暴了,而你是一名越战的退伍军人,并且对M16步枪的用法极为熟练。当你的女儿正躺在医院里和死神搏斗时,你的身边正好有一支步枪。假如这名强暴犯已被警方逮获,在6天之后你在法院外见到他时,你们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而且你的手里正拿着那支步枪。
那么,你会怎么做呢?
巴克利先生已经告诉你们他将采取何种方式了。当然,他会为他女儿的不幸遭遇感到悲恸,并且希望司法制度能给他一个公平的交代。他希望这名强暴犯能受到法律制裁,能关在帕奇门监狱里,而且永远无法假释出狱。这就是他的处理方式,而且别人也将对他这种富有悲天悯人的宽恕胸怀感到敬重。然而,对一个有理性的正常父亲而言,他又会怎么做呢?
杰可会怎么做?如果他有那支M16步枪的话?把那个畜牲的脑袋给轰烂!这是自然而然的反应。这是社会正义的伸张。
杰可停下来喝口水,然后换种姿态继续出击。原本他脸上痛苦而谦卑的表情转换成一种义愤填膺式的坚韧与果决。让我们来谈谈比利·雷·柯伯及彼特·威拉得吧。这一切所有不幸遭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们两人,而这两名罪魁祸首却竟然是此刻检方极欲证明其为受害者的对象。作奸犯科的人渣及贩卖毒品的社会败类之死,会使这个社会有什么损失吗?或许只有他们的母亲会为他们的死感到心痛吧。但这纯粹是基于亲情的缘故,而非因为社会正义遭到损伤。难道福特郡不正是因为他们俩的消失而变得更安全吗?
难道这个郡里的其他儿童不正是因为这两名强暴犯的绝迹而过得更快乐吗?相信所有的父母会觉得此时的社会环境更利于他们下一代的成长。事实上,今天卡尔·李应得的是一枚奖章,或者至少是全郡民众的鼓掌喝采。他是个英雄。就连路尼副警长也这样地褒扬他。让我们给这个人一枚勋章吧!让我们送他回家!他谈到路尼;路尼也有一个女儿,而且因为卡尔·李的缘故,他失去了一条腿。如果有哪个人有权利责怪卡尔·李的话,那就是狄韦恩·路尼,但是他却说卡尔·李应该回家和家人团聚。
杰可央求陪审团能够宽恕路尼早已宽恕的人。他希望他们能达成路尼的心愿。
他的语调逐渐变得温和而感性。他说他的话已差不多都讲完了,现在他想留给他们一种印象,希望他们能尽量地想像那种情景。当冬雅躺在树林里被打得遍体鳞伤、血流如注、两条腿被分别绑在两棵树上时,她往周围的树林望去,在半昏迷的状态以及半生幻觉的情况下,她看见有人正从远处向她跑来。那是她的爹地,是拼死拼活赶来救她的爹地。在梦中,她在最需要父亲的时候看见了她的爹地;她哭喊着要他,可是他却在瞬间消失了。他被人抓走了。
现在她需要她的爹地,正如当时她需要她的爹地一样迫切。请不要把他带走。她就坐在前排等着她的爹地。请让他回去和家人团聚吧。
当杰可坐回他的委托人身边时,整个法庭内一片沉静。他看着陪审团,发现温达·吴美克正用手指擦去脸上的一颗泪水。两天来,这是杰可第一次感到希望之火在他面前闪烁。
4点时,努斯向陪审团告别。他指示他们选出一位陪审长,然后开始讨论最后的判决。他说他们可以讨论到六七点,而且如果在今晚无法达成决议的话,可以在明天早上9点时继续商议。他们全体站了起来,排成一纵队,缓缓步出法庭。等到他们一走出法庭,努斯便宣布休庭至6点钟,并且嘱咐双方律师不要远离法庭,或者给书记官留个联络电话。
法庭上旁观的民众仍留在座位上,并且开始轻声地闲聊。卡尔·李在法官的同意下和家人同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而巴克利及马果夫则和努斯待在办公室里。哈利·瑞克斯、陆希恩及杰可回到事务所内用餐。没有一个人认为判决会很快地在法庭上宣布。
派多先生把陪审员带至陪审团室后将门锁上,然后指示那两名候补的代理人坐在走廊的凳子上。在陪审团室内,贝利·艾克被大家推选为陪审长;他将一份陪审团的注意事项放在屋角的一张小桌子上面,其他的陪审员则焦急地围坐在两张折叠桌旁。
“我建议大家先来一次非正式的投票,”艾克说道,“只是先看看大致的意见而已,有没有反对意见?”
没有人有异议。艾克将10个人的名字列在一张纸上。
“请投有罪、无罪或尚未决定这三种票。你也可以弃权。”
“瑞比·贝兹。”
“尚未决定。”
“伯尼丝。杜尔。”
‘有罪。”
“卡洛。高曼。”
“有罪。”
“唐娜,派克。”
“尚未决定。”
“苏·威廉斯。”
“弃权。”
“乔·安,盖兹。”
“有罪。”
“瑞塔·梅·普兰克。”
“有罪。”
“法兰西斯·麦高文。”
“有罪。”
“温达·吴美克。”
“尚未决定。”
“尤拉·黛儿·叶兹。”
“目前尚未决定。我想再讨论一下。”
“好的,待会儿我们会讨论的。克莱德·西斯柯。”
“尚未决定。”
“现在总共11位了。我是贝利·艾克,我投无罪。”
他核算了一会儿,然后说道:“目前暂时的结果是5票认为有罪,另有5票尚未决定,1票弃权,1票认为无罪。看来我们得再好好评估了。”
他们忙看翻阅展示图、照片、指纹报告以及弹道报告等资料。
在6点时,他们通知努斯法官,他们尚未达成决议。由于大伙儿的肚皮都在唱空城计,他们都想赶快回旅馆去。努斯宣布休庭至明天早上9点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