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溯到一九三八年,其时费恩正顶着上流绅士的头衔。他说起话来就像个翩翩公子,穿着打扮也像个时髦精英——他穿着考究的套装,系着亮闪闪的领带,领带上还夹着祖母绿领带夹,再加上漆皮小黑靴——靴子很适合在高档地毯和抛光地板上行走,但显然不适宜高原沙漠中的探险。通常来讲,一个职业老千往往会保持低调,会以言论和穿着来佯装平凡,这样就不会引起关注或让人们注意到他。然而费恩却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打工仔,好似在边境附近的堪地里蜡一种天然植物蜡,一般常用来作口红的基底,或添加在香皂中增加硬度。工厂,他面向大众,扮演着四处奔波的销售员角色,他愉快地对每个人说:“大伙儿好,很高兴结识你们。”很明显,这层伪装是十分有效的,因为谁会相信一个看上去如此高尚和善的人竟会想着在打牌时出老千呢?
除了偶尔消失一两个月之外,他总是在桑德比特商店里晃悠着。没人确切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儿,但他回来时总是笑眯眯的,说着一些诸如“是啊先生,是一次收益不错的短途旅行……相当可观,我必须得承认”此类的话。
费恩在外表上有个缺陷,那就是他的左眼,这只眼睛出于某些原因有点儿斜视,使得他在看人的时候会歪着头。这可能有些不吉利。然而费恩却把他变成了自己的独特魅力,你几乎会对他感到同情。他把温切尔带进了商店的一间后房,便歪着头斜觑着他。
“年轻的温切尔先生,我们先来谈谈扑克的哲学和目的吧,扑克的主要目的就是去害别人,这也是它纯粹的目的,扑克就是这样一种游戏。所以给我好好听着,并且把这道理记在你的脑子里,当有这种需要的时候就把它拉出来:残酷和欺骗是扑克好手的两种最佳武器。并且,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你躺下来听任自己的天性和心声,你就会发现,或多或少,这两种品质都存在于你身上。”费恩挑了挑眉毛,咧开嘴笑了起来。
“玩扑克可得有耐力、智谋和冷静,同时内心也得一直保持一种‘文雅的野性’。当你坐在扑克桌前时,就把和人性行为之类的那一套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他轻蔑地说出了‘人性’这个词,仿佛它是一个人能具有的最坏的性格特点)。把友情、慷慨、怜悯、游戏道德全都抛诸脑后。那些玩意儿在扑克桌上行不通,并且还会破坏游戏的纯粹性,就这么把它给亵渎了。扑克可不是什么友好的游戏。如果你非要这么做,那你的技巧就会烂掉、钝掉、枯掉。明白了吗?”
温切尔点了点头,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理解了。费恩所说的,和他在家里学到的每件事情都截然相反。
“温切尔,从你脸上显而易见的迷惘神情中我看了出来,我刚才所说的话可能和你迄今为止学到的、如何对待他人的理念格格不入。所以这儿就有了个棘手的问题,就是你得把赢扑克的必要态度,与过一种正经良好的生活所需要的态度区分开来。有些人从来做不到这种区分。而你的话,如果你努力去做就会做到。当你不玩扑克时以一种方式生活,当你坐在扑克桌前时就以另一种方式生活。这需要一些实践,但这是可以做到的。”
费恩让温切尔消化了一下他的话,然后继续开讲。“我所知道的最慈善、最亲切的人要数赛勒·罗林斯了。赛勒从东得克萨斯出来的时候既和蔼又友善,就像穿透冬日的四月份的太阳,但当他在牌桌前坐下时,你会觉得是一条莫加伏南加州的一处沙漠。响尾蛇在和你打牌。而在牌戏结束之后,不管是赢是输,他都会回复到原来的面目,要多亲切有多亲切,他会把婴儿放在膝盖上摇晃,还会和你聊聊天气。”
温切尔记得他的父亲谈到过赛勒。数年前山姆在克里尔塞格诺看过他打牌,并说这是他生命里印象最深的场景之一。“哦,那个赛勒太厉害了,温切尔。他的打牌方式让其他人想在第一轮赌局就缴械投降。就好像他们知道自己没有丝毫获胜的希望,于是就决定放弃挑战直接让他拿走赌注。”
费恩拿出一把小巧的折叠式小刀,刀柄是象牙的,他开始修指甲,在刮指甲时间或抬头看看温切尔,并说了以下的话。“记着,温切尔,玩扑克,有时候与生活一样,除非当一个或者更多的参与者失去了与你所获得的类似的、真实的、有价值的东西,你的所得才是真实的、有价值的。除非输家体验到了真正的痛苦,扑克游戏才是真正的游戏。如果没有痛苦存在,那你就能确信它不是一场真正的扑克比赛。这就是为什么你应该永远不跟朋友们玩扑克,把他们的家用当作赌注的原因。这些你都理解吗?”
确实,温切尔正在理解着他所听到的话,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这些话。所有的这些关于痛苦、失去和残酷的名堂似乎离拂过仙人掌的墨西哥柔风很遥远,离出着汗的马身上散发出来的可爱气味很遥远,离鸽子在临河摇曳的柳树上拍动翅膀的声音很遥远。但他觉得,学习费恩教给他的东西并不会有什么坏处。毕竟,他可不必以打扑克来作为谋生方式。如果不出意外,如果他决定成为一个牛仔的话,他便可以最终成为西南部最棒的业余扑克玩家,专门在篝火边打牌。又或者,如果他成为一个边境巡逻人的话,他也许可以揣着几个余钱到桑德比特商店的后舍去打扑克。知道费恩所知道的东西没什么坏处。一点儿坏处也没有。
“在我们开始之前还有几件事儿,温切尔。我猜想你玩牌的风格会是公公平平的,也许会以此谋生。你看起来像是那种文静而绅士的家伙,所以我建议你至少有一套好衣服,这衣服要烫得妥妥帖帖;这样你总是会看起来很像样。灰色是种好颜色,因为它不太显脏。
“系裤带而不要系皮带,四处走动时脚上得穿着定制的靴子,因为扑克游戏可能持续很长时间,你不要让任何的束缚,或让任何东西去分散你的注意力。把靴子做成顶部稍微宽一点儿的样子,那样你就会有地方塞一支小手枪,一支像柯特式银行家专用式样的手枪。柯特枪的枪管只有五厘米长,但是,我的小伙计,在这个世界中的扑克房里我们可从不谈论大手笔的玩意儿。希望你永远用不到这支手枪,但偶尔在路上会有些相当黑暗的事情出现。让靴匠在你靴子的右侧里层缝上一根小小的皮吊索,那就是放枪的地方。”
费恩探下身,从自己的靴子里取出了一支掌心雷美国费城人HenryDeringer首创的小型手枪,极易隐藏携带,通常有一到两根枪管。枪。“这是我的备用,一支41第三型号的掌心雷。我已经习惯它了,它既好用又轻便,还有许多类似的优点,胡桃木把手配黄铜枪身,真是赏心悦目……至少我那只好眼看上去觉得很舒服。它帮我解除了几次危机。但我担心只开一枪可能不够。所以,尽管我比较偏爱掌心雷,我会推荐你使用更重一点儿的玩意儿。
“现在,我们来坐在这儿的桌子前吧。让我来耍上几把,给你演示几桩事情。你老爸说你对顺子扑克和常规扑克掌握得相当好,所以我们就从那些开始吧。先从顺子扑克开始,几乎已经没人在玩这个了,但玩玩还是有好处的,它可以用来说明一些特定的事情,却不用搞出一大堆复杂的理论。”
费恩给小温切尔发了五张牌。“我们就不用管赌局的轮数了,温切尔,直接进入摊牌环节,就好像我们已经下好了注那样。你手里是什么牌?”
温切尔摊开了五张互不相配的牌。“什么都不是。垃圾。一把臭牌。”
“好吧,我有一对4。不是什么好牌,不过我赢了。”
费恩又开始洗牌,一边问温切尔在家学得怎么样、最喜欢什么课程。当男孩回答的时候,费恩开始发牌。
“让我们来看看这次你拿到了什么牌,温切尔。”
“稍微好一点儿,三张同号牌,三个9。”
“太糟糕了,我手里拿着最大是Q的顺子,这样我就比你强一点。”费恩摊开了五张不同花色的8、9、10、J和Q。
第三把:温切尔摊开了一手最大是J的同花顺,费恩凑成了一副葫芦,三张K加一对7。
他咧开嘴向温切尔露出了一个貌似痛苦的笑容,说道:“抱歉,K葫芦。也许我们一边玩儿你的运气会慢慢好起来的,孩子。看这儿,也许你愿意凑近点儿看看我的掌心雷。”
他把枪打开,取出弹药筒,再把枪合上,然后把它递给了温切尔。
洗牌、发牌,第四把。
“你的情况好点儿了吗?”
温切尔放下掌心雷,拿起牌,然后微笑起来:“好一点儿了。”他摊开牌让费恩看。
费恩再次抬了抬眉毛:“哦,四张一样的,还是J。非常棒,确实非常棒。虽然还不太够。”他给温切尔摊了牌,从6到10。“顺子,最大的是10。你可不太能见到这一手吧?”
“我再发一次牌,然后咱们来稍微讨论一下。”
费恩一边整理着牌一边谈论着天气,说不久天气就应该凉快起来了,问温切尔是不是也这么想。温切尔同意他的看法,说感觉天气是会转凉。他还感觉到除了气候将要变化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正在发生。
当温切尔拿起自己的牌时,他简直不敢相信。是一副顺子,正是费恩刚才的那一把牌。
费恩注视着他:“我还没看过你的牌,但我猜你对自己手里拿着的牌感觉非常好,温切尔先生。没多少牌能胜过你的十最大的顺子”——当费恩摊开他的牌时,温切尔不可置信地眨了两次眼——“除非是一副大同花顺。”
他展示了红心A、K、Q、J和10。赌注比例是650000比1,而费恩做到了。
“此时此刻你感觉怎样,小子?”
“像是被一头布莱默公牛从身上踩了过去,这就是我的感觉。”
“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如此。首先,我通过大量的唠叨和让你看我的枪分散了你的注意力。你正看着那把掌心雷或正想着我问你的话,并且一直在说话,而不是看着我洗牌、发牌。”
“现在,第二点是你那些许好奇心,你对自己拿到的牌感到奇怪,并且奇怪为什么我的牌总是比你的好一点点。也许你有点儿怀疑。你是不是要指责我出老千?那可能是大多数人的第一直觉。”
温切尔什么都没说,只是冷静地坐着,注视着费恩。
“小子,你刚刚做了一件非常明智的事情,把嘴巴闭牢了。指责一个人出老千时火气也往往腾地就上来了,通常紧跟着来的就是拳头、刀子或是枪。
“另外,你怎么证明人家出了老千?除非你能跑过去从他的袖子里掏出一张A来,或者逮着他正用大拇指的指甲在某些牌上划拉着做记号。只有二流骗子才会用那些粗俗的招术。要认出行家可就难多了,实际上几乎是不可能的。要是你觉得有人在出老千,那你最好就规规矩矩地从牌桌边站起来走人。”
“你是怎么出老千的呢?”温切尔问道。
“哇哦,进度不用那么快。除非你先学会二流老千耍的那套不那么高雅的玩意儿,不然你可没法儿识别出复杂的套路。你没有赌金,并且一段时间内不会去玩儿高赌金的扑克;高赌金、无限制,在这种游戏中你才能发现真正的行家,有的诚实,有的狡诈。所以我们就从基本的开始吧,从市井把戏开始,你很可能会在小城镇的扑克室、联谊机构,或在那些在工作中赚不了几个钱的人举行的集会中看到这些把戏。”
于是事情就这么进行下去了,当费恩不在大路上的时候,每周六他们便在一起玩牌。他从向温切尔展示那些他叫作粗俗招术的技巧开始,并且费恩看起来对每样招术都有活生生的例子,他从自己带到店里来的一只手提箱里把它们一件件取出来。箱子里头有从所谓的魔术师配备屋里弄到的、标了记号的牌,牌上用稀释苯胺上了色来作掩饰,可以稍微改变一下大多数牌上的花纹样式。蜜蜂牌的纸牌背后的菱形特别容易做手脚。
费恩展示给他看,告诉他怎样用一种肉眼几不可辨的钟面暗码,在自行车牌的纸牌上做手脚——九点钟的记号就代表9,诸如此类。他继续讲下去,给他演示其他更复杂的标记技巧,比如用沙纸磨牌,并且每讲一种技巧都告诉他如何认出那些标记。要是不一次次地反复熟悉每张牌,这活可就难办了。而且一旦你看见了那些记号,你就会惊讶地觉得为什么自己没有立刻就发现。
讲完了这些之后,接下去就讲到了用来藏牌的机械装置和特别的口袋。还有叫作“一瞄”的小镜子,这些小镜子可以固定在咖啡杯上或粘在一根香烟的末端,让老千能在发牌的时候看到牌面。
费恩一点儿也不急,悠闲地帮他把老千系统的框架一点一点地搭起来。温切尔足足用了两年的星期六下午才总算把费恩的节目清单给耗完了。第二年便花在了更文雅精巧的方式上头。他学了洗牌时候的小动作,比如从丢牌和一叠牌中拣出自己想要的牌来,或者在切牌时把牌弄皱或弹开。
教每种方式时,费恩都对温切尔只观察技巧的做法不甚满意。他坚持说温切尔必须得开始适度地把这些步骤操作熟练,不必达到专业水准,但要好到一定程度,这样他就能理解他外头的世界有多血腥、可能要遭遇的扑克世界有多残酷。
“你要能够熟练地‘识别’别人手里的牌,温切尔。那就是,暗示,那些能告诉你对手在想什么、在干什么的玩意儿。不管是老千家还是正大光明的玩家都会使,或许是凭牌的外观或手感,或许是凭一个人在特定时刻的身体姿势。”
温切尔花数小时时间实践并掌握了其中一些动作,其他动作则花了他几个月。第二张发牌法很难,但他学会了辨别声音,从第二张开始发牌时发出的刮擦声比正常的顶部发牌发出的声音略响一些,因为第二张牌既和第一张牌产生摩擦也和下一张牌产生摩擦。费恩还展示给他看——除了最棒的二张发牌手之外,所有的发牌手都会在发出那张牌时改变拇指的动作——这就是暗示。
弹洗,一个技巧一流的牌手可以在洗牌时通过弹牌来安排好自己要的牌,这难度尤其高。温切尔从来没有把这门技巧掌握到能让费恩满意的程度。这便成了他的个人挑战之一,数年之后,在他二十岁时,他终于可以做得相当不错了。
每隔一阵子,费恩就会提起虚张声势这一话题。“在低赌注的牌局中这没多大用处。人们没什么可输的,你就很难虚张声势。只有在高赌注或无限制的牌局中,虚张声势才会真正发挥作用。特别是在无限制的牌局中,你根本别无选择,只能时不时地虚张声势。但只有在合适的情况下才能这么做,也别想着虚张声势一下就能偷走所有的赌金,可能在对付水平比较低的牌手时你会经常这样做,但你别让人家恼羞成怒地把你给踩扁了。有时候,甚至只是让人感觉到你可能在虚张声势也是一种不错的方式,唯一的方式,让其他家伙们都走在正路上,排队依次这么走下去。如果你从来不虚张声势,那你也就永远不会对别人构成这种威胁。但是,要选好时机,小心使用,因为如果你用了太多次的话,人们就会注意你,而虚张声势就完全失效了。并且在打虚张声势的牌时,也一直要像拿着一手好牌那样去打。”
接下来学的是下注、加注和钱款管理的策略。费恩似乎在这些方面不是很强,不像他在出老千方面那么强,这使温切尔觉得有些困惑。
他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一个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费恩先生,如果一个人真的知道怎样把牌打好,那他为什么还需要出老千呢?”
费恩思索了一会儿,温切尔可以从这男人的脸上瞧出某种混合的情感——混合着悲哀和某种他无法识别的神色。费恩把玩着自己领带上的祖母绿领带夹,把口袋里的手帕扯直,然后拉出金表研究了起来。
最后,他抬眼看着温切尔,说道:“我想这可能是有些人的本性,温切尔,一些和来得快也去得快相关的东西。诈骗很刺激,也许是这样。换而言之,也许只不过是因为懒惰和贪婪。”
“孩子,我得走了,得在明天晚上之前到达圣安吉洛。”他站起来向温切尔眨眨眼,接着微笑了一下,并且自温切尔认识他以来第一百万次挑了挑眉毛。“有场牌局和一位女性朋友在那儿等着我,一个男人在他的中老年时期还能期望更多吗?”
“此外,我觉得我教你的课程到这里也告一段落了。我已经把能教的都教了你。对于真正的牌局你现在还只是个门外汉,当你真正去那儿开始为赌钱而打牌时,你就会觉得这不仅仅是在消磨时间。当你穿着最好的衣服坐在牌桌前时,你获得的经验是无与伦比的,除此之外,我再没有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可说了。”
费恩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张一美元的钞票。“这是你的初始赌金,可别用谢啊谢的那一套来侮辱我。在这些年头里五美元是一个边境墨西哥人一个月的薪水,也是大伙好一阵子的生活费,所以你得把它抓牢,让它越变越多。把我说了一遍又一遍的话记好了:当你遇上一个货真价实的一流牌手时,你就会,就会永远搞不清楚他有没有出千。但记住我教你的,你会有一种感觉,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这时你就应该把筹码兑换成现金,然后离开……彬彬有礼地迅速离开。”
接着他笑了起来,把头向一侧斜了斜,向温切尔挤了挤眼睛。“当心那些擅长弹洗和第二张发牌法的家伙们。碰上了就站起来走开,就像我现在正在做的那样。走开就行了,温切尔。另一个牌局总是在什么地方候着你呢。”
尘土又飞扬起来了,从吉娃娃原产地为美国中南部的微型狗。的产地那边被风吹过来,一轮夕阳向着卡门斯的方向缓缓沉沦。费恩左手提起一只手提箱,用另一只手用力握了握温切尔的手,说道:“你是个好孩子。打牌要打得好,打得直截了当;你不做那些可笑的营生也能过得不赖。是的,年轻的温切尔先生,你会过得不赖的。你不但聪明,还是个得州人,得克萨斯一直都出全世界最棒的扑克牌手。”
他把一顶棕色软呢帽以一个合适的角度拍上了自己的脑袋,穿过了桑德比特商店的前屋。他在现金登记处买了三根雪茄,然后迈出门廊,走向一百米开外的临时火车站,那车站只有一个房间,他边走边看了看金表。
就温切尔看来,这个老迈的老千似乎比他们第一次碰面时个头小了。这部分是因为温切尔在过去两年里长高了十二厘米,现在他高达一米七八,比费恩高了十厘米。也许还有一部分的原因,他思忖着,是一个人对老师的感觉——当你已经学得了老师所知道的东西、而老师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教你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感觉,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它混合了感情、感激和逐渐消亡的光彩。出于某些原因,温切尔觉得自己需要去给他送别,于是就跑去了车站。
一如既往,费恩掐点到达,就在火车将要出站、长鸣着向北前两秒钟登上了火车。车站前有一些运输汞矿石的车,还有一辆普尔曼式客车加货车与它们停在一块儿。费恩正站在货车站台上,当他看见自己的学生来目送他离开时,他朝他挥了挥手。
在一百米开外的轨道上,被风吹起的尘土环绕着火车。但有那么两次,在卷起的尘土旋涡中,温切尔瞥到费恩正靠在货车的铁栏上回望着他,或是回望着边境,或是回望着生活本身。此时此刻,间隔着这些距离,费恩看起来已老迈无力,最多只拥有某种自命不凡的小人物的庄严自尊,已经不像温切尔一度认为的那样气度不凡、高雅尊贵。
五天零两个小时之后,从圣安吉洛那里有消息过来说,费恩在一场无限制扑克牌局中被人用枪打死了。传闻说是由于从第二张开始发牌之类的事情。传闻还说,费恩当时已经探身去拿藏在靴子里头的掌心雷枪了,但却已来不及了。
那时是一九四○年,当温切尔听到这消息时才十六岁。第二天他就十七了,当天他就去了那块平坦的岩石处,他在那儿练习了二张发牌法,把这作为某种对费恩的致辞,同时也是向他身上那些自己尚未淬成的品质致辞。
费恩是对的——当你抽出第二张牌时,这张牌摩擦另外两张牌时发出的声音十分柔和,就像老鼠在墙里发出的细碎声音一样。但如果你知道怎么去听,它听起来便依然清晰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