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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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曙光在村民大会上闯祸的消息也传到了戚福珍的耳朵里,不过,她没有听完整,只知道贺曙光在会上乱说了,具体说了些什么她不知道,所有的人都是在背后议论,很神秘,本来议论得正起劲,一见福珍来,马上就把话岔开。她想问七叔公,不敢,怕惹老豆生气。
戚福珍找贺曙光。
戚福珍到贺曙光家的时候,贺曙光母亲赵兰香正在门口晒木棉花,见戚福珍来,多少就有点不好意思。木棉花冬天开,凉性,可以入药,罗沙村有很多木棉树,一到冬天,火红火红的。但这种花自觉,等到红得微微发紫的时候,就会自动落下来。过去日子穷,村里人喜欢冬天收集落在地上的木棉花,晒干,开春的时候拿到供销社换几个油盐钱,如今日子好了,很少有人做这种事情,而赵兰香勤快惯了,看着满地的木棉花任人踩踏,心疼,就拣了回来,摊在自家门口翻晒。由于没人捡,所以木棉花到处都是,赵兰香发动阿强和阿英与她一起拣,拣了许多,把自己家大门都堵上了,只留下一条勉强容纳一只脚的狭窄的小道。
赵兰香见没有戚福珍插脚的地方,不好意思,就解释,说阿强他爹身体不好,别的药不管用,就服这木棉花褒的汤。
这种解释显然是多余的,而且也没有效果,因为贺三就是再能喝,也绝对享受不了这么多的木棉花,要是贺三能喝这么多的木棉花褒的汤,还不把肚子喝炸了?好在戚福珍是个懂事的女仔,没有认为收集木棉花卖到供销社是件丢人的事情,相反,她一边帮着贺曙光母亲翻木棉花,一边说:是要多晒点,马上就要征用土地了,往后这东西越来越精贵。这话赵兰香爱听,听完之后心里舒坦,像是自己做了一件有先见之明的大好事一样。
关于贺曙光和戚福珍的事情,赵兰香多少是知道一些的。说实话,她觉得戚福珍除了个子矮点外,哪里都不错,懂事,善解人意,说话中听,从来不摆书记女儿的架子。赵兰香甚至想过,如果贺曙光真的能娶戚福珍做老婆,说不定还是个福气。赵兰香的文化虽然没有达到自己看书的程度,但是喜欢听故事,她在山里做姑娘的时候就听说书的人说过故事,说当年孔明就娶了一个不漂亮的女人,结果享了一辈子的福。想想也是,不漂亮的女人不会招惹是非,不会给丈夫找麻烦,娶个这样的老婆过一辈子确实是福气。联想到自己毕竟是外乡人,贺三也太老实,贺曙光万一要娶一个刁蛮的媳妇,他自己吃苦不说,说不定她这个做婆婆的也少不了跟在后面受气。而戚福珍好歹是书记的女儿,儿子娶了她,在罗沙村也算是有根基了,不仅对他自己好,就是对阿强和阿英也有个照应,所以,虽然没有明说,但母亲对贺曙光和戚福珍的交往还是支持的,每次见到戚福珍的时候,都要仔细打量打量,下意识里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家未来的儿媳妇。不过,最近发生的事情让她感到别扭,因为前屋的二叔婆对她说了,说七叔公要娶一个入门女婿。二叔婆还说,二爷讲了,看这个七叔公威的,明明知道戚福珍和光仔好,就是想招入门女婿,也要来找我们贺家商量,在村里放风干什么?难道还要让我们上门求他?曙光娘知道什么是入门女婿,在他们老家叫“倒插门”,就是女方家没有儿子,招一个女婿上门,在这样的情况下,往往是男方家儿子多,而且经济条件困难,讨不起老婆,只好倒插门做人家的上门女婿。在他们那里,这是丢人的事情。再说,我们家也没有穷到儿子讨不起老婆的地步,这两年开放河口,允许做边防贸易,贺曙光刚开始是帮别人跑腿,后来跟人家合伙做,多少赚了一些钱,现在家里的状况比以往好多了,连小二楼都盖上了,完全没有必要委屈儿子做人家的入门女婿。况且,赵兰香也觉得让儿子做人家的入门女婿对不起他死去的亲生父亲,所以,当时她听二叔婆那样说了之后,马上就回答:我们听二伯伯的。因此,现在面对戚福珍,赵兰香就有些别扭。
“三母,光仔呢?”戚福珍问。
“去802团了。”赵兰香说。
802团是基建工程兵的一个团,前二年开进这里,现在集体转业,成为建筑工程公司,但是村民们仍然叫他们802团。贺曙光以前跑贸易的时候,经常搭802团的车,但不是白搭,隔三岔五地甩上一包那边带过来的好香烟,一来二去,熟了。这些天边防贸易不让搞了,贺曙光闲着没事,就经常跑802团,玩,也顺便看看有没有发财的机会。这些情况,贺曙光对戚福珍说过,她知道。
“三母,我先回去,”戚福珍说,“光仔回来麻烦您告诉他,我找他。”
“哎。”赵兰香应承。
贺曙光这时候果然在802团,在跟大佬张学开汽车。其实贺曙光已经会开汽车了,此时的大佬张已经完全把车子交给贺曙光,他自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尽情地抽着贺曙光孝敬的三五香烟。反正这里是一个大工地,空旷得很,即便贺曙光稍微有点闪失,也不会出大问题。
大佬张已经抽完了一根烟,对贺曙光说:你已经出师了,只要去考一个驾照,就可以放心上路了。
贺曙光笑。没有说话,继续开车。
“也是,”大佬张说,“你是做生意的,当驾驶员没出息,不考也罢。”
“不是,”贺曙光说,“生意做不成了,我还真想买辆车跑运输。”
大佬张一听,兴奋起来,腰往起一直,第二根烟捏在手上也不点了,说:“那好啊,别的不说,你就帮我们拉土石方,钱也不少赚。这活看起来粗,但是没什么麻烦,旱涝保收,可以的。”
贺曙光又笑。笑着说:“我知道好,但是没钱呀。”
“放心,”大佬张说,“哥们不向你借钱。”
“借也没有,真没有。”贺曙光说。
大佬张看着贺曙光,不说话,眼神中透着不信。
贺曙光说:“刚刚建了小二楼,花光了。”
大佬张信了。叹了一口气,重新靠在座椅上,接着点香烟,开始抽第二根。
戚福珍白天没有见到贺曙光,晚上吃饭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七叔公那天会上的事情。问了两遍,七叔公都不回答,说吃饭不要讲话。等到饭吃完了,七叔公开始剔牙了,戚福珍专门为老豆端上茶,再问,问他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七叔公就不能不回答了。但是这个问题七叔公很难回答,因为他既是戚福珍的老豆,又是村里的书记,如果他实话实说,说贺曙光这样没有经过安排就在上面来的领导面前瞎说,使本来有可能争取到的群众利益泡汤了,因此闯祸了,那么女儿怎么看他?他还是书记吗?而且,在七叔公看来,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嘴上无毛,说话不牢,如果他把心里说告诉戚福珍,说不定戚福珍就会传给贺曙光,万一贺曙光再扩散,或者直接来找他评理,他该怎么应答?七叔公到底是当了差不多三十年的书记了,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只能意会,他还是能把握的。可是,如果他不实话实说,而是说违心话,说贺曙光讲得好,很好,代表了新一代村民崇高的思想觉悟,如今村民很快就要成市民了,确实不能总是用农民的思想考虑问题,要有全局观念和长远观念等等,又显然太假了,不像是老豆对女儿说的话。最后,生姜还是老的辣。七叔公略微思考了一下,反问戚福珍:你问这个干什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七叔公这样一反问,立刻就从被动变主动,把戚福珍问得没有话说了。幸好她当时背光,不然,七叔公肯定发现戚福珍的脸上像落在地上的木棉花。
“是、是、是村里人都在说,所以我就想问一下。”
“噢,是吗?村里人都说什么了?”
戚福珍犹豫了一下,说:“好像评价不好吧。因为他们一见我来,就不说了。”
“这是为什么呀?”七叔公明知故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呀?”
绕了一个圈,还是回到老问题上。这下,戚福珍没有办法躲藏了,脸上的红终于露了出来。
为了躲藏,戚福珍嘴上嘀咕着“不跟你说了”,脚底下就像是抹了油,溜进了自己的闺房。
七叔公给老伴嘟嘟嘴,示意老伴进去跟戚福珍说说。七叔婆迟疑了一下,还是按照七叔公的意思办,进了戚福珍的房间。
妈妈坐在戚福珍的旁边,拉住戚福珍的手,还没有开口,眼泪就先下来。
妈妈虽然不善言辞,而且心情不好,但该说的话还是说清楚了。大概的意思是:我们家情况特殊,不是想干涉你的婚姻,实在是因为需要一个入门女婿,你老豆担心,贺曙光不适合做入门女婿。
“为什么?”戚福珍问。
“他太机灵,心也高,不会甘心做别人家的入门女婿的。”
“要是他愿意呢?”戚福珍又问。
“那也不行,”妈妈说,“你老豆说了,就是贺曙光本人愿意,贺老二也不同意。”
“干他什么事?”戚福珍问。
“怎么不干他的事?”妈妈反问,“难道你看不出来,他们家什么事情不是二叔公做主?”
“那他也不能干涉我们的婚事。”戚福珍说。
“就算他不干涉,”妈妈说,“可你看看光仔家情况,老的老小的小,就靠光仔顶着天,他能做我们家入门女婿吗?”
妈妈这样一说,戚福珍就没理由反驳了。贺曙光家的情况她了解,贺三年纪大,身体差,给人半条命的感觉,阿强和阿英都还在上小学,现在整个家确实是靠贺曙光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