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诉苦
赵长征住在解放路六号,是一座修缮保养很好的法式小洋楼,前院大门正对着省政府北偏门,后院濒临黑水湾公园,公园内有一座不高不陡的英雄山,邻近的八号西班牙式小楼住着省委书记林白。
赵长征每天早晨有爬山的习惯,也许是昨晚下过雨的缘故,早上一出门,就透着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
此时的黑水湾公园还蒙在濡湿的水雾之中,整个公园借着山势起起伏伏的绿色愈加青翠葱茏,似乎一伸手就能在空气中捞住一把绵绵的雾絮。不时有大颗大颗的水珠自树叶上悠然滑落,滴答在潮湿的地面上,打在赵长征的肩上。
赵长征下意识地用双手搓了搓脸,用鼻翼深吸着浓郁而芬芳的空气,用目光远眺着青翠欲滴的绿色,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他伸开双臂做了一个扩胸动作,踩着湿漉漉的石阶,向英雄山山顶上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爬去。
远处是城市高高低低的建筑,以及如蛟龙一般贯穿东州的黑水河,晨雾中似有似无的黑水河像画一样缥缈。
赵长征极目远眺,为日新月异的东州城而兴奋,作为一省之长,他每天利用早晨上山之际都要反省自己工作中的利弊得失,昨晚省委常委会上研究整合全省经济布局,会开得太晚,他一宿没睡好,现在望着满山青翠,他更想闻闻松风,听听鸟语,欣赏欣赏山下的城市风貌和远处那条风姿绰约的黑水河。
快爬到人民英雄纪念碑时,突然有人喊:“赵省长,您终于来了,我等您快一个小时了。”
赵长征抬头一看,原来是东州市市长夏闻天。赵长征心中不禁暗笑,好个夏闻天早晨爬山你都不让我消停,知道我每天早晨爬山,竟然处心积虑地在这儿等着我!
夏闻天正是这么想的,他当过不到一年的副省长,了解赵长征早晨有爬山的习惯,所以,一大早他就在山顶上等,果然等到了赵长征。
夏闻天之所以不去赵长征的办公室,一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背着洪文山向赵长征汇报工作,二是省得见赵长征排号。
“闻天,怎么一大早就来堵我?有什么事不能到办公室谈?”赵长征略显意外地问。
“长征同志,想和你说点心里话,怕办公室不方便。”夏闻天与赵长征握了握手说。
“听你的口气好像遇到不顺心的事了?”赵长征伸展着双臂问。
“赵省长,还真让您说着了,我就是想找你诉诉苦!”
“说说看,是不是工作上与洪文山撞车了?”
“长征同志,”夏闻天牢骚满腹地说,“简直一个瞎指挥嘛!只顾眼前,不顾长远;只讲局部,不看全局;只讲计划不讲规划,这样下去,东州这台启动全省经济的发动机非熄火不可!”
“闻天,冷静点,先不要给文山同志扣大帽子,说点具体的。”赵长征平和地说。
“当初肖鸿林为了他儿子的琼水花园,武断地把花博园的地址设在了琼水湖畔,今日危害已经日益显现,花博园已接待游客突破三千万人次,琼水湖周边房地产开发如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带动这轮房地产开发的单位八成是省市各大机关的度假中心、培训中心,其实,都是在变相修建宾馆酒店,东州五百万市民的饮水安全受到了严重威胁,这种掠夺式的破坏性的房地产开发如果不及时制止,后果会不堪设想。我在市委常委会上及时提出了这个问题,希望引起常委们的高度重视,没想到文山同志说,受‘肖贾大案’的影响,外商不来了,财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美国公开把东州列为高风险投资区,国内方方面面的人就更不愿意来了,老百姓很悲观,洪文山认为,东州经济至少要在低谷中徘徊三到五年,但是,东州老百姓不可能给我们三五年时间,一年都不会给我们的,如果今年遏制不住东州经济继续滑坡的趋势,我们就呆不下去了,所以,任何能迅速扭转东州经济发展被动局面的措施都是好措施,花博园的旅游业和房地产开发无疑让我们看到了启动东州经济的希望,利大于弊,所以不能遏制,要大力支持,任何有利于东州经济走出低谷的措施都是科学的,为此,我们必须背水一战!”
“这叫什么话,简直是急功近利的伪科学嘛。”赵长征目光犀利,严肃地说,“东州作为全国最重要的老工业基地,必须探索出一条新型工业化的道路,这就要求充分发挥科技进步和创新在经济发展中的巨大作用,如果不从根本上转变经济增长方式,能源资源都将难以为继,这个道理文山同志不会不懂的。闻天啊,党政一把手政见不同不利于班子团结,我也时常与林白同志观点撞车,怎么办?多沟通,多通气,文山同志对东州的现状着急,可以理解,但是越急越要冷静,回头我也找机会和他谈谈,不过最主要的是你们之间要好好谈谈,不怕意见相左,就怕闷着,越闷意见越大,越难沟通,闻天,你年轻要主动些,你是经济方面的专家,但是文山同志实际工作经验丰富,你们俩要配合好了,何愁东州经济不腾飞?”
赵长征的话语重心长,夏闻天心服口服。
“长征同志,我这个人在大学呆久了,身上书生气重,也许清高过了头,我会主动找文山同志谈的。”
“这就对了嘛,闻天,还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最近省矿产资源厅厅长向我反映,皇县的钼矿乱采乱开、盗采盗开情况严重,皇县的钼矿是我省最重要的矿产资源,我希望好好整顿一下,要保障国有资产不能流失。另外,全国安全生产形势很严峻,应该说是矿难如麻呀,我不允许在清江省发生类似事件。”赵长征目光如炬地说。
“赵省长,您放心,关于皇县钼矿的整顿工作,我已经交代给主管副市长何振东,相信乱采乱开、盗采盗开情况很快会得到遏制。”
夏闻天上任以来,一直奔走于大中型企业之间,他深知中央和省委将他这个经济学博士安排在东州这个老工业基地当市长,是颇有用意的,在自己任期内,如果东州的大中型企业没有起色,就无法向中央和省委交代,更对不起八百万东州老百姓,因此,一直没有抽出时间去皇县看看,今天赵省长明确提出要重视皇县钼矿的整顿工作,无疑给夏闻天打了一针清醒剂,他心想,万事开头难,绝不能在自己工作处处被动的情况下,让皇县钼矿节外生枝,毕竟安全猛于虎,责任大于天啊!
从山上下来,夏闻天钻进自己的专车悄然而去,赵长征目送夏闻天走后,深深陷入沉思。东州市如果不发生震惊中外的“肖贾”腐败大案,林白就会顺利上调中央,如果中央不空降一位省委书记,自己也就理所当然地接替林白任省委书记,当然,省委副书记刘光大当过常务副省长,党政工作都很熟悉,又比自己年轻,也有可能接任林白任省委书记,但是,更有可能在自己接替林白后担当省长一职。
政坛上本来就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一场惊心动魄的反腐败斗争过后,肖鸿林、贾朝轩等人腐败掉了,也耽误了赵长征和林白、刘光大的政治前程。
按理说东州作为清江省的省会城市发生这么严重的腐败大案,林白和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还好,中央并未各打五十大板,只是随着“肖贾”腐败大案的尘埃落定,本来可以更上一层楼的政治命运发生了改变。
由于赵长征是从东州一步一步干起来的,肖鸿林、贾朝轩等人与自己共事二十多年,都曾经是自己的老部下,突然腐败掉了,知情者骂他对老部下不讲人情,不知情的干部群众却说,若不是赵长征包庇护短,“肖贾”等人也不会走得这么远。这让赵长征陷入了舆论的被动。
其实,赵长征目送夏闻天上车时,被刚刚走出家门的林白看了个正着,林白怔了一下摇摇头微笑着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