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这几日赵天伦总觉得心烦意乱的,虽然已经五十五岁,但在此之前,赵天伦干起农活那是一把好手。俗话说,五十而知天命。赵天伦知道这个道理,在儿子出事之前,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衰老,谁知儿子出了这么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他突然间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许多,本来满头黑发,突然间添了许多白发,胡子更白得让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看上去哪里像五十五岁的人!这些日子,他感到自己无论是体力、精力,都大不如以前了。更让他放心不下的还是儿子的事,虽然说儿子躲过了可怕的灾难,但他怎么也不明白,儿子为什么总在家呆着,说是写论文、准备毕业,可是最近他总有些不踏实,儿子突然又在家扩大猪圈,这让他更加不安起来了。

除此之外,那个和洪燕长得很像的黄姑娘突然到来,让赵天伦两口子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儿子和黄姑娘在堂屋里到底讲些什么话,他们并没听清楚,但是两口子明显感觉到儿子和黄姑娘发生了不愉快,而且黄姑娘临走时脸上的表情乌云密布,心情沉重。甚至,他和老伴都对这个远道而来的姑娘充满着疑惑,一个姑娘从几百里之外赶到这偏僻的农村,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怎么就这样怀着忧伤地走了!

儿子跟着黄姑娘出去了,赵天伦两口子心里似乎也跟着儿子走了,他哪里又会想到儿子和黄姑娘,还有洪燕之间会发生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呢?

赵天伦坐在院子里的砖头上,心事重重地不紧不慢地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望着正在扩建的猪圈,这并不是他的想法,一切都是儿子的意见。赵天伦的心里越来越感到几分惆怅,一个大学生怎么就对养猪那么感兴趣呢?他养了一辈子猪,种了一辈子地,除了把儿子培养上大学了,他什么也没有,难道……想到这里,赵天伦的心脏突然间咯噔一下,与此同时右眼皮也跟着跳了起来。是祸是福,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如同挨了电击一样。在这一刹那间他弄不清到底是左眼还是右眼在跳,若真是左眼皮在跳,即使没财,也不至于是右眼跳呀!财没有不要紧,可是祸一旦发生了,他哪里还能承受得了呀!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发生在他赵天伦头上的事,把他搞得有些魂不守舍,招架不住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儿子考上大学了,想到儿子考上大学那阵子,他赵天伦觉得他成了全村最有脸面的人,积在他心头几十年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来了。从今往后,他赵天伦就与众不同了,儿子将来成了城里有官位有公职、为国家做事的公家人!住的是城市里的高楼大厦,每天八小时的班,甚至他和老伴也会像那些因儿女在城里工作跟着享福的乡下人一样,昂首挺胸地往返于城市和乡村之间。也许到那时,他和老伴就不再整日和这黄土地打交道了,给儿子带带孙子,那该是多么令人羡慕和向往的日子啊!

这样的思绪简直把赵天伦带进了一个美好的童话般世界。他以前从没有这样想过,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想到这些奇怪的东西,赵天伦有点恍恍惚惚的,又有些似梦似幻的感觉,直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才把他从梦幻中惊醒。

“哟哟哟……”女人的尖叫声飘进院子里,直刺赵天伦的耳膜,“这是想发财呀……”

“吴婶……”孟玉花听到声音,忙接过她的话茬儿,“怎么摸错门了……”

这时赵天伦瞥了一眼已经进了院子的女人,她是远近几个村里出了名的人,如今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可看上去像城里人一样显年轻,怎么也不像五十多岁的女人。一般说来女人到了五十多岁,不是胖得腰粗胳膊壮,就是满脸树皮样的皱纹。可这个女人从嫁到大塘沟之后,就没太变样子,好像农村的野风吹不黑她的皮肤,磨不出皱纹。瞧,她那脸上还是那样白嫩嫩的,还透着点红润,衣服都是很讲究的。她吃不了农民的苦,也从不去承包地干农活,后来有人说他有一个兄弟在广州发了财,谁知真假。

村里不分男女老少都称她吴婶,其实吴姓是她丈夫的姓,她自己姓熊,自从嫁到吴家,是她自己给自己宣布的外号,自然是因为姓熊难听,便随丈夫姓了。说来也怪,吴婶嫁到吴家,三年就给吴家生了两个儿子,这样一来,她在吴家便功勋卓著了。丈夫吴世忠曾经是乡医院的医生,后来因为出了点事在医院呆不下去了,可后来每月还给他几百元钱生活费。两个儿子虽然没考上大学,但都去了南方做生意,每年回家都是大包大包地带着东西回来,所以家里日子过得比别人家都好。她也就整天游手好闲,哪家发生一点事都少不了她。其实这女人在村里从没干过什么坏事,可赵天伦就是不喜欢她。村里不管谁家遇到什么事,她都会去赶热闹,自然也就会传播不少新闻。

吴婶的到来自然打破了赵天伦的梦幻般的思绪,对于赵天伦来说,他真的不愿意回到现实中来,宁愿久久地沉浸在那醉意朦胧般的想象之中。然而这个快嘴巴女人的到来,又不知道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事端。赵天伦吸着早已熄了火的旱烟袋,干吧嗒了半天,刚要站起来,吴婶已经来到他面前,尖声说:“他爷呀!你儿子真有本事,你看,那两个天上掉下来的仙女给他勾得魂不附体呢!”

赵天伦没看她一眼,故意在砖头上磕了磕烟袋,那样子显出几分不耐烦。吴婶并不在意,看着赵天伦,又回头看看孟玉花,说:“兴华的学不上了?”

赵天伦如同挨了电击似的,猛地抬起头,两只眼睛睁得像乒乓球,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扭头向堂屋走去。

“唷唷唷,她爷啊!生气啦?”吴婶笑着说,“我是听来的,你们可以问问儿子啊!”

孟玉花看着老伴,拉着吴婶进了厨房,脸上堆满了疑虑,低声问:“吴婶,你……你听说什么了?”

其实吴婶也并没有什么恶意,不管她听来的关于儿子赵兴华的消息是真是假,他这个消息证实了多少天来赵天伦心中的猜疑,种种迹象表明,吴婶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

吴婶走了,忙碌一天的大塘沟家家户户进入一天生活的最后一道程序。然而,赵天伦和孟玉花闷闷不乐地坐在堂屋里,夫妻俩的心头像压着千斤重的石头,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农民思想家赵天伦天性与千千万万的农民不同,在他骨子里有一种坚忍不拔的东西。别看他识字不多,但他的学问全都是从他对于社会问题的思考和比较中得来的。他下决心培养儿子,他认为没有半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虚荣心。他之所以竭尽全力要让儿子读书、上大学,那是因为他这辈子吃了没读书的苦,当年他不要说大学毕业,就是高中毕业,也不至于陷在这穷山沟一辈子。儿子为他争了气,他感到老天爷还是睁了眼了。可是偏偏在儿子就要大学毕业时的关键时刻出了这样的事。说实在的,自从儿子回来之后,他的那颗悬着的心虽然落到地上了,可是后来儿子的举动却又让他胆战心惊,今天吴婶的话,一下子戳破了这层隔在他和儿子之间看不见的那层薄薄的纸。赵天伦暗暗决定,等儿子回来后,一定要问个清楚。

就在赵天伦恍惚不安时,老伴又提起另一个话题。

“他爹,”孟玉花说,“你说那黄姑娘咋就那么像洪支书家的二姑娘呢?”

赵天伦一下子被老伴问住了,眨了眨那双失神的眼睛,在一刹那间,刚才的那些不快和忧虑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眼前突然间晃动着两个年轻美丽的姑娘的身影,其实这个问题从他第一次在省城见到黄姑娘时就疑虑重重,只是他不愿意和老伴说这件无根无据的事。现在老伴干脆直接提起这件事,他觉得不得不面对了。

“天下的事……怪,怪,怪!”赵天伦连说了三个怪,一下子把他心中的疑虑通过这三个怪字全都倒了出来。

“这天下长得像的人是有,可这样像的人……”孟玉花摇着头,半天接着说,“我一见那个黄姑娘……真的以为是洪燕。蹊跷!”

“不过,”赵天伦眨巴着眼说,“洪支书当兵那几年,没听说在外有什么啊!”

“你别胡说,这可是天大的事!”孟玉花戗白了赵天伦一句,“当年人家已有了大女儿洪怡,后来把洪怡他妈带出去的,洪燕明明是在那几年生的。”

“是啊!村里人谁也没见着洪燕是他妈生的。”赵天伦似乎有些恍然大悟似的,“可这些年从没人说什么呀!”

“你可别乱说,无根无据的事!”孟玉花瞪着眼说,“再说洪支书人家对咱也不错,洪燕姑娘又和兴华……”

赵天伦看看老伴,没有说下去,孟玉花自然知道老伴刚才那些话的意思,说实在的,无论是赵天伦还是孟玉花,对洪燕都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虽然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可心里都在想着,真是儿子能娶到洪燕这样的媳妇,那他们真是睡着也笑醒了!其实对于黄姑娘的出现,孟玉花的心里多少也有点奇怪,或者说也感到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老两口想到洪燕时自然是心花怒放,然而一想到那个黄姑娘,又觉得迷雾重重。

让赵天伦两口子不解的是,不光这两个姑娘长得如此像,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又都和自己的儿子有着这么密切的联系。这两个感情朴素的农民从思想深处受到几千年封建思想影响,此时不得不相信命运这个虚无缥渺的东西。可他们又无法摆脱命运的摆布,相信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这样一想,又有点不安起来。

儿子跨进家门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看到儿子还穿着那极不合身的上初中时的衣服时,赵天伦心中顿时有几分心疼,这种心疼随之唤起他对儿子的那些怀疑。

看到父母这时还默默地坐在屋里,这种气氛让赵兴华闻到了一种异常的气味。往日,这时母亲总是在厨房里忙晚饭,父亲好像总是有收拾不完的家务,很少看到父母这样严肃认真地四目相对。

此时的赵兴华更是心事重重,心烦意乱。本来他为钱的事在洪支书那里碰了个钉子而烦恼。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黄丽琼会在这个时候居然跑到他家里来,尽管黄丽琼是一片好心,可他觉得她的思想太单纯、太幼稚了。

现在赵兴华从父亲的脸上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家这短短的时间里,父母亲会听到了什么?赵兴华感到父亲的脸上布满凄凉和忧愁。从他懂事那天起,他连做梦都希望自己早日为父母亲多做点什么,让他们早日过上城里人的幸福生活。想到这里,赵兴华立即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平静一会,说:“爹,娘,怎么了?”

赵天伦将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刚才那些恍惚和缥渺不见了,这个坚强的农民把自己拉回到现实中来,双手捂着脑袋,说:“兴华……儿子……”这声音有些沙哑,又有些模糊不清,“爹问你,你到底……给爹说实话,你为什么不回学校?”

在这一瞬间,赵兴华愣住了,尽管他知道这个问题早晚会彻底地暴露在他和父母之间,但是他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赵兴华看着父亲那双干枯而充满期待的眼睛,在这一瞬间,他决定把自己被迫离校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父母。一向诚实的赵兴华对自己心中的秘密总是有一种沉重的心理压力,或者说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

就在他即将张开嘴巴时,赵兴华突然愣了一下,他从父亲的目光里看出更多他过去从没有发现的东西,那是父亲二十多年的寄托和希望,那是父母已经唾手可得的胜利成果。他怎么能突然之间毁掉父母的所有寄托和希望呢?他又怎么能够亲手扼杀两位老人的生命呢?他不能这样残酷,更不忍心把刀子向父母的心脏刺去。父亲一辈子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他的身上,如果他真的如实把事情的经过告诉父母亲,那么他就像手持一把利刃,突然间刺进父母亲的心脏。他不成了一个刽子手了吗?说不定父亲会一蹶不振。想到这里,赵兴华咽下了已到嘴边的话语。他呆呆地低下头。

赵兴华镇静了片刻,平静一下情绪,坦然自若地说:“爹,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到底听到谁说了些什么?”

“儿子,爹也不相信,我了解自己的儿子。”赵天伦满怀希望地看着儿子,目光里透出几分自信,“别看我当了一辈子农民,可我知道该怎么去做人!”

可是当赵天伦说完这番话时,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失意和空虚,好像自己心中的底气也不那么足了。这是他平生以来很少出现的窘况。虽然赵天伦这辈子都在为全家的温饱而奋斗,可他时时都在盼望着儿子出人头地,为他赵家光宗耀祖。除此之外,他并没有什么过分的奢望。这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有他做人的准则,他爱护赵家的利益和声誉,从来没有含糊过。他不相信儿子会讲假话,可是他心里像镜子一样明白,儿子的事不知道被村里人传成什么样子了,想到这事他就有说不出的闹心。他想吼,想大声斥责儿子,可这个刚强而又固执的农民却是粗中有细,他不愿意把家“丑”外扬出去。但他还是反复追问儿子,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上学?为什么要扩建猪圈?那个黄姑娘又是来干什么的?

赵兴华这时才进一步了解了自己这个识字不多的父亲,原来父亲的心里装着那么多深刻而又隐秘的事情。

表面上,赵天伦还是不声不响地守着他的承包田,出没在自家的院子里,可细心的人一定会感觉到他的额头上添了不少皱纹,眼中添了几分忧愁。赵天伦心中的滋味只有老伴孟玉花清楚,老两口常常是闷闷不乐地想着各自的心事。有时赵天伦会在心中忽而想起那天乡里的小邵和洪支书来他家之前那几声乌鸦叫,从那之后,他几十年的平静生活被打乱了,甚至经常半夜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梦惊醒。难道生活就不能给他一点幸福和欢乐吗?儿子是他生活的全部,他体会到的幸福只是短暂的。现在他的心里越来越不安起来,听到儿子出事的消息,回来后病了一场,现在他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如以前了,但是他不相信,心里还像年轻时那样,想着许多他准备干的事,有时感觉到自己还像三四十岁一样。可是突然间,他怎么就不那么顺心了,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呢?

赵兴华根本没有料到,就在他和父母之间如同玩了一场游戏和魔术时,生活在另一方天地的洪燕正趁着父亲不在家时,和母亲进行了一场谈判。

洪有富家现在的住宅虽然还是多年前的老房子,可在大塘沟村还是令人瞩目的。首先是院落前面那片宽阔的水泥地,这是洪有富近几年来新修的,专供他停车使用。仅凭这片宽大的水泥地面,那是谁家也不可比的,紧接着水泥地的是朝南的四间砖瓦平房,院内栽着各种花草。左边是高大的葡萄架,架上青绿的葡萄已经有黄豆大小;旁边的月季花正争奇斗艳。后面的正房虽然也是四间平房,装修得却是十分豪华。东面两间是父母的卧室,里间是一张大床,外间为父母休闲会友之用。西面两间同样设置的房间则是女儿的天地。

前屋自然是洪家厨房、餐厅和一个偌大的客厅。晚饭后,洪燕的母亲高秀玲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洪燕悄悄地来到母亲身边,母亲正全神贯注地看电视,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到来。

洪燕转来转去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犹豫了半天,走到母亲面前,拿起母亲的紫砂茶杯,说:“妈,我再给你添点水。”

母亲目光盯着电视,女儿的话她似乎没有听到。洪燕给母亲添好水,坐到母亲身边,搂着母亲说:“妈,有什么好看的,都是那些文人痴人说梦编出来的故事,那么认真干什么?”

母亲回过头,瞥一眼女儿:“死丫头,又有什么事要哄妈妈啦!”

“妈,你怎么这样看你女儿?”洪燕撅着嘴说,“我只不过是想和妈说说话。”

洪燕靠到母亲的身上,感受着母亲的体温,可她心里突然间有些不安起来,想来想去都感到自己编出来的理由不充足。但是,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说:“妈,我想借点钱!”

母亲像是没听到洪燕的话,电视声音虽然调得很低,但她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

“妈!”洪燕大声叫着。

“有什么话,等你爸回来跟他说。”

“不,我就是要跟你说!”

“要钱?”母亲回过头,“你没钱了?要钱干什么?”

“妈,我不是要,是借!”洪燕嘟哝着。

“借?”母亲睁大眼睛看着女儿说,“借钱干什么?哦,我知道了……”母亲没有说下去。

洪燕的心脏咚咚跳了几下,她装作没听懂母亲的话,“妈,我要考研究生!”

“什么?”母亲突然把电视关到静音上,“哎哟,我的傻闺女,要真是这样,还要你借钱,妈给,要多少给多少!”

“真的?”洪燕一下子把母亲搂得紧紧的。

母亲点点头,说:“我洪家不要说供一个女儿读研究生,就是供十个二十个也没问题。”

“那好,给!”洪燕伸出右手,天真地看着母亲。

“当真?”

“当然。”

“要多少?”

洪燕故意想了一会儿,说:“十万吧!”

母亲愣住了,目光在洪燕身上停留了许久:“鬼丫头,你在骗妈!老实说,到底干什么?”

“真的,妈!”洪燕先是半开玩笑,随后又认真起来了,“妈,你看买资料、请老师都不说,如今的社会风气就这样,得凭这个!”洪燕用手比画着。

“可是你大学都没上,怎么考研究生呢?”母亲突然有所醒悟似的看着女儿。

“妈!”洪燕突然满脸严肃地看着母亲,过了好久才说,“妈,我求你帮个忙,将来我一定认真报答你……”

“什么话?”母亲莫名其妙地看着女儿。

“妈,我实话对你说,是给朋友借的。”

“朋友?谁?”母亲吃惊地看着女儿,“十万块钱,什么样的朋友?”母亲若有所悟地说,“是不是……”

洪燕低着头,把母亲搂得紧紧的,却一声不吭。

“傻丫头,我的傻闺女……”母亲没有说下去,右手拿着遥控器,左手抚摸着女儿的头,“闺女,你这是何苦呢?”

洪燕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不像一个成人的大姑娘,倒有点像不懂事的孩子,像在幼儿园受了委屈一下子扑进母亲的怀抱。母亲轻轻地拍了拍女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燕儿,妈知道你的心思,也能理解你,可是你……”

“妈,真的?”洪燕抬起头,一脸严肃地说,“妈,事已至此,我也不想瞒你了,不过我并不想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燕儿,你这又何必呢?”母亲心疼地搂着洪燕,“你哪里知道,天下的父母哪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哪有不希望自己孩子幸福的?”

“可是……”洪燕犹疑地看着母亲那深情的目光,“妈,你也是女人,你知道女儿心中真正的幸福是什么吗?”

在洪燕决定趁父亲不在向母亲借钱时,她还像小时候那样天真、那样单纯,根本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一下子就识破了她心中的秘密。在这一瞬间,她的那颗少女的心不平静地跳动起来。她并不显得羞怯,也没有表现出半点骄矜,也无所惧怕,只是脸上飘过淡淡的红晕。

过了一会,母亲说:“燕儿,我和你爸不光担心你的幸福,更害怕你受骗。”

“妈,你认为你女儿就那么好骗的吗?”洪燕睁大那双富有灵气的眼睛,“一个女人如果不能识破身边的男人,随随便便地就被骗了,也是活该!”

是啊!作为母亲,听了女儿的话,她从内心感到由衷的高兴,女儿长大了,也成熟了,不过她对于女儿眼前的行为感到困惑而又吃惊。

“妈,我说过,只是向你借,将来我会加倍还给你的。”洪燕的脸上表现出从没有过的真诚和自信,“请你相信我,而且希望你不要告诉我爸。”

“燕儿,这十万块钱妈能做得了主,十万块钱对有些人家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可在我们家,我也照样瞒得了你爸,可是有些事你总不能永远瞒着你爸呀!”

洪燕迟疑了好一会,拉着母亲的手说:“妈,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时间是解决一些疑难问题的最好的办法。时间对于一些问题来说又是何等的重要!”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对母女这样一番对话总是没有说得明白,各自心中都藏着秘密,都在心照不宣地不去点破问题的关键。对于女儿洪燕来说,她完全没有想到母亲居然能够这样理解她。当然,谈话还没结束,但是洪燕感觉到母亲的态度是诚恳的,这样一来更激起她希望得到母亲支持的欲望。

对于洪燕来说,母亲如果真的能借给她钱了,这不光是钱的问题,说不定……洪燕没有往下想,她确实迫切希望能马上从母亲手里拿到十万元钱。

洪燕像孩子似的把手一伸说:“给吧!”

“什么?”母亲疑惑地看着女儿。

“哎呀,妈,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洪燕撅着嘴说,“借,妈,我说过了是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噢,”母亲恍然大悟,“这么急?”

“不是急,我只是不想让爹知道。”

母亲看着女儿,想了一会,说:“燕儿,给你钱没问题,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洪燕一愣。

“我知道你这钱是干什么用的,所以……”母亲吞吞吐吐地看着女儿。

“妈,你是看电视多了,跟电视上学的吧!一到关键时刻就卖关子,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真受不了!”

“好。”母亲低着头,“我拿五万块钱给他,也不要他还了,但是你必须和他断绝往来!”

洪燕一时不知所措,好像并没有完全听懂母亲的话,似乎有些懵懂,愣了一会,突然睁大双眼,那目光一下子陌生起来,就像小时候那次她明明是做的好事,母亲居然认为她错了,不分青红皂白训了她一顿。当洪燕完全清楚了母亲的意思之后,她脸上所有的快乐和天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搂着母亲的双手突然麻木地瘫了下来。

“燕儿,”母亲看着女儿瞬息变换着的表情,那种无法言表的母爱似乎又回流到她的心里,“孩子,你知道,哪有父母不希望孩子好的呢?我和你爹希望你过上幸福的生活,不能看着你受苦啊!”

洪燕像是没有听到母亲的话,神情呆滞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去。

母亲看着洪燕突然变成如此模样,作为母亲,这个生活在优厚条件里的女人,她又怎么能体会到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少女的心呢?在这一瞬间,高秀玲在头脑里闪电般地闪过她对女儿洪燕的疼爱。二十二年来,她对洪燕视如掌上明珠,可是女儿是否理解她的这颗水晶般的心呢?是的,这个多少也上过初中的农村知识青年,对爱情这个东西曾经也是那么怀着一颗神秘的心,然而她毕竟走过了近五十个年头,她目睹了自己当年的那些同学、朋友,她得出的结论是生活才是最现实也最实在的,如今,没有钱就要过苦日子,而幸福是一个看不见抓不着的渺茫的东西。

母亲态度的变化,让洪燕感到十分意外,或者说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在这一瞬间,洪燕的心里跳出一个莫名的疑问,难道……她一时不敢想下去。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像突然间得了一场大病,全身散了架子似的瘫倒在床上。不知怎么的,洪燕觉得面前突然间站着一个青春少女,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黄丽琼。她的头脑里越想越混乱。甚至一个个疑问雨点般地向她袭来。这时,母亲轻轻地推开门,看着女儿的样子,心中又气又恼又心疼地说:“都长大成人了,还像孩子似的,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洪燕趴在床上,听到母亲的话越发感到几分委屈,心中再次问着自己,她不是怀疑自己的身世,而是问自己,那个和自己长得那么像的黄丽琼和自己到底有没有关系?这样一想,头脑里出现一阵冲动,于是翻了个身,坐了起来,满脸憋得通红,只觉得有一股什么东西泉涌般地往头顶冲。母亲看着她满脸血泼一样,心疼地说:“燕儿,妈不是……听话……”

“妈,我认识一个女孩子,和我年龄一般,长相更是一模一样,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洪燕突然莫名其妙地说。

母亲被女儿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蒙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怪不得你们一点也不心疼我!”洪燕气呼呼地看着母亲,“我一看到那个女孩子,我就……”洪燕更加激动了。

“洪燕,你……你胡说什么?”母亲急了,“哪里冒出来个什么女孩?看你爹知道了还不……”

“就是的嘛!不信你去问问赵大伯,还有赵大妈、赵兴华!”洪燕理直气壮地看着母亲说。

“洪燕,你可把我给弄胡涂了,什么赵大伯、赵大妈的,这事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她是赵兴华的同学,那天和田晓军一道来找赵兴华的,谁没看到?开始村上人不了解情况,都以为是我到赵兴华家去的,不信你们问问田晓军!”

洪燕这么一说,母亲不得不信了。尽管自从黄丽琼来过赵家之后,村子里早已是风言风语了,可惟独高秀玲还蒙在鼓里。这时,高秀玲坐到女儿床边,笑着说:“哦!这世间还真的有如此巧事,我只在电视里看过,真的是这样,我倒要见见这个姑娘!”

“你和人家有什么关系,人家为什么要见你?”洪燕冷冰冰地看了母亲一眼说。

“哟,你这丫头怪了,怎么不能见?我又没什么坏心,和我女儿长得像这本身就是一种缘分嘛!”母亲一边说心里一边想,这个黄姑娘怎么又认识田晓军呢?这样一来,这事就更加复杂了,甚至高秀玲一时都理不清头绪,只是这样的事让她太没有思想准备了。

洪燕从母亲的情态上虽然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异常,虽然她把怀疑自己身世的话给咽回去了,虽然她也似乎感到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和母亲说出这样一番话的不妥,但是洪燕对于自己身世的怀疑,给她的心灵笼罩上一层阴影。

母亲拉着洪燕的手,万般爱怜地说:“燕儿,妈答应你,给你十万块钱,不过你一定要答应妈一个条件……”

洪燕一边推开母亲的手,一边打断母亲的话:“条件、条件,哪儿来的那么多条件?你们这一代人把什么都当作交易,我不要钱,不要还不行吗?”

“燕儿,”母亲虽然有些激动,再次拉着女儿的手,说,“妈不是刚才说的那个条件,妈是希望你不要和你爹说我给钱的事!”

洪燕愣住了,看着母亲那熟悉而又慈祥可亲的面容,她这时突然发现母亲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晶莹的东西,这让细心的洪燕突然间产生了许多联想和怀疑。

在洪燕的记忆里,她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那样天真、那样快乐,从小爹妈都宠着她。特别是后来家境越来越好了,她的生活比周围农村的孩子们都优厚,如果真的是那样……洪燕没有再想下去,现在回忆起来,她从没有觉得自己和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然而,自从见到黄丽琼之后,这个挥之不去的少女形象越来越占据了她的心,其实在她心中,这个疑问已经形成许久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从父母的表情或者语言里找出一点可疑的踪迹来。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向母亲发出这样的疑问,甚至把自己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搞得有些尴尬起来。这样的尴尬让洪燕觉得事情的蹊跷,如果自己确实是父母的亲生女儿,母亲的表现能是这样吗?在洪燕的心里,总认为父母千方百计地阻止她和赵兴华之间的交往是对她的感情的不重视,以致成了母女之间的一道阴影。而母亲这种异常的举动,反倒让洪燕感觉到在母亲思想深处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种怀疑洪燕不仅仅是从母亲眼中那一粒粒滚动着的晶莹透明的东西后面感觉出来的,而且是母亲居然要给她十万元钱,条件是隐瞒着父亲,这样一来,洪燕自然在心中疑窦重重。

洪燕心里一阵茫茫思绪,心情愈加复杂起来。然而,女性的柔情、母亲的爱怜,深深地感动着这个二十二岁的少女,她顿时觉得母亲的伟大而慈祥。

母亲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取出手帕包起来的小布包,一边打开一边说:“燕儿,这是一张五万元的定期存款单,到期时间已经过了十多天,我一直没机会去取,密码是我生日的月日重复一次。这是活期存折,上面有两万元,你先拿去。另外三万,我给你想办法,过几天一定给你。”

洪燕绝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得如此之快,而且她在决定向母亲借钱时,也绝没有想到会如此地顺利。这样一想,洪燕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尴尬,有些从内心感到对母亲的歉疚。其实,在洪燕这样的家庭里,十万元钱也是一笔巨款,是一笔沉甸甸的款项!可母亲居然说要瞒着父亲,洪燕的心中更加觉得这事一点也不那么简单。

不管怎么说,感情的潮水像一股汹涌的热浪,直冲进洪燕的心扉,使她顿时浑身发热,透过清亮的泪幕,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洪燕终于扑到母亲的怀里,深情地叫了一声:“妈……”

当真一下子有了这么多的钱,洪燕兴奋得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和烦恼。心中难以抑制的激动如同涨满河床的潮水,一个劲地往外溢。

虽然洪燕平日并不缺少钱,但是当她真的一下子拥有十万元钱时,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现实。此刻,在这偏僻的大塘沟,在这静悄悄的初夏之夜,也同样在这个少女的心灵里掀起了一阵狂涛,使她仿佛忘记了她面临着的许多困难和问题。她兴奋得两眼闪着晶莹的泪水,盈润的双颊泛着红晕,像一朵带露的蓓蕾。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洪燕仿佛从一场梦中醒来,她一眼瞥见母亲留下的那张五万元定期存单和两万元活期存折,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存单和存折。看着看着,她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

洪燕取出手机,给赵兴华打电话。

此刻的赵兴华还在为自己的事情担忧和烦恼,他知道他的事迟早是瞒不了父母的,可是当父母问起他上学的事,他仍然是竭力要隐瞒事情的真相。这样一来赵兴华又增添了无限惆怅。现在他独自一人呆呆地坐在这只二十五瓦昏黄的灯泡下,思考着许多艰难而又无法解决的问题。除了自己的前途和未来,还有许多属于天真烂漫的奇特的想象。他的脑海里又一次展开想象的翅膀,神往于准备建设大塘沟的蓝图中去,为自己空怀壮志而激动不已。他像着了魔一样,决心要把大塘沟建设成中国许许多多人还没有想到的绿色食品基地。包括蔬菜、粮食、生猪、鸡、鸭、鱼等等,他甚至要把大塘沟建设成华夏第一村,他要让大塘沟的农民过上北京人、上海人那样现代化的生活!

他越想越激动,好像大塘沟突然间变成了美丽的图画,一排排现代化整齐的新农舍,一幢幢别墅式的农民庭院,那些属与农民们自己的商场、学校、医院、公园,甚至家家户户都拥有自己的轿车……大塘沟成为全国人民羡慕而向往的地方。

“嘀嘀嘀……”藏在枕头底下的手机突然间惊醒了幻觉当中的赵兴华。他真的如梦初醒,不用说,他知道这是洪燕给他打来的电话,其实洪燕给他的手机也只有她使用,别人当然不可能知道,也不可能打这个无人知晓的号码。

赵兴华的反应十分平静,拿起手机:“喂……”

“是兴华吗?”洪燕极其兴奋而激动地说,“我马上要见你……”

“洪燕……”尽管明明知道这个手机只是洪燕的专线电话,赵兴华还是有些意外似的,“现在?有急事吗?”

“有!当然有……”洪燕的声音充满激情,赵兴华完全感觉到电话那头洪燕的兴奋和激动,“兴华,你快出来,到我家后面水塘旁边的那棵大柳树旁,快点!”

对于二十岁刚出头的这个年龄的男女青年来说,一旦有了恋情,在当今的时代,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然而,赵兴华和洪燕之间,从高中毕业至今,经过四年多时间的考验,他们之间还是那样平静如湖水,直到这次赵兴华突然大难临头了,洪燕不顾一切地帮助他渡过最困难时期,好像他们之间的感情非但没有因为困难和挫折而夭折,相反地,更加光辉灿烂!这种男女之情不是天真烂漫的空洞表白,也不是整天难分难舍的情爱。他们都各自把自己对对方的爱慕藏在心灵深处。看,洪燕不顾父母的反对,千方百计地在为赵兴华筹集资金。

洪燕换了一件白色黄花的连衣裙,悄悄地出了家门。乡村的初夏之夜是多么寂静而安详,自然界是多么幽美啊!那些追逐城市灯红酒绿、狂欢夜生活的年轻人,怎么能体会到此时自然界的恬静与美好呢!墨蓝色的天空镶着金银般的繁星,空旷的世界显得无边无际。四周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那些长高了的玉米和高粱叶儿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赵兴华的心里没有男女青年那种约会的激动和狂热,甚至他的心里为了向父母隐瞒着自己的不光彩行为而愧疚,又为筹不到钱而感到沉重的压力。他此刻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知觉。赵兴华出了家门,凭着童年对家乡小路的记忆,在夜色中向与洪燕约定的地点——洪燕家后面水塘边那棵大柳树走去。这棵大柳树其实并不是他们经常约会的地点,准确地说,常常是赵兴华送洪燕回家时,两个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在这里分手。此时,赵兴华一边向大柳树跑去,一边猜测着洪燕找他到底有什么事。赵兴华眼前出现了洪燕的身影,这棵粗大而奇特的大柳树也自然刻骨铭心地出现在眼前。

赵兴华一口气跑到约定地点,乡村的夜晚安详而清爽,只有远处时而传来几声犬吠。

夜并非是千篇一律的黑,浓、浅、淡,很像中国丹青画那样浓淡相宜。所有一切都不是静止的,都像在神秘地飘游着,随着行人移动,朝着行人身上涂抹着。

这棵大柳树长在水塘的西北角,树根的大半露在水上面,几根鸡爪样的老根伸进水塘里。粗大的主干足有水缸那么粗,在主干不到一米高处,突然像人的一只胳膊伸向水面,如同是独具匠心的艺术家雕琢而成的一盆多姿奇特的盆景!

赵兴华站在大柳树旁,目不转睛地望着黑糊糊的夜空,突然他的眼睛被一双手蒙住。赵兴华一把抓住这双柔软的手,猛地转过身子:“洪燕,你……你,怪吓人的!”

“怎么?胆小鬼,怕什么,是我呀!”洪燕压低声音,她把双手捂在赵兴华的胸前说。

对于洪燕的异常表现,让赵兴华感到从没有过的奇怪,在他印象里,洪燕不是这样的人,突然间像个孩子。赵兴华不愿意扫了洪燕的兴,他也希望和同龄人那样,沉入甜蜜的爱河中去。赵兴华刚刚要抓住洪燕的手时,却又放了下来。

处于青春期的青年,深深地感觉到少女的情怀、异性的美妙,赵兴华觉得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唤醒了,这种甜蜜和愉悦如同面包放进开水里,迅速地膨胀起来。

在这漆黑一片的乡村的夜晚,没有任何干扰,无须担心有人看见,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俩,洪燕像无数个少女一样,巴不得陶醉在心爱的男人的怀抱里,可不知为何她没有。

“兴华,给你!”洪燕突然打破夜的寂静和沉默。

赵兴华觉得有点像从幻觉中回到现实里来,有点似梦非梦、似幻非幻之感,半天才说:“什么?”

“拿着,回家看。”

洪燕的声音有点像孩子,那样天真,那样激动,那样兴奋。

赵兴华满腹狐疑地从洪燕手里接过东西,他感觉到这是一只信封,凭感觉信封里还有东西。在这一瞬间,赵兴华在头脑里猜测着信封里的内容。

夜色中,洪燕抓着赵兴华的手,用力握了握,好像在她用力的同时,还向他传递着一种特殊的信息。

“我回家了,你也回去吧!”洪燕说。

“我送你到家门口,夜太黑了,走!”赵兴华拉着洪燕的手,像幼儿园的孩子玩游戏,手牵着手,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牵手是从没有过的。

洪燕默默地紧跟着赵兴华,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从没有过的幸福和甜蜜,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他们的脚步慢慢的,像在空中飘荡,眼前除了昏暗什么也没有,她像热恋的女孩子,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洪燕一边走一边紧紧地挨着赵兴华,过去他们之间从来没有靠得这样近,而此刻,他却把握得十分得体,有时她的手不自觉地触及到他的身体某一个部位,然而他们之间就是没有青年男女那种进攻与防守的动作。也许,只要他们之间有谁主动发起进攻,那个防守也就不攻自破了。

尽管这段小路步行只需几分钟,他们却走了很久,他们谁也不愿意早早结束这段路程,他们渴望着就这样永远地走下去。

洪燕终于停住了脚步,她极不情愿地面对着赵兴华,夜是黑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俩人,惟有天上的星星给他们作证,窥见了他们之间的秘密。心的膨胀,海的奔腾!在这昏暗的茫茫黑夜,洪燕终于伸出右手,赵兴华凭自己的感觉,慌忙握住洪燕的手,两只手久久地握着……

整个村野一片漆黑,人息犬眠,万籁俱寂,一个黑影在奔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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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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