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火!火!火!
1
聂风回到家里。挎个白布提包,提个旅行袋,风尘仆仆。
首先迎接的是雅虎,欢天喜地,摇头摆尾。小家伙叼着鞋子满屋转,憨登登的,一副玩具狗模样。雅虎两岁,是前年姐姐单位的一个同事送的,两只褐色眼睛圆圆的,颇有灵性。刚来时喜欢趴在地板上,活像一只白色大毛虫。出于望犬成龙,聂风想给它取个顶级的名字:“比尔?盖茨”,但后来觉得太长了,喊起来聱口,索性就叫“雅虎”了。其实它是一条狮子狗,并不带虎像。
小保姆小菊开的门,一脸的惊喜。
“聂大哥回来啦!”
姥姥迎上来,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
“哎呀,怎么晒得又黑又瘦哟!”
“快成古天乐啦。”小菊打趣。
“啥子‘古天乐’哟?”银发飘拂的姥姥一头雾水。
“一个香港靓仔影星,喜欢在海里游泳,皮肤晒成了古铜色,天天乐。”聂风俯耳向老人家作通俗解释,逗笑。
“咱们家小风就是个靓仔。”
“得了吧,姥姥,我从小就很丑。”
小菊咧嘴笑了,苹果脸红通通的。
聂风取出给家里人带的小礼物。给姥姥的是“小小老婆饼”——老人家爱吃甜食。给小菊的是一串用小海贝穿起来的项链。
“哦,好漂亮啊!”小菊爱不释手。
“这是姚厅长送给老爸的。”聂风拿出姚莉给他的漂亮纸盒,借花献佛。里面装的是两袋正宗的牙买加蓝山咖啡。
“你爸到北京开会去了。”姥姥说。
“还有给阿姨和聂姐的喃!”小菊瞪着小眼提醒。
聂风的母亲为妇产科医生。姐姐是一家电台的主持人,周末才回来。
“不好意思,这次实在来不及了,下次再补吧!”
稍事休息,聂风打电话向老总报到。
“报告吴总,我赶回来了。”
老总在电话里先是对聂风表扬了一番,诸如采访嗅觉灵敏,穷追不舍,吃苦耐劳,等等。然后再安抚了几句。
“吴总十二道金牌把我召回来,不会是有出国游吧。”聂风调皮地问。
“我知道十天半月是破不了案的,除非是神探!”老总态度平和。
“有什么差事,你就直说吧。”聂风知道老总的把戏。
“绵阳有个彩电独家专访,准备作下期的封面人物。”老总亮出底牌。
“哦,采访彩电大王。可是我的差旅费,都花光啦……”
“出发前到财会那儿预支一些吧,我签字。”
“敢情好,明天我就可以出发。”聂风打算速战速决。
“你刚回来,先给你两天假,好好休整一下。”
“OK!”
第二天晚上,聂风接到小川警官电话。
小川在电话里告诉聂风,洪亦明的太太已从加拿大赶回来,料理丈夫的丧事。警方向她询问洪亦明的社会关系和商务情况时,无意间获知一个情况:洪亦明和胡国豪不仅仅是河南虞县老乡,而且曾经是同一个部队的战友,两人都有一段云南建设兵团的经历。这个情况是洪太一次偶然听洪亦明说起的。
“我想,这也许对搞清楚两人的关系有用。”小川说。
“这是条很重要的线索!”聂风感到振奋。
放下话筒,他陷入沉思。
这段经历,在胡国豪的履历上并没有。
这是否就是两人的连结点呢?
聂风取出泡沫笔,在一张小纸片上划着:
同乡——好友——合伙人——竞争对手——同在……
他想了想,又在“合伙人”后面添了个括号,里面加上‘一度’两字。
最后,凝思良久,在“同在……”的尾巴上添上“云南建设兵团!”
——究竟在云南建设兵团的几师几团?在云南省的什么地点呢?
他还想知道,钟涛当年也在云南建设兵团,他与胡国豪、洪亦明是否认识?有什么关联吗?但是有关当年知青的资料,事过境迁近三十年,现在已经很难找到。
次日早晨,聂风给C大图书馆挂电话联系。结果让人失望。一位女管理员在电话里答复说,C大图书馆没有保存“文革”的资料。
看来只有去全省闻名的巴蜀图书馆试一试了。他胡乱吃了点早点,蹬着自行车匆匆忙忙地出门。
聂风平日忙于采访奔波,很难得光顾图书馆。从紫微酒店前的巷子穿过来,一排的服装小店和精品屋,什么“辣妹”、“半坡”、“流浪者家园”,招牌都挺炫的。转过巷口,经过一家宽门面的时装店,蓦然发现图书馆的一小方净土,被挤在狭窄的空间里。
门侧嵌着低矮的黄墙、琉璃瓦,正面立着一块刻有图书馆名的赭红大理石,被爬山虎的绿叶围着。门口坐着一个守自行车的保安。
在墙边停好自行车。走进大楼,才发觉里面很破旧。穿过空荡荡的大厅,沿着黢黑班驳的水磨石梯拾级而上。那感觉,仿佛走在无人的旷野中。看来这座建筑至少三十年没有整修过了。一个上亿人口雄视西部的天府大国,放场烟火,或是搞个什么啤酒狂欢节,动辄几百万元,搞不懂为什么最高文化殿堂却会如此寒酸?
找到三楼“特藏部”。也许是图书馆最好的一处阅览地,有点古色古香。一律深棕色中式小条桌,排成三排,每排十桌。有七、八个读者坐在桌前,埋头翻阅资料。
聂风在一角坐下,查阅有关知青的资料。屋角的立式空调发出嗡嗡的声响。
柜台内有两位女工作人员为来者查书,一位中年眼镜、穿麻花裙,另一位年轻的坐在电脑前,围着蓝布围腰。两人都很专业,服务周到。读者需要找的书目,很快就可以帮助查到。这多少弥补了图书馆硬件的不足和缺憾。
费了一个多小时的工夫,聂风好不容易查到几本“文革”时期的内部杂志,还有几册《知青文录》。纸页有的已经发黄,翻起来要格外小心。
他翻开一本“上山下乡”的照片集,凝视良久。
上百幅黑白照片,都是成都赴滇知青生活的记录,担柴、建房、割橡胶、开拖拉机、跳舞、宣誓、请愿,林林总总。有一张大照片,拍的是蓉城知青从人民南路出发的留影。一队扎着小辫的女孩,背着背包面盆,扛着红旗,手捧着领袖像,浩浩荡荡地走在路上。背景上依稀可辩朦胧的“敬献展览馆”轮廓和白色的毛塑像。看不清她们脸上的表情,但从画面上可以想像出当时气氛的轰轰烈烈。送行场面的情景,波澜壮阔的当年……
从1971年到1972年,大约有几万名包括钟涛在内的成都知青,就是从这里沿着毛塑像挥手的方向,奔向云南边陲的广阔天地的。
聂风再往下翻阅,在一本蓝色封面的内部小册子《知青魂》里,偶然发现一篇文章,文章的题目:《蓝雀岭,那十座坟茔》。
读完之后令他震撼。
里面记述了二十八年前发生在云南蓝江一个知青营地的一桩惨剧——一场熊熊大火烧死了十个女知青的事件。
那是一个晴朗的月夜,一个上海男知青躲在蚊帐里偷看《青春之歌》。在那红色的书荒年代,《青春之歌》这种“爱情小说”也属于封资修禁书之列,只能偷偷地看。夜深时,看得入迷的男知青起身到屋外小便。他翻身下地时,不小心把蚊帐里的煤油灯碰倒了,火苗引燃了蚊帐。男知青回过头,不禁惊呆了。他惊慌失措地用被单扑打着,想把火扑熄。
但是顷刻之间,火苗吞没了蚊帐,接着倏地窜上棚顶。屋里所有易燃的东西,竹子、茅草、衣物,木桌等,都燃起来。
不到一分钟,整座竹棚屋都熊熊燃烧起来。只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男知青吓傻了,大声喊着:“火!火!火!”
有人半裸着从火里窜出来,一边逃一边呼救。
知青连队的住房一间连着一间,全是竹木结构的茅草棚,屋子里的东西也都是易燃品。当大火吞没了第一间茅草棚时,整排茅草房就没救了。大火借着风势,在茅屋顶上蔓延。“噼噼啪啪”竹子爆裂声,伴着四溅的火星。人们惊慌失措地从火中跑出来,现场一片狼籍。第二间屋的的女知青身着乳罩、短裤,逃了出来。隔着两间茅草棚里住的男知青,也都安然脱险。胆大一点的小伙子还冲回屋里,抢出一些东西。
当最后一个男知青跑出来时,整排茅草棚已经是一片火海。
这时,一个老职工首先发现了异常。
“连长你看,那里怎么有蓝色火焰?”
他指着第三间茅草棚,浓烟里果然有蓝色火焰升起。老职工晓得木、竹和棉布燃烧的火焰都是红黄色,只有油脂的火才是蓝色的。
连长好像并没有在意,忙着抢搬自己小屋里的辣腌菜坛子。
过了两三分钟,那间草棚的屋顶轰然坍塌。火势小了些,但是在黑烟中依然有蓝色火苗在闪动。
“连长,是不太对头哦!”老职工再次提醒连长。
连长这才喊了几个男知青,用棍子拨开烧焦了的废墟。
文章写道:
眼前的情景让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十个女知青跪在地上,全身紧缩,紧紧搂作一团,被大火燃成了黑色的枯炭。每个人的身体缩至不足一米,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当用力分开她们时,只有紧贴的胸口部份还有些完好的皮肤。
她们为什么不跑出来?
现场分析,发现她们没跑出来的原因,是晚上睡觉时用八号铅丝将门紧紧封住,
在慌乱中无法顺利打开。那铅丝还绑在已烧成炭状的门框上。
她们是怕有人进去!十个女孩子睡在一间房子里还怕有人进去,这个人是谁呢?
她们没有把自己的怕告诉慰问团的人,她们因此再没有机会告诉了。
聂风掩上蓝皮小册子,心头涌上一股莫大的悲哀。
历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阅览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屋角立式空调嗡嗡的声响。右侧一个穿暗格T恤衫的老先生,在用放大镜看一竖排线装书。再前面,一位穿淡蓝色短袖衫的棕发女士,正翻阅着一本厚厚的期刊。
蓦然间,聂风眼前浮现出钟涛的面孔——他面对夕照的失态。
那熊熊的火烧云,在昭示着什么吗?
聂风揭开小册子蓝皮封面,继续寻觅下去,在最后一页找到了那场惨剧发生的地点在蓝江坝子一个叫蓝雀岭的地方,属于云南建设兵团第××团四营二连。
出事的时间是1972年6月24日。
“1972年6月24日……”聂风喃喃念着,心头似有所动。
“1972……06……24……”他反复回味着。
聂风突然灵机一动。
把这年、月、日数字连贯起来,恰好是“19720624”。
这个数字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在那里见到过……
“先生,闭馆的时间到了。”
穿蓝布围腰的女士,隔着柜台喊聂风。
“中午也要闭馆呀!”他嘟哝了一声。
“中午是午休时间。”
蓝布围腰解释。
聂风收拾资料,站起来,准备送还。无意间,他把一本书拿倒了。
忽然间,聂风心头一震,恍然大悟:那张“死亡通知书”上的八位数字“42602791”
——倒过来数,不正好是“19720624”吗?
那是指1972年6月24日啊!
返家途中,聂风的心头沉甸甸的。
骑着自行车经过人民南路时,他抬头仰视展览馆前的白色大理石毛主席塑像,不知为何有一种超越时空的感觉。这二十七米高的挥手塑像,经历了岁月的演变,改革大潮的冲刷,如今依然高高立在当年手指南天的位置上。也许是全中国硕果仅存的领袖雕塑。这简直是奇迹!几个搭着三脚架的工人,正往塑像上刷着粉灰。
二十八年前,就在这条大马路上,成千上万的成都少男少女初中学生们挤在军用卡车里,沿着领袖巨像挥手指的南方,奔赴远在天边的云南。那景象依稀闪现,如今似乎还能听见沿途敲锣打鼓,呼天喊地的喧声……
将近三十年过去了,人民南路车水马龙,一派现代大都会的景象。当年那些少男少女的青春梦在哪里?惟独这白色石雕巨像仍在,挥着一只指向云南的大手。据杂志社的老前辈说,曾经有政协委员建议拆掉塑像,免得老人家晴天遭日晒,阴天遭雨淋的。传说有关方面同意了这个方案,但要求必须在一夜之间悄然拆除。用爆破不行,用大拖车拉也不成,后来终于搁浅了。于是这尊白色大理石像巍然不动地保存下来。不知此话实焉?
2
聂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电话。
雅虎摇晃着脑袋,走近书柜,用后腿立起来,朝着书柜上方嗅个不停。那模样有点像《西游记》“真假猴王”里的“谛听”。
“聂大哥,雅虎在找啥子哟!”
小菊拿着抹布跟了过来。
聂风买回四个新网球,装在塑料袋里,就藏在书柜的最上面一层。而且书柜的玻璃门是关着的。双层屏蔽,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能够发现!
聂风拍拍它的头。
“送你到警犬学校去培训一下,绝对是条好缉毒犬!”
雅虎摇着卷尾,受宠若惊。
电话响了。聂风拿起话筒,是市作协朋友钟平打来的。
“有一个女同志叫程晓雯,在市劳动局工作,她就是当年去云南蓝江的成都知青,而且比较热心社会活动。”
聂风记下程的手机号码,道了谢。他急需采访“十少女遇难事件”的当事人。
聂风照此手机号拨打,但只听见等待音,一直没人接。
傍晚时,聂风正在家上网,接到一女士电话,话筒里传来小孩的背景声,估计是在家里打的。电话里确认了对方就是程晓雯,她问明聂风采访的目的,爽快地答应了。
“我希望了解一下当年蓝江知青的情况。”聂风说。
“可以,明天早晨我们再约吧。”
翌日,聂风打程女士的电话。手机响,仍无人接。
聂风打114,问到市劳动局总机电话。打过去,问到程晓雯的办公室电话。
打通,接话的是程女士,语气热情。
“你是哪个介绍的?”程女士问。
“我一个朋友,市作协的钟平。”
“我不认识钟平。”
“也是知青,这说明你知名度高嘛,他介绍说你很热心。”
“你想了解些啥子情况?”
“我是《西部阳光》的记者,最近想写篇东西。”
“你没有知青生活,恐怕写不好哦!”对方很直率。
“我不是写知青文学,只是作一篇报道的背景材料……”聂风解释,“主要想了解一下四营二连那十个女知青的事。”
“是被火烧死的,死得很惨!我就是四营的。”
“你看我们什么时候见面?”聂风急切地问。
“我建议你可先去凤凰山蕉林山庄,搭99路车到终点站,再花两元钱搭火三轮,那里有个‘知青活动中心’,”程女士推荐,“你先参观一下,有个实感,再作采访。”
“如果方便,我希望先和你见见面。”
“那也行,就上午十点半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谢谢了!”
小菊看见聂风的高兴模样。
“聂大哥,是和谁约会哟,这么高兴。”
“一个女士。”
“又是女士。”小保姆翘起嘴。
到了10点,客厅的电话响了。
小菊拿着话筒,冲着书房大喊:“聂大哥,你的‘女士’的电话!”
“你这么大声干吗?”聂风接过话筒,果然是程女士打来的。
“小聂呵,因为办公室临时开会,今天恐怕不行了。”
“噢,”聂风有点失望,“那就明天再约吧……”
“好吧。”对方挂断线。
“唉,”小菊表情天真而幸灾乐祸,“‘女士’失约哪?”
“去你的,瞎起哄。”
聂风临时决定,先去凤凰山蕉林山庄。
他在智园楼下叫了一辆的士,一路向北门外驶去。
“去哪里?”
“凤凰山。”
沿途经过城乡结合部,只见车辆穿梭,尘土飞扬,有点乱。路边擦过自行车修理铺、小家具店、水果摊。再往前,地里的油菜已经收割,牛皮菜叶上面落满了尘土。
智园在城北,离凤凰山路不算远,的士打表十七元就跑到了。
的哥按照路牌,在“蕉林山庄”门前停车。
灰色水泥柱门,左侧挂牌:“蓉城赴云南知青活动中心”。
石板路。芭蕉林。池塘。
负责山庄管理的女经理介绍,“知青活动中心”的组织者都有工作单位,平时不在这里。但定期举行活动时,中心里很热闹。“蕉林山庄”的老板也是知青,免费提供了一层小楼,作为老知青们聚会的场所。平常山庄作为度假村经营,效益还可以。
女经理陪聂风参观了知青活动小楼。里面有一间十四五平米大的房间,被辟作“知青资料收藏馆”。聂风独自浏览了一圈,收藏品既普通又很珍贵,有部分当年知青们劳动的黑白照片,发黄的剪报,印着毛主席头像的语录,盖大红印的返城调令……,等等。房屋中央立着两个玻璃橱柜,左边一个橱柜内摆放着反映知青生活的各种出版物。右边的橱柜里,陈列着《赴滇知青纪念册》小册子、《通讯录》等等。还有一件军绿色摄影背心,背后印着:“蓝江知青返乡纪念”字样。
参观完小楼,女经理吩咐一个穿蓝工衣的小青年,带聂风去竹棚茶座小憩。
绕过两个池塘,见到一处长长的竹棚茶座。竹棚四周种着芭蕉,塘边有垂柳。路径旁开着各色月季。也许不是活动日,树荫下有一桌游人在打麻将,整个山庄显得宁静。耳畔可听见池塘里的蛙鸣,偶尔从墙外传来拖拉机开过的声音。
“这是竹棚茶座,里面也有知青的纪念品。”小青年说。
桌椅都是竹制的,很有特色。聂风落座,要了一杯花毛峰,十元。
四壁张贴着图片,还有成都知青重返滇西上山下乡故地的照片。一幅浅蓝色的布幔,宽一米左右,长达三十米,围在竹棚的四壁,非常特别。
聂风站起来,慢慢踱着步子。感觉到一种无声的潮涌。
默默地浏览布幔上密密麻麻的题字……是用泡沫笔急就而成的,棕色、蓝色、紫色、红色,各种颜色都有,还有沉重的黑色。各种字体、笔迹,大小间插,有的笔迹被水浸过,有的字已经褪色。那是九年前,在人民南路广场上的一次轰轰烈烈的知青图片回顾展活动留下的珍贵记录,是经历了几多风雨苦难洗礼的成都知青和他们的后代吐露的心声。
聂风掏出笔记本,一边看一边记着。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稚气的文字:
“我的妈妈是云南知青,她叫张燕——康康6月9日”
“我是支边青年的女儿,我爸爸叫刘卫东——刘薇”
“我的爸爸妈妈当年在七团三营,我最爱听妈妈讲云南的故事——周小兵”
……
在蓝布幔上边处,写着巴掌大小的流利大字:
岁月在此刻显得如此凝重,
它向我们后代讲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下面几行深绿色的字体,是一个姓金的小学生写的,字里行间透着真情:
我看了展览,忘不了那绿绿的橡胶林,红红的咖啡豆。
我是知青的后代,我羡慕爸爸妈妈的青春!
旁边的另一处,则是粗犷的棕色笔划:
我诅咒那个时代!
我羡慕你们。
——原成都支边耿马青年,现在还在云南
聂风再向前移步,看见右上方有几行急就的紫色大字,没有落款,但其内容和文字,似在大声呐喊:
是理想?是志愿?
是流放?是欺骗?
请历史答复!
时光,历史,代代相传的中国知青故事,谁能答复留言者的这个惊叹号呢?
聂风终于在布幔左边拐弯处,发现了一条××团知青的留言:
魂系蓝江,此生永难忘!
——××团四营二连
深蓝色草体字,笔迹粗放,很有力度。
聂风凝视着这条题词,掏出笔记录。在这条题词的左下方,另有一条被水浸过、残留着水渍的字不易辨认,依稀可见“青春……愧”字样。再下边是一条绿字写的口号:“边哥精神万岁!”,落款为十团知青。
片刻之后,聂风的两眼继续在布幔上寻觅。仿佛有一种预感,在驱使着他。
目睹一片密密麻麻的题字,仿佛有成千上万年轻的声音在耳畔回旋,有的听起来热血沸腾,有的义愤填膺,还有的天真稚嫩。这些声音汇成一股奇特的声浪,冲击着每一个中国人的良知。
一行行燃烧的字体从眼前掠过:
八年风和雨,血和泪,
曾经诅咒过,更多是难忘的回忆。
橡胶树不会忘记!
落款都有真实的名字。
最下面一条,是用红色草体大字写的,字体微斜,看上去活像一串熊熊的火焰。
青春无悔,代价太高!
聂风的感触难以言表。这八个字,钟涛念过。
走到另一角,在几段思念知青恋人的留言下面,聂风无意间发现了一段用黑色粗泡沫笔书写的题词,字体很大——
什么都可忘记!
唯我在云南的初恋,
我的爱,我的血海深仇!
笑面酋,即使你逃到天涯,
我也会找到你。
落名:“黑娃”。
读到这条像檄文又像誓言的文字,令他大为震动。
聂风忽然想起什么,立刻返回刚才参观的小楼。请女经理从玻璃橱柜里取出《通讯录》。
聂风从里面找到原××团四营二连的部分名单。
他在其中的一页里,发现了“钟涛”的名字,联络地址:东城区胜利东路某家属宿舍。而在钟涛名字的下面一行,写着“丁岚”。
没有想到,原来丁岚也是知青——而且他们是一个连队的!
第二天上午,聂风见到程女士。程年龄约四十五、六,短发微胖,穿一件深色碎花短袖衫,人显得很干练。她的办公室不大,并列着两张写字台,倚墙立着几个银灰色文件柜,属于那种典型的公务员空间。
“我昨天去‘蕉林山庄’看了看。”聂风说。
“怎么样,有收获吗?”程女士热情地问。
“收获不小,不过还有些情况不清楚。”
“什么情况?”
“你认识丁岚吗?”
“认识,她是四营二连的。”
“钟涛呢?”
“不是太熟,他和我们在中学不是一个年级的。”
聂风问起那场大火之谜:为什么她们要从里面反缠铅丝?
有关十个女知青烧死的惨剧,据程女士说,第一个发现失火并且冲上去抢救的,是一个叫董二叔的人,他当时是村长。火灾的起因,的确是一个上海男知青晚上偷看书,但看的什么书有好几种说法。有人说他偷看的是《青春之歌》,有的说是《珍妮姑娘》,还有的文章说是手抄本《少女之心》。不过反正他看的是当时的禁书,这一点可以肯定。
“我看到一篇资料,说到八号铅丝缠门的事。”聂风问。
但这位当年的女知青宣传干事回忆说,火灾当时她不在蓝雀岭,她是和四营宣传队的人,第二天赶到蓝雀岭现场的,没有听说过铅丝缠门的事。
“你讲的肯定是传说罗。”她说。
“会不会当时有人封锁了消息呢?”
“恐怕不会。”
“现在还能不能找到火灾时在现场的人?”
“这个很难,都过了快三十年了……”
据说当年在蓝江的成都知青陆续返城后,一些幸运儿上了大学,大部分人进了工厂,各奔东西。八年的知青岁月,让他们失去了最宝贵的青春时光,也失去了许多辉煌的机会。回城后大部分人在社会的底层讨生活,如今又陆续遭遇了下岗的命运……。经历过蓝雀岭大火之劫的人,只有少数几个还在。
“我很希望能采访一个当事人。”聂风说。
程女士想了想,告诉了聂风一个名字。
“她叫何小琼,当年是四营二连的文书,蓝雀岭大火时她在场。回城后在前进皮鞋厂搞过劳资,不过大家有好多年没有联系了。”
接下来的日子,聂风跑了一趟绵阳,完成了电视大王的采访。其他时间都在寻找这个叫何小琼的当事人。
打114询问,电话里答复:“对不起,前进皮鞋厂没有登记。”
再问160咨询台,接话员说了一个号码,可一直打不进去。偶而打通了,也只听见传真机的待机声。每次都这样。
后来聂风辗转打听到前进皮鞋厂的地址:二环路北三段×号。聂风蹬着自行车到北门,在荷花池、北三段、北四段一带转了两个小时,也没有找到“北三段×号”。这条街见到的最小号码为21号,是一家仓库的大门。右边连着一排高档家用陶瓷精品商场,一直到十字路口。对面就是北四段了。难道“北三段×号”和前进皮鞋厂一道从人间蒸发了?
无奈之下,聂风拨打荷花池派出所电话询问。
得到答复:“我们只管市场里头,不管外面。你可以问问肖家村派出所。”
拨通肖家村派出所,对方回答得更干脆:“北三段×号?不晓得。我们这里都二百多号了!”连“土地菩萨”都不晓得,恐怕是没辙了。
晚上,聂风上网查找。在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第四批吊销企业名单中,终于查到了“前进皮鞋厂”的名字。原来这个皮鞋厂几年前已经倒闭了!真有点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的意味。那座气派的陶瓷精品商场大楼,大约就是在皮鞋厂的废墟上建起来的。
费尽了一番周折,最终也没找到“何小琼”。
几天过去了。在几乎要放弃时,聂风在报上意外读到一篇报道。
这篇文章题为《下岗夫妻妙剪生花》。说的是一对下岗夫妻自强不息,发挥剪纸特长,赢得了众多客户的青睐,最后名声远播海内外,连日本客商找上门来订货。报道中提到一个线索:这对下岗夫妻,男主角原本是前进皮鞋厂的职工。聂风立刻拨通报社的电话,联络上写这篇报道的记者,进而问到了那位先生的家里电话。
正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天以后,根据那位“剪纸丈夫”提供的地址,聂风终于在互助路一处宿舍大院的收发室见到了何小琼女士。
“你是咋个找到我的哟?”
“是程晓雯介绍的。”
何女士戴副眼镜,穿着圆领花衬衫,说话很斯文。下岗后她担任了社区工作,是个忙人。
“哦,是鸭儿!”
这“鸭儿”大概是程晓雯的绰号。据说当年知青们每人都有绰号,有人因为绰号响亮大家反而忘了他的真名。
就在收发室五、六平米的小屋里,她和聂风聊起了尘封的往事。提起那场惊心动魄的大火,她平静的脸上透出一丝悲凉。
“当时的情景太可怕了!”
关于失火的起因和过程,她讲的情况与黎女士提供的基本一致。何女士说她住在第二间茅屋,里面一共有七个女知青。被烧死的十个女知青,都住在第三间茅屋里。那间屋子要大一点,在熊熊大火中房门没有打开,最后酿成了惨剧。
“有没有听说铅丝缠门的事?”聂风打听。
“好像没听说用铅丝……”这位当事人说。
据何女士回忆,那天夜里她睡得比较早。因为白天干活太累,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到半夜觉得身上发热,睁眼一看火燃起来,已窜上屋顶。燃着的茅草直往下掉。外面闹嚷嚷的,一片混乱。老职工忙着抢财物,救小孩。知青们首先就救女同学,没考虑东西。当时场面很乱,她看见同室一个姓黄的同学在翻篱笆。几个女同学跑出去后,又跑进来。因为身上只穿了短裤、乳罩,感到害羞。男的都赤膊,嚷着叫女知青快往外逃。整个大火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当时是哪个救的哪个都记不清了。
何小琼说她推倒竹墙往外跑,没跑几步就摔倒在地。她的右臂、额头都烧伤了,连夜被人抬到县城医院。现场后来的情况就不太清楚了。
“为什么第三间屋房门被堵死了喃?”
“也许是用板凳顶的,在惊慌中门打不开。”
“门抵死了?”
“这样安全些嘛。”
“是怕晚上有人摸进去?”聂风盯着她问。“究竟怕什么人呢?”
何女士迟疑了一下,说: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有的事不好说……”
她似乎不愿深谈。
关于起火的原因,何女士说的情况与程晓雯提供的基本一致。但她说那个上海男知青偷看的书,不是杨沫的《青春之歌》,也不是《少女之心》,而是德莱塞的《珍妮姑娘》。她头一天还看见这个“阿拉”偷偷看这本书。
这时,有两个住户进来交有线电视费。
交谈停顿了一会儿。待住户走后,聂风问她:
“何女士认识丁岚吗?”
“认识呀,我们是同班同学,外号‘傻妹儿’。”何女士笑道,“她也住在第二间屋,是最后一个逃出来的。”
“她烧伤没有?”
“没有。都说她傻人命大。”
“那钟涛你认识吗?”
“也是四营二连的。你怎么会问起他来?”
“听说丁岚是他的女朋友。”聂风佯装知情。
“不是,钟涛的女朋友叫夏雨虹,是我们连的美人。”
何女士说,夏雨虹是全团最漂亮的女孩,又多才多艺。她与钟涛非常好,但后来两人分手了。不知他们分手的原因是什么,大伙儿都替钟涛惋惜。
聂风从她那里了解到不少钟涛的情况。钟涛父亲去世早,是得肺癌死的。母亲是子弟校的老师,含辛茹苦地把兄妹俩拉扯大。在钟涛刚进中学时,母亲因为积劳成疾,也撒手而去。兄妹俩成了孤儿,相依为命,平日靠远房的一个姨妈接济。夏雨虹和钟涛是同班同学。他们都是成都锦城中学的学生,钟涛和夏雨虹是72级初三班的,妹妹钟杏和丁岚同班,比他们低两年。1971年去云南的成都知青,多为属蛇、十七岁,也有属马的、十六岁,最小的就是钟杏,她属羊。钟涛非常疼爱他的小妹妹。在学校里钟涛就以好斗闻名,有点天不怕地不怕。谁要是敢欺负钟杏,他绝不会饶过对方。
“钟涛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聂风问。
“钟涛人长得黑,大家都叫他黑娃。”
何女士不经意地说。
“你说他的外号是‘黑娃’?!”聂风震惊。
“是的。”何女士点头。
原来那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就是钟涛!
“烧死的十个女知青中,年龄最小的就是钟杏,只有十五岁!”
女士叹息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
聂风神情黯然。
据何女士说,丁岚一直暗暗地喜欢着钟涛。丁岚的哥哥叫强子,和钟涛从小学就同学,是钟涛的铁哥们。那场大火发生前一天,强子突然失踪了。
“四营二连的连长叫什么名字?”聂风问。
“胡子浩。”
当晚,聂风给小川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告诉他有重大发现——
小川警官:
你好!“6.25”、“7.6”两案进展怎么样了?甚念。
我回川后,作了一些调查。现已查明:二十八年前在云南建设兵团蓝江的四营二连发生了一场大火,有十个成都女知青被活活烧死。钟涛的妹妹钟杏是其中的一个遇难者。这可以解释为什么钟涛看见火烧云会那样失态。也许那两张A4纸上的“火”字,也与此有关……。另外,丁岚和钟涛当年是同一知青连的,她的哥哥丁强(外号“强子”)和钟涛是死党,她一直单恋着钟涛。
所以,丁岚给钟涛作的“不在现场证明”,很有可能是伪证。那二十五分钟的“空挡”非常可疑,破解其中之谜也许是——破获全案的关键!
这一点务请转告武局和崔队长。
那个奇怪的数字也弄明白了,指的就是那场大火发生的时间:1972年6月24日。
但是我还没有搞清楚,胡国豪和这场火有没有关系?洪亦明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最近有机会,也许我会亲自去一趟云南。
握手!并问姚警官好。
聂风7月15日于成都寓中
3
就在聂风发出E-mail两天前,第五个嫌疑人浮出水面。
美凤美容院。阳光明媚的清晨。
朱美凤走进经理室,在皮椅上坐下。虽然继承了胡国豪的巨额财产,又作了地豪的董事长,朱美凤仍然把美容院当作自己日常工作的寄托。她喜欢这里典雅的环境,还有相处已久的小姐妹们。所以每天她都要来这里坐坐。
她刚在经理椅坐下,穿粉红工装的阿兰给她端上热咖啡。
“朱经理好!”
“谢谢。”
朱美凤点点头,随意拿起案头上的当天报纸。
翻了几页,都是一般时政新闻。里面夹着一些花里胡哨的化妆品广告,还有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她不经意地拿起信封,觉得沉甸甸的。信封皮中央贴着一张豆腐块大的白纸条,上面打印着美容院地址和“朱美凤女士亲启”字样。有点奇怪的是,寄信人没有留地址。
朱美凤撕开信封口,里面装的是一叠七寸大的照片。抽出来一看,她不禁惊呆了。
那些照片全是她和周正兴幽会的镜头!有在南澳海边牵手相拥的,在蕉叶餐厅共进晚餐的,在帝皇套房里亲吻的;而其中最具杀伤力的,是几张她和周正兴在帝皇套房床上作爱的照片,红光映照之下颠鸾倒凤,一丝不挂……
朱美凤觉得有一股寒气直透脊梁。在一刹那,她感到极度的懊丧,继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袭来。
是谁偷窥了这些隐秘?难道有一只天眼,在无时无刻地监视着自己吗……
她和周正兴到南澳海边游泳,在蕉叶餐厅吃泰国餐,都是胡国豪去世之后的事。在那种户外场合,有人偷拍下照片并不离奇。但在帝皇大酒店套房与周正兴幽会,是绝对隐秘的事,怎么可能让人拍下床上的镜头呢?她的脑海里迅速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大门是反扣的,窗帘也全部放下了,灯光也控制到最小……床上的照片有点像是垂直位置拍的。她猛然想到那床铺的上方,吊着一个厚重的四方实木穹顶。很可能在中央处藏着一个针孔摄影头。太可怕了!会是谁放的这个摄影头呢?
朱美凤下意识地抖了抖牛皮信封,从里面轻轻滑出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她打开来看,上面是两行打印的小字:
缺钱用。请在三日内将二十万元人民币(这对您只是九牛一毛)汇至以下“招商一卡通”帐户:姓名马茵,卡号00200×××1238。
如果延误时间或向警方报案,后果自负。
我相信,夫人不希望这些艳照被新闻媒体曝光吧!
这是明目张胆的敲诈!“马茵”是何许人也?她是怎么拍到这些照片的?朱美凤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和其中的蹊跷。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拿起话筒给周正兴拨电话。
但是刚刚拨通,还没等对方接话,她下意识地放下了话机。
不能,至少暂时不能让周正兴知道。她不想让周正兴卷进这个漩涡。
明明这是敲诈,但是却不能报案,也不能让敲诈信的内容扩散。这个敲诈者也许早就算准了这一点。包括钱的数额,也是经过推敲的——她说得也是,二十万元对继承了老公大笔遗产的朱美凤来说,不是个大数目。
考虑了片刻,朱美凤最后作出“认帐”决定。古人说,“蚀财免灾”嘛。第三天上午,她从警方退还的胡国豪保险柜里的现金中,提出二十万元人民币。然后开车到地王附近一家招商银行营业处,往匿名信指定帐户里全数打了进去。
在办手续之前,她长了个心眼。
“小姐,请帮忙查一下这个卡号,马茵小姐的地址在哪里?”
“你给她汇款,都不知道呀?”
营业员从微机屏上抬起目光,瞟了朱美凤一眼。
“不是,我是帮一个朋友的忙。”
营业员用手指敲了几下键盘。
“这个卡号是广州的,其它资料没有。”
朱美凤一脸困惑。
“持卡人是3月份开的户,当时存款还没有实行实名制。”
营业员解释。
“噢,明白了。”
银行实行存款实名制以前,开户不需要身份证。所以“马茵”是男是女都难说,也可能是化名。朱美凤离开招商行时,心里头仍有点不踏实。
她并不知道,就在她收到牛皮信封的当天,另外还有两个人也接到了同样的匿名信。这两个被敲诈的人物,一个是周正兴,另一个是钟涛。
周正兴收到的信件,地址和收信人姓名也是打印的白纸条贴在信封上的。信封里装的讹诈武器——一叠照片,和朱美凤收到的完全一样。
小纸条的内容如下:
缺钱用。请在三日内将二十万元人民币(这对您只是小数)汇至以下“招商一卡通”帐户:姓名马茵,卡号00200×××1238。
如果超过时限或向警方报案,后果自负。
我相信,周总裁不希望这些艳照被您病榻上的太太看见吧!
周正兴的太太是一个非常贤惠的女人。她是一个幼儿教师,为了多挣收入,支持老公创业,自己另外办了一所街道托儿所。她含辛茹苦,任劳任怨,把托儿所办得很红火。收入全部交给了老公。周正兴最早搞装修发迹,全靠她的支撑。后来因一次意外车祸,周太不幸下肢瘫痪。但周正兴对她一直很好,体贴入微。如果太太知道了自己和朱美凤的事,感情上定会受到巨大打击,后果不堪设想。周正兴不忍心伤害贤妻,这是他最大的顾忌。
敲诈的人似乎非常清楚他的软肋。
犹豫了一阵子,权衡利弊之后,周正兴从自己的私人帐户上划出二十万元,转到信中指定的招商一卡通帐户。
钟涛收到的信,里面共装了六张照片。其中三张是胡国豪追悼会上的场面,一张是那个紫蓝色花圈的特写,照得很大,挽联上的字清晰可见。另两张是丁岚在追悼会现场的镜头,一张全身,一张半身,脸上的表情怪怪的。她穿的是件暗蓝色短袖衫,站的位置好像在灵堂的后门口,照片前景有花圈和晃动的人影。余下的三张照片像是偷拍的,看背景是钟涛和丁岚在米兰咖啡馆见面的镜头。那样局限的空间,灯光又是橙黄色调子,画面居然拍得很亮。偷拍者的水准一定很专业。
小纸条的内容如下:
缺钱用。请在三日内将二十万元人民币(这需要您放点血了)汇至以下“招商一卡通”帐户:姓名马茵,卡号00200×××1238。
如果超过时限或向警方报案,请考虑后果。
我相信,钟先生不希望您的“红颜知己”丁岚女士和扑朔迷离的“6.25胡国豪谋杀案”扯上关系吧!
钟涛接信后的反应,也许出乎敲诈人的意料。三天时间过去了,他仍然按兵不动。
第四天中午,钟涛接到一个女人打来的匿名电话。
“你是钟涛先生吗?”
声音有点瓮,说话人像是捂着手帕或是患感冒了。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
“三天的期限已过,钟先生的款为什么没有到位?”
“哦,你就是那位‘马茵’小姐罗!”
“钟先生是明白人,你不希望照片落到警方手里吧!”
“你是想敲诈我?”
钟涛平静地反问。
“我急需这笔钱,只是想请钟先生帮个忙。”
“很抱歉,我帮不了你。”钟涛无动于衷。
“钟先生不担心后果吗!”
“什么后果?胡国豪的追悼会是公开举行的,谁都可以参加,照片能说明什么呢!”
“没那么简单吧!那三张照片至少能说明丁女士对胡国豪的死很感兴趣……”
“这只的你的猜测吧。”
“不只是猜测,我还知道钟先生与胡国豪的死有些关联。”
“是吗!你究竟是什么人?”
钟涛的声音有些警惕。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二十万元必须马上到位。”
对方追讨那笔“封口费”。
“这你肯定会失望。”钟涛冷冷地说,“我劝马小姐尽快收手,要知道敲诈者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对方突然把电话挂了。听筒里响起“嘟、嘟、嘟”的忙音。
4
Y区公安分局。刑警队长办公室。
小川进来向崔队报告:
“师傅,我们发现朱美凤有异常举动。”
“别神秘兮兮的,什么异常举动?”
“她往招行的一个一卡通帐户存进了二十万元。”
“这有什么奇怪的!”
“我们请银行协助查了这个帐户:第一,帐户并不是朱美凤的;第二,在同一天时间,还有一笔二十万人民币转进了这个帐户,汇款人为周正兴。”
“啊,有这么巧!”
崔队瞪大了眼睛,追问:“帐户是谁的?”
“一卡通的持卡人叫‘马茵’,没有具体资料。”
“这就是说,是个匿名帐户。”
“是的。”小川回答,“师傅,要不向局里申请冻结这个帐户?”
“还不到时候。”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这样吧,密切监视这个帐户。”
崔队指示。
“是。”
两天后的中午,一个女人把电话打到美凤美容院经理室。
朱美凤案头摆的是一台红色欧式仿古型电话机,造型很漂亮,振铃声清脆。当时她刚吃完餐馆送来的鳗鱼便当,电话铃响起来。
“喂,哪位?”
朱美凤从金属支架上拿起听筒。
“您是朱董事长吗?”
对方是个女人。声音有点怪怪的。也许是经过了伪装,难以分辨说话人的年龄。
“我就是,请问你是谁?”
“我是马茵,您应该知道这个名字。”
“啊……”
朱美凤像触了电一样,脸色煞白。
“谢谢朱董事长,那二十万元已经收到了。”
对方说了句客气话。
“你还想作什么?”
朱美凤的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朱董事长是个聪明女人,”对方一口一个董事长,“请您再往帐户上汇二十万,这件事就彻底了结了。”
“你还要二十万!……”朱美凤脱口而出,顿时语塞。
“朱董事长听明白了吗?”
对方的口气咄咄逼人。
“怎么个了结法?”朱美凤问。
“二十万款到位的第二天,您会收到那些艳照的全部底片。”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朱董事长的公众形象和名声哟。”
“谁能相信你会守诺言呢?”
“我一个弱女子,没有必要食言。但请记住,只有三天期限!”
说完,对方挂断电话。
朱美凤放下话筒,像是从噩梦中醒来,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她越想越觉得可怕,终于拿起电话,拨通了周正兴的手机。
“老周嘛,是我,我有急事要马上见你!”
“哦,我正在去政府的路上,什么事这么急呀?”
“见面才好说,在唐韵茶艺吧!”
“外面不方便,”周正兴抬腕看看表说,“两点半,就在公司里见吧。”
“是地豪吗?”
“是。”
“那好。”
周正兴合上手机,吩咐司机:“回地豪!”
自从被警方传唤后,周正兴与朱美凤相会变得十分谨慎。他知道随时随地都可能被跟踪。只有在地豪和朱美凤碰面最安全,两人的合法身份就是保护伞。董事长在公司里与总裁商量事情,正大光明,谁也无可厚非。
周正兴两点零十分回到地豪大厦。
二十分钟后,朱美凤开着红色宝马赶到。
在二十四层董事长办公室门口,周正兴的秘书阿梅见到朱美凤,亲热地招呼:
“朱姐,您来啦!”
“给我冲杯咖啡。”
“好,周总刚才说,公司有点事要向您请示。”
“唔,你告诉他我到办公室了。”
“是。”
几分钟后,周正兴神态自如地穿过走廊,来到董事长办公室。掩上门,两人商量对策。
朱美凤从她的小坤包里,取出那张匿名纸条,递给周正兴。
“这是我五天前收到的敲诈信。”
令她意外的是,周正兴回答说:
“这张敲诈的纸条,我也收到了,还配了一厚叠咱俩的风情照哩。”
“是吗?”朱美凤睁大了凤眼。
两人面面相觑。
周正兴盯着她的脸:“你付款了?”
朱美凤点头。
“我本来是想蚀财免灾的……可是没想到,这个叫马茵的女人中午打电话到美容院,还要二十万!”
“这么说,敲诈了四十万她还不满足!”
朱美凤明白周正兴也付了款,越发感到不安。
“妈的!这个女人太贪了。”
周正兴骂了一句。
“索性再给她二十万算了,她在电话里答应把底片交出来……”
“不行,”周正兴摇头,“照片可以随便翻拍的,即是她交出了底片,也不能保证没有拷贝。接着她会再要二十万、四十万,甚至六十万……”
“那我们怎么办呢?”
朱美凤感到害怕。
“最彻底的办法,是让敲诈者的嘴永远闭上。”
周正兴压低嗓子吐出一句。
“你可不能铤而走险哦……”
朱美凤阻止他,显得很担心。
“当然这是万不得已时的办法,”周正兴安抚她道,“这女人无非是要钱嘛,先拖她两天看看动静。”
“如果咱们报警呢?”
“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不清楚,不能贸然报警。”
“听口音像有三十多岁……”
“这样吧,”周正兴想了想,提醒她,“你把美容院的电话换个带来电显示的。”
“噢,我马上就换。”
朱美凤明白了周的意思。
——但愿能逮住这个狐狸精的尾巴……
敲诈者大抵分为两种类型,一种属于“贪婪无度型”,这种人大多文化层次较低,秉性凶狠,缺乏理智,一旦第一次敲诈得逞,他会咬住目标不放,并且得寸进尺、层层加码,像割肉似的一刀一刀地宰割敲诈对象。这种敲诈者最可恨,也最可怕。另一种敲诈者属于“清醒有度型”,这种人一般受过良好教育,智商较高,比较理性,他(或她)敲诈的数额往往是经过精心考虑的,一是对方支付得起,二是能达到自己的目标。也即目的性很清楚,一旦敲诈计划成功,即会收手作罢。或远走高飞,或从此销声匿迹。
朱美凤和周正兴遭遇的敲诈者,其实属于后者。她的目标总额就是六十万。而且她有理由认为这是她该得的。原本的敲诈计划是分成三份(每份二十万)实施,不想两份轻易得手,而钟涛那份没有兑现。由于急于补缺,她才出此下策,打电话再次向朱美凤要钱。
可惜的是周正兴和朱美凤不知道这一点。否则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了。这人世间的恩怨祸福往往在一念之间。
一连两天,朱美凤都在紧张和亢奋中度过。她换了一个有“来电显示”的白色电话机,带小液晶屏。每日早晨她照常去凤美容院,下午五点半以后才离开。
但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到了第三天中午,那个女人终于又打来电话。
“您是朱董事长吗?”
声音和上次一样,有点发闷。
“是,马茵小姐吧?”
“对,我提醒朱董事长,今天可是最后一天期限,款还没有到位!”
朱美凤瞟了一眼来电显示屏,非常惊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我知道……”她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朱董事长不是想赖帐吧!”
对方挖苦道。
“不是,不是,现金方面出了点问题。”朱美凤竭力周旋着,再次瞟了一眼来电显示屏。上面的号码已是确信无疑。
“您这么有钱的富婆,还缺这点小钱吗!”
敲诈人的口气有点厚颜无耻。
“这是真的,请你再给我两天宽限时间,好吗?”
朱美凤声音委婉,态度谦和,近于低声下气。
“朱董事长不是想耍我吧?”
“哪里会!我答应了你,一定会兑现。”
她的声音非常柔和,听起来很真诚。
“好吧,我再信您一次。”
对方迟疑了一下,答应了,并发出了最后通牒:“不过记住了——后天中午12点以前,如果款还不到位,就休怪我引爆丑闻原子弹了!”
说完,电话“喀”地挂断了。
朱美凤紧张得浑身发抖,出了一身冷汗。她稍微镇静了几秒钟,立即拨通了周正兴总裁办公室的电话。
“老周吧,是我!你马上看一下,刚才谁在董事长办公室里?”
“为什么哟?”周正兴不解其意。
“马茵刚给我打电话,用的是我在地豪办公室的电话机!”
“是吗?”
周正兴大吃一惊。
他旋即推开了门。正值午休时间,走廊上很静。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走廊另一头,看见董事长办公室的双开实木门虚掩着。外面的秘书办公室是空的。
周正兴似乎预感到什么。他猛地推开双开门,闯了进去。
但是两百平米的大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一缕强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射在棕色大班台上。周正兴望着案头上黑色的录音电话,出了一会儿神。
公司里能打开这间办公室门的,只有两个人:朱美凤、冯雪英。
周正兴转身走出来,合上房门。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周总,您是找朱姐吧?”
转身看,是他的秘书阿梅。
“她这两天没来。”阿梅说。
“刚才看见有谁在里面?”
周正兴问她。
“是阿英,她说朱姐叫她整理几篇资料。”
“噢!”
周正兴一切都明白了。
“她人呢?”
“刚下楼,吃午饭去了。”
“我知道了。”周正兴叮嘱道,“不要对任何人提这事。”
“唔。”
5
小川兴奋地向崔队报告:
“师傅,发现‘马茵’在一卡通帐户上提款了!”
“是那家银行?”
“招行贝岭营业所。”
“提了多少?”
“四万。她本来要提二十万,但营业员没有同意,说超过五万必须提前两天通知银行。”
“这女人长什么样?”
“我们接到市招行通知,赶到贝岭营业所,据说提款的女人戴个墨镜,比较年轻。我们调看了监视录像带,很像地豪集团的一个人……”
“像谁?”
“冯雪英。”
“原来是她……我早该想到!”崔队拍案。
地豪大厦这个神秘的黑洞真是深不可测啊!
“立即调查冯雪英的详细情况,包括她的简历、近来的活动和所有社会关系!”
“是!师傅。”
正当警方的视线瞄准冯雪英时,突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7月20日,也就是第二天的夜晚,在贝岭小区一条僻静的街上,发生了一起车祸。一位白领女士被辆疾速开来的轿车撞倒在地,当即身亡。地上流了一大摊血。肇事车是辆黑色尼桑,撞人后朝西北方向疯狂逃窜而去。
110巡警最先赶到出事现场。从死者的手提包里找到身份证和名片。死者姓名为冯雪英,职务:地豪置业集团董事会秘书。
二十分钟后,崔队率小川、姚莉和技侦人员赶到现场。同时到达的还有市交警大队的人员。勘查现场,街面很窄,灯光昏暗。冯雪英横躺在街沿上,额头浸在一滩血迹里。满脸鲜血,惨不忍睹。法医检验,初步认定死者右小腿胫腓骨粉碎性骨折,另有四条肋骨断裂。可以断定肇事汽车的速度至少在六十码以上,才可能有如此巨大的撞击力。死者旁边的地上有残留的粉碎玻璃,估计是肇事车挡风玻璃撞坏了散落的。
据目击者说,当时街上的路灯昏暗,行人不多,那辆黑色尼桑车出现得非常隐蔽。从前面缓缓开过来,大约十多米远处时,突然加速并打开大灯,发疯似地冲过来。像是有意的,根本躲避不及。在惊恐中他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车牌,是“粤”字头,后三位号码是:144。
警方立即通知封锁西北方向各个路口,拦截这辆神秘的黑色尼桑。
在冯雪英的手提包中,除了一些女性用品、钥匙,发现一张招商行的“一卡通”卡和一盒4毫米袖珍录音带。另外还发现一只用过的口罩。
回到刑警队。崔队立即叫姚莉找来一个袖珍录音机,检听冯雪英手提包里找到的录音带。这是一款“SANYO”牌微型机,不到巴掌大,正好配4毫米的袖珍磁带。
崔队把袖珍磁带放进卡位,小心摁下“PLAY”键,袖珍扬声器传出轻微的吱吱声。崔队和小川、姚莉三人仔细地聆听着。
接着,扬声器里传出一男一女的对话。冯雪英敲诈的事浮出水面——
“你是钟涛先生吗?”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
“三天的期限已过,钟先生的款为什么没有到位?”
“哦,你就是那位‘马茵’小姐罗!”
小川和姚莉会意地交换了个眼色。
“女的声音怎么瓮声瓮气的?不像是冯雪英。”姚莉小声说。
崔队挥手,示意她继续听。
“钟先生是明白人,你不希望照片落到警方手里吧!”
“你是想敲诈我?”
男的提高了声音。
“我急需这笔钱,只是想请钟先生帮个忙。”
“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钟先生不担心后果吗!”
“什么后果?胡国豪的追悼会是公开举行的,谁都可以参加,照片能说明什么呢!”
“没那么简单吧!那三张照片至少能说明丁女士对胡国豪的死很感兴趣……”
“这只的你的猜测吧。”
“不只是猜测,我还知道钟先生与胡国豪的死有些关联。”
“是吗!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二十万元必须马上到位。”
“这你肯定会失望。我劝马小姐尽快收手,要知道敲诈者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对话到此嘎然结束。接下来,是轻微的沙沙声。
“这个女人声音是不大像冯雪英。”
崔队说。
“肯定她的声音作了伪装……”小川警官断定。“我猜想手提包里的那个口罩,她不光是取款时用过,打电话时也戴上的——这样声音就听不出是谁了……”
小川的话还没有说完,崔队举掌制止住了他。
这时,袖珍扬声器又传出说话声,这次是两个女人的对话:
“您是朱董事长吗?”
“我就是,请问你是谁?”
“我是马茵,您应该知道这个名字。”
听那低沉的闷声,确实像戴着口罩。崔队向小川竖了一下拇指。小川点头会意。
“啊……”
小黑匣子传出朱美凤的惊吓声。
“谢谢朱董事长,那二十万元已经收到了。”
“你还想作什么?”
“朱董事长是个聪明女人,请您再往帐户上汇二十万,这件事就彻底了结了。”
“怎么个了结法?”
“二十万款到位的第二天,您会收到那些艳照的全部底片。”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朱董事长的公众形象和名声哟。”
“谁能相信你会守诺言呢?”
“我一个弱女子,没有必要食言。但请记住,只有三天期限!”
……
崔队“啪”地摁下“STOP”键。
“事情很清楚了。”他兴奋地拍案道:“冯雪英敲诈了钟涛和朱美凤两人,最后导致了她的死亡结局。由此可以推断,杀她灭口的人很可能是钟涛和朱美凤两人之中的一个……”
“听钟涛的口气,比较沉着,”小川警官分析说,“他的反应不大像要铤而走险。”
“但是你别忘了,他最后向冯雪英发出了警告——要知道敲诈者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姚莉表示异议。
“我觉得那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忠告……”小川说。
“不管是警告还是忠告,反正钟涛脱不了干系!”崔队打断两人的争论,沉吟道。“冯雪英肯定掌握了钟涛的某些秘密,尤其是他和胡国豪的死的关联。”
“不然胡的这个秘书不会开口敲诈他二十万元的。”
小川警官赞同。
“看来我一直低估了这个人!”崔队承认自己的疏忽。
“朱美凤的录音,听起来态度很软弱、害怕,她也不像是凶手。”姚莉提出疑问。
崔队没有吭声,随手摁下“PLAY”键。
“听听还有没有下文。”
沙沙声之后,小黑匣子里传出两个女人的第二次对话:
“您是朱董事长吗?”
“是,马茵小姐吧?”
“对,我提醒朱董事长,今天可是最后一天期限,款还没有到位!”
……
当三位警官听到对话的最后,似乎明白了什么——
“请你再给我两天宽限时间,好吗?”
“朱董事长不是想耍我吧?”
“哪里会!我答应了你,一定会兑现。”
“好吧,我再信您一次。不过记住了——后天中午12点以前,如果款还不到位,就休怪我引爆丑闻原子弹了!”
警方清理阿英办公室里的遗物,发现她的一个日记本。
上面记录了她的心理轨迹。
冯雪英原来是胡国豪的情妇,也是他一条忠实的狗。她为胡国豪奉献肉体、温情,看守董事会,充当贴身耳目。就像匍匐在金字塔前那头神秘的斯芬克思,窥视着公司里的每一张面孔。四年里她为胡国豪付出了许多,包括青春和感情。胡老板曾答应给她的回报:待“田东坝”项目竞拍成功,即给六十万元人民币,送她去澳洲留学。没想到这张空头支票还没来得及兑现,他就突然撒手而去了。冯雪英翻遍了胡国豪办公室的抽屉和密屋的角落,连只言片语的遗嘱都没有找到!
她实在不甘心,于是决定利用自己掌握着几个重要人物的隐私进行敲诈。
每一个人的具体内容都不相同。但每一个电话中都掌握了对方的某个要害,因而绝对有威慑作用。而且,都不能向警方报案。冯雪英准备敲诈到六十万元后即收手,然后辞职去澳洲,圆胡国豪许给她的留学梦。
这应了《红楼梦》里的一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她的贪心和心计,导致了她的毁灭。
“阿英其实只是胡国豪的一个玩偶,想不到最后成了胡的陪葬人。”小川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