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房间还是小姐?
网络上什么都有,据说在彰化鹿港,有一个民间习俗怪恐怖的……
网友们转贴来转贴去的,最初那篇文章大概是这样写的:
在鹿港只要有人上吊死或冤死,鹿港的庙宇就会联合起来办法会,从发现尸体的地方规划一条路线,最后从福鹿溪送出海,整个活动就叫「送肉粽」,鹿港人不称「围捕吊死鬼」,因那对死者不敬。
庙宇会通知大家路线及时间(都在晚上),那天公司就会不准我们加班,免得下班去遇到。通常是发现尸体的七天内要「送肉粽」,否则冤死者会找替身(也就是马上就又有人要上吊了)。
最近几年的送肉粽都还算顺利(可能法师的功力增加了),都能照规划的路线顺利送出海,但之前也有几次可能是冤情太重,冤魂不想出海(想报仇),就会搞得整个法会人员在鹿港乱窜。有几次追丢了,整个鹿港人心惶惶(因那表示他要找替身了,会是谁?不知道!)
所以下次到鹿港玩的时候听到要「送肉粽」,不要以为真的有肉粽可以吃,赶快离开鹿港回家吧!
「真的假的啊?」我第一次读到的时候,整个毛骨悚然。
什么都写、当然也写恐怖小说的九把刀,认为「送肉粽」这恐怖的民间习俗对他的写作有帮助,便叫我到鹿港去帮他取材。
九把刀在电话里挑明了说:「只是说一些我在网络上就可以google到的东西的话,我是一毛钱也不会给你的。记住,我要独家,我要特别,我要的是别的作家拿不到的题材!」
「明白了。」
「还要,千万要记住,网络上有很多鬼故事、灵异传说或乡野奇谈都是网友唬烂的,不要抱着太笃定的念头知道吗?一旦发现是假的也没关系,我还是会照最低基本工作时薪算给你啦,就是不准唬烂我!」虽然色,九把刀还算是有一点人性。
「对了,如果这个风俗是真的话,要拍到人家吊死的画面吗?」我很不安。
「靠你敢拍看看!我才不要看那种东西!你敢在附档里放那种照片就滚蛋!」
「那是要怎样的独家啊?」那我就不解了。
「我知道的话干嘛派你过去啊?总之就是想想办法,靠你啦!」
是啦,这我明白。
但真的要独家,就要等到镇上有人上吊自杀,我才有办法得到第一手的访谈材料、拍点正在做法的照片什么的啊!但这种「等法」好像是要寻人家小镇的晦气,不仅怪,而且让人很度烂。
怎办?
我打定主意,先住在鹿港镇上,看看有什么「其他的怪事」发生,然后加油添醋一番,把它寄给九把刀权充蒙混一下,让他忘记本来交代我去做的事。
要住哪?
我骑着随时都会报废的老旧摩托车,来到一间外表看起来很棒的汽车旅馆,正想进去爽躺一下,不过……住一晚应该两千块钱跑不掉,九把刀会给我这么多住宿费吗?
如果不行就亏大了,我还是先打了个电话给看起来有点抠门的九把刀。
「不行。」九把刀断然拒绝我。
「为什么?是因为太贵了吗?」我有点不爽。
「猪头,我是在为你着想。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给你多少报酬,决定在你取得的灵感有多厉害,如果你一直住在好旅馆,撞不到鬼,遇不到怪事,每天早上还有送到门口的早餐可以吃,靠,你是怎样跟我拿钱?」
「也是喔。」
都是他在说,我只好被迫在鹿港小镇里逛来逛去。
骑了半小时,终于找到一间外表烂烂的老旅社,门口还有两个流浪汉坐在地上喝维士比加苹果西打,第三个流浪汉在帮野狗打手枪。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不简单!
推开没有自动感应的门,我走了进去,当然没有听到亲切的欢迎光临。
柜台后一个正在敷面膜的中年大叔穿着白色汗衫,吹着电风扇,在看A片。
等等,A片?
现在才下午三点耶,大白天就在看A片,有够扯,尤其这个A片看起来质量很糟糕,画面蓝蓝的、又有浓浓的颗粒就算了,男主角长得像一头猪也就算了,女主角长得也像一头猪、叫得也像猪!哇靠,现在的色情频道实在太堕落了,这样的品质也敢收钱!
不过干我鸟事,我拿出身分证放在桌上:「老板,我要住房。」
「喔。」
那中年大叔用慢动作起身,脸上的面膜瞬间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顽强地黏在脸上。不过大叔毫不介意,抖着脚,打量我:「少年耶,一个人喔?」
「对,一个人。」我微笑:「请问最便宜一个晚上多少?」
「房间还是小姐?」
「……啊?」我反应不过来。
「房间最便宜一天三百,小姐最便宜两个小时六百。」
「我……我住房间就好了。」我整个人很僵硬。
「小姐也有两个小时五百的,不过很烂。」
大叔一边抖脚,脸上的半片面膜甩啊甩的,不知道在秋虾小。
「我住房间就好了,谢谢。」我超想死的。
「小姐也有三百的啦,不过真的很烂。」大叔继续强调。
「谢谢,真的不用了。」
「少年仔,这种钱不能省,因为烂跟很烂还是有差。」
我有点火大了,正想叫他给我放尊重点时,一对奸夫淫妇从旅社里面走出来,将房间钥匙放在柜台桌上,连退房都懒得说便出去了。
我愣了一下,那对奸夫淫妇好面熟啊……
突然,我发现大叔正在看的A片画面,没了,就剩下一张床。
这……难道……
难道刚刚中年大叔正在收看的烂A片,就是刚刚走出去那两个狗男女主演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偷拍?
我脑子一片空白,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拿出三张一百块钱。毕竟,太便宜了。
老板大叔随便登记了一下我的资料,就将钥匙推了过来。
「等等,这个钥匙不就是刚刚那对……善男信女放在这里的吗?」我顿住。
「对啊。」大叔皱眉,好像我问了个笨问题。
「那,我的房间跟他们的房间是同一间?」
「对啊。」
「那……那你房间是都不用整理的吗?就这样给我?」我忍不住动了气。
「要整理的话,要加钱喔。」大叔的眉头更深了。
的确,三百块钱是没办法太要求,不过,这还只是小问题。
比起来,我很介意这个大问题:「老板,如果我没看错,刚刚走出去那对善男信女,跟你刚刚在看的A片,明显是同一组人马。」
「是啊。」大叔抖脚,直承不讳。
「你偷拍他们?」
「是啊。」
大叔的表情,就跟我在说「小姐,猪排便当外带」、「我要一份七号餐,饮料改热拿铁中杯」的表情没有两样,这种把缺德视为常态的语气,让我深为震惊。
但从小到大都活在悲惨大爆笑里的我,冷静可是我的强项!
「也许我的要求太高了,但我不想被看。有没有没装针孔偷拍的房间?」
「没有这种房间。」
我脑中一片火大。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最最机歪的话了。
「那就是一定要看了?」
「一定要看。」
我的大脑彻底失火了,我这辈子听过最机歪的话瞬间更新成这四个字。
「那我不住了。」
我按着放在柜台上的身分证跟三张百元钞、想抽回放进我的皮包时,中年大叔用力一拍,将我的三百元一半压在掌下。
他这一个展现魄力的大动作,让整张面膜都啪嗒摔了下来。
「等等!」露出整张脸的大叔喝道。
「……」我怎么抽,就是抽不动那三百元。
「不想被看也可以,来,除了二楼那四间房,楼上随便房间都可以住。」
「?」
顺着大叔的眼神,我看见那烂烂的电视屏幕旁摆了三把钥匙,分别是二〇一、二〇二跟二〇四。至于二〇三,则是刚刚大白天就开房间办事的那对男女退房留下的。
其他楼层的钥匙一把都没看见。
「二楼以上每一间房间都随便我住?」我狐疑,这是哪门子的住法?
「对啦,每个门都没锁,你不用钥匙就可以开门进去。三楼、四楼、五楼都可以住,每一层楼都有四个房间,有水有电,不亏待你啦!」大叔用力将三百元抽走,连折都不折就乱塞进口袋。
「没有监视器?」
「没有。」
我深呼吸,下定决心地挤出一张恶脸:「我听不是很懂,不过如果我发现被偷看了,我要你退钱,还会报警抓你!」
「报警是可以啦,退钱……我说少年仔,请问你要在这里住几天啊?」
「……不晓得,大概要住一段时间吧。」
「这样啊,那你要不要预付房租,我们这里每预付十天,就有打五折优惠!」
「五折!」我大惊。
我算了算,住十天要三千,打五折就可以省一千五,挖赛,怎么那么划算!我可以跟九把刀说总共住三千,但实际上我放进自己口袋一千五,整整一千五啊!
「成交!不过你要写张收据给我,写三千!」我立刻数钞票。
「那有什么问题。」
大叔果然上道,用最快的速度写了张假收据交换我的钱。
这种烂旅社没电梯是正常的。
我拎着简单的行李走上楼梯,经过二楼四间有钥匙的正常房间,走到三楼。
随便来到一间房前,握住门把,还真的没锁,转一下就开了。
第一眼印象,就是……
「喔,不愧是三百块。」我将背包扔在床上。
地板是暗红色的,踩起来有点橡胶质感,简单说就是没质感,上面有些斑点像是香烟灰烧过的痕迹。
马桶是古老的蹲式粪坑,这可真是绝了,不过没差,不管是坐着大还是蹲着大,大便都是从同一个地方挤出去的。我拉了一下吊环,有黄黄的水跑出来,水流的力道勉强可以冲断大便。
浴室里的镜子破了,害我在镜子里看到多重人格分裂的我。
牙刷倒是新的装在塑料套里,没拆过,但塑料套上都是灰尘,显然很久没住人。至于漱口杯,不是新的就算了,还有个黏黏不明的口红印痕迹黏在上头,休想我拿起来用。
白天大概都在外头混,住回旅舍就是要睡觉,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床。不过床呢,不是弹簧床,是椰子壳垫的,跟大多数学生宿舍里用的一样,年分久远,躺在上面还闻得到日积月累的霉味。
枕头就更糟糕,有奇怪的斑点在上面,不晓得是不是未成年的小蘑菇。房间里消毒水的气味很重,但怎么也盖不住这股霉气。
唯一在及格边缘的是窗户,不过它还是属于靠近及格的不及格。
从窗户看出去都是小镇上的商店跟招牌,不算什么风景,但窗户很大,采光照理说很好才是,然而玻璃是暗褐色的,不开窗的话,就算是正中午房间里也是阴阴暗暗。我想绿色的厚厚窗帘也是霉味的来源之一。
打开简单的衣柜,里面吊着五个塑料衣架。
没冰箱,更没冷气,我打开全铁制的古早电风扇,幸亏还会转。
试了一下电视,只有无线台,但只要有收到讯号我就该满足了。
虽然楼下那位老板大叔看起来跟律师那种高级的人不熟,但我还不想被告,就不讲下榻旅社的名字了。总之这次我投宿的这一间旅社,外表烂烂的,里面呢,就更烂,老实说一个晚上才要三百块钱,超抗通膨,但烂得非常中肯,我怎么样也找不到这间旅社可以让人花超过三百块的资格。
「要在这里待十天啊……算了,反正就是每天回来睡觉罢了。」
我看了看表,现在才下午四点不到。
那就先出去晃晃吧?鹿港是台湾的传统古镇,有太多没办法被当成故事灵感的好玩事物可以体验,我就先按照正常人的玩法去走一走吧!
打定主意,我正想下楼时,突然想到……
既然房间没锁,那,我要怎么防止别人进房偷我的行李?
我研究了一下,不是没锁,而是这个门把上的喇叭锁根本就坏了,连我想从里面「嗒」一声上锁都没办法,只能用看起来很弱的链子扣起来。问题是,这样根本没办法从外面上锁。
「算了,反正不过是几件衣服跟内裤。」我对着自己的行李嗤之以鼻。
就这样下楼出门。
下午我去鹿港天后宫拜拜,去了老街走了一大圈,拍了一百多张照片,脚都快断了,不过这小镇还真有意思。
晚上我在庙口大街吃了一大堆小吃,超饱,最后我买了一瓶水、一包虾饼当宵夜以备不时之需。回到那间每晚价值三百元,不,一百五十元的烂旅社,也不过晚上七点。
好像没有别的投宿客,老板大叔一个人在柜台后面看八卦杂志。
我正要上楼。
「少年仔,你确定你不要小姐?」大叔从后面嚷着。
「不要。」我斩钉截铁地说。
尤其在我见识过什么叫三百元的房间后,我就完全不想知道价值三百元的小姐是怎样。一、点、都、不、想!
「那你晚上还会不会出去?」大叔抬高声音。
「没打算啊。」我摸摸肚子,真的好涨。
「是喔,今天只有你一个客人,那我就不顾店啦,我去隔壁巷子朋友家打麻将,打通宵。门会锁起来,明天早上再回来帮你开门啊。」
「随便。」我无所谓。
「肚子饿要吃泡面的话,记得这里还有喔。」大叔指着桌上他没吃完的泡面。
超没礼貌的鸡巴大叔。
「……」我头也不回地走上楼,不理会大叔接着嚷嚷的什么。
如果我当时别急着上楼,停下脚步,仔细把大叔的话听仔细,那么,我就会听到大叔在说:「少年仔,不管晚上你遇到什么,记得,念阿弥陀佛是没有用的……」
「眼睛闭起来,快点睡着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