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夏娃-星期六

末日夏娃-星期六

今天的事情我必需记下来。我相信,今天才是一切一切真正的开始。

清晨我进入了山谷。那一瞬间我的心情美好之极。奔波多日,我终于回到了我所认识的地球上。数不尽的参天大树列队站在峡谷两边,对我可谓毕恭毕敬,表示欢迎,我不住地向它们点头致意;那满山遍野的绿草处处用纤细的碧手,捧出一丛丛鲜艳亮丽的花朵,惹得我时时弯下腰来,去亲吻它们毛茸茸芳香的花蕊。尤其是远远挂在绝壁上的瀑布,一落到地上,立即像光着雪白的双腿,欢歌笑语地从深谷跑出来。一刹那,浪花和泡沫滑滋滋没过了我的脚腕。一个相隔一万年的记忆恢复了。记忆返回就像找回失物那样,也是感觉极好。我“哎——哎”地叫起来。呼唤我昔日的那些朋友们,蝴蝶、甲虫、夜鸳、大鹏鸟、兔于、松鼠、狮子、长颈鹿、斑马,还有那庞然大物——嘴旁挂着一对月牙儿的自象。可是它们没有任何一个跑出来。大概到什么地方游玩去了吧。就像当年我带领他们在森林中间的阔地上举行水果盛会那样。每次,金丝雀都要叼来一小枝红樱桃挂在我挽在耳边的发结上。

我在溪水里尽情沐浴过后,选择了水边一块草地躺下来,合上眼,享受这一切,也等候我的朋友们。这时候,我不再有疲劳的感觉。几天里种种怪诞的经历也抛置一旁,不去想那些事情的原故与究竟吧!只有不去思想,才能回到自己的生命感觉里。由于我是躺着,而不是像刚才那样站着,微风便温情地抚遍我的全身。当它由我的双脚向上,掠过我光滑的身体时,我每一处凸起的部位,都感到它美妙的触动。于是渐渐的,我那潜藏在每一根汗毛孔里的生命能量,全像嫩芽破土而出,长出一个肥大而鲜活的叶子来;每片叶子包卷着一朵喷香的花儿。久己消失的又一个词汇冒了出来。它叫:伊甸园。伊甸园是什么?我一时记不起它的内容。然而,这个伊甸园分明混合着亚当的气息,如果把亚当的气息分高出来我就无法单独来感觉它。我模糊依稀地觉得它好像还与芬芳和色彩有着什么牵连?这时,我觉得有一个影子遮住我,尽管我是闭着眼。亚当?我猛地睁开眼——却见几个人站在我周围,直怔怔看着我。

他们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些矮小而古怪的家伙,身穿完全相同的灰色袍子。大概只到亚当的腋下那么高。脑袋上方是平的,如同一个平台,上边头发稀薄,好像生了一层软毛。眼睛细小,似乎没有牙齿,所以嘴已像老婆婆那样曝进去。使我吃惊的是那倒三角形的下巴,下端极尖。这下已使他们不大像“人”了。我怀疑他们是一群劣生的畸形人。不然他们怎么会这样骨瘦如柴,骨节很大,皮肤松懈,肩膀好似梨子一样直溜下来,手指仿佛豆芽那样黄白细嫩,他们是不是发育坏了?

尽管如此,我的第一反应是害羞。下意识地把腿蜷缩起来,挡住下体,井闪电般交叉双手捂住自己的双乳——因为他们正盯着我的身体看,而且看得目瞪口呆。我慌张的举动显然惊动了这些尖脸人。他们一溜烟似地跑得无影无踪。

我从树上取了一些无花果的枝叶,把自己的胸部和下体遮挡起来,当然我也注意到怎样把那些短裙编得更好看一些。翡翠一般的叶子和我羊脂一般雪白光亮的皮肤搭配起来,真是美丽又高贵。

我选择溪水中间一块大岩石坐下来,以防那些古怪的尖脸人再来接近我。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伤害我。我已经感到一种危险和威胁。果然,太阳最亮的时候,这些穿灰袍子的人在半山上的断崖处出现。大约是五个或六个。他们躲在断崖后边伸头探脑。这反而减少一些我的恐惧,至少他们也有点怕我。他们为什么怕我,因为我在他们眼里也是个怪物吗?世界的万物总是以自己的标准来排它。他们的标准又是什么?

后来我发现尖脸人并不想伤害我。他们既不依仗人多势众对我发动攻击,也不抛石块袭击我。他们似乎只想接近我,看我,观察我。这样我心里就把握好一个尺度,只要他们挨近我,我就朝他们叫一声,他们立刻像老鼠一样飞快地跑掉。几次过后,这些古怪的东西便不再出现了。

天黑之后,我感到又累又饿,但不敢去岸边树丛中寻找食物。我必需对那些尚不知根底的尖脸人保持应有的警惕。我俯身把嘴伸到溪流里,喝了许多很凉的水,倒下来睡着。在梦里我居然梦见我那个太久太久以前死去的儿子亚伯,他刚出生时常用那柔弱的小手发痒地抓着我的脸颊和脖颈。可是跟着我就发觉这是一只陌生的又怪异的手在抚弄着我。这一瞬真是恐惧极了。我蓦地看见一张月光下蓝色的三角形的脸直对着我,在我大叫之后他“扑通”掉进水里。

此后,再没有尖脸人来骚扰我。但是刚才尖脸人留在我身上的那种抚弄的感觉极不舒服。一种病态、发凉的手,带着探索的、寻求的、欣赏意味,叫我恶心!天一亮,我必需立刻离开山谷。我再不敢睡觉了,一直睁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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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冀才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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