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活几天

再活几天

我把自己灌醉了,才能自由地放松。我的朋友们总是抱怨我喝得越来越多。酒象水一样进入了你的喉咙,就象是平空消失了的瀑布。然后你就醉了。你冲着我们每一个人笑,你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笑,那是很骇人的。你还喝?

我一定是喝醉了,可我的姿态还很优雅,不是吗?你们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你们轮流着走开,各自找一个隐秘的地方,从指尖从脚趾从每一个地方排放掉你们喝下去的酒,你们洗干净了胃又继续坐在这里,你们的声音比谁都响亮,你们说,来来来,再干一杯吧。可我都看见了,我很恨你们。

我的朋友们忧愁地看着我,有的甚至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你醉了。她们说。

我不知道我都干了些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冲着她们笑。

我们要回家了。她们匆匆忙忙地把鞋子和衣服穿上,在此之前,她们都只披挂着几缕小布块,我的朋友们在每一处公众场所都把自己打扮得很不同,可我们周围的女人往往会比我们更不同,于是这一次她们约定要穿着较透明的文胸出现,我们的情绪仍然没有高涨起来,甚至还很沮丧,我们发现了一些更另类的,她们什么都没有穿。

因为在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把自己灌醉了,所以我还穿着我的衣服,我象征性地比划了一下,穿上了我的衣服。

明天上午有一场内衣展示会,日光下的展示会,那很难得,你要来看。她们拍拍我的肩,表示无能为力。现在我们只能把你留在这儿了。她们说。

嘿。等一下,再回答一个问题,就一个,我再也不问了。

又是你疼吗那样的问题吗?她们躲躲闪闪地看我,有点害怕。

不,当然不是。我安慰她们,梦到过熊吗?晚上做梦的时候,有梦到熊吗?

她们紧张地看着我。

好吧,我每天都梦到熊,可它跑起来不象熊,倒象只兔子,一下子就窜到我的前面去了。我说,轻轻笑了一通。

我梦到过熊骑在自行车上,嘴很大,就象你现在这样。我的朋友中间的一个充满了厌恶说,我还梦见熊躺在床上睡觉,穿着小花内裤。

那不是熊,那是你的情人。我大笑,环顾了一下她们精致的脸蛋和身体。好了好了,你们的熊都在床上等着你们。我说,我不要再见到你们了。

她们仇恨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作鸟兽散状,各自消失了。现在我独自坐在这里了,他们播放了约翰.列侬,播放了约翰.列侬,又播放了约翰.列侬。我想起尼古拉斯凯奇,一具灌满了酒精的尸体,抽搐着,在一张拉斯维加斯的破床上,和爱他的妓女做爱。

一个漂亮男人坐在我的旁边,碧蓝的眼珠。NOsmoking。他说。

我凑近了他的脸,仔细看他的眼珠,仍然是蓝色。

Smoke?我凶恶地瞪他,我没有抽烟,我在喝酒。

欲仙欲死。欲死欲仙。

小青说,来葵花club吧,这儿是我的地盘,我很罩得住的。

小青我可以批评这里的酒水吗?还有那个围着窄小裙子的男人,他的样子也太难看了。

住嘴。小青说,那不是男人,那是个肥胖的女人,你最好不要惹她。而且你赶快把你的隐形镜片拿下来吧,这个月没有人再戴蓝色的镜片了。

这不是蓝色,我今天戴了米色的。我说,小青你才戴了蓝色的。

总之,我不想再呆在这儿了,我想离开。小青说,我的状态越来越不好,我很烦恼。布宜诺斯艾利斯好吗?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去布宜诺斯艾利斯,那么你一定不要碰我的男人,我可以帮你,你看上什么男人,我一定帮你搞到手,你可以碰任何一个男人,只是不要碰我的男人,好吧。

你以为你的男人很好么?小青冷冷地看着我,以后你会明白过来的,所有的男人都是一堆臭烂泥。

好小青,不要再生气了,尽管你的声誉确实很差,可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讨论一下技巧问题吧。

傍晚,我站在路边打电话,我很想找个人和我一起吃晚饭。我摁了无数个号码,但是每一个号码都没有接通,它们似乎都是假的。我看着手里的通讯本,里面有很多号码,密密麻麻,于是我怀疑通讯本也是假的。

我翻来复去地看通讯本,希望它变成真的。

我突然发现旁边多了个女人,穿着鳞片状的吊带裙,就象一只新鲜的菠萝,她也站在路边,打电话,她很快就找到了对方,她立即就在大街上发出了哼哼叽叽的呻吟声,她的舌尖迅速地舔了一下嘴唇,连那舌尖也是很色情的。我停止了打电话,迷惑不解地望着她,她的头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背上蹭了很多泥灰。

我走进了葵花club,它就在路边,门上挂着一个肮脏的废纸篓。我要了一盆玉米汤,我在玉米汤的上方看见了自己,我的头发乱了。

邻桌是个单身女人,正在抽烟,手指象蛇,活泼地动着。我冲她笑了一笑,女人惊慌地跳起来,受伤似地逃掉了。

在我埋头吃玉米汤的时候,她又回到了我的身后。

嘿。她说,如果每天都要一个人吃饭,还不如去找个男人结婚吧。然后她坐在了我的对面,点燃了第二根烟。

和谁结婚都会离的,现在结了婚将来还是要离,和谁结婚都一样。我说,很忧郁地看着她,叹了口气。

是啊,现在结婚总要离的,不管他是谁,我们都会离婚的。她也很忧郁地看着我,叹了口气。

我叫小青,来葵花club吧,这儿是我的地盘,我很罩得住的。小青说。

我在迷迷糊糊中醒来,我听到了一些古怪的声音,可这些声音并不来自外界,它们都是从我的脑子里发出来的,越来越响,我站在床上,警惕地竖起了我的耳朵,我怕我发出来的噪声会干扰我的父母。我只是庆幸我还没有幻觉,如果那样的话会更糟,我一定尖叫,仇恨,焦灼,充满欲望,想彻底死去。

我父亲和母亲在隔壁房里,他们在睡梦中交谈,互相进入对方的梦,起先也许很难,可是二十年了,他们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互相咀嚼,磨擦,现在他们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很容易地进入对方。

哼哧,我们的女儿,她总想从我们的身边逃掉。母亲说。

哼哧,她妄想。父亲说。

哼哧,她藏了五万多私房钱了。母亲说。

哼哧,你怎么知道了?父亲说。

哼哧,她把钱放在一只竹篮里,竹蓝挂在她的工作室里,每天晚上她都要数一遍。

哼哧,我知道,她不想呆在这儿,她恨透这个城市了,我每天饭都吃不定心,就怕她突然跳起来,抱着她的电脑,逃走。

哼哧,我也在担心,现在她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努力把耳朵边的噪音拨开,听了会儿我父母的谈话,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我回到了幻听中,我想回忆一下我的前半生。

一个月前,我还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行政机关工作人员,我给每一个来盖章的平头百姓看我的冷脸冷色,我把每一件事情拖到实在不能拖了的时候才做,其他的时间我则用来和我们宣传部一个智勇双全的老头进行斗智斗勇的战争。

更远地,那要追溯到一年之前,当时我正打算从一家充满了臭鸡蛋般淫荡气味的杂志社出来。

我修饰一番,走入领导的小单间。领导,刚才您的报告听得我两眼发直,心如刀绞。

领导迷迷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咯咯咯,你如何心如刀绞了。

领导,您的年度总结为何要去表扬那徐娘,您明知道那徐娘天天和我打架,并以打击报复我为乐,您还帮衬她?

领导迷迷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咯咯咯,我如何帮衬她了。

领导,您说,小徐同志代表本杂志参加全市文化系统选美比赛时,获得优秀奖,市选美协会专门送来了喜报,同时她还分别代表本杂志、本编辑部及上级文联单位参加市里的选美比赛,均获得较好的成绩,受到了部门领导的好评,在本届比赛中,小徐同志还取得了一级乙等的证书,最高等级为一级甲等,全市仅有22人获此殊荣。小徐同志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在实际工作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等等,等等。

领导迷迷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咯咯咯,我如何说错话了。

领导,谁都知道选美比赛与我们杂志社毫无关系,可您为了要让徐娘同志露个脸,竟把她的个人行为也硬塞到年终报告里来了。

我的领导迷迷地看了我一眼,依稀显出些许不满,咯咯咯,你倒真是个厉害角色,可你不也经常欺负徐娘同志吗,你这个小女人,咯咯咯。

我抬起头,定晴看了领导一眼,料得自己大势已去,于是决定歇斯底里一回。

好吧。我笑道,我一直想要告诉您,您的手感太差了,徐娘大姐年过三十,老皮老肉的,有什么好。

领导大怒,拍了桌子,拂了袖子,扬长而去。

我非常津津乐道于复述我们领导的愤怒,至今为止我还记得他穿了一条牛仔裤,那条裤子把他的肚子和大腿都包得非常紧。

然后我高高兴兴地穿着长裙,盘着发髻来到了我的新单位,他们给了我一个房间,然后我就独自呆在房间里了。每天到了上班的时间我就去上班,每天到了吃饭的时间我就去吃饭,每隔一个月,我就去值一天班,我坐在门卫室和门卫的老头闲聊,门卫的老头剃着光头,穿着功夫长衫,腰缠一条大红缎带,手里转动着三只硕大的铁球,英姿飒爽。

至于我的新领导,新领导年轻有为,五短身材,长得十分威武。新领导给我钥匙,分派了我的工作,指点了食堂的去向,然后高兴地告诉我,我们以前只有两个人,现在你来了,我们有三个人了。

我慎重地点头。

还有个老钟。新领导说,老钟退休后主动要求到部里来写新闻报道,老钟写稿很勤奋,每天都笔耕不止,老钟坚决不要部里发给他工资,老钟坚决表示义务为宣传部工作,老同志嘛,很不容易的,上午老钟出去采访了,到下午你就可以看到他。新领导说完,笑了笑,有点害羞地走出去了。

我坐在房间里黯然地面对即将开始的生活。

此时,一个白胖的老头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立即站起来,我想这就是笔耕不止的老同志,于是我应该立即站起来,给老同志一个非常好的印象,于是我哆哆嗦嗦地请安,老师,您坐。白胖老头锐利地扫了我一眼,坐了下来。

我从眼角处偷偷摸摸地观察老头,他穿着一件蓝布中山装,陈旧面料的布裤,方口布鞋,手里抓有一只旧塑料袋和一把黑布雨伞,伞很破旧了,造型就象一只单独的手臂。

我迎着老头儿意义不明的目光,献媚地一笑,老头脸色略有轻缓,可仍然什么也没有说。

老师,我看过您写的文章,文章刊登在报纸上,您的见报率非常,非常高。我终于说完了这句话,满头大汗。

老头立即露出慈眉善目的面容,温和地笑起来,雕虫小技,雕虫小技啊,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啊。说罢,向我靠近了些,亲切地问,你看过我哪些作品啊?

我大吃一惊,在脑子里寻找,脑子里一片空白,于是我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又走了第二圈。

老头不屈不挠,盯牢我,不要紧,不要紧啊,谈谈想法,谈谈想法啊。他在沙发上不舒服地扭来扭去,脸上充满了鼓舞的神情。

于是我微笑,又在房间里走了第三圈。

于是老头不再提他的作品了,他打开塑料袋,开始悉悉索索地找东西。我松了口气,坐下来。他找了一会儿,从塑料袋里摸出个信封,说,你给报销一下汽车票啊。

我愕然。我不能给您报,我说,您给领导报去吧。

老头儿又很锐利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沮丧地把车票放回到了塑料袋,此时,一个干瘦的老头在门口出现,身影一闪,象光一样闪过去了,身手比风还要迅速。我吃了一惊,想把头探出去看,旁边的白胖老头叫出了声,老钟,老钟啊。

老钟。老钟!老钟?我想,看门外,老钟站在走廊的另一头,枯瘦得象一棵树,戴着古董店的帽子,上衣略紧,裤管极宽大。白胖老头拿着装有车票的塑料袋和雨伞,追了出去。看来老钟是一个很瘦的老头,那么这个白白胖胖的又是谁呢?我想得头有些发晕,于是我站起来去洗脸,水池旁边就是老钟的房间,房门大开着,白胖老头和干瘦老头坐在一起,两个老头儿,长得很象,干瘪的老脸。

他们一定在窃窃私语,怎么才可以把汽车票报销掉,他们似乎是很要好的朋友,越要好的朋友就会长得越来越相象,到后来,他们会变成一个人,白胖老头变得又黑又瘦,老钟会变得又白又胖,那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情啊。

我没有看见白胖的老头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也许他真的变成了老钟。

新领导溜进了我的房间,鬼鬼祟祟地看门外,急促地说,希望工程捐款,不要让老钟知道,千万不要让老钟知道。?我说。

新领导似乎没有听见我说的话,新领导说完,又笑了笑,又有点害羞地走出去了。

我多么恨老钟啊。隔壁办公室的小虫说。?我说。

小虫似乎也没有听见我说的话,走到隔壁去了。

我看了一眼外面,老钟正端着他的茶杯,站在新领导的办公室门口,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们都到哪里去了,老钟探看了几秒钟,象一只老鼠那样,哧溜一下就钻进去了。

小虫我们谈谈吧。

不要让老钟知道任何捐款活动,是因为老钟又会把身家财物都捐出来,每一次捐款老钟都要把他的全部积蓄都交出来,即使捐款活动已经结束了,老钟也会找到有关责任部门,捐上他的立场和态度。于是老钟的老伴很烦恼,天天和老钟打架,于是老钟也很烦恼。

老钟经常象一只老鼠那样钻进办公室,是因为老钟的房间没有电话,可是老钟要打的电话又很多,于是老钟经常在各个办公室门口周旋,一有机会,老钟就能打到电话,老钟认识各个部门的电话机,它们的颜色都不同。老钟的电话本象一片烂白菜叶那样破旧,上面充满了老钟的指印和唾沫,当然,老钟要打的电话实在是很多的。

总之,老钟是个很好的同志,可是我小虫很恨老钟,因为老钟陷害我。

我每个季度都要报十件群众最满意的实事到上级部门去,我非常厌恶做这件事情,可是我不得不做,我挖空心思,收集材料,文理清晰,字迹流畅,誊写清楚,一式两份,亲自送上去。可是我被上级部门的领导臭骂了一顿,问题一定是非常严重的,因为他把那叠材料扔到了我的脸上。

虚假材料你也报?他居然气势汹汹地冲我吼。

怎么会是虚假材料呢。我争辩。

我要告诉你的直接领导。他恶狠狠地高声叫喊,我真是太生气了,各个单位,各个部门都认认真真地完成了我们交办的各项任务,只有你,你们这个部门,居然,居然会采取欺诈手段!

我报上来的材料都是经我亲自核实的,不会有假。我仍然争辩,我说,我骑着自行车到各个居委会各个乡镇村去核实来的。

上级领导坚定地说,你还赖?就是你们单位的老钟来反映的。

我一下子就受到了打击,我差一点眩晕过去。我在心里想老钟这个老头儿多么坏啊,他打电话,注意,是他主动并且偷偷摸摸地打电话到我们的上级单位,告诉他们,我小虫报上去的材料是虚构的。多么恶劣啊。他败坏我们部门的形象,败坏我的形象,当然更可耻的是他败坏了部门的形象。尽管他的本意也许是好的,他也去调查了,然后他认为他的调查结果才是准确的,于是他应该揭露我,应该把最准确的材料公布出来,他甚至没有与我联系,而是直接找到了上级单位……小虫摇头,叹息,可是老钟七十多岁了,又患有多种疾病,我还能够怎么样呢,我彻底没有话可说了。

我同情地望着小虫。

当然,我不应该和老钟发生战争,我不报群众最满意十件实事到上级单位去,我热情地接听老钟的电话,欢迎老钟多来打电话,每一次捐款活动过后我都表扬老钟,可我终于还是和老钟发生了战争。

矛盾始于我的信,老钟负责所有的信件收发,直到有一天,很偶尔地,我发现我所有的信都要迟几天才到我的手上,它们在信封上的邮戳和我看到它们的日期非常不同,我连续等待了一个多星期,我得到了确定。

可是我很害怕,我哆哆嗦嗦地对老钟说,您什么时候拿到我的信就请什么时候给我吧,好么?老钟生气地点点头。

然后故伎重演。

于是每个下午我都主动跑到老钟的房间询问我的信,有时候没有,有时候有,它们都被老钟面朝下地放在了墙角的旧杂志堆上或旧杂志堆里。我快步走过老钟的桌子,径直从旧杂志堆上或者旧杂志堆里取走了我的信。可是到后来连旧杂志堆那里也没有我的信了。

我不得不在楼梯口徘徊,我伸长着脖子看远处的信箱,等待老钟拿着报纸和信上楼来,我就象一只被煮得半熟的蚂蚁那样焦灼,心神不宁,充满了绝望。

我看到了我的大信封,那是我非常熟悉的信封,于是我雀跃,奔走相告,尾随老钟进入老钟的房间。我的信,我的信。我的信!

老钟诚实地回答,没有看到,没有你的信。我愕然,看了一眼那只信封,它就放在老钟的桌子上,面朝下,还没有来得及被收起来,我只是想象征性地问一声,然后拿到我的信,我没有想到老钟会这么回答。现在怎么办?我对自己说,现在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然后我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说,谢谢,然后我回到了我的房间,一分钟后,我愤怒地回到了老钟的房间,老钟不在房间里,我翻了旧杂志堆,它不在旧杂志堆里,我翻了老钟睡午觉的沙发,它也不在沙发里,我从老钟的抽屉里翻到了我的信。

我拿着我的信失落地回到了我的办公室。小虫愤怒地指责了我,你怎么可以,你怎么随便开老钟的抽屉,你怎么这么恶劣,不就是迟几天吗?你斤斤计效做什么,这只是老钟的习惯,他又不是不给你了,你现在居然乱翻老钟的抽屉,你的问题太严重了。

我接受,我确实太冲动了。我捧着我的信,它的代价可真他妈的高,我一点儿也不想拆开它,尽管它确确实实是我的信,我把它扔进了垃圾箱。

我又能够怎么样呢?我试图与老钟说道理。

您为什么要留着我的信呢?

您留着我的信心里会好受一点吗?

既然到最后您总是要把信给我的,那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给我呢?

您能告诉我您留我的信过夜有什么道理吗?

……

我开始觉得自己确实很蠢,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问任何问题了,因为根本就没有道理。就象我在很小的时候思考活下去的理由一样,当我思考到最后,回到什么都毫无理由的同时,我让自己闭嘴。

我知道邮差到来的时间,于是我直接到楼下去迎接邮差。时间往往会不准,邮差有时候来得太早,信塞进了信箱,有时候又来得太晚,晚一个多小时,那一个小时我就象一个傻逼那样坐在门口,坐立不安。

敏锐的老钟察觉到了不对,老钟不再象平常那样充满了优越感,定定心心地下楼去开信箱了,老钟也开始掐着时间去拿信。

我和老钟开始赛跑,好象我们一起参加了马拉松跑,每天我和老钟都要在楼梯上跑几个来回,我明显地跑不过老钟,我们的办公室在六楼,有时候我刚跑到四楼就看到老钟已经拿到了那一叠信及报纸,有时候我拿到了,我驻足在信箱门口,脸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当然我只取走我的东西,其他的我还留在信箱里,我总觉得应该让老钟有些什么可拿。

可通常我什么也拿不到,老钟象一只狐狸那样灵敏。有时候我们会在信箱处相遇,那是很尴尬的,我盯着老钟的手背看,同时把脸迎上去,钟老师,有我的信吗?老钟一下子把报纸戳到我的鼻尖,恶狠狠地翻他的眼白,你自己看,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

我气急败坏,但我一脸笑,我温和地把报纸接过来,翻了一通,又一脸笑,说,谢谢。然后把报纸还给了老钟。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我焦虑地来到了老钟的房间。钟老师,刚刚门卫打电话上来,说把我的特快专递塞进了信箱,我借您的钥匙去开了拿吧。

老钟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我去好了。老钟说。

不,不,我连连摇头,怎么能让您跑一趟呢,我去就行了,很快,我很快就回来,就在楼下。

老钟犹豫,思考,最后痛下决心,把手伸进了裤腰的深处,摸出了他的信箱钥匙,尽管他马上就后悔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信箱的钥匙,它小得就象一颗毛豆。

我捧着那把还带着老钟体温的肮脏的小钥匙,飞快地跑到了街上,我的脸跑得很潮红,我的高跟鞋跟掉了下来,我的裙子沾染了很多湿泥,我跑过一架立交桥,一个人民公园,一个钟楼广场,找到了一个配匙处。我不停地跺脚,催促,看表,发急,生气。我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了复制的钥匙。

我拿着两把钥匙回到办公室,我的脸已经完全发青了。

老钟找过你好几回了。小虫说,好象有什么急事。每隔三分钟,老钟就到办公室里找你一次。怎么了?

我把钥匙还给老钟,我想老钟也许什么都知道了,老钟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终于得到了钥匙,可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

好吧,我的信就放在那里吧,只要你觉得有乐趣,那就放在那里吧,好吧,只要你喜欢,放到明年我也乐意。

老钟走进了办公室,讨好地冲着小虫笑,小虫啊,忙啊。

小虫冷冷地说,是,很忙。

老钟独自呆了会儿,佝偻着身子走出去了。

天啊,怎么办啊。新领导一脸愁容,走进了我的办公室,还是让老钟知道了,他这次捐了陆佰元。

好吧,我要写思想汇报,可我实在不知道写什么好,这样吧,小虫,你给我写一篇,我就给你三包红塔山香烟,可好?

小虫欣然应允。可一个小时后他又反悔了。不,我不写,你知道这是件很担风险的事情,除非你给我四包烟,我还要考虑考虑。

什么是呆逼?什么是呆逼的生活?小虫站在房间的中央,气愤地说,你是女人,你居然也说脏话。

我试图解释。是这样的,你知道你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你知道今天是这么过的,你知道明天还是这么过的,每天都一样,每年都一样,直到你老死,你都知道你老死的样子,可你不知道你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也许你这一辈子什么也没有干,除了往上级单位报群众最满意的十件实事,你什么都没有干。你就是呆逼,你的这种生活就是一种呆逼的生活。

如果你胆敢在办公室里非常大声地说呆逼这两个字眼,我就给你一佰元人民币。小虫说。

当然。我说,我很敢,你不给人民币我也很敢。

你要保证隔壁的组织部长,纪委书记,政法委书记都听到,你的声音要很响亮。

当然。我说,我的声音一向都是很响亮的。小虫凝视了我一会儿,软了下来,算了吧,我不赌了,我相信你是做得出来的,可是,小虫又神气起来,难道你不也在过着和我一样的生活吗?你和我在同一个单位里,你应该说我们都是呆逼,我们都在过着呆逼的生活。

真那样倒也不错。我说,我就会过得比现在好得多,每一次我回忆往事,我就后悔我没有请求组织解决掉我的个人问题,可你始终在主动地要求,你要求组织解决一切你的一切问题,它们分别是,你老婆的工作问题,解决了。你孩子的入托问题,解决了。你的住房问题,解决了,可你嫌房子旧并且不好,你气极了,坚决不要那间破房子,你开始烦恼,痛恨,怀疑,骂骂咧咧,可是你又充满了希望。你的那些鸡零狗碎的问题,它们都在不能被解决正在解决着和即将解决了。组织变成了一个老太太,什么都要来帮忙解决掉。当然我不能怨恨你,因为我们都一样,我们象虫一样纠缠在树的枝干上,我们吸食树的汁液,夜以继日,我们的嘴很小,可是我们很多,于是我们的树越来越穷。

除了呆逼这个词我还能够用什么词来表达呢,以前我的嘴脸很漂亮,因为我擅长表演,可我即将离开了,我还担心什么嘴脸的漂亮不漂亮呢?我知道明天我就会饿死,我知道明天我不会饿死,可是到最后我一定是死了。我们的区别在于我知道我会死,而你不知道你会死。

你要干什么?小虫的脸靠近了我,你这个蠢女人。

好吧,小虫,总之我要离开了,你继续去过你的生活吧。

小青,如果我的男同事在办公室里对我说,他勃起了,这是性骚扰吗。

我总预感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只是想想罢了,我说出来,就会有很多人认为我应该去看病。深更半夜,我躺在我的床上,我正在做梦,可我突然就醒了,我听见耳朵边有嘶嘶的声音,象皮肤被撕开。我飞快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我抱着我的被子,有礼貌地敲父母的房门,首先他们房间的灯亮了,然后我父亲起来开了门,怎么了?我父亲生气地说,你又要作怪了。

我要和妈睡。我简短地说。

可你已经很大了。父亲恼火地阻挡在门口。

我的魂跑出来了。我说,我抓都抓不回来,我需要镇静一下。

我父亲的眼睛瞪得很大,每天你的魂都要跑出来的,每天都是三点半,你总要来敲门。

今天不一样。我解释,我房间里有声音,象一个男人在我的耳朵边说话,右边那只耳朵。

我父亲回去抱了他的被子,在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瞪了我一眼。我看见他们的床上,母亲还睡着,身体散发出了牛奶的气味。现在好了,父女两人,各自抱着各自的被子,站在走廊里,互相仇恨。

不,不要去房间。我说,你去睡沙发好了。

为什么。我父亲说,我最讨厌沙发了,睡得我腰酸背疼。

我父亲叽叽喳喳,可我注视着他,我的目光炯炯有神,父亲终于妥协,去了客厅,叽叽喳喳地睡下了。

几分钟后,房间的壁橱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只充满了气的贮藏袋缓慢地滚了下来,那是一包庞大的衣物,它砸倒了床旁边的陶瓷衣架,陶瓷衣架倒下来,落在了我的床头上,它们碰撞,发出了响亮的声音,铛--余音缭缭。如果我还躺在床上,那么我一定已经变成一个白痴了。

所有的灯都亮起来了,我站在床前,望着一地狼籍,希望面前的情景永远都不要消失。母亲已经醒了,她和父亲迅速地来到了我的房间。

当然,你听到嘶嘶嘶的声音,那是因为贮藏袋在充气,所以你得到了警示。父亲解释说。

其实没有什么道理的。我说,我正在做梦,可我突然不做梦了,我坚决地离开了我的床,也坚决不让你睡这张床,你忘了吗?而且这只贮藏袋是电视购物来的,如果一只塑料袋价值四佰元人民币,我根本就不会意识到它又会充起气来了。

好吧,你预感到了,可你为什么不预防它呢?现在好了,你的铜床杠上砸了个大洞,很好看吧。父亲兴灾乐祸。

床和情人一样,要好看干什么,能睡就行了。我说。

天啊。母亲惊叫,我们的女儿居然说这种话。

朽木不可雕也。父亲很轻蔑地看了我一眼,抱着他的被子回房间了。

凌晨五点,我父亲把我弄醒了。我一睁开眼就看见了父亲的脸,那张脸很喜悦,那声音我研究过了,那是穿堂风,昨天没有关窗子,风又大,你的房间门又没有关,所以你耳朵边会有嘶嘶嘶的声音,我刚刚都查过了。

可是我每天都听到声音,并不只是昨天,我每天都听到。

父亲慈祥地凝视我。

我还想过我们单位的天花板要掉下来,我每次上厕所都情不自禁地很紧张,我提心吊胆地溜进了厕所,两分钟内我就会出来,我的眼睛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天花板,我盯着上面看,目不转睛,可我回到办公室后我就会嘲笑自己,我想我可能是患了严重的疾病。直到那一天,楼道里没有一个人,我从楼梯上来,就我一个人,当我走过厕所的门口时,天花板掉了下来,那是由无数块水泥块拼制成的天花板,没有一层楼的天花板会掉下来,可是它掉下来了,就象地震一样,掀起了一大片沙土,兴师动众。我尖叫了,是的,我从没有提起过,当时我尖叫了,我觉得可怕极了……

父亲慈祥地凝视着我。好吧,他拍拍我的肩,好象我还是个孩子,你每天临睡前吃一粒药片就会好些,一分钟以后你就会安静地睡着了。

我困惑地看着我的父亲,什么药,我不会吃药的,一粒也不吃,即使我一个月都睡不着,我也不会吃药。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清楚了我才睡,可是每一件事情都不清楚,我怎么睡?

我仍然在想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一定要掉下来,否则,我得一直想下去,永远没有觉睡。我马上起床,四处察看,我在我父母的房间发现了小青的油画,它悬空挂在床的上方,很可疑。

这幅画很难看,一定要拿下来。我说。

确实难看,你爸已经拿过很多回了。母亲说,可是怎么也拿不下来,每次它都纹丝不动,你一定用了非常牢固的海绵胶。

你再拿一回吧。我说。

母亲不高兴地嘟嘴,说,你最麻烦了,我已经说过了,你爸都拿了好几回,他都拿不下来,我怎么拿得下来,你爸的力气又比我大得多。我母亲一边唠唠叨叨一边麻利地站到了床上,她的手碰到了那幅画,画马上就从墙上滑下来了。

好吧,如果这幅沉重的油画和它的红木框都在夜晚掉下来的话,准确的位置就应该是我父母的头部。我们再也不能在我们的头顶上放置任何东西了,它们都可能会掉下来。

我想起了这幅画的来历,在我参观了小青的所有绘画以后。

你挑,随便挑。小青说,我要送一幅画给你。

我挑了一通,说,就这幅吧,这幅画得最好。

小青停顿了一下。这不是我的画,这是我一个朋友画的。小青假笑,尽量让我觉得她并不介意。他只是暂时放在我这儿,你另外再挑一幅好吧。

我自己最喜欢这幅。小青拿出了那幅后来挂在我父母床头的画。你看,上面画了三只飞翔的野鸭,这象你们一家三口。小青说,你看最小的这只,飞得最漂亮。

可它看起来很远,似乎要飞到山的那一边去了,我只看得见它的屁股,好象它正在奋不顾身地逃走。我说。

怎么可能呢?小青说,它太胖了,不会飞很远的。

我还是勉强接受了这幅画,它终于带着小青的情绪从我父母的床上掉下来了。

你今天穿得很暴露。小青说,确实性感,可是会招你们领导骂的。

呸。我说,我是这么说的,哪个领导敢管我穿什么,我一定骂他流氓。

我当然是为了你好,你明白吗。小青说,因为你现在是一个国家干部,所以你不能露出你的任何一部分肉,你明白吗?你是我最要好的女朋友,我不想你吃亏,你还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说,倒是可以穿着棉袄通奸,却不可以穿着吊带裙做一个处女。

小青忧愁地笑了一声。

下午,领导把我招到了办公室。有一件事情要与你谈一谈,上半年你把头发染黄了,我跟你谈过了是吧。

可我在谈话后就把头发染回黑色了。我说。

好好。领导点头,今天谈的是你的衣服,你前天穿了我没有说话是吧,可是你昨天又穿了,昨天我也没有说话是吧,可你今天又穿了。

好吧好吧。我说,那么我明天不会再穿了,好吧。

我走出领导的办公室,想起来忘了对领导说,你是一个流氓。

即使想起来又怎么样呢?小青说,你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东西,你还真敢啊。

确实不敢,我郁闷地叹了口气,即使要通奸,也只能穿着棉袄了。

格非说,让他去。约翰列侬说,Letitbe。

既然不可以穿着吊带裙通奸,那么做什么呢?

那么就享受生活吧,有茶有报纸,有中央空调的办公室,还有工资,福利,奖金,医疗保险,养老保险,住房公积金,永远也不会下岗,那么就享受生活吧。

《Smoke》(盗版影牒)。一个烟店老板,十四年,每天早晨八点,拍摄同一个地方的照片。一个作家,再也写不出一个字了。一个女人,只有一只眼睛。另一个女人,吸毒成瘾。一个孩子,戴着帽子,背着包,寻找自己的父亲。另一个孩子,很幼小,有父亲,也有母亲。

《陈美RedHot》(现场会)。电提琴。古典提琴。

《骆驼飞鸟鱼》(Video)。齐豫说,有没有这种说法,常常飞行的人离天堂比较近。

CHANNEL[V](频道)。说你爱我。我们爱吧。就要爱了吗。

妇女们的BBS(网络公告牌)。言论自由,请随便说话,请随便。

状态。开始坐在床上发呆,一个小时。

一个陈旧故事。大街上,两个陌生女人不期相遇,她们发现对方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衣服,用着同一个款式的首饰,走近了,居然连香水也是一个品牌的,于是她们找了家酒吧坐下来,但她们都颇有些矜持,绕来绕去,绕了半天,终于知道,她们的情人是同一个男人,那个花心男人,买礼物给女人也不舍得费心思,什么都要买两样,送给她,又送给她。故事的结果是,两个女人约定,要恨这个男人,要离开这个男人,然后,故事结束了。

讨论。故事可以有很多结果,女人之一出钱雇个孩子,用颜色果汁泼女人之二的衣衫,迫她回家换衣服,那么什么也不会发生了。或者两个女人合伙拆穿他,羞辱他,因为受骗报复他,她们轰轰烈烈地干了点什么,那么故事就可以再往下开展,做成一个惊险的复仇记。

思想。女人总是容易互相仇恨,花心男人并不会因为女人的仇恨而有收敛,相反,还成为了一种乐趣,他们喜欢上了把玩这些小情节,看着女人们表演,乐不可支。女人又很懦弱。她们的指甲和利齿只用来对付同类,她们很敏锐,总是一下子就刺中对方的要害,马上就有鲜血流出来,她们又很没有心肝,看到受伤流出来的血也不会眩晕。就象故事里的两个文静女人,她们受了骗,发誓要离开骗自己的男人,表面上她们达成了协议,骨子里,她们互相痛恨极了。

状态。坐在床上发呆,两个小时。

想。迷幻,神,鬼怪。

观念。我们可以要性伴侣,我们不要孩子,我们结婚吧,我们离婚吧,我们要自由,我们身体自由,我们思想自由,我们言论自由,我们绝对地不相信爱情,我们绝对地要做爱。

一只虫子。那东西在蠕动,象抽搐的尸体,白色粘液,象精液,起先是滚热的,后来就变得冰冷,凝成冻胶状,甩也甩不掉。

状态。坐在床上发呆,两个小时以上。

你知道皮肤不好的原因是什么吗?因为你每天只睡6个小时,女人要漂亮就要睡得多,我每天就睡12个小时。

可是小青,你每天吃掉多少钱呢?

五块钱。

五块钱够吃什么?

我自己做饭的嘛,就吃点青菜豆腐好了。

我还是睡6个小时吧,我宁愿睡得少,可我每天要吃十块钱的菜。

你再想想吧。12个小时,皮肤好。6个小时,吃十块钱的菜。

好吧,我想了,还是睡12个小时,吃青菜豆腐吧。

这就对了。小青满意地点头。

可是,如果我对我们的领导说,我为了皮肤好,于是我要辞职,这个理由成立吗?

你又不是做妓,要皮肤好做什么,你们的领导会这么说。小青说。你应该这么说。他妈的。这个鬼地方。我厌烦透了。我操。

12个小时用来睡觉,另外12个小时做什么呢?

㈠街道很拥挤,撞到了一个男人,他的手也许因为挤压受了伤,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快就在人群中消失了。

㈡独自一人,坐在街边的道板上,看着很多人,也有很多人看我,不认识的一个男人,递了根烟过来。

㈢天黑了,下大雨,很多男人的名字飘来散去,很快地都象烟雾一样消失不见了,没有一个固定留下来的影子,让我深深地思念他,路过的伤痕都结了疤,平日里碰都不敢碰的,哪里又想过让自己再痛一次呢,也许应该象我的朋友们那样生活,没有爱情,但有合适的性伴侣,她们就是那样地活着,什么都无所谓地一直这样下去。

㈣你的欲望远远超过了情感,你是一个欲望强烈的女人。

㈤男人告诉女人,他们不爱就是不爱,要做爱就去做爱,这是明朗的生活态度,健康,积极,有指导意义,腐烂,但是展示给大家看,女人倒藏藏掖掖,爱是爱得不明白,恨又恨得模模糊糊。

㈥我的女朋友说,有很少的男人,他们的声音很纯,往上扬,但是大多数的男人声音都很浊,象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能从声音里听出欲望来。

我的女朋友说,很多时候并不是爱,进攻只是一种姿态。

我的女朋友说,如果可能的话,你可以在电话里和爱的男人做爱。

我的女朋友说,与其在一棵树上吊死,还不如就这么过着。

我的女朋友说,不要做已婚男人的情人。

我的女朋友说,不要和太老的男人谈恋爱。(这是一个有弹性的句子)

我的女朋友说,不要把男人当作丈夫,朋友,情人,儿子和父亲,因为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做得那么完满。

我的女朋友说,如果男人对你说,不要涂深颜色的口红,那么他的爱是丈夫式的。

我的女朋友说,开店的是男人给的钱,做官的是男人满足了欲望提拨上去的,发小说的一定是和编辑们上了床。丧尽天良。

让-雅克·卢梭说,我在女人跟前经常失败,就是由于我太爱她们了。

但也许有一些话是我说的。

㈦我爱你们,每一个男人,我非常非常地爱你们,真的。

㈧可是我说谎了。

㈨一段电影。深夜,地铁站?莫文尉和李嘉欣面对面走近,走近,擦肩而过,

突然停步,回头,凝视对方,眼神很郁闷,也很受伤。女人自白:在另一个女人的

身上,闻到了他的味道。

㈩你在做什么?

在接你的电话啊。

接电话之前呢?

等你的电话啊。

你真是个小甜嘴。

我呸,臭男人,滚远点。

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上海《新好男人》杂志的命题作文棗请七十年代出生女作家谈一谈“男人们为什么不结婚”(随刊赠送大幅玉照)男人们为什么不想结婚呢?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果真是奇怪,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不结婚呢,为什么不结呢,真是奇怪极了。

经历太少的男人不结婚是因为还没有赚到钱,赚到房子,现在的女人都很物质,学识人品都在其次,固定的钱与房子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后面还有孩子,还有孩子的孩子,还有还有……而经历太多的男人了解女人的一切,性情,手段,身体,又有丰富的同居经验,同居过后就会懂得一些道理,两个人,即使那是最爱的女人,一直一直在一起,就会互相厌倦,象一件曾经爱极了的衬衫,穿旧了就变得很家常,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之所以还穿着它,是因为仅存着的一点旧情,时间再长下去,就愈发不想去结婚了,即使只是想一想,很快地就头疼。如果同居的女伴逼得太紧,就会逃掉。

广州《绝望》杂志的命题作文棗七十年代出生女作家爱情宣言:问卷(随刊赠送大幅玉照)爱情宣言,有旗帜的爱情宣言,做封面做头条的爱情宣言,卖得好吗?

1、你的小说里有你认同的爱情婚姻模式,或是较典型较精辟的情爱观吗?推荐给我们《绝望》的读者。

答:没有。

2、你小说里的爱情故事是你生活中的反映吗?

答:不是。

3、你是否相信有真正的爱情?

答:相信。

4、你认为男人可信吗?

答:不可信。

5、男朋友越来越好,还是越少越好?

答:不知道。

6、你会为男人放弃写作吗?

答:会。

7、你会同时爱两个男人吗?

答:不知道。

8、关于爱情你还有什么话说?

答:〇♀♂々〆☆▽◎※№‰↘

北京《风光》杂志的命题作文棗请七十年代出生女作家谈一谈“初恋情人”(随刊赠送大幅玉照)

稿酬果然极优,果然。有些事情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的,就象我的第一次恋爱,我曾经有过无数次恋爱,每一次我都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迫切地想做一个坏男人的最后一个女人。可是每一次都会结束,很快,我从来就没有耐心重复我做过的事情,尤其是恋爱,所有的恋爱都只是在幸福中痛苦,或者在痛苦中幸福,我有什么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幸福或痛苦呢?我不想做坏男人的女人,不想做好男人的女人,不想做第一个女人,也不想做最后一个女人,我什么都不想。而且要去分辨一个男人的好坏,根本就没有道理。于是我现在的恋爱,连结果也没有了。

我的朋友们都认为我十四岁时候的那个电台DJ是我的初恋情人,那些认为显然是错了。那是八年前的一件事情,那时候我真的还是一个孩子,我从早到晚地欺骗他,心安理得,于是那不是爱,真实的状况是,如果我爱那个男人,我会尽量克制住不去欺骗他,也许很偶尔地,我说些谎,我解释那是一种轻度的精神病,很多时候我无法分辨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有时候幻想中的东西会跳出来,变成真的,把我自己都骗过了。也许要过了25岁,我才能够解释,我为什么要欺骗。

他果真是一个帅极了的男人,尽管我是个非常挑剔的女人,但我不可以否认一个男人真实的体面,后来我开始进入写作,我欣赏一些写作的男人,但我不可以否认他们的长相真实的不体面。

我的朋友们向我介绍他,他们说,这是一位商人。我至今还记得我说的第一句话,哼。我从来就对商人没有丝毫好感,我爸就是一个非常狡猾的商人,但他对待我很诚实,而且他勇于承认他自己是个奸商,

十七岁,那年我已经发表我的第一篇小说了,与小说同时开始的是恋爱,我问我爸,我可以恋爱了吧。我爸说,可以。然后我问,他是一个商人呢?我爸说,不可以。我没有再问,但我知道如果我继续问下去,我说,可是我已经爱上他了呢?我爸会迟疑一下,然后说,可以。

我爸会把很复杂的道理解释得很简单,就象我昨天晚上问他,我可以去找个男人结婚了吧?我爸说,可以。

我说,我可以不结婚同居吧?我爸说,不可以。

我说,我可以生个孩子了吧?我爸说,可以。

我说,我可以不结婚生个孩子吧?我爸说,不可以。

我从不去问为什么,因为我爸的答案始终只是一个,体制。我有个朋友,他对待体制只有两个词,合作和抗拒,我爸有一个新的词汇,协调。

我曾经用一天的时间来思考我写作的理由,活下去的理由,我显然是有些走火入魔了,当我思考到最后,回到什么都毫无理由的时候,我停止。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恋爱,婚姻,生活,一切都没有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思考过了,我为什么要活着,这个问题折磨了我很久,直到我爸站出来解释,我爸说,就象你出生和死去都无法选择一样,你活着,因为你必须成为我和你妈的精神支柱,没有你这个孩子,我爸说,我们会孤独,会觉得没有意义,于是我们决定要生下你。我们从不怕自己死去,可是我们怕你死去。那真是非常残酷的,在我还在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爸就对我说,我们怕你死去。我的局限在于我有最爱我的父母,他们为了要我活着,把精神支柱拿出来做理由。可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恶毒地认为,生孩子是一种自娱自乐,是违背自己必须死去,是想让自己生命延续,可是生过孩子就会知道,什么都理解错了。于是我不去想孩子,不去想婚姻,不去想恋爱,到最后,爱情只是在我无法选择的生活中,自个儿找的一点乐趣。

原因在我,从一开始我就是绝望的,我曾经妄想爱情能改变我,我哭了,笑了,我快乐,我堕落,我思念,仇恨,焦灼,充满欲望,我想彻底死去,可我错了,我看待生命都是绝望的,我还想怎么样呢?我的苦闷不是没有男人爱我,而是我什么男人都不爱,即使强迫自己去爱,还是不爱。所以我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过了。

恋爱的细枝末节都是大同小异的,我可以描绘它们,也可以创造出一些什么,可我只记得最后一次,他试图吻干我的眼泪,可我心中充满了厌恶。

现在想起来,最完满的爱情是必须没有结果的。我把他的花都扔在大街上了,很多时候我都象一个泼归,但我原谅自己,因为那时候我真的还是一个孩子,第二天我还要上课。

我有个女朋友,她从不爱那些送她花的男人们,但她把那些花都扔在装饰壁炉里,都是些很漂亮很漂亮的玫瑰,没有任何装饰的,一大捆一大捆,后来那些花枯萎了,很美,可是虚荣。我不接受一个已经不爱我的男人送我花,因为那只是他同情我。

就象现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最爱我的男人,可是我必须要让他离开我,必须,如果他坚持着不离开,那么我就自己离开。

我一定要把自己搞死。(这一句也计算稿酬吗?那么就再来一遍)

我一定要把自己搞死。我给小青打电话。小青你在哪儿?

小青很不高兴地说,我正在苏州的观前街上走。

为什么要在观前街上走,你要买什么?我们不可以在别的什么街走走吗?

可我现在已经在苏州了。小青说,你来吧,我在玄妙观门前等你。

不,我不想去,小青,我好象闻到你的嘴里散发出了指甲油的味道。

我刚换了种牙膏。我每天都坐在家里,可是跑街们一直跑到六楼来烦我,他们塞给我洗发水,洁面霜,卫生巾,还有个腿长得很粗壮的小姐,她每天都来,介绍说她的牙膏能够增加女人的味道。

于是你毫不犹豫地掏出了一百块钱买下了那支牙膏,你每天只吃五块钱的菜,你每天只抽一块钱的烟,你每天在家都不舍得穿你的衣裳,只怕衣裳穿旧了出去没行头,你倒花一百块买一支牙膏。我说,我只闻到你嘴里有一股指甲油味道,浓烈得从话筒那头飘过来了。

住嘴。小青说,能给你三个忠告吗?

说吧。

你应该这样:1、不计后果地写作。2、少打电话。3、十点之前上床睡觉。

我当然应该计后果地写作,不然我会不得编辑宠爱的,我会很快就变成黄花。

你已经是黄花了。小青说,你明白吗,而且你早已经不是党的喉舌了,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吧。

好吧,那我挂电话了,我会少打电话的。

我说的是少给男人们打电话。小青气呼呼地说,我们还是聊点什么吧。我问你个问题,你现在假想一下,你在森林里,你看到的第一只动物是什么。

鹿。我说。

第二只呢?

蛇。我说。

天啊。小青说,你看到的第一只动物是你自己,第二只动物就是你将来的丈夫,按照你的答案,他一定是个很阴柔的男人,漂亮但是阴毒,并且象蛇一样缠紧着你,看牢你,你连情人都很难找。

那么你呢,小青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看到的第一只动物是鸟,第二只还是鸟,两只鸟。小青说,我和我未来丈夫的心都不安分,我们都想象鸟一样离开对方。

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们都不要结婚好了。

互相忧郁地看了一眼话筒,叹了口气。

我和小青坐在地铁里,路途很遥远。我们坐着,我们的纸袋放在脚下,我们各自观察着各自身体前面的男人。

小青把嘴靠近了我的耳朵,要说话了。

不要,不要说,我明白你要说什么,现在我们先闭上嘴吧。

门开了,有人下去了。

小青,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刚刚坐在我们对面的是一个漂亮的同性恋男人。

是。可是,你看见了吗,他已经很老了,他努力穿着亮色的衣服,他做了头发,细细地搽了粉,可还是遮不住他的老态。

他有三十岁了吧,对于他们来说,外貌的年轻漂亮是最重要的。

他一定很痛苦,所以他拼命地打扮自己,想让自己看起来好一些。

是啊,时间过得多么快啊,象刀一样锋利和残酷。

我们也会老的,老得没有人再来管我们,没有人再来评论我们,把我们的性生活传来传去,那很快。

可是小青,我们现在还年轻着,不要再和那些老男人搞在一起了,好吗?

我只是喜欢欣赏自己身体动起来的美感,那是最美的,如果我会洗照片,我一定会把它拍下来,我们应该趁现在身体还很美的时候多拍些照片的。

可你还是在老,飞快地老着,照片又有什么用呢?

好了好了,赶快听这段声音,那是非常精彩的。小青把她的CD唱机调到最高的音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最时髦的声音,可能冰岛的女人都会发出这种声音,你可以理解为她在呻吟。

车厢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看得见外面那片杂草地吗?

看见了。

在那里做爱有多么好啊。

是啊,是啊。我不动声色地回答,可是,不要再这么说话了,每一个真正想操和被操的,从来都不说来。

可我们穿着吊带裙,明明白白的找操的样子,于是他们不得不以为我们是可以很容易搞上床的。小青说,我又是这么地喜欢吊带裙。女人和男人的关系就象眼球对隐形镜片的吸引力,有些是一贴就上的,迫不急待地,手指还没有靠近,它们就自己粘上去了,有些贴上了也会剥离。

我不明白你的话,现在我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已经把我的最后一副抛弃型镜片扔掉了,现在我一分钱也没有,连买眼镜的钱也没有。

(备注:出现了一个女人,没有面孔,没有脚,谁也看不见她,只能听听她的声音。深夜时分,她才出现,与我交谈,有时意见一致,有时有分歧,那么就争论,友好地争论,偏激地争论。她一定住在我的脑子里,她的声音从脑子的深处传出来,有时候她让我的头痛极了。但是我很爱她,于是我通常很听她的话。

即使只有一点小声响,她就象烟雾一样消失,等待她重新凝固成形状,那需要很长时间。

我叫她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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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袖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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