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小慈的预感

匡小慈的预感

匡小慈听到安波的呼唤时,她正在去近郊的路上。她住在一个外貌斯文的年轻男人的耳朵里。这个男人衣着是宽松式的,穿了一双网格皮鞋,风一吹,衣服开始噼噼啪啪地抽打,把他并不健壮的身体裹了起来,使他的形象显得多少有点猥琐。

这个人后来站在一座孑然孤立的私家住宅前,房子背对着一条河,他就在河边站着。然后他戴上了手套,用很厚的棉布把那双带点流气的网格皮鞋包了起来,他用一把刀片弄开了窗子,身轻如燕地跳进室内,看得出,他是这个领域的行家里手,他是一名出色的贼。

贼光临的这个地方,匡小慈是相当熟悉的。曾经,她三天两头来这儿,因为她的好朋友安波住在此间。有时,夜深了,匡小慈还会留下来住一晚。当然,那要教练不在的时候,教练在市区还有一套公寓。有时训练超时或有别的什么活动拖延,教练就会来一个电话说不回乡间了。安波就会邀请匡小慈留下,陪她度过漫长孤寂的一晚。安波已有了身孕,体型悄悄有了变化。神态中透着娴静平和,一颦一笑都洋溢着甜蜜和温柔。匡小慈强烈地感受到,安波的状态简直是美极了。她完全被母性的光辉笼罩了。她向电视台请了长假,安心静养,她有心脏病,医生叮嘱她分娩前后都须小心,生育对她是一个鬼门关,可是她不想放弃腹中的孩子。她愿意为此冒一次险。

可见当初安波对教练是一往情深。她是一个用情专一的姑娘。对待爱情不容许有半点瑕疵。这是她悲剧的根源。作为一个旁观者,这场爱情自始至终的见证人,作为安波姐妹般的密友,匡小慈规劝过安波,她不明白安波为什么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两轮还多的教练,那个叫楼夷的男人足可以做安波的父亲。匡小慈不禁回想起那个邂逅楼夷的日子,那次因为要预测电视收视率而走上前去的征询。倘若没有那次搭讪,她们就不会接受楼夷的邀请坐他的吉普车,包括后来的一系列纠葛都也不会再有。但是这些事情都不是可以安排的。这样的事件在人生中可说成是缘分,也可说成是命中注定。一分钟的插曲决定人的一生,就像不可知的牌局,一张牌可以影响整个结尾。

有了初次接触,教练便经常打电话到电视台来。佯作汇报看电视的次数,其实是暗暗展开了追求安波的攻势。后来他终于约安波出去,这样重要的赴会,安波居然事先没和匡小慈说。过了两天,才吞吞吐吐地透露出来。匡小慈自然明白安波这样做背后的心思。她责怪安波,说她太糊涂了,怎么单独与一个老头儿约会?安波脸一下子红了,说:“楼教练也不过四十多岁,怎么说是老头儿呢?”匡小慈说:“可你才二十岁呀。”安波说:“可我们又没有什么,不过一块儿吃了顿饭。”匡小慈说:“你是不是喜欢他?”安波说:“我不知道。”匡小慈说:“你爱上他了?”安波说:“我不知道。”匡小慈说:“我知道了。”安波说:“你知道什么?”匡小慈说:“你已经陷进去了。”安波说:“你不要吓唬我。”匡小慈说:“当局者迷,你也许没有意识到。”安波的表情呆呆的,说:“我没有意识到。”匡小慈说:“你不要犯傻了。你们不会有结果的。”安波说:“为什么呢?只是因为年龄吗?”匡小慈说:“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这件事不会有好的收场。你应该悬崖勒马。”安波说:“那我以后不理睬他好了。”

说完这些她们去浴室洗澡,然后结伴一起回家。走到电视台前的喷泉,她们都看见了那墨绿色吉普车。一张戴着墨镜的脸探出车窗,笑容在镜片深处,让人看不清晰。

“好了,他缠上你了。”匡小慈朝女友看了一眼,眼睛里的意思很清楚:看你怎么办。

“不要理他,我们走吧。”安波幅度很小地偏过脸。

匡小慈跟在她背后,俩人匆匆过了马路,匡小慈突然问:“他是不是吻过你了?”

“你怎么知道?”安波突然回头,眸子中有一只慌张的小鸟。

“你真是糊涂,你怎么可以让他吻你呢?”

安波的头低了下去,她没有说话,匡小慈赶上一步,与她比肩而行,悄悄说:“他开车上来了,你打算怎样?”

安波的步子匆忙起来,一声不哼地疾行。匡小慈连奔带跑才能追上,她拦住了安波说:“你这样也不是办法,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你今天就向他挑明,让他以后少来纠缠。”

“我说不出口。安波的样子有些迟疑。

“那么我来对他说。”匡小慈用眼睛的余光看见教练钻出车门,朝这儿走过来。

匡小慈的手挽住安波,像在安慰一只受惊的松鼠,她面露冷笑迎着渐渐接近的教练。

“楼教练,我这里要发表一个严正声明,你应该回到你自己的生活里去,不要再来找我身边的这位小姐了。”匡小慈说。

教练愣了一下,他肯定没有料到匡小慈会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不过,他毕竟是见多识广的人,对付乳臭未干的女孩子的挑战,马上拿出一种轻轻化解的架势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你们将我引进你们的生活的。”

“我们与你交往只是例行公务,两码事。”匡小慈说。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教练说。

“你这么大的年龄来追求一个可以做你女儿的女孩子,难道不荒唐可笑吗?”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教练作恍然大悟状,“我不隐瞒我在追求安波,可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有的权利,难道它有年龄界线吗?”

“为什么没有,什么事情都有一个规则。”

“那么好,我的规则是,作为一个独身男人我可以去追求一切没有婚姻束缚的女性。”

“好吧,即便你有这种权利,你又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安波呢?”

“这是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因为安波是我一直在等的人。”

“你看你说得多好,连我都快感动了。可你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吗?”

“有。”

“……”

“是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着她的出现。”

“难道你从来没有结过婚吗?”

“是的,在她出现之前我不会结婚。”

“你这样信誓旦旦,真让人好笑。”

“你可以笑,但我说的绝没有掺假。”

“那么好,你既然这么说,你的凭据是什么?”

“我与你的对话到此为止,你所想知道的凭据是有的,但不会说给你听。”教练转了个身,对安波说:“回头我给你打电话,再见。”

教练说完,回到他墨绿色的吉普车里去了。

车轮滚动起来,喷出了灰白色的尾烟,然后油门猛地被加大,吉普车像一头鹿一样跑了起来。

两个美人目送着它渐渐消失,匡小慈说:“他再打电话来约你,你还会出去吗?”

安波摇摇头说:“不会了。”

说着,她挽住匡小慈的手臂,“走吧”,她低下了眼睛。

匡小慈已隐约明白,安波患得患失的模样表明了她真实的心态。果不出她所料,安波后来依然保持与教练交往,只是悄悄的,不再与她说。匡小慈也就不去过问,心中却大致有个预测和轮廓。不过基本的判断她始终没有变,她认为安波与教练的恋爱是没有结果的,所以有一天当安波对她说要嫁给教练时,她仍然惊呆了,她说:“傻丫头你不要昏头。”

说这句话的时候,匡小慈已经明白,此事已没法挽回了,安波既然作出了决定,以她决断的性格,是不可能逆转的。匡小慈看着安波,她漂亮的面孔涨得通红,半掩的睫毛下有一双躲闪的眼睛,匡小慈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伸向安波:“恭喜你,安波,我可以做你的伴娘吗?”

婚礼那天,安波的父亲没有来。这也是早已预料到的。安波在饭店门口守望着。脸上的红晕渐渐变淡,她知道父亲不会来了,她的伤心溢于言表,匡小慈劝道:“进去吧,客人们都等着呢。”

安波这才返身走进饭店,婚宴进行一半,一个戴玳瑁眼睛的中年人从外面进来,走到安波身旁,他的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锦盒。安波对中年人的出现颇觉意外,她问道:“葛叔叔,你怎么来了?”姓葛的中年人说:“你爸爸让我将这件礼物给你,这是当年他与你妈妈的定情之物。”安波接过递上来的锦盒,泪光充满了眼睛,“代我谢谢爸爸”,她的嘴唇嗫嚅着,泪滴像珍珠一样挂在了睫毛上。

匡小慈迟迟不能明白安波为什么会嫁给教练,安波也一直没有透露其中的缘由,这桩姻缘在匡小慈心中始终是个谜,她断定这里面有某种隐情。后来安波怀孕了,她常去近郊的那个住宅陪安波,她们可以聊到夜半。匡小慈几次试探着问:“你嫁给楼教练看上了他什么?”对此安波笑而不言,匡小慈只得摇摇头说:“实在是吃你不准。”安波问:“你真的很想知道?”匡小慈嗯了一声。安波说:“其实很简单,我觉得他是个用情专一的人。”匡小慈说:“就这么简单?”安波说:“这难道还不够吗。”匡小慈只好笑笑。对安波的回答,她当然是不满足的,然而她也不能再说什么,对爱情而言,专一当然是最好不过的礼物。她叹了口气,把手放在安波的肚皮上,问:“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安波说:“不管是男是女,都是自己的骨肉,我都会喜欢的。”匡小慈说:“看得出来,你很爱你的老兵油子。”安波说:“是的。”

然而,安波的婚姻仅维持了两年便以失败告终了,教练的背叛粉碎了安波心中爱的神话。当匡小慈看见满面泪痕的安波出现在眼前时,知道自己的预言不幸兑现了。她同情地看着憔悴不堪的女友,那一刻,她的胸中充满了对教练深深的厌恶。

……现在,贼已在河边住宅里干完了想干的事,他如愿以偿,得到了大宗钱财。他循原路重新回到河边,将手套和鞋上的厚棉套脱下塞进石头,沉进了水里。做完这一切,贼就慢慢离开了这个故事。匡小慈目睹了教练家失窃的全过程。她觉得这也许是一种报应,她幸灾乐祸地看着教练失去他的钱财,如果不是因为阴阳两界,她真想鼓励一下正在行窃的贼。对她来说,这真是一场大快人心的人间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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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露的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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