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八话 Lost(2)
方从心怔了好一会儿,她预设过各种开场,却全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简单直白。“这是我们俩的事儿。”于是她也只得直白起来,一下一下轻啃着饮料罐口,神经质地紧张。
“我就知道。”罗茜依然笑着,毫不介意地接话:“那小子今天早上回家拎了个包就跑了,说什么出门采风去。我就猜肯定有事儿。不然他少爷就算再没心没肺地舍得了他爹舍得了我们,还能舍得离了你吗?”
“他去哪儿了?”顿时,方从心浑身为之一颤,抬眼看住罗茜。
“不知道。”罗茜摸了摸方向盘上的印花皮套,苦笑,“你说……这家伙怎么那么像小狗呢?不高兴了就跑出去,你也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反正自己在外头跑累了就又回来了。”
“他才不是狗呢,”方从心闻之轻哂,“跟白眼狼似的,咬你一口能咬掉半条命。”不知缘何,就在听说任寻“出门采风”之后,她忽然完全平静了下来。脑海里再不曾比此时更清晰明澈。她知道她该从这个漩涡中跳出去了,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由着情绪在失控中弥足深陷对谁都没有好处,她不能放任自己。“我估计最迟五月底吧,这边的项目做完,我就该回北京去了。一个月时间,够人好好冷静一下了。我也不催他。他回来就回来,不回来……那就不回来吧。”她几口喝完了那灌红茶,把罐子捏在掌心慢慢地转着。罐身上的奥黛丽赫本眉目清晰,微笑恬静高贵。她轻叹一口气,也努力扯出一抹笑意来。
“那你……”罗茜半趴在方向盘上,侧脸望着她,略一迟疑,没有再说下去。
方从心却好像明白了:“你放心吧,他是小狗儿我又不是小猫,我该干什么还是得干什么,人在哪儿都跑不了。”
罗茜的眼神微微飘渺了一瞬,“啊”了一声,旋即苦笑着点了点头。“好啦,总之你不要也跟他一样跑得让人找不着就好,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联系我。”她伸手拉住方从心的胳膊,恋恋不舍得如同立刻就要分别。
半分钟以后,两个人都一齐笑起来。
“你知道么,其实……刚开始那会儿,我心里特别讨厌你。”罗茜看着方从心,眼睛亮闪闪的,须臾之间,又开始浮现出一些小女孩儿特有的稚纯。她的嗓音轻柔,有种淡淡地自嘲:“怨恨谈不上吧,但是很嫉妒。为什么……好像,你拥有了我所想要的全部,而我越是想要,越是什么也要不到……可是后来就想通了,自己的命自己挣嘛,我也会有很多别人怎么也够不到的东西。很阿Q是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方从心觉得嗓子堵得发慌。她张嘴没发出声音,终于只是怅然微笑着抱了抱面前这女孩儿,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天返回公司去补签假单的时候,同事调侃地笑她:“什么消黑眼圈的秘方,这么神速啊?”
她哼笑着把假单丢回对方手里,反问:“没听说过无欲则刚吗?”然后一路返回己部工作区,神清气爽一番指令下达,敕令众人,给他们一个上午缓冲,下午一点半开工时刻准时召开项目进度会议,杀得一群近日偷闲的小年轻们阵脚大乱人仰马翻。
圣严法师有十二字箴言:“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她一直视为至理。或许,这时候来谈放不放下的还为时尚早,但并不妨碍她以她自己的方式来处理它,至于放或不放,终不过是顺其自然。
到五月底,项目毫无意外顺利收官交接。任寻却还是没有回来。罗茜说这家伙把护照本都给卷跑了,说不准躲去哪个爪洼国呢,任家老爹说给他最后一个星期的机会,再不和家里联系,就上局子里去报个失踪人口冻结他的全部银行账户查他的消费和出入境记录去。
方从心只觉得无奈又惆怅。返回北京那天,罗茜找了王一鸣一起去送她。才到机场还没办登机手续,罗茜就已经红了眼圈,抱着她不放,好像唯恐她就这样消失了一般,小姑娘一样任性地撒娇,非要她再三地保证,绝对不会也玩人间蒸发,一定保持联系,才肯松手。
直到重被帝都干燥的空气包裹,方从心忽然有些莫名期待。离家越近,越是心跳砰然得无法忽视。她不知道这是一种近乡情怯还是什么别的,但是她觉得,她清晰地触摸到了某种渴望,就像一颗掩埋地底的种子,在久旱干涸之中祈求雨露的奇迹,好让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地破土而出。
就在打开久违的家门的那一瞬间,她的眼前甚至出现了真切的幻觉。
然而,当糯米踮着轻盈的猫步,飞快地把这熟悉的每一个房间翻找过一遍,然后失落地蹿回她脚边,扒住她的裤脚,瞪大明亮的眼睛,发出无辜的叫声时,那些如真似幻便如同氤氲般碎散得无影无踪。
不曾,那个人不曾坐在沙发上扭过头来向她微笑,他不曾回来。
她再一次审视这个久无人居的家,一切都在积尘与冰冷中沉默。瞬间,只有那么一句话从脑海中划过,留下疼痛的灼伤:
“Ifwecan'tlivetogether...we'regonnadiealone.若我们无法一起活着……我们将孤独死去。”
——Lo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