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错觉
秦时月带着那丝笑意缓缓步出花厅，迎面而来的冰寒空气让人精神一爽。他深深呼吸，一瞥间却见不远处回廊下站着一人。
修长的身形虽然依旧挺拔，却难掩一丝憔悴。夺目的红衣，反而映得她脸色益发苍白。
秦时月缓缓走过去，微笑道：“大嫂为何在这里发呆，难道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柳玉柔远远向花厅方向看去，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
秦时月也不以为意，柔声道：“大嫂出来透透气也好，只是这天寒地冻的，莫要受了风寒。”
他的话听上去体贴又亲切，柳玉柔却冷笑：“你这声大嫂叫得真是贴心，可惜我只觉得恶心。”
“哦？”秦时月看上去一点也不生气：“想必大嫂在这里吹的冷风多了，凉了胃……不如请那位小医仙过来帮你开个方子？”
“你！”柳玉柔霍然转头瞪视他：“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秦时月的样子看上去颇有几分无辜：“我只不过是关心大嫂的身体。”
柳玉柔轻哼一声道：“多谢了，我可担不起！”鲜红衣角攸地旋了半个圈子，转身便走。
秦时月微笑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明白她此时出现在这里，当然绝不是巧合。
还有谁会泄露郡王在秦府遇刺的消息，设计出这样的计策，让杀手冒用郡王世子身份来接近他？
她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在等待着一个结果？
可惜，这个结果无疑让她失望了。
当她看到秦时月活着从花厅走出来的时候，脸上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
现在的她是否正在苦苦思索，这个在她眼中完美无缺的刺杀计划，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秦时月慢慢绕过回廊，慢慢走向自己的居处。他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只是因为一个连他自己也无法面对的原因……
“秦时月”优雅斯文的外表下，隐藏着曲浪儿起伏不定的心……似乎只要走得慢一些，就会晚一些面对那些无法理清的感情……
她可以犀利地看出别人计划中的漏洞，可以冷漠地看着三个一流的杀手自行了断在她脚下。这不过是她在刚刚过去的半个时辰内做到的事情。在她十多年的亡命生涯中这样的事情早已多到麻木，她的心早已被各式各样的死亡和阴谋修炼得坚硬冰冷。可是所有的果敢决断在面对南宫停的时候竟然都烟消云散，如此的纠缠入骨，矛盾挣扎。她只恨自己为何会这般犹疑。
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头的时候，小院中的梅香已随着流动的寒风轻轻渗入她的呼吸。所有的事情还是照样摆在她的面前，而她竟第一次无法作出决定。胸中郁闷满积，却连发泄的法子都没有。她不由苦笑……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恰恰响起：“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小院门前，郁飞雪犹自顿足，圆溜溜的眼珠黑如点漆，一张小脸涨得微红，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冻的。
她的面前，一个下人低着头挡在门口，正好拦住她的去路。那下人虽然似是神情谦卑，却无一丝退让之意。郁飞雪想要从他身侧抄过去，明明看到他站在那里动也没动，偏偏无论她怎么变换身形，一抬头总见他拦在身前，直气得她连连顿足，叫道：“哪有你这样不知礼数的下人？”
曲浪儿笑了。
“郁姑娘急着要进在下居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见我？”
郁飞雪猛然回头，一看到“秦时月”脸上飘拂的轻纱，猝然连退几步，吃吃道：“我……我才不是要见你。”
“秦时月”惊心动魄的面容她曾见过一次，那恐怖的样子宛如恶梦，让她说不出的害怕，此时竟一连退出两丈开外。
曲浪儿轻轻一挥手，那名下人躬身向她一礼，默默离去。
她的目光正饶有兴味地看着郁飞雪：“既然不想见我，为何在我居处外吵闹？”
郁飞雪两手绞着衣带，低声道：“我……南宫大哥是不是在你这里？”
“昨天晚上我不该跟他生气，还将他关在门外不听他说话……今天早上我去找他，才发现他一夜未归……”她偷偷看了“秦时月”一眼，道：“我以为他在你这里。”
曲浪儿道：“你猜的不错，他确实在里面。”
郁飞雪一喜，粉团般的小脸立时明亮起来：“我进去找他！”身形刚一动又停下，回头望着曲浪儿，嚅嚅道：“我……我可不可以进去？”
看到曲浪儿缓缓点头，她脸上的笑意绽放如花，飞一般地冲了进去。
曲浪儿跟在她后面，慢吞吞地走了进去……还未走到门前，便听到郁飞雪急促的叫声：“南宫哥哥，你醒醒啊！”
房间里还是她离去时的样子，舒服的大床之上，南宫停依然在沉睡，任凭郁飞雪如何叫唤，他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郁飞雪转头瞪着曲浪儿，尖声道：“你到底把他怎样了！”
“他不过是太累了，睡得沉了一点。”曲浪儿走到床前，伸手似是帮他掖好被角，却借着宽大的袍袖遮掩，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开他封住的穴道。
郁飞雪瞪着她，目光中满是怀疑：“怎么可能，南宫哥哥最是机警，怎会……”
一句话还未及说完，就见南宫停身子微微一动，紧阖的双眼似也在缓缓张开……郁飞雪张着口，完全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一张脸上惊疑混着喜悦，表情霎时变得复杂之极。
“你醒了？”
仿佛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又仿佛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将醒未醒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混沌之中，南宫停突然听到一个温柔的语声低低在耳边响起，带着种说不出的魔力。他的心中一凛，双眼立刻睁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要把这声音的主人牢牢抓在手中！
他的身体甚至比他的脑子转得还要快，郁飞雪惊呼声中，他已猛地坐了起来，一手更是精确无比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抓去，闪电般握住了曲浪儿的手腕！
他用的力气这样大，曲浪儿猝不及防，竟被他一下拉得倒向他怀中。饶是她应变迅速，却也只来得及一手撑在他胸膛上，勉强拉开二人的距离，而那只被他牢牢握住的右腕一时竟没能挣开，慌乱之中，面纱也从她脸上脱落。她一惊抬头，略带惊慌的眼正对上他深深的眼眸，只是这一霎那的对视，无需任何语言，她已能读懂对方眼神中倾泻的情感，一时间心神大震！
忘了挣扎，忘了嘲讽，忘了伪装，忘了身边的一切，目光胶着这一刻，竟似已穿越山长水阔，跨过天荒地老。
郁飞雪的眼波在二人脸上身上转来转去，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嘴里只发出一个个单调重复的音节，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可就是她发出的动静让曲浪儿猛然惊醒过来，立即别过头，硬生生地避开他的视线，不去看他眼底那抹失望。深吸一口气，“秦时月”微低的声音仍如一贯的冷静：“南宫兄睡得可还好么？”
手腕上紧握的五指，一根一根缓缓松开，心也仿佛随着这一根根松开的手指变空了一块。曲浪儿垂下眼帘，若无其事地将撑在他胸口的手移开，勉强保持着微笑道：“你若再不醒过来，郁姑娘可饶不了我。”
南宫停的目光这才从她脸上移到郁飞雪身上，看到郁飞雪下巴都快要掉下来的表情，纵是满腔酸楚也不由得一笑：“小雪，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我……咳咳……”郁飞雪满脸飞红，摇手道：“我没有什么……你醒了便好。”
曲浪儿噗地笑出声来。郁飞雪脸更红：“你们……你们……”
曲浪儿笑道：“你这孩子到底想说什么啊。你不是有事找他吗。”
郁飞雪看看南宫停，再看看“秦时月”，满心疑惑，却又觉得一切都不可能……这两人明明都是男子，秦时月还生得那样恐怖，自己怎么会从他们彼此对望的眼中看到那样浓厚的情意？这一切一定都是自己的错觉。对，一定是昨夜满腹心事一夜未眠，害得眼睛都发花了。
南宫停问她：“你不生我气了？”
郁飞雪点点头又摇摇头，忍不住还是偷眼瞄一下“秦时月”，又被他狰狞的面孔吓得立时缩回了眼光。
“我……我有话跟你说。”
曲浪儿何等聪明，看着她吞吞吐吐的样子，立起身来笑道：“我饿得要命，估计南宫兄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们先说着话，我出去叫他们弄点吃的过来。”
南宫停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前，才收回目光，道：“现下这里已经没有人了，说吧。”
郁飞雪咬咬唇，提醒自己刚才又眼花了。她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昨天晚上，三惜姐姐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