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杀意

第六十三章 杀意

剑光如雪,鲜血绽放如雪中红梅。

沈三惜的剑一向无情,因为她的手比绝大多数人都要稳而准。可是现在这只她引以自傲的手竟在轻轻颤抖,明明五指已经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连手背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却仍是几乎握不住剑柄。

?

鲜血飞溅,如落花迷人眼色。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却又像一生那么漫长。剑尖微微传来的钝意说明她并未失手,确实刺中了目标。沈三惜闭了闭眼,用尽仅存的所有气力,想要将长剑再往前深入一分。可是她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已经被人突然抽干。面前是比闭上眼睛还要漆黑的一片暗沉,“嚓”的一声轻响,手中长剑已断为两截。

此时当真是间不容发,暗夜在曲浪儿手中宛如一条墨蛇舞动,快到几乎看不清去势,只见到暗光流动间几名女尼身形纷纷倒退。曲浪儿竟不回头,匕首反手一划,干脆利落地斩断了剑尖。墨光再一闪,就已到了沈三惜眉间。

郁飞雪的尖叫声还在回响,伴随着她的尖叫声,那几名青衣女尼相继倒在地上。她们本来就只是诱饵,凌厉的刀光只是为了引出曲浪儿的全力攻击,成就沈三惜的一刺。

设计这个圈套的人,本来就没有考虑到这些诱饵的死活。所以看到自己的同伴一一倒下,沈三惜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甚至当暗夜的锋刃已经斜斜停在她眉前,她仍是毫无表情。

曲浪儿回身,微笑。

“这次我仍是凭着兵器之利,抱歉之至。”

沈三惜叹口气道:“是我错了。秦小公子武功卓绝,就算没有这柄利器,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血还在流。曲浪儿却似毫无所觉,仍在微笑。南宫停看着她的笑容苦笑。

他竟然发觉,即使她原本是个女人,即使“秦时月”的面孔是这样狰狞恐怖,那样的笑容仍似能勾人沉沦,无关性别,无关面容。可是现在这个情形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听说你以前曾经做过杀手,但是很久以前就已经脱离了杀手组织。据我所知,能够活着从杀人谷脱离的杀手,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曲浪儿问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又重操旧业?”

沈三惜居然笑了,笑得讥诮。

“因为你的命很值钱,我想所有人听到你的价钱都会心动。”

?

南宫停的心一直在往下沉:“你究竟怎么了,你……还是我认识的三惜吗?”

“你认识的沈三惜并不是真正的沈三惜。”这句话从她口中出来未免有些怪异,她的声音却那样冰冷残酷:“因为我总想把自己最好的样子展现在你面前,所以你看到的一直是一个完美的表面。而事实上,沈三惜跟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也会铤而走险,也会利欲熏心,甚至从来也没有真正脱离杀手这个行当。”

她的声音比她的剑还要冰冷入骨。南宫停的心已经完全冰凉。

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是什么?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叫做“真相”。

呯的一声,郁飞雪已经完全软倒在地上,双眼发直,嘴里只喃喃念着:“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谁能解释?

曲浪儿扫了郁飞雪一眼,眼波复又落在沈三惜脸上:“听说杀人谷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杀手若是失了手,就必须以自己的性命作赔。”

杀人,或是被杀。这也是这一行当自古以来的规矩。

“不行!”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南宫停立刻打断了她:“我不会让你杀了她。”

曲浪儿浅笑:“以你现在的身手,凭什么阻止我?何况,是她先动手杀我,我怎能留下如此祸患?”手臂微抬,匕首已毫不留情地向沈三惜眉间送去!

沈三惜一言不发,双眼紧阖,一副等死的模样。南宫停心痛如割,此时此刻已容不得他丝毫犹豫,伸手就向曲浪儿握着匕首的手腕切去。

他当然并不会真以为现在的自己能是曲浪儿的对手。但是只要能引得她回手,缓得一缓,沈三惜或许就能从她匕首下逃脱。

“圣手”之名并不是虚得,他的手也许比别人的刀剑更加锐利,就算已经失去了内力,精妙的招数仍是不可轻视!

匕首极利,握匕的手腕灵活却也纤弱,制住这样纤细的手腕并不需要多少内力--这一切正是攻向曲浪儿不得不救的弱点,她如何看不出厉害,不得不飘身退出一步。南宫停要的也只是她这一退,暗夜长不盈尺,这一退之间已脱离沈三惜眉间要害。以他和沈三惜这么多年来的默契,早在他身形一动她就应该懂得他的用意,可是沈三惜呆若木石,面对如此逃生良机竟然毫无反应。

南宫停又惊又急,只得一步抢上,挡在沈三惜与曲浪儿中间。却见曲浪儿似笑非笑:“你当真要为了她与我动手?”

暗夜停在他身前,墨光隐隐,衬着她目中光芒闪动如点漆。南宫停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离她的手腕只有一寸的距离。在他身后,沈三惜脸微抬,面色苍白如纸,眼睛甚至一直没有睁开。此时此境,几分无奈几分尴尬,又带着几分诡异。

“放她走罢。”南宫停终于叹息道:“她……是我朋友。”

沈三惜的眼睛陡然睁开。

“我不是你的朋友,我一直在骗你。”她的声音嘶哑:“我不光骗了你,还利用你跟秦时月的交情来设局刺杀他。你在我眼里根本就是个傻子!”

她想笑,干涩的笑声却比哭还要难听。南宫停一字字道:“但是你却不愿伤害我,不是吗?”

沈三惜全身一震,竟说不出话来。

“若不是你在最后关头将剑身反转,你的刺杀说不定已经成功了。”

当南宫停挺胸撞向她剑锋时,已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他赌的是她最终的不忍心,赌的是他们之间深厚微妙的友谊。

他没有说错,沈三惜确实不会伤害他。一向心硬手稳的她,在这紧要关头终是遵从了心灵的选择,在他即将撞上剑刃的一瞬间翻转了剑身--南宫停最终撞上的是平滑无害的剑身,而她的剑势因了这一翻一撞偏离了原有的方向,虽然仍是刺伤了曲浪儿,却没能伤到要害!

她固然是利用他刺杀了曲浪儿,却又何尝不是因为他而失手。

曲浪儿看看南宫停,又看看他身后的沈三惜,再看向跌坐在地的郁飞雪,忽尔道:“她说的没错,你就是一个傻子。”

南宫停苦笑:“我原本还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原来我错了。”

曲浪儿道:“你傻,可是她却比你更傻--为了两个傻子,居然要我动手,我岂非也成了傻子。”

她突然一把拉住南宫停,手中暗夜疾挥,身形却已向后暴退而出。

暗光连闪原来全是虚招,眨眼间她已拖着南宫停从敞开的窗间掠出,连续几个起伏便已越过他们来时的那道青墙。

南宫停一直回头,隔着长窗只见沈三惜素白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被青墙阻隔了视线,不复得见。

冷风刮得脸颊生疼。耳边是曲浪儿一声轻喝:“若是舍不得便回去好了。”似笑似怒,一时竟难分辨。

南宫停回过头来,心中一片暖意。

沈三惜设这个局想必花了不少心力,却还是因他而功亏一篑。曲浪儿嘴上虽比谁都硬,却还是没有抛下他。他最珍视的人,最终都没有让他失望。

“你背上伤得如何?先停下来我看看……”

“只是划破点皮。”曲浪儿轻描淡写地道,脚下反而越来越快,快到南宫停几乎以为自己是被风吹着在半空飘荡。这样全力疾奔无疑会牵动她全身血液流转,南宫停急道:“受了伤怎能这样催动真力,你不要命了?”

曲浪儿不理,只是发足飞奔。南宫停突觉不对,紧拉着她,生生拖缓她的身形,叫道:“停下!”

以他现在的力量,本应只能略略拖缓她的速度,可是曲浪儿身子一沉,竟直直摔向地面。南宫停大惊,使力将她拉向自己怀中,两个人一起失去重心,狼狈不堪地滚倒在雪地中。幸好积雪甚厚不致受伤,他一倒地立即跃起,然后就被眼前的情景狠狠揪住了心脏!

曲浪儿背上殷红一片,银白裘袍几乎已被鲜血浸透!

他咬牙道:“这也叫划破点皮?”撕开裘袍和层层内衫,一道寸长的剑伤赫然出现,伤口看似不大,却是极深,从两道肋骨之间穿过,虽然偏离了心脏,却正伤在肺叶之上。这样的伤势本应马上封住穴道止血,可是她明明知道自己受伤不轻,却还要激发真力,引得血液迸流!南宫停几乎要被她气死,一边疾封她穴道,一边却是止不住的心痛!

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曲浪儿气息散乱,苦笑道:“我……本想尽力再逃得远一点……”

她强撑着一口气带着他飞奔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竟已经不起他一拉。

南宫停一手按住她伤口附近肌肤,一手将金创药密密敷上。穴道虽然封住,可是血并未立时止住,药粉一敷上就被鲜血冲散。他心中焦急,曲浪儿居然还笑得出:“我只有杀了她,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可是你这傻子却挡在前面,咳咳……我,我可从没有逃命逃得这样狼狈过!”

她的笑容已渐渐无力。南宫停紧紧抱着她,几乎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不要说话了,留点力气给我活下去!”

他气她这样不珍惜自己,痛她伤得这样严重,可是更多的是心酸,这个骄傲倔强的女孩子,这个永远带着冰冷面具的女孩子,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她知道自己的伤势,也知道在自己受伤的情形下,留着随时会取她性命的杀手沈三惜意味着什么。她是在无情的追杀中长大的,必然会本能地选择让自己安全的最佳方式。可是因了他一句话,竟让她生生消弥了杀意,宁愿带伤狼狈逃命。

只因为他说,放她走吧。

因为那是他的朋友,沈三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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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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