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陆微的第一幅画
只可惜陆君当着单位行*政部门的官儿,忙得很,没空教这小侄女功课;令何映霞汗颜的是,她这个大学文凭的会计教起小学一年级语文的“看图说话”竟有些是力不从心,她原本对语言就没什么天赋。费尽心思组织了语言教出来的一律被老师评了“良”,反倒张慧平随口教着写的几个都是“优”。
陆家的“正牌”孙女陆微自开始学走路起便一直很粘张玲,每天一听到张玲放学到家了,立刻喉咙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挥舞着小手、步履蹒跚的朝她靠近。“家里就你跟微微两个小孩子,她想和你玩儿。你是姐姐,多陪她玩才好。”陆臣将张玲往陆微那边推。
可惜,“别跟着我......”张玲看着裂开大嘴露出刚长出来的乳牙、涎水顺着口角直滴到胸前围兜、腰间系着“百家布”屁帘子的陆微落荒而逃,“我才不跟她玩呢......我写作业去。”
张玲写作业的时候,刚刚能站稳的陆微就趴在桌沿边上瞧着她。大人们很放心又恨安心,只有在张玲跟前,磨人的微微才不哭不叫。可这小孩子嘛看什么都稀奇,又半刻不得安分,一会儿抓着张玲的铅笔不放,一会儿夺过橡皮擦不松手,再么“呼啦’一下扯过课本、作业本掉转屁股就跑。
区长的宝贝外孙女、陆家的嫡亲孙女,年纪又这么小,谁敢上去骂、去硬抢?几个大人围着陆微好生哄着“还给姐姐哦,姐姐要写作业的,作业没写完老师要批评的。”又拿其他的玩意吸引她的注意,直到她对手里的东西没了兴趣自己松手丢开,橡皮擦、作业本等等物件才能“物归原主”。
或许陆微比张玲更有画画的天分。趁着张玲上厕所的空儿,刚刚两岁连笔都不会握的陆微,抓着张玲的钢笔,在她写了一半作业的本子上了抹了圆不圆、方不方、扁不扁的几个大大的勉强称得上“闭合曲线”的东西。这下惊动了全家。
看电视的陆老爷子也不看电视了,在厨房忙活的陆老太与张慧平也停了手里的活儿,看书的何映霞,洗手的陆军,刚下班回家的陆臣,一屋子人齐齐将这个作业本围了一圈--这可是陆微人生中的“处*女*作”啊,未来大画家头次下笔,如此的出手不凡!
“哎哟哎哟,微微好有本事哦......”
“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会画画了,啧啧啧......”
“哟,这谁教她的呀,别人这么小的孩子笔都能不会拿吧?”
“我们微微这叫天赋,自己从娘肚子出来就会了!”
“啧啧啧......”
几个大人正在感叹着,张玲走过来小声说道:“那是我的作业本......我作业写了一半了,她这一画我这么办?”
“你把她画的擦掉嘛。”张慧平回头笑着说。
“钢笔画的,很难擦掉的啊。”张玲都快急哭了。
“别擦别擦,你别擦了,把这两张撕下来给我......这可是我们微微的第一幅画呢,我要好好保管,等她长大了再来看。”陆老太一边说,一边刷刷两下真撕了下来,她看也不看本子就递给张玲,自己则如获珍宝地捧着那两张纸,“哎呀呀,哎呀呀,我孙女真是能干,这么小就会画画......”
被撕的是“写字本”,张玲这年刚开始学写钢笔字。她的语文老师是个相当严厉的中年女人,这位老师的儿子与张玲同一届读书,她对学生的严格要求与自家儿子无异。她规定每天必须把新学的汉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每个字写一行,缺笔少划的、应付了事的轻则点名罚站,重则拧耳朵打手心。这天新学的汉字又特别多,陆老太那两下就撕掉了张玲大半个小时的功课。
为了交作业,这天张玲只写得呵欠连天,写完了脸都没洗,转身趴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言语不多但不代表何映霞就是缺心眼的人,她本身每夜都在苦读,自然晓得做功课时旁边有个“磨人精”是何滋味。她看着婆婆将撕下的作业本纸慎重地夹进“家庭账簿”,看着张玲吃过晚饭一边写作业,一边急得哭“写不完明天老师要批评的...呜呜呜呜......”
女儿闯的“祸”,当然要自己这个当妈的去“善后”了。
第二天,何映霞亲自走进东屋,将一支钢笔连同外盒一起递给张慧平:“我看张玲都在写钢笔字了,这个给她用吧。”
这是支“派克”钢笔,不锈钢的笔身,18K金的笔尖。虽然张慧平并不识货,但也从精致的外包装盒上看出此物价值不菲。她很快地推辞道:“才开始学呢......写得跟鸡爪子抓的似的。别糟蹋好东西了,你自己留着用吧...你看书呀写东西也用得上呀。”
“拿着吧,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还有好几支呢......张玲现在正好要用钢笔,我这儿闲着白放着浪费了,不如给她用。”何映霞见她不收心里过意不去,干脆递到张玲面前说:“这是伯妈给你的哦,你要伸手接着,不许退给我。”
张玲瞅到母亲朝她横眼睛示意“不准拿”,只是笑并不伸手接。
这妯娌二人正推来推去玩太极,陆老太走过来瞧热闹了。
“哟,好漂亮的钢笔呀。”她一声夸张的惊叹,从大儿媳手里取过来细细观看,又拔下笔帽随手在张玲课本的空白处划了几笔,“还是新的呢。墨都没灌。才买的吗?”
“不是的,这是我爸爸那回开会,一人发了一支笔做纪念,他给了我。我看张玲现在开始写钢笔字了,就给她用吧。”
“哦,你爸爸给你的啊。那你留着做纪念呀。给小孩用不是糟蹋东西了?”陆老太一脸惊讶地说。
“哎......我爸几乎天天开会,回回不是发些茶杯,就是挂历钢笔之类的,我有用的啦。这支给张玲用算了。”
“她现在字写得也不好看,用再好的笔都是糟蹋东西了。你换个旧的给她,这个新的你留着,到时候送人用吧。”陆老太一边说,一边合上笔帽,小心翼翼地把钢笔放进外盒,再系上缎带。“你看,这么好的东西,给小孩不是糟蹋了,就这样送人多体面。”
何映霞无法,只得讪讪地接过婆婆递来的礼盒。原本就是想着送给张玲以补偿她前晚熬夜写作业的,现在倒好,弟媳妇客客气气半天不肯收,侄女只唯亲妈马首是瞻,婆婆大人一来就说些“改送他人”的话。她有些尴尬地回了自己屋。
一会儿功夫陆微又闹“要跟姐姐玩”,于是何映霞拆开一袋奶糖,稍微倒出几颗,牵着女儿又一起过去,将糖果递给张玲:“你们一起吃糖哦。”她知道,若是一整袋直接拿过去的话,张慧平与陆老太绝对有可能原封不动地给她退回来,搞不好还说:“还没拆呢,你自己留着吧。送人也好!”有时候她倒很羡慕张慧平,虽说婆婆时常唠叨她几句--可在她看来这样才是把她当自己人。在这陆家,除了丈夫,每个人对她客气礼貌得......在她看来甚至是有些疏远。
最终这支“派克”是送给张慧平了。
陆老太瞟眼看了看张玲的作业本,说“字怎么写得这么难看”,再一翻前面张慧平作为家长在作业本上签的“家长阅”三个字,更是又是笑又是揶揄:“我们家的人个个字写得好,都说字写得好遗传。这字写得不好也遗传吗?”
张慧平羞得脸红到脖子根,从小她家只管考试及没及格、老师来不来家里告状,还真没管这字写得好看与否。现在她当然不知道,陆家三个儿子一手好字都是陆老爷子的皮带抽出来的。至于陆虹,前面有哥哥们做模范,她自然不用挨打就自觉练习写好。
年近三十,女儿都上小学的张慧平这会儿开始发愤图强练习“钢笔行书”。何映霞不失时机,再次奉上“派克”,这回是光笔一支,扔了外包装,特意还灌上了墨水。“映霞这么诚心的送,你再推三阻四的客套不是蛮矫情?一家人,搞什么假惺惺的。”陆臣半是玩笑半是责怪的这么一说,她张慧平才千恩万谢地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