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呜……救命!
被蒙住脸的小美人胸脯上下起伏,艰难地喘着气。
花雨桓眉头一拧,跪坐在小美人枕边,抱胸沉吟,然后终於想起她生病时,母亲都拿湿凉的手巾贴在她额头上——只贴额头,而不是贴脸!那对她而言可是极稀少的记忆,实在怪不了她胡来。
花雨桓这才赶忙将小美人脸上的手巾拿下来,折叠好贴在小美人额头上。
小美人看来舒坦许多。
花雨桓忍不住趴在小美人枕畔,手肘撑在床畔,双手支颊地欣赏起熟睡中的小美人。
其实桓桓也说不出为何觉得他好看,成年人对面相与五官美丑的判定她完全不懂,只是本能地打心底觉得床上的人生得真是赏心悦目。白嫩得好像豆腐脑似的肌肤,看得她口水直流;眼睫毛好长,好像扇子一样啊。
而且,在小美人身边感觉很舒服,即便他身上明明有很浓的药味。
这种感觉并不是五感所捕捉来的,年纪小小的花雨桓也说不清楚。
从花雨桓有记忆起,她的感知就比寻常人多了一感,除了看,听,嚐,嗅,触以外的另一感,什么都不懂的她也不明白这有何不对劲之处。
那是一种直透心灵的感知。
花雨桓喜欢龙谜岛,因为这里的人总是给她像太阳和海风一样的感觉,活力,豪爽,直接;罗本就让她害怕。世人常用蛇蠍来形容恶毒之人,对花雨桓来说,蛇蠍一点都不可怕,牠们有的只是本性,罗本那一类人才是既邪恶又扭曲。
她也喜欢衡堡里的人。但现在她知道,原来这世间有这样的人,尽管他沉睡着,但待在他身边却是这么愉悦舒服。
当她看见小美人拧起眉,模糊破碎的呓语连连,花雨桓知道小美人肯定是作恶梦了。她立刻像母亲总是安抚她那般贴近他,然后一手在他胸前轻拍。
床很舒服,在他身边也很舒服,她拍啊拍的,最后自己也睡着了。
当衡堡的女主人铁宁儿,也就是床上病着的东方旋冰的母亲来探望儿子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也不知花雨桓怎么办到的,东方旋冰在她的安抚下安稳地酣睡着,还主动偎向花雨桓,两个小家伙脸蛋对脸蛋,小手贴小手,好似一起在梦境里玩耍一般,东方旋冰久病阴郁的小脸竟是前所未见的放松,嘴角甚至勾起淡淡的笑意呢。
负责照顾少主的仆役吓得跪了一地——他们完全不知道这小丫头何时跑进少主房里啊!
但铁宁儿只是冲着所有人,食指抵唇,美眸严厉地警告他们不得有任何惊扰的动作,再看向床上睡得打起呼噜的两只小猪仔时,却忍不住摀住嘴,有些忍俊不住,又难掩慈爱。
瞧他们睡得多甜啊!可爱的模样让她的心都融化了……虽然有只小猪仔显然在泥巴里打滚过,但出身古老部落里的铁宁儿可不在意这些。
孩子就是该放任他在泥巴里打滚才会长得好!
她从近身侍女重新换来的水盆里拧了手巾,把桓桓的手脸轻轻擦乾净,替她盖上棉被,然后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下她身边机伶的侍女在耳房候着。
冰儿一直以来因为养病,总没有玩伴,他一定很寂寞吧?铁宁儿抚着儿子难得放松的睡颜,做母亲的哪有不心疼的?也许那一刻她就有了私心,希望花雨桓留下来陪伴儿子的私心。
铁宁儿忍不住又看着两个孩子那抚慰人心的甜蜜睡颜好半晌,才满脸笑意地离开。
【第二章】
东方旋冰作了个奇怪又无语的梦。
该怎么形容这个……其实让他很烦,但他还是有点开心的梦呢?毕竟从来没有人这样「烦」他!
跟花雨桓同样是五岁的东方旋冰,常常作恶梦,他五岁的生命里对欢笑的记忆是贫乏的,快乐太少,痛苦太多,他无从拥有能抵抗黑暗梦境的力量。
因为父母当年的小意外,东方旋冰太早来到世上,每个女人生孩子,都是一场生死拚搏,更何况是因意外而早产。而东方耀扬在两个只能选一个的当下,坚持只留母亲,大夫原本真是打算放弃他的。
强悍的铁宁儿却不肯放弃自己的孩子。总之一番折腾,东方旋冰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却因早产而体弱多病,龙谜岛没有不强壮的孩子,这是民族天性使然,越羸弱就越要让他接受磨练,但东方耀扬和铁宁儿却因为愧疚而舍不得让他吃苦,只能把病弱的他小心翼翼地养在城堡的深处,用最昂贵的药材治他的病。
梦境的最初,又是那无止境的,压迫得他喘不过气的黑暗,他只能妄想逃到一个安全的角落瑟瑟发抖,等待谁将他自梦中唤醒。
但唤醒了又如何?他得喝那些讨厌的药,得面对磨人的病痛,每当他对窗外的微风与暖阳有任何期待,他破败的身体就会提醒他,他只属於阴郁的角落。
醒着时,希望自己快睡着;睡着时,又希望自己快点醒……也许他其实期待着无梦的永眠。
黑暗在他的梦境里,有各种骇人的形象,有时是拥有好多头颅的野兽,有时是有着血盆大口和尖牙的巨人,也有时只是一团噬人的浑沌,它们会追逐他,猎捕他,然后将他一片片撕裂……
他痛恨自己的软弱,痛恨得只能放声大哭。
然而,这一回,他正要抱头哭泣时,猛地发现身旁蹲了颗大汤圆……
喔,是一个绑着汤圆头,脸蛋像汤圆般白白嫩嫩、好似能掐得出水来的小丫头。
黑暗中冒出一颗长着五官的汤圆……照理来说很可怕,但这大汤圆浑身散发出一股柔和的、粉色的光芒,而且正冲着他甜甜地、痴痴地傻笑。
她有颗牙不见了,他看得一清二楚。
笑就笑,嘴巴咧得那么开,很蠢!还有……她嘴角那是口水吗?好脏啊!
「你在玩什么啊?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吗?」汤圆笑得很巴结,还自来熟地贴过来,抓住他的手臂。
东方旋冰并不习惯有人对他这么亲昵,但他一直以来也很渴望有玩伴,当下脸上只是流露别扭神色,有些期期艾艾地道:「你……你口水擦一擦!脏死了。」
口水?在哪里?花雨桓抹了抹嘴角,然后,又扯住东方旋冰衣袖,后者双眼瞪得又圆又大,他很确定她相当顺手地将手往他身上抹!
「脏鬼!不许拿我的衣裳擦手!」他想抽回衣袖,但终究忍住了。
好不容易,有年龄相近的孩子要陪他玩呢。
他上头五个哥哥,都非常疼他,他们每天轮流来陪他,教他下棋,念书给他听,说些外头的趣事。以前哥哥们还会背着他出门看烟火,但某一晚之后他得了风寒,大病一场,哥哥们自责不已,从此他们再不曾带他出门。
不是哥哥们的错,他从来不怪他们,可是当他们不再肯冒险带他出门,东方旋冰却又忍不住生起哥哥们的气,最近只要哥哥来看他,不管哪一个,他总是给他们脸色看。
为什么哥哥们都是那么硬朗的身子,可以上山下海,做那些他想都不敢想的冒险——他不敢奢望下海泅水,只希望有一天能够赤脚踩在沙滩上……只要那样就好,为什么仍是那么艰难?明明同个娘胎生的,他却病弱得连自己都觉得他不如不要出生的好。
痛苦让人的灵魂衰老,病痛则让东方旋冰稚嫩的身躯被迫装载愤慨的成熟。
汤圆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他的衣裳,「那我要擦在哪里?」她继续抓他的袖子……哎呀!他的衣裳摸起来真舒服,好滑哦!她摸摸摸……
根本故意的吧!东方旋冰脸颊颤了颤,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这是他的梦吧?是吗?突然间他也有些不确定了,他究竟是醒着,或作梦呢?
小美人问她的名字耶!花雨桓笑得更讨好更巴结了。「我叫桓桓,我的生辰是端月初九,我属小猪哦。」
丸丸?芄芄?什么怪名字?
而且,谁问她生辰来着?
但东方旋冰有些讶异。他也属猪,更巧的是他刚好比她晚一天出生。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真的在作梦吗?他从未作过这样的梦,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小女孩。他身边几乎没有同年的玩伴。
她在这里做什么?桓桓也很想知道,她只知道她一回神,就看见了小美人;一看见小美人,她就喜孜孜地跑向他了。
「我也不知道耶。」花雨桓身子左右晃了晃,脸蛋红扑扑地,有些腼腆。「这里也是你家吗?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