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向来这世上只有她赢玉不想要的,还没有她赢玉要不到的,偏偏就是这两个她命中的魔星,一次次让她从高高在上万人吹捧爱慕的高台上,重重摔跌得奇惨无比。
她乃赢氏一族千宠万爱的嫡长女,有无数青年才俊名门贵公子竞相讨好求亲,当初更是被家族如珠似宝地送上皇后凤座,现在那个不孝子想这么轻易就叫她把后宫大权让出来,交给他选中的小贱人,哼,做梦!
「你们不叫本宫好过,那么谁也别想好过。」她眸中嘲讽的笑意更深了,自言自语道:「狼崽子,本宫弄不死你,可这回是你自己把弱点露于人前的,那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终有一日,她会甘愿做这个太后的,不过前提是,皇帝是谁得由她说了算!
「这大周江山改姓赢也中听得很哪,哈哈哈哈…」赢玉笑声得意如夜枭,绣着金线牡丹的正红衣袍松松垮垮,露出了大半个雪白诱人的玉肩和一抹浑圆酥乳春光。「届时看看还有谁能拦着本宫寻快活…」
殿外的侍女们冷汗涔涔滑落,却无人敢去拭。
「来人!」赢玉懒洋洋娇唤。
「奴下在。」以娇娇为首的侍女们急急轻步入殿,跪伏在地。
「传本宫的话,」赢玉斜倚着锦榻绣墩,「就说本宫召那位南梁进献来的美人儿到芙蕖园赏花吃茶,让她半个时辰到吧。」
「诺。」
「还有,」赢玉嗤嗤一笑,眸中幽光一闪。「去,让太宰大人无论如何都要袢住我那好皇儿一个时辰。」
「奴下遵命。」娇娇脸色一白,仍是硬着头皮应道。
「嗯,半个时辰呀,当是足够了…」赢玉以袖掩嘴,笑得媚态横生得意洋洋,好似等着看一出好戏开锣。
确实,这后宫也冷清太久了,是该热闹热闹了…
赵妃子看着那个举止有礼有度的娟秀侍女离去,眉眼间有些许失魂落魄。
娘娘召见?
「原来君上已经大婚,有皇后了。」她的心没来由地闷痛,有股陌生的酸涩感紧紧攀附在胸口,她一手揪住衣襟,仿佛这样就可以克止住那种不断下坠的恐慌与疼楚。「原来他身边已经有人啦…」
他既已有与他寒暄问暖,枕衾相缠且生死相依的妻,那日她居然还敢以那样的理直气壮,那样大言不惭的说要留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辈子?
嫔妃这头衔虽好听,却也不过是世人眼中犹如货物,可赠可买卖的妾,这样的她,和南梁王宫里的姑姑有什么不一样?
阿妃,真正能带给他温暖,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你呀!
她鼻头一酸,仓皇地低下头,用力眨去眼中凄惶的灼热。
「娘娘,您别怕。」将女看她这般泪眼汪汪,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小兔子般瑟瑟颤抖,心都软了一大半,忙道:「太后娘娘今日之召,自有奴下们护您周全,您莫怕莫慌。」
「太…太后娘娘?」赵妃子不哭了,睁大眼睛。「不是皇后娘娘?」
「君上至今尚未大婚,何来皇后娘娘?」将女微笑道。
「还好还好…」她登时松了一口气,只觉刚刚包围着自己的那阵凄风苦雨瞬
间云散雨收,眼前又是晴空万里骄阳灿烂,不禁咧嘴傻笑了起来。
「吓死我了。」还好君上没有大婚,没有皇后,还好她还有希望,有资格可以光明正大在他身边…她心头一甜,满眼说不出的欢喜。
想起君上只会对她笑,摸她的头,抱她疼她,那样冰山底下罕见的温柔也只会对她,再无旁的女子能见到这样的他,赵妃子就觉得心口塞得满满的、暖暖的,多到都要溢出来了。
将女沉吟。「不过太后娘娘非易与之辈,她终究是君上亲母,后宫之主,依奴下之见,此事还须速速上禀君上才是。」
「好。」她乖巧地点头,随即又恍然醒悟到什么,澄澈的乌黑杏眼里有着一抹少见的严肃。「将女,你刚刚话里的意思有些奇怪,难道君上和他母后关系不好吗?!」
将女没想到这个憨甜傻气,成天只关注吃睡的主子居然也有这一份慧黠敏锐的灵心,因诧异而迟疑了一瞬。
「君上和太后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是我该知道、该注意的忌讳?!」赵妃子小心翼翼地问。
「娘娘…您多虑了。」将女蹙了蹙眉,终究还是选择隐瞒。
君上未有命令前,她们做奴下的自然不该多口。
「将女姐姐,我是贪嘴了些,又素昔不爱想事儿,可不代表我就没脑子哪。」她嫣然一笑,随即有些怅然,「不说皇宫内苑,就是世家大族里,又有哪家没几桩利害纠葛光怪陆离的辛酸破烂事儿?」
远的不说,她家的老爷子就厌透了她的四叔,亲生庶子还不如族中有本事的旁系堂兄弟。
这世上,并不是什么人都愿意无条件且理所当然的关爱对方,无论是亲人还是夫妇、手足。
她轻轻叹了一声。
「请娘娘责罚。」将女一凛,猛然跪下请罪。
「你快快起来。」赵妃子吓了一大跳,忙扶起将女。「你没做错什么,又何来责罚呀?」
「可奴下为卑,居然曾有过一丝轻视主人之心,主人相询,还意图隐瞒,就是大罪。」将女不肯起,执意道:「请娘娘以军法重惩,以儆效尤。」
大周不愧是大周,法令严明,连个小小侍女犯了这么一丁点、甚至算不上错的小错,都要自请军法处置,无怪乎大周只花十数年就迅速壮大至此,也无怪乎南梁瞠乎其后,弱不可及。
她大感惊愕之际,内心不无感触地微黯了阵光——南梁,若不伏首称臣,还能有一敌之力吗?
赵妃子心情很是复杂,不知怎地,她既为南梁感到深深悲哀,却又为大周感到莫名骄傲…哎哎哎,难道是久不用脑子,错乱了不成?
看赵妃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出身暗影的将女以为她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责罚自己,蓦地扬起手掌就要朝自己右臂劈落——
「住手!」赵妃子惊叫一声,小圆脸这下黑透了。
将女化掌为刃的手堪堪地停留在右臂前一线之处,错愕地抬头望着她。
「你你你…气死我了!」赵妃子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指着将女手都抖了起来。
「奴下该死。」将女惶恐万分,冷汗焊涔。
「什么死呀死的,谁都不准死!」她一把拉起跪在面前的将女,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乌黑眼儿里燃着亮得惊人的火焰,「旁的人我虽然管不得,可是在我身边的人,无论是谁,性命身子都是最宝贵的,有错该罚,无过当免,你劈断了手,是想去做独臂神尼吗?那也得问我这个主子肯不肯啊!」
「娘娘…」将女呆住了。
「尤其咱们女子金贵不输男儿,不说养得珠圆玉润,最少也该护得全须全尾吧。」赵妃子双手叉腰,昂起脸来,熊熊霸气尽显。「往后我还要看着你们得遇良人,亲自送你们风光出嫁,养儿育女幸福一生呢!」
身为暗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在暗处忠心护主舍身忘死,一条便是化为明处鞠躬尽瘁直至老亡,所谓归宿,所谓家庭,这样平凡却简单的幸福早就是第一个被弃绝的东西。
可是今日娘娘却说…却说凡是她身边的人,性命身子都是最宝贵的,她、她还说女子金贵不输男儿…还说往后要看她们得遇良人,要亲自送她们风光出嫁,养儿育女…幸福,幸福一生…
将女望着眼前那个明明身形娇小,在这一瞬却显得无比高大、光芒万丈的赵妃子,自幼被铁血训练打磨出的冷硬意志和心肠,刹那间竟似雪遇骄阳,被融化成春水涓涓,眼眶跟着一热,心头立定——
「将女,此生此世,誓死效忠娘娘!」将女握拳重重捶了自己胸口三星——此乃暗影血誓,如有违者,天诛地灭,魂蚀魄散。
「就说了不准死呀死的!」赵妃子急到要跳脚了。
「诺。」将女郑重地点头,素来清冷自制的眉眼间露出一丝温柔笑意。
浑然不知刚刚自己胡里胡涂便收服了一个暗影高手的心,赵妃子闻言例嘴一笑,再次扶起她,扶到一半却啊地惨叫了一声。
「糟了,什么时辰了?」
她居然把太后娘娘的相召全忘光光了,太后娘娘会不会气到想活剐了她——啊啊啊!
面一石。白米七八升,作粥,以白酒六七升酵中,着火上。
酒鱼眼沸,绞去滓,以和面。面起可作。
北魏、贾思亲《齐民要术。作白饼法》
明明说了是「半个时辰」后芙蕖园召见,赢玉从没想过竟然有人当真敢半、个、时、辰后还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