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唉。」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不过这下可好,她还是进宫了,结果不是南梁宫,而是大周宫…从此福祸不知,前途未卜,心情真是好复杂啊!

「娘娘请用茶汤。」一个眼生的秀气侍女恭敬地呈上香气扑鼻的热腾腾茶汤。

碗里头是研得细细的茶粉、乌豆谷米和少许粗盐煮成的茶汤,她只听说过,却

还从来没喝过,见状不由唾液泛滥,正接过的当儿忽觉奇怪。

「请问你是哪位?我的侍女们呢?」

「奴下名唤将女,奉君上之命随侍娘娘左右。」将女动作优雅地跪下,朝她行了一个五体伏地的大礼。「此后娘娘便是奴下的主,奴下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妃子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扶起她。「不、不用行这么大礼了,可是…可是我自家中携来的侍女们呢?云片呢?喜糕呢?香饼呢?」

娘娘数的都是一堆吃的…咳。

将女微笑道:「禀娘娘,喜糕和香饼两位都在外房收拾您的衣衫箱笼呢,至于云片许是一路上舟车劳累水土不服,一进府便又吐又…方才由随行太医诊过,得好好调理数日才能再回来服侍娘娘了。」

「病了?」赵妃子心一紧,脸上浮起担忧和心疼之色,想也不想地起身。「那我去看看她。」

将女忙拦住了她,神色微变,笑容却依旧温柔恭驯。「娘娘且慢,太医说怕那病是会过人的,娘娘身娇体弱,万一染上可就不好了,君上可是会大大怪罪的,还请娘娘三思。」

「到底是什么病那么厉害?可刚刚下车时她还好好的呀!」她总觉心下不安,「不成,我得亲眼看过没事儿才放心。」

将女一惊,只得迅速示意一旁的侍女,那小侍女快步出去,把娘娘熟悉的喜糕和香饼「请」进内房来。

喜糕和香饼有些畏畏缩缩地进来,在看到赵妃子的刹那,不禁眼圈一红,快步上前扶住她,哽咽了起来。

「小姑子…呃,娘娘,您怎么还没歇息呢?一路上辛苦了,肚子可饿了?」

「我好着呢,没事儿。」看见亲近熟悉的自家侍女,赵妃子终于释然地笑了。「倒是云片病了,你们陪我去看她呗。」

「云片姐姐…」喜糕眼神飘了飘,心虚地低声道:「云片姐姐病得急,已经挪到、挪到外庄养病去了。」

她睁大眼,哑然半晌,越想越觉不对。「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云片怎么了?她——她出事了吗?」

「没有没有。」香饼赶紧摇头,努力咧大笑脸道:「云片姐姐真的只是病了,奴下向您保证,等她病好了就能回来了。」

赵妃子看了看这个,再看了看那个,心下生疑,可是也着实想不出在这短短时辰内,云片还能造下什么危及生死的祸事,不免也暗笑自己是脑子睡胡涂,想岔了。

「那我就看一眼。」

将女的笑容僵了僵,只得速速地又给了那个小侍女一个「强烈」暗示的眼神。

小侍女立刻脚下如飞地奔出去,看得赵妃子不禁咋舌。

「好…厉害呀!」是练过的吧?

要糟,竟一时漏馅了。将女眼角抽了抽,可面上仍保持着一贯的温婉从容,盈盈浅笑道:「大周宫殿大又广,不只尔女步履轻快,奴下们也都是这样经历出来的。」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大周不但兵强马壮,连宫中侍女都是高手来着,呵呵呵呵。」她憨然地咯咯笑了。

「娘娘说笑了。」将女的浅笑已经有三分尴尬。

若是君上知道她们几个女暗影的身分险些一下子就被娘娘拆穿,肯定会立时让冗统领亲自将她们扔回死地里,再活生生剥皮重练三五年的!

看生性血杀、不近女色的君上竟对这位小娘娘如此看重,甚至不惜安排了十五名皇室暗影明里暗里的守着她,说不定这位小娘娘有可能便是大周日后唯一的主母了。

既是君上有命,她们当会终生对娘娘忠心不二…无论如何,抱紧娘娘的大腿就对了!

不一会儿,小侍女脸不红气不喘的匆匆回来了,却被将女暗暗瞪了一眼,这才猛然惊觉自己如今的身分,只得假装气喘吁吁地颤抖回道:「禀、禀娘娘,君上答允将云片姑姑送回来给您瞧一眼,让您安安心。」

…还好还好,人总算还留了一口气儿,灌碗药汤上上妆粉什么的,应当能朦混过去。

多亏是君上有提醒,否则在那个色胆包天的云片假娘娘之名摸上君上的榻前时,早就不是拖下去鞭刑一百,而是当场被亢统领灭杀了!

「太好了,你们家君上真是大好人。」赵妃子当下感动得泪汪汪。

将女和小侍女不约而同乾巴巴地陪着笑。

是啊是啊…不过恐怕大周国上下,也只有眼前这小娘娘会将他们俊美华丽的杀神帝王视为「大好人」了。

宇文堂是大周人心目中的天神,英雄,但从不是什么心善之辈。

在这流离纷乱的时代,在皇宫与战场中,能活下去的只有虎狼。

相较于感动傻笑,天真蠢到没边儿了的小肉球娘娘,一旁的喜糕和香饼却噤若寒蝉,目光复杂地偷偷望向一脸笑得温和的将女。

她们谁也不敢告诉小姑子,刚刚那个容貌华美绝伦的周帝命人将云片姐姐堵住嘴巴吊在横木上,一个面色冷漠的黑衣护卫手持鞭子,一鞭鞭将她抽得鲜血淋漓,还命所有南梁伴嫁之人,无论男女官身奴身,一律到场观刑。

她们两个看到第十下就吓昏了,后来被弄醒后严加命令绝不能对小姑子说漏嘴。

周帝说,那就是云片姐姐背主媚上的下场。

好可怕…北朝周国好可怕…那个俊美年轻的帝王好可怕…

——鸣,我们小姑子好可怜啊!

【第三章】

羊、牛、择、鹿肉皆得。方寸臂切。

葱白研令碎,和盐、豉汁,仅令相淹。少时便炙,若汁多久溃,则肋。

拨火开,痛逼火,回转急炙。色白热食,含浆滑美。

若举而复下,下而复上,膏尽肉乾,不复中食。

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腩炙法》

「周帝,您人真的好好,来来来,多吃点,这个很好吃,那个也很好吃…还有这个,这个烹得极入味,肉微微一抿到嘴里就化了,好吃得不得了!还有还有,这个汤汁我拌饭能吃三大碗呢!」

看着对案上殷勤热切的小肉球下箸如有神助,咻咻咻地,眨眼间将他面前的碟

盏碗樽堆满了小山高的菜肴,宇文堂眼神有些危险幽暗莫测地盯着这个既胆大又失礼冒犯的…宠物。

「没人教过你,宫廷用膳的规矩吗?」他嘴角微扬,眸光却很冷,隐带一丝厌恶。

多年前,也有个女子曾这么殷勤地为他布菜盛汤,那一次,年仅五岁的他一时因心暖而心软,结果那顿饭险险要了他的命。

那剧毒,就藏在那女子纤纤十指的指尖缝中,下在他吃下的每一口菜,嚐的每一口汤里。

——而那女人,还是他的「母后」呢!

自此之后,他再没吃过任何一个人为他夹取的任何一样吃食。

「欸?」赵妃子一愣,手上夹的麻香鸡片停顿在半空中,尴尬了一会儿,才默默地放回自己碗里,小圆脸些微黯然,嚅曝道:「周…君上,对不起,是民女踰矩了。」

宇文堂深深地凝视着她顿时失了精气神,显得有些怏然的脸蛋,不知怎地,胸口微微发闷。

四周氛围陷入一阵诡异的凝滞。

只见小肉球因为不安和忐忑,身形越缩越小越坐越靠后,一双清澈乌黑杏眼怯怯地朝华堂门外瞄去,好似在衡量从食案到门口的逃生距离。

宇文堂只觉一口气卡在胸膛!

同他共食就有这么受罪吗?他又不是老虎,难不成会吃了她去?

宠物还有挑主人的份?

「吃。」他嘴角长驻的迷人魅笑消失无踪,起而代之的是凤眉蹙拧,面无表情地催促了声。

赵妃子偷偷瞅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满案美食佳肴,小圆脸浮现一抹难得的强烈挣扎之色,最后她还是沉痛地摇了摇头,弱弱地幼声道:「民女…吃、吃饱了。」

「一碗饭七箸菜三口汤就饱了?」他脸色陡地一沉。

她惊跳了下,一张小圆脸瞬间吓得苍白,有点想哭,又有点倔强地强憋着,悄悄把两只手藏在案下裙裾里,十指紧紧绞缠着,最后她鼓起勇气昂起头来重重对他一点头。

「嗯!」

宇文堂瞪着她。

她豆大般的泪珠儿差点吓滚了出来,在眼眶里打转了一圈,总算下死命又忍住了。

「嗯…饱、饱…了…」声音虽抖得厉害,她还是勇敢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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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吃到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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