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醉妆辞
却听他虎吼一声,竟似是毫无影响,手持金轮便扑了过来,我蓦地想起西域之人多有用酷刑般的修炼方式激发自身潜力的,若是金轮法王也是这般,那这点小伤却是不算什么了。
我不欲和他硬拼,便用一式雁行斜击,躲开他的攻势。方才为了搭救杨过,才不得不跟他对攻,如今却是有了大把的回旋余地,况且我一个纤弱女子,跟他这么个凶恶和尚拳来脚往,呼喝酣斗,成何体统?
我当下便施展轻功,在厅内飞舞来去,手中铃索急转之下,金铃幻出一片黄光,和金轮法王一触就走,铃球不离他周身穴道,时而附加一次内力,转击他身上要害,逼得他手忙脚乱,凝神相抗,我便趁着空隙拉开距离。金铃叮叮咚咚之间,隐含乐理,却是我顺着流波的旋律,一路打击出来。只是铃音虽然清脆,却只能大致甩出一些旋律,离着音乐伤人还差了老大一段距离,只可算是玩乐罢了。
转瞬间已是过了数十招,我的身形越来越快,几乎是沾地便走,经脉之中的内力流转不息,不必分神催动,便随着心中意念潮汐一般涨伏不停。我脑中浮现出九阴真经总纲中的一段文字,心中忽有所悟,不想手下略一迟缓,便见金轮法王竟是扣起食指,“叮”的一声弹开了铃铛,同时大喝一声,手中金轮脱手飞旋射向我左胸。只听呼啸声嗡嗡大作,顿时盖过了我铃索的音调。
我见它来势凶恶,心知如若闪身避过,这恶僧定然已是算准了我躲闪的方向,蓄势而发之下,我纵然不至于立时落败,也难免陷入近战之中,索性仗着金丝手套刀剑不入,左手挥出铃索,内力透入绸带,便见金铃在空中唿哨着绕了个圈子,从侧面击向法王下颌,右手却是循着金轮飞舞的轨迹,在轮缘快速拍了一记。
只觉手心传来一股旋转大力,险些便被金轮弹开,我手腕微抬,再次一掌拍下,终是让它偏离了轨迹,从我腰际斜斜擦过。不料金轮法王竟似是料到我的行动一般,也不避让我击向他的铃索,身形忽地跃起,金铃又是“咯啦”一声打在他肋间,却见他仍是毫无所觉一般,趁着我拨开轮子身形不稳之际,双掌一错,右掌呼地一声向我打来。这一击虽说不是太快,我却觉得周身都被他的掌力笼罩起来,便是想要转开也是不能,只好急运内力,左脚向前带着身体滑出一步,在他掌势未到顶峰之前,右手握拳,真气布满手臂,和他的掌力撞在一起。
却听“扑”地一声如中败革,我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被手上传来的大力向后推了个踉跄,好在对方似是因为牵动了胸口的伤势,只是回掌凝立,并未向前进击。我右臂酸麻,垂在身侧,左手丢下铃索挡在胸前,一边调匀气息,驱散胸中烦闷,却听到杨过叫了一声什么,飞身挡在我面前。我视线被阻,满眼净是他的背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那个抓着我的裙角叫“姑姑”的小P孩,已经成长到可以保护我了呢。
我心中恍惚一下,却也知道此时杨过远不是金轮法王的对手,勉强压下胸中翻腾不已的气血,正要把他拉到身后,却听到耳旁风声,一人已是跃到杨过身旁,沉声道:“法王赌约也输了,比试也未曾胜得这位姑娘,如今还要留下喝郭某一杯水酒不成?”
金轮法王沉默半晌,才听他轻呼一口气道:“今日得以领教中原武技,老衲受益良多,改日定当有所回报。郭大侠,黄帮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我个子也不算低了,只是身前两人就如同两堵墙一般挡在那,虽然很想看看金轮法王现在的脸色,判断一下刚才一击给他造成的伤势,却也不能像猴子一样跳将起来吧。我正自郁闷,却觉得手上一暖,杨过已是握住我的手道:“你没事么?”
我此时气息已复,便摇了摇头,却见郭靖转身过来向我拱手道:“尊驾便是过儿的师父罢,过儿从小顽劣成性,如今能有如此成就,想必尊驾着实是费心一番心血了,我便代他过世的父亲谢过尊驾了。”语气极为诚挚,说罢竟是冲我一辑到地。
我哪敢坦然受他如此大礼,又不好伸手扶他,只得侧身避过,待他起身,也对他一般行礼道:“郭大侠便叫我名字罢,过儿既拜我为师,我自当悉心调教于他,这本也算不得甚么。倒是过儿年幼之时多受郭大侠一家照拂,我亦是心中感激。”
郭靖连道不敢,回头吩咐下人再次摆了酒席。如今蒙人尽去,厅内气氛便活络起来。或许是看了方才的比拼,再无一人站出来说要争那个武林盟主,当下郭靖便引我和众人一一见礼,又吩咐武修文给我在女宾席处黄蓉右侧加了位置。黄蓉待我极是热心,拉着我的手“妹妹长,妹妹短的”,郭芙依旧是扭着脸不肯理我,只顾和几个年轻女宾在那嘀咕。
我乐得省心,这种喜憎都摆到脸上的人才用不着怕,当下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黄蓉聊一些杨过小时之事,不多时,便听她打听起了古墓派的情况。我心知这美丽妇人却是射雕神雕第一聪明伶俐之人,她父亲虽然天纵奇才,于这些勾心斗角之事反而不如他这宝贝女儿,因此就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只拣一些无关紧要的和她说了。
那厢杨过却是风光不已,武修文在郭靖的要求下不情不愿的给他在主席上添了位置,只在郭靖之下,以他身份年纪,已是尊崇无比了。但见杨过喜上眉梢,和众人觥筹交错,好不得意。我看了心中暗叹,毕竟少年心性,却不知这四周恭维之人,九成都是看在郭靖面上,所谓一见如故,热血单纯的江湖豪侠,本就是小说家言中才会的。
忽听黄蓉问道:“妹妹,你这身武功当真了不得,尊师也定然是不凡至极的了,却不知能否告知她老人家的名讳?”我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从小便唤她师父的。”黄蓉眼珠转了一转,又问道:“过儿的武功,真是你教的?”我心中无奈,偏头看了一眼杨过,浅笑道:“是啊,他很聪明的,我学了十多年的武功,他用了四年便学全了。”
黄蓉“哦”了一声,调调跟洪老爷子一模一样。她挥手把郭芙叫到我右手边的位子上,也不跟她说话,又转头问道:“我方才见过儿用的招式,当真是飘逸清雅,秀丽无方,只是我看他点那藏僧穴道所的用手法,似是从我所知的一门武功中化出来的,也是妹妹教的罢?”
啥意思?感情这九阴真经还成你们郭家的了?我微微蹙眉做思考状,才道:“师傅教我甚么,我便教给过儿甚么。既然师祖传了下来,想来便是我古墓派的武功了。”说话间,便见郭靖坐到黄蓉身旁道:“芙儿,你到这儿来。”郭芙正在那无聊,闻言便应了一声,甩着手走到二人身旁。
郭靖向黄蓉笑道:“你起初担心过儿人品不正,又怕他武功不济,难及芙儿,现下总没
话说了罢?他师徒二人为中原英雄立了这等大功,别说并无甚么过失,就算有何莽撞,做错了事,那也是过不及功了。”黄蓉点点头,笑道:“这一回是我走了眼,过儿人品武功都好,我也是欢喜得紧呢。”
郭靖满脸笑容,转头对我道:“龙姑娘,令徒过世了的父亲当年与在下有八拜之交。杨郭两家累世交好,在下单生一女,相貌与武功都还过得去……”黄蓉插嘴笑道:“啊哟,那有这般自跨自赞的劲儿,也不怕龙家妹子笑话。”
郭靖哈哈一笑,接着说道:“在下意欲将小女许配给贤徒。他父母都已过世,此事须得请龙姑娘作主。乘着今日群贤毕集,喜上加喜,咱们就请两位年高德劭的英雄作媒,订了亲事如何?”
我心中一突,却见到杨过已站起身来,向郭靖与黄蓉深深一揖,说道:“郭伯伯、郭伯母养育的大恩、见爱之情,小侄粉身难报。但小侄家世寒微,人品低劣,万万配不上你家千金小姐。”
郭靖一怔,哈哈一笑,说道:“过儿,你我不是外人,这是终身大事,不须害羞。”杨过又是
一揖到地,说道:“郭伯伯,你若有何差遗,小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婚姻之命,却实是
不敢遵从。”我忍不住向杨过看去,却见他也是朝我望来,眼神之中竟然大有情意。
我忽然想起此次见面之后,他对我的态度一直有些怪异,不似在古墓之时那般亲密而自在,倒是微微有了些局促,和别人说话之时对我也颇有回护之意。我初时还当他经了些风雨,懂得关怀体贴他人而已。不想他这一眼看来,竟是浑然不复当初的敬爱尊重,却是有了一些说不出的意味。
我只觉心中某处轻轻响了一下,这道目光似是唤醒了尘封在我脑中深处的某个回忆,我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残阳如血,落木萧萧的傍晚,有一个人,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只是未等我明白这个眼神的意义,便像风一般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此时厅中已是一片寂静,有人仰头望天,有人俯地拾箸,更多的则是端着茶杯酒盏,偷眼向郭靖看来。我不敢再去去碰触杨过目光,低着头向后靠了一点,却瞥见郭芙抓在椅背上的手轻轻颤抖着。耳中听得黄蓉笑道:“芙儿年纪还小,婚事何必心急?今日群雄聚会,还量商议国家大计要紧。儿女私事,咱们暂且搁下罢。”郭靖顿了一下,也道:“正是。我倒险些儿以私废公了。龙姑娘,过儿与小女的婚事,咱们日后慢慢再谈。”
日后再谈那是最好,我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无事生非,方松了口气,便听嘎啦一声响,抬头看去,却只看到郭芙飞奔离去的背影和兀自在地上摇晃着的椅子。
大小武连忙跟了过去,厅中气氛顿时有些冷了,已有数人正窃窃私语,似是要告辞离去。我缓了口气,伸手托起一盅茶盏,轻轻吹了吹,便慢慢喝了下去。却听一旁黄蓉轻叹了口气道:“妹妹,你教养了过儿这许多年,对他的性情应是极为清楚罢。”
我有些诧异,也不知她想说什么,只好含糊的点了一下头,继续品着手中的茶。却听黄蓉又道:“当年靖哥哥遭全真教的丘老道逼婚,也是一般说法,只是他不擅口齿,却是远不如过儿这般有礼有节,进退有度了。”但听她语气柔和,似是有些沉浸入回忆中。
听到此处,我已是隐隐明白了她的意思,果然便见她默然片刻,忽然抬头看向我,清澈如水的眸子正对着我的眼睛:“过儿,可是有了心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