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风中柳
我怔了一下,忙发足跟上。此人既认得我,且多半还是敌人,不然也不会一个照面就当场逃离,若是被他就此逃逸出去,免不了会有各种麻烦接踵而至了。
那人跑起来姿势虽然难看,速度却是极快,我稍稍迟疑,已是落后了十多丈的距离,一时间也不易赶上。我倒提长剑,掠过了混战的场地,此时绝情谷弟子已是占了上风,不时有黑衣人惨叫着被裹入网内,翻滚呼叫,鲜血四溅。我心情略松,数息后已是到了那片水仙花海之旁。
这里我之前也找机会来转过几次,田里是一尺来深的水,每隔四五尺皆有一根木桩可容人落足纵跃。那人却是理也不理,便直接从水田中淌了过去,我自是不能和他一般,当下功运双腿,跃了上去,每隔一个木桩才落足一次,与那人的距离倒是逐渐拉近了。
水仙林看似一望无际,真正发足奔跑之下,其实不过盏茶时间便已接近了边缘的竹林。此时却是应该用暗器阻他一下,不然给他逃进竹林,视线受阻之下,又要费一番手脚。我左手探入了腰间皮囊,抓了十几枚金针在手,运力掷了出去。可惜这些天并没有花多少时间练习过,准头有些欠奉,更别说在这等高速追逐之中了。只见那人肩头一缩,翻了个筋头,就避开了这蓬看似密不透风的漫天金光,一头钻进了竹林中。
我叹了口气,有点心疼平白损失的金针,脚下却不停留,轻轻跃下木桩,剑锋护在身前,也是冲入了林中。不想进了竹丛中,那人的速度骤然慢了下来,我起初还以为他打算暗中偷袭,亦是放慢了速度戒备。跑了数丈,我才从他僵硬的撞开拦路的竹枝的行动上看出来,似乎此人只是擅长直线长跑罢了,心中不由大定,身体灵活地绕过一颗颗翠绿的枝干,欺到了那人身后,一剑刺去。
黑衣人转身避过,右手用力按下一株手臂粗细的绿竹,骤然松手,竹枝带着呼啸之声向我扫来。我身形微转,那竹枝已是擦面而过,同时脚步疾踏数下,绕过了开始回扫的竹枝,剑锋直刺向他肩头,却见他反手从怀中摸出一把金闪闪的匕首,回臂迎了上来,只听“叮”地一声金铁交鸣之声,那把匕首的刃身已是被我削断了一截。
我手臂也是微微发麻,忙运力捏住剑柄,剑尖下压,又在他手臂之上留下了一道伤痕。这下交手之下,我才察觉他的功力还是胜过我不少的,只是不知为何,他却一直不敢和我正面相抗,如今又被我削断了兵器,打斗之间更是缩手缩脚。
若是能令如此武功之人完全升不起相抗的念头,我的龙象般若功少说也要练到第八重才有可能。我不禁怀疑起那篇总述是在忽悠人了,毕竟自抬身价的事情谁都爱做,把所谓的‘护法神功’的修炼进程说的艰难无比,正好能突出创功人的天纵其才嘛。
我自然是没必要给他机会发现我如今功力大损的状态,当下手中黑剑舞动愈疾,招招不离他要害。那人身上再次中剑,虽然伤的都不算深,却大大影响了他本就不甚灵动的身法。我觑了个机会,伸足踢向他臀部“环跳穴”,见他狼狈躲开,剑锋便直切向他后颈,却见他怪叫一声,竟是转身伸出左手拦在脸前。
饮鸩止渴吗?我心中冷笑,手上加力,立时便传来了剑锋入肉的触感,却不想“噗”地一声闷响,眼前突然炸开漫天血雾。我吃了一惊,忙撤剑后跃,百忙之中绞了一下手腕,却空荡荡地毫不受力。
那人应是用了什么秘法催谷,赤红色的血滴喷射甚疾,数息间已是扩散开来,笼罩了方圆三丈的空间。我怕其中含毒,也不敢冲进去,亦不知他会从哪个方向冲出来,只好持剑戒备,待到血雾散去一些,却见面前已是空无一人,止余一层铺的均匀细致的血肉,和几条挂着丝丝粉红色筋肉的断骨。
我压下心口涌上来的恶心感,闭住呼吸,分辨了一下地上残留的血迹,追踪而去,直到冲出竹林,才深深地吸了口气。
眼前仍是一条山道,用石板铺陈而成,只是比起谷中的道路却是残破了许多,一副疏于维护,不怎么受重视的样子。路边血迹宛然,我循此快步跟上,又不敢毫不防备地发足奔跑。毕竟他功力高出我不少,若是躲在在山石之后抽冷子给我来一下猛的,倒也不易抵挡。
转过山道,已是到了山顶,却见此处地势平旷,不远处坐落着一间石屋,石屋之外亦是伏倒着三数名绝情谷的弟子。我小心地走到近前,用剑尖分别触碰了他们一下,确认没有装死埋伏的人,才俯身查看了一下。这几人却是已经死去多时,左胸都有的一处致命的伤口,血液已经凝结,黑糊糊地黏在地上,我叹了口气,紧了紧手里的长剑,转身离去。
山道崎岖,坡急路滑,我不紧不慢地循着血迹向下走去,倒也不怕他就此逃掉。那人受伤颇重,又用秘法爆了手臂血肉,纵然还有一拼之力,却不可能全速逃奔得太远。山路向下延伸,止余一条窄小的路径,四周皆是深可没膝的灌木和草丛,难以行进。
真够荒芜的,我暗暗嘀咕道,一边挥剑斩断了一从拦路的枝叶。不想走了半刻钟,前方竟是出现了一条小溪,岸边狼藉一片,新泥宛然,似是有方才人推了小舟下水了。
难道要游过去?溪水清澈冷冽,我四下看了看,纵身跃向溪边的山石,足尖微点,轻轻地落在一处凸起之上,借力转折一下,再朝前方扑去,同时找寻到下一处的落脚点。如此奔出里许,天色已是渐渐转黑,前方水路上依稀可见几块大石,犹如屏风一般挡在溪水正中。我奔至近前,跃上石顶稍事休息,便见河道蜿蜒曲折,水流极窄。两边山峰壁立,抬头望天,只余一线,远处隐隐有划水声传来。
我平复了一下气息,这样几乎是侧着身子在山壁上行走,虽说比起厉鬼峰的深洞自然是好得多了,而且纵然摔下来,也不过是弄湿衣服而已。只是如此提气纵跃,如果全力以赴的话,倒是可以比得上船行之速,也是相当耗力,若是追上那人之时我只余下喘气的力气,那可就成个笑话了。
哪知又行出数里,迎面竟是一座极高的山幕,把前路封得死死的,只余下距离水面三尺高下的一段溶洞,可供小船勉强渡过。
我轻功再好,也没可能从这十多丈的水面上飘过去的。我犹豫了一下,把头发用金环高高地绾了起来,除下了外衣鞋袜裹成一团,只余下贴身小衣,伸足慢慢将身体浸入了水中。
溪水冰凉刺骨,我却并未觉得有何不适,当下左手高高擎起托住衣物以免被水打湿,右手用力划水,不一刻便游了出去,只是身上已是湿了个透。我爬上岸边,用手帕大致的擦了一下身体,才穿上鞋袜,一边运功烘干紧贴在身上的小衣,一边提着外衣继续追踪而去。
约莫又行了一里地,溪水在一团密集的树丛后伸了出来,汇入到一条稍大的河流中。此处地势开阔了不少,我身上也基本干了,便忙穿上了衣物,登高望去,却见河流下游目力可及之处隐约可见一艘小船靠在岸边,随着水波左右摇晃着。
我正要赶过去,转念一想,便回过了身,沿着相反的方向追去,一边注意着岸边的光景,果然在百十尺之外发现了岸边一处泥泞宛然,似有出水之迹。我松了口气,仔细辨认了地上草杆倒伏的方向,沿着山坡往上而去。
越往上走,草木越是稀疏,此处离绝情谷已是颇有一段路程,地热无力再和和寒气相抗,入目便是枯黄一片的早春景象。天色已晚,却并不影响我的视线,头顶是一轮弯弯的月牙,几颗不怎么明亮的星辰无精打采地点缀在天幕之上,微风拂过,左前方隐约有打斗呼喝之声传来,我心中暗奇,便沉下了腰,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
我行至近前,伏在一棵杨树之后望去,只见前方有四五颗巨树合抱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八丈方圆的空地,空地当中,正有三人相斗正紧。其中一人身着黑衣,身材矮小,左臂之处空荡荡的,正是我一路追踪之人。
此时他正与一名身材颀长的少年男子相斗,借着微弱的月光,却见那男子面貌俊美,剑眉入鬓,鼻若悬胆,唇朱齿白,手中持一根碧绿的竹杖。也不见他身体如何转动,只是竹棒招式凌厉无伦,或点穴道,或刺要害,那人周身竟是皆被笼罩在棒影之下。那人格挡半晌,猛地厉啸一声,不顾棒稍即将点上他的‘鸠尾穴’,右手挥掌直击那少年小腹,竟是两败俱伤的招数。
少年也不硬接,脚步一转,已是避开他这一招。我瞧他步伐行动隐约有些熟悉,心中微动,却见他棒法一变,搭在那人手腕之上,不再戳击,反而贴着他的手背,即是被他甩开,也是立刻便黏上,任他手臂挥舞打到西边,竹棒便随到西边,看上去毫不用力,棒随手行。只见那黑衣人的动作渐渐走形起来,非但未能触及那少年分毫,每出一招都似是绑了千斤巨石一般。
这少年用的竟是一套精妙无比的棒法,方才所用似是点戳,如今却是缠粘之类的。那黑衣人也是了得,眼见独臂难支,整个人翻身一滚,将竹棒半截压在身下,随即顺势滚去。少年竹棒顿时脱手,黑衣人已是欺到了近前,手掌忽然好似涨大了不少,呼地一声朝他胸前击来。
战圈之外另有一名青衣长裙,样貌甚美的女子,应是那少年同伴。此时少年遇险,也不见她出手相助,我正觉得奇怪,却见那少年面上丝毫也不慌乱,右手微抬至胸前,脸上似是泛起了一抹红光,同时一拳打出,与那人掌力交击至一处。
只听“碰”地一声,那黑衣人已是口喷鲜血,向后倒飞出去。不想那少年不仅棒法精妙无伦,内力亦是深厚若斯。我心中暗凛,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只见他叹了口气,俯身捡起了竹棒,走向前去检查了一下黑衣人的身体,回头冲那青衣女子摇了摇头道:“我方才练成了姑姑所授功法的第二重,收发尚不由心,却是把他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