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十二节 免不了吃螃蟹
几人各自起好了别号,又给诗社定了“海棠社”这个名字。探春笑道:“等明日云丫头来了我们便开一社。既然大嫂子做了社长,我们就在她那里开社好了。”众人听了,纷纷称是。
第二天午后,湘云果然到了。听前去接她的仆妇说园子里起了诗社,湘云早就急的不行。好不容易吃过午饭,湘云便拖着宝玉去李纨那里。宝玉笑道:“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也不去看看小獒犬了?”湘云吐吐舌头道:“小獒犬,那两个家伙长的飞快。才几个月就这么大了,要是真的等它们长大了,还不得比我都重了。我可是不要了,你自己留着吧!”
终于等所有人都到齐了,湘云道:“快快限了韵来,我可是等不及了。”李纨道:“我就出题,菱洲限韵,藕榭监场。可好?”众人都知道李纨、迎春、惜春三人本就不善诗词,便都说公平。李纨笑道:“方才我来时,看见他们抬进两盆白海棠来,倒很好,你们何不就咏起他来呢?”迎春道:“都还未赏,先倒做诗?”宝钗道:“不过是白海棠,又何必定要见了才做。古人的诗赋也不过都是寄兴寓情,要等见了做,如今也没这些诗了。”迎春道:“这么着,我就限韵了。”说着,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诗来随手一揭。这首诗竟是一首七言律,递与众人看了,都该做七言律。迎春掩了诗,又向一个小丫头道:“你随口说个字来。”那丫头正倚门站着,便说了个“门”字,迎春笑道:“就是‘门’字韵,‘十三元’了。起头一个韵定要‘门’字。”说着又要了韵牌匣子过来,抽出“十三元”一屉,又命那丫头随手拿四块。那丫头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块来。
宝玉心道:“我最讨厌这些诗词歌赋之类的无病呻吟,有做这些东西的功夫还不如拿起刀枪赶赴边关呢!还是周总理说的好,作者言、不如站着行。不过她们这些娇小姐不能上的了战阵、下的了农田,她们作词写赋倒是显得不俗了。只是我本来就不善作诗。让我写些应试的八股文章也就罢了,可是这诗词歌赋可是真正考验文学素养的。”
宝玉这里想着,那边宝钗、黛玉、探春三人已经下了笔。李纨催到:“你还想些什么?再想可就落后了。”宝玉无奈,想自己做个新诗已经不可能了,只得又照搬了。
一时间四人都先后放下了笔,将“卷子”交给了李纨。先看探春的稿上写道:咏白海棠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莫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大家看了,称赞一回,又看宝钗的道: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攒手瓮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欲偿白帝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李纨笑道:“到底是蘅芜君!”说着,又看宝玉的道: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大家看了,宝玉说探春的好。李纨终要推宝钗:“这诗有身分。”
又看黛玉的,她写道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看了这句,宝玉先喝起彩来,说:“从何处想来!”又看下面道: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众人看了,也都不禁叫好,说:“果然比别人又是一样心肠。”又看下面道: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又拿过湘云的来看,
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
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
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
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
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
幽**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
李纨笑道:“难怪云丫头急不可耐,原来竟然有了如此好的了。只是宝玉又落了第了。”宝玉笑道:“我本不擅长这个的,我输的心服。咱们起社作诗本来就为了一乐,何必分的那么分明?”李纨笑道:“宝玉这是怕挨罚了,你分说说应该怎么罚他?”宝玉怕她们再想出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忙道:“我自罚还不成吗?”探春笑问道:“罚什么?”宝玉道:“这园子里桂花也开了,明日我就请大家吃酒席、赏桂花。”众人也不会太为难宝玉,都说如此甚好。
等到晚饭之时,宝玉拉着宝钗道:“好姐姐,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我到底该请大家吃些什么?”宝钗笑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思,把事情又推在我身上。”宝玉“媚笑”道:“好姐姐,我不停你的听谁的?你知道我和林妹妹都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主。”宝钗就怕宝玉“撒娇”,只得道:“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们地里出的好螃蟹,前儿送了几个来。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屋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前日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因为有事,还没有请。你如今又说要请客、赏花,索性将大家都请了,岂不更好?我和我哥哥说,要他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来,再备四五桌果碟子,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呢?”宝玉连连点头,笑道:“都听姐姐的。”宝钗笑道:“你如何谢我呢?”宝玉道:“好姐姐,你的好我自然记着。你放心,等到冬天我定然会给你个惊喜。”宝钗道:“什么惊喜还有看季节?”宝玉拉着宝钗的手道:“等到冬季自然就知道了,放心,定然让你意想不到。”
定下了主意,宝玉亲自去请了老太太和王夫人等人。老太太道:“既然宝玉请客,定然要去的。”第二天,果然带来王夫人、凤姐,并请了薛姨妈一同前来。
入了园子,老太太便问道:“摆在哪里了?”宝玉伏在老太太耳边道:“都是宝姐姐安排的,摆在了藕香榭了。那山坡下两棵桂花开的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不敞亮吗?看看水,眼也清亮。”老太太笑道:“我就知道你没这心思,还是宝丫头想的周到。”
干一时进入榭中,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具各色盏碟。那边有两三个丫头煽风炉煮茶,这边另有几个丫头也煽风炉烫酒呢。贾母忙笑问:“这茶想的很好,且是地方东西都净。我就说宝丫头想的周到。”宝玉道:“老太太净想着宝姐姐了!这到底是我请客还是她请客。”一旁边凤姐笑道:“你请和她请还有什么分别。”一句话戳穿了两个人的心事,宝玉倒还罢了,只是宝钗羞的不行。凤姐也自知说的有些过了,忙几句话给岔开了。
贾母抬头看看藕香榭的匾额,因回头向薛姨妈道:“我先小时,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什么枕霞阁。我那时也只象他姐妹们这么大年纪,同着几个人,天天玩去。谁知那日一下子失了脚掉下去,几乎没淹死,好容易救上来了,到底叫那木钉把头碰破了。如今这鬓角上那指头顶儿大的一个坑儿,就是那碰破的。众人都怕经了水,冒了风,说了不得了,谁知竟好了。”凤姐不等人说,先笑道:“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么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个坑儿来,好盛福寿啊。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个坑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出些来了。”未及说完,贾母和众人都笑软了。贾母笑道:“这猴儿惯的了不得了,拿着我也取起笑儿来了!恨的我撕你那油嘴。”凤姐道:“回来吃螃蟹,怕存住冷在心里,怄老祖宗笑笑儿,就是高兴多吃两个也无妨了。”贾母笑道:“明日叫你黑家白日跟着我,我倒常笑笑儿,也不许你回屋里去。”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因为喜欢他,才惯的这么样,还这么说,他明儿越发没理了。”贾母笑道:“我倒喜欢他这么着,况且他又不是那真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没人,娘儿们原该说说笑笑,横竖大礼不错就罢了。没的倒叫他们神鬼似的做什么!”说着,一齐进了亭子。献过茶,凤姐忙安放杯箸。上面一桌,贾母、薛姨妈、宝钗、黛玉、宝玉;东边一桌,湘云、王夫人、迎、探、惜。西边靠门一小桌,李纨和凤姐,虚设坐位,二人皆不敢坐,只在贾母王夫人两桌上伺候。凤姐吩咐:“螃蟹不可多拿来,仍旧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了再拿。”一面又要水洗了手,站在贾母跟前剥蟹肉。头次让薛姨妈,薛姨妈道:“我自己掰着吃香甜,不用人让。”凤姐便奉与贾母。二次的便与宝玉。说:“把酒烫得滚热的拿来。”又命小丫头们去取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预备着洗手。又命人在那边廊上摆了两席,让鸳鸯、琥珀、彩霞、彩云、平儿去坐。鸳鸯因向凤姐笑道:“二奶奶在这里伺候,我可吃去了。”凤姐儿道:“你们只管去,都交给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