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303·阴霾（下）

许多年以前，雷冲替犯了错的妹妹站在父亲面前，身体微微颤抖，那时候的父亲高不可攀，俨如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妹妹死的那年，在冰冷的房间里，雷冲看见了曾经那不可战胜的背影跪在了那具没有温度的尸体旁，默然无语，那一刻，它明白了，父亲老了。

而自己的时代，也即将开启。

在看到本该陨落于战场的雷煌后，雷冲第一时间露出了惊喜的神情，脱口而出道：“父亲，您没事，太好了……”没能继续说下去，阿悟和雷煌的目光说明了一切，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看到这幅表情，你已经知道了吗？”莫名其妙的话题变换，祈语不太明白，唯一感到放心的便是外公还活着，即使身上留下了重伤，但白烨没有杀死它。

雷冲面朝向两位代表了一个时代的五星将，自言自语的说道：“父亲，从小我就很尊敬您，甚至是崇拜，但是，这种情绪总会在无形间改变，如果从一开始，您就集中兵力攻击红杉树，也就没有了今天的惨败，可能是因为老了吧，现在的您，已经无法肩负起首领的责任。”“所以你就勾结人类，出卖了我们？”皱起眉头，雷煌的反问中充满了不屑和愤怒，“和那个皇甫锐，完美的为我们挖好陷阱。”“那可不是什么陷阱啊，父亲，这次出战的几乎都是您的嫡系，对我向来不会服气，在追击之前，我有提醒过它们，可没有一个家伙听话的，所以，最后的全军覆没能说是我的责任吗？”雷冲无奈的耸耸肩，浑然没注意到身边的祈语正露出震惊的表情，大约是没想到在这种关乎种族存亡的战争时，会有同胞背叛，而且对方还是母亲的哥哥！

“父亲呐，您的自信曾经是我们一族最重要的东西。”雷冲伸出右手，指住雷煌略显苍白的面孔，“现在，则成了束缚我们的锁链，就这样离开好吗？我会竭尽所能来守护我们一族，人类，已经不再是柔弱到随我们蹂躏的低等生物，在变弱的反而是我们这一边！不过您放心，我和祈语还是不同的，和人类和平共处这般滑稽的话绝对不会说出来，我所渴望的依然是龙族统治的世界！”“说了那么多，都无法掩盖你的罪行，小鬼，和人类联手，就是为了除掉我的亲信，还有我这位父亲吗？”雷煌激动中，扯动起伤口，右手按在胸膛上，发出了沉闷的咳嗽声。

阿悟带着一脸看戏的笑容，站在一边。

笑容令人讨厌。

雷冲的指尖点燃了火焰，灼热着身边的空间，还记得第一次使用火焰的能力，被父亲轻轻拍了拍脑袋，作为赞赏，那时候的自己高兴了整整半个月。

“父亲，我会比你做的更好，要击败人类，就必须不择手段，一味的鲁莽进攻，只会继续落得今天的下场。”雷冲从记忆里回到现实，指尖的火焰正越来越旺盛，闷热的气息扑向雷煌，最后，变成了一支锐利的火箭，发射而出！

“咻”站在雷煌身边的阿悟几乎想都没想，便挥手掸散了那支来势汹涌的火箭，“你以为杀了雷煌，我们就不得不承认你是新的赤炎之龙首领吗？”“不然呢？还有比我更合适的吗。”雷冲神色冷漠，全身的肌肉紧绷起来，自己只要杀掉父亲，便可以夺取到首领的位置，然后，用自己的作法开创出新的未来，“不要妨碍我，阿悟！”热浪卷席而来，整个房间都被雷冲体内喷发的火焰所覆盖，祈语下意识的闭起了双眼，而身处火焰攻击中心的雷煌一动不动的站在那，目光透过厚实的火海，凝视着冲刺向自己的身影。

“哇~哇……”“是个男孩，首领，取个名字吧。”“就叫雷冲吧。”

那是一个幼小生命的诞生，雷煌不由想起了那一天，身上披着淡红色鳞片的幼龙静静匍匐在自己的双手上，“它的名字，就叫雷冲。”

眼前的火焰被无声的劈开，金色的光芒贯穿了雷冲，“砰”来势汹涌的袭杀结束的则很安静，雷冲胸口被破了一个大洞，狼狈的摔倒在了雷煌脚边，做完这一切的阿悟甩去了手上的鲜血，仿佛是做了件不足为道的小事，“抱歉了，雷煌，看你一副好像不忍心的样子，我只能出手代劳。”雷煌低头俯瞰了一眼张大嘴，想要说什么的儿子。

“再见了，蠢儿子。”跨过尸体，走向祈语，阿悟也随之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位小公主身上，“公主殿下，陛下让我来带您回去。”谦恭的神态，令人很难想象出它刚才杀死雷冲的残忍无情。

“刚才的对话，你们应该也听到了才对，我不会回去的，我要和白烨继续旅行，直到实现我的梦想。”定了定神，祈语依然是这个回答，她还不能回去，即使这样很对不起哥哥。

阿悟摇摇头，大约是感到了头痛，“公主殿下，这可不太好……”

“怎么，你也想杀了我吗？”祈语握起双拳，毫不退让的反问，对面的阿悟用双手搓动起那张肥胖的脸，叹息一声：“怎么会，您可是陛下最疼爱的妹妹啊，我可不想被大卸八块，只是您这么任性的话……”“阿悟，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处理，陛下身边如今不能缺少你吧。”雷煌越过阿悟，挡在了它和祈语中间，“雷煌，你……”“我还是五星将，和你是平起平坐的关系，对吧？”转过头来，雷煌眼神锐利的让阿悟觉得颇为刺眼，“好吧好吧，谁让我们是老朋友了呢，这里，就交给你了，尽快带领军队前往目的地汇合。”说吧，阿悟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祈语，笑吟吟的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雷煌和祈语。

还有雷冲的尸体。

“我遇到了那个收留你的人类，还被他击败了……哼，真是不可思议的爬虫，明明弱的要死，可突然间拥有了非常恐怖的力量，那是堪比叶倾城级别的力量，不要误会，我很讨厌他，但是，不讨厌他的直白，比起一些虚伪的人类，他倒是活得很坦然。”雷煌说着，弯下腰，蹲在了雷冲的尸体旁，“说起来，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长辈，无论是自己的妻子，女儿，儿子，都无法保护好，只会战斗的我，甚至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祈语愕然的听着外公近乎是自述的话语，呆在原地，雷煌会说那么多话，在记忆里，还是第一次。

“你可以选择憎恨我，憎恨我们一族，甚至是整个龙族，但千万不要憎恨自己的母亲还有自己的命运。”伸出手，抹过雷冲睁大的双眼，将其合上，随后，一团火焰从掌心中燃起，吞噬掉了雷冲，这也是雷煌唯一能做的。

“你想要继续和那个人类在一起，就去吧，可是，总有一天，你会面临无奈的抉择，孩子，是和人类一起对付同胞，还是回到同胞身边屠杀人类，你无法逃避这个残酷的选项，哪怕……你和那个叫白烨的人类……算了，理由不重要，去吧。”起身从祈语身边走过，雷煌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它眼下要做的还是要整合已经混乱的军队。

“外……外公！”身后，响起了忐忑不安的声音，祈语有点不知所措的站在那，没想到对自己冷漠的外公如此轻易的放行了。

“去吧，那个愚蠢的人类在等你，你……也一直在等他吧？”雷煌远去了，留下了一个落寞的背影。

祈语对于白烨的异常信任，应该是远远超出了友情的东西，那个孩子却还什么都不知道。

龙族，爱上了人类。

这可能吗？

雷煌嘴角泛起了苦涩的笑容，除此以外，似乎也没什么合理的解释了。

“孩子，正因为曾经得到过，所以才会品尝到失去后的绝望无助，我希望，到了那一天，你不会因此而崩溃。”

雷煌如此希望着。

红杉树的营地外，人们迎接着英雄的凯旋，年幼的皇甫思梦兴奋地扑向了自己的养父，高兴的合不拢嘴，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谁也没有注意到，黑暗中，某个身影逐渐远去。

不起眼的小木屋里，曾经的血族禁卫军轻俜合上了双眼，结束了坎坷的一生，它与人类所生下的混血儿轻羽正静静站在那，看着没有了呼吸的父亲，轻羽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将门小心翼翼的关上，随后点起了火焰，将木屋变成了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炉，凶猛的山风不断呼啸着，吹打在它和战舰身上。

看着一点点崩塌的木屋，仅存的回忆变的支离破碎。

“我们要离开了，战舰。”轻羽在梦灵留下的日记本里，看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很久以前，皇甫锐，梦灵还有自己，三人一起长大，一起玩耍，然后，梦灵选择了自己作为伴侣，只是没有人知道，轻羽并不是单纯的人类。

在梦灵怀孕的某天，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了，皇甫锐从小就对异族有着强烈的恨意，当下便调集人马来围剿，轻羽慌乱之中，想要带上梦灵离开，但却被甩了一个干脆利落的耳光，“滚开，你这个怪物！”歇斯底里的咒骂声，摧毁了轻羽的一切，像是落败的懦夫，逃到了外面的世界，直到遇上白烨等人，看到他和祈语奇迹般的和平共处，才渐渐有了回来的念头。

“我很害怕，害怕失去轻羽，也害怕失去孩子，带着我的话，他一定无法顺利逃走，所以……即使是伤害到了他，我也在所不惜。”

日记中，梦灵写下了这段文字，在末尾，还能看到淡淡的泪痕。

“皇甫锐要我打掉孩子，并发誓会保护住我，可是我觉得很可笑，那张狰狞的面孔，已经变的陌生。”

“我被他玷污了，他就像是个疯子，骑在我的身上，说着爱我。”

“呐，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没能听到的我的求救声……”

“我想过去死，但是每当感受到孩子的跳动就会放弃，我必须要保护自己的孩子，那也是轻羽和我唯一拥有过的证明。”

“花语了发现了皇甫锐的行径，将我带到了领域中保护起来……”

“孩子诞生了，是个女孩，很健康……希望她可以幸福。”

“我感觉，已经活不久了……”

“好久没写日记了，花语叫我好好休息，她说会康复的，但我知道……已经不可能了，轻羽呢，他还好吗？”

“我……好想见你啊，轻羽。”最后的字迹变的潦草狂乱，甚至还布满了血迹。

梦灵就这样死在了床榻上，带着遗憾还有对自己的思念。

重新来到了墓碑前，轻羽木然的看着漫天飞扬的青草，还有阴霾的天空，如同自己的心情。

自己有一个女儿，如今应该被取名为了皇甫思梦，成为皇甫锐的养女。

昔日的好友，早就变的面目全非。

看完了那本日记后，轻羽变的无法按下扳机，远远的看到了女儿依赖着皇甫锐的画面，自己无法去拥抱那个孩子，也无法去夺走属于她的人生，待在人类的世界里，才是正确的。

这也是皇甫锐特别制造的护身符。

“从始至终，我都是一个懦夫呐，战舰。”转过头，面向着与自己经历了无数磨难的搭档，流下了不甘的泪水。

皇甫锐是新国的英雄，而自己，则是活在黑暗中的小老鼠。

“我们走吧……”离开这个国家。

白烨从沉睡中醒来，被喜极而泣的白若嫣扑过来抱住，差点窒息在那傲然的双峰之中，云依面色看起来好了不少，在一边欣慰的笑着，尼娅和柠檬也出现在房间里，可始终还是少了谁。

从床上下来，拍了拍白若嫣的脑袋，让后者让开路，白烨一步一步走到屋外，呼吸起了新鲜的空气。

阴沉的天空下，是欢呼雀跃的人类，胜利了。

起码眼下是如此。

“但是，我没能接回……”忽然间，目光停留在了涌动的人群里，一个娇小的身影，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脑后摇摆着黑色长发，脸上笑容依旧，只是比起初次见面时，多了许多成熟，张开嘴，想要叫对方的名字，可随后沉默了。

“我回来了。”祈语从人群中走出，来到白烨面前，头顶的阴霾忽然间被阳光冲开，洒在了两人身上。

“我们还要继续旅行的，对吧？找到乌托邦，寻找到可以让我们两族和平共处的方法。”

“是雇主的命令，我自然会遵从。”白烨摊着双手，说罢转过身，白若嫣，云依，柠檬还有尼娅都驻足在那里，“另外，欢迎回来，丫头。”“嗯。”心跳好快，从来没有如此的激烈过，祈语只是看着那道背影，就会觉得无比的紧张，那是什么样的情绪呢？

是母亲曾经说过的喜欢吗？

并不能肯定。

唯一确定的，大概就是，眼前的这些人，是自己最重要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