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人烟罕至的山区,空气清新,环境宜人,翠绿的山峦连绵不绝,不时传来清脆的鸟叫虫鸣。白天可一览碧海青天,夜晚可一赏皎月繁星,远离尘嚣犹似人间仙境。

桑思棠随意地环顾著,心想,此时的华妈妈想必是穿梭在花丛间流连忘返了吧,待会儿她可得喊大声一点,否则华妈妈会听不见。

她试著乐观地看待此事,嘴角浮现一抹幽幽的笑容。

是的,或许在另一个世界中,华妈妈是快乐的,因為她可以不受制於躯体而畅游在天地间,重新体验那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感觉。

她一步步地走著,学习释怀的禪理,不绝於耳的梵唄,让她不再那麼耿耿於怀,但是记忆仍不由自主地倒回了分离的那一刻——

「思棠,你来得正好,215号病房病人心跳突然停止,现在医生正在急救。」一位年近五旬的护士拉著桑思棠到一旁急急地说道。

桑思棠一听,脸色骤变。「护士长,怎麼会这样?我昨天来看华妈妈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吗,怎麼会……」她慌乱不已,一颗心无法控制地直直往下沉。

「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但是你要有心理準备,她……应该是撑不了了。」护士长推了推老花眼镜,也有些不捨地道。

然而,死别的暗示却像是一涛突起的巨浪,瞬间吞噬了桑思棠全身的力气,她手上的花束掉落在地,瘫软的双腿令她踉蹌的退了好几步,而一直摇个不停的头,则表示著她仍不愿相信这个噩耗。

不、不会的,她特地买了华妈妈最爱的秋海棠来看她,她怎麼可以一声不响地就走了呢?她黯然神伤地在心裡无声抗议,耳畔仍不停传来护士长的声声安慰。

剎那间,桑思棠溃散的气力因得知华妈妈的去处而重回身体,不待护士长把话说完,她连忙拾起地上的花束拔腿飞奔至215号病房。

倚著病房的门边,她任由椎心刺骨的痛蔓延全身,泪水悄然滑出眼眶,伴随著时间无情的流逝,她的心坠入最深的海底。

阳寿告终,再怎麼急救也是枉然,在桑思棠漫长的等待、祈祷下,所得到的结果依然是回天乏术。她痛哭失声,扑倒在华妈妈的病床边,绽放的秋海棠成了华妈妈的祭品,陪伴著她共赴黄泉。

华妈妈就这麼无声无息地走了,没有亲人送葬、没有盛大的超渡仪式,只在她的坚持下,火化之后由她亲手捧著华妈妈的骨灰供奉在灵骨塔中。

那日,当桑思棠上完香,含泪告别后,她以為她们的情分就此割捨,缘分到此结束,顶多日后想起,再到华妈妈的灵前祭拜一番聊表心意。

怎知,当她一觉醒来,她的心绪竟无法回復到从前,原本平顺、安乐的生活全被哀伤的追思取代,而她一向迴荡不息的爱心,也大受影响地摆盪不起来。

她无法解释自己為何会如此放不开,為了当一个称职的义工,她上过许多相关课程,心理建设已很健全,照理说不可能会发生这种状况才对。

再者,疗养院裡来来去去的病人太多了,以往,她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调适过来,可是这一次她却怎麼也做不到,她真的不懂究竟是為什麼。

今天,她会再次踏进华妈妈长眠的墓园,一则是因华妈妈的百日,另一则是為了自己。人生之路漫漫,她必须重新站起来掌舵自己的生命,面对既成的事实勇敢地走下去,逃避毕竟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思及此,桑思棠脚步一顿,闭上双眼让思绪沉淀。既然為解答而来,又怎可空手而归?振作心神后,她张开双眼,重新跨出步伐,试著从头找寻病源。

华妈妈是她成為义工后,学习照料的第一个病人,犹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当时的撼动至今仍教她难以忘怀。

五十岁不到的华妈妈,因為病魔的入侵而显得苍老许多,瘦如骨柴不说,行动也和卧病在床七、八十岁的老人无异。

接著,当她走近仔细端详著华妈妈的容顏时,一股怜惜之情更是油然而生,当下她暗暗告诉自己,只要华妈妈不嫌弃,她必定陪伴著她走完人生的旅程。

之后,為了多了解华妈妈,她到处探听有关华妈妈的消息,可惜十分有限。

根据护士长所述,从华妈妈一进这个疗养院开始,这十年来,她完全活在自己编织的幻境中,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她说的是真是假。但在得知后,她寧愿相信那些都是真的,是华妈妈清醒时最美的黄金时期。

而华妈妈為什麼变成这样是个谜,唯一可以知悉的是她嗜花如命,尤其是秋海棠。所以只要她的身体状况允许,她便会到庭院中赏花,有时还会亲手栽种,但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她并无缘见到。

虽然对华妈妈不甚了解,但这并不影响她尽义工之责,只是在完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她唯有投注满怀心血与热情。两人从陌生到熟悉,呈现出一种相互依存的关係,久而久之,情谊就像母女那般亲密……

咦?这就对了,她会对华妈妈產生无尽的追思,如今回想起来也是必然的,因為她早在相识的那一天就埋下了思念的种子,只是自己没发觉而已,一定是这样,当时的她不懂得情感的拿捏,一股脑地释放出所有情感而无法回收,才会让自己一直沉缅於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是,她是犯了错,犯了爱太多、收不回的错,可这样的错是值得被原谅、是可以改正过来的,她的眼眸裡闪动著光芒,至此,她的心结已解。

恍然明白后,桑思棠如释重负,悬浮不定的心情豁然开朗,沉重的步伐也变得轻鬆许多,而空白已久的大脑也自动跳出许多之前尚未完成的计划,这一连串的改变,驱走了她连月来的阴霾。

一路上,她掛著笑意思前想后,直到巍然的灵骨塔耸立在眼前才停止。

佇足在迴廊间,桑思棠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半晌才郑重的做出结论,思念可以继续,但伤心到此為止吧。

恼人的烦忧得到了紓解,悼念的心绪自然也不同於来时,她习惯性地甩了甩长至腰际的髮,轻快地登上阶梯,可当她走到门口时,一阵吶喊声让她的步伐倏地一顿。

「我来看您了,您怎麼可以丢下我先走了呢?您应该等等我的,我……」

男子真切的话语令她动容,也让她下意识地臆测,这个男人是谁?為什麼对著华妈妈的遗照说话?莫非他……想到这儿,她不自觉脱口而出,「小健?」

闻声,男子的啜泣声一顿,转过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瞅著她。「你是谁?」

儘管他的眼底仍是一片感恩的哀思,但他的问话却像一道冷锋直窜她的心窝,令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是桑思棠,在华妈妈待的疗养院裡当义工,你……是小健吗?」她有些不安的道。

两人各据一方互相打量,见他迟迟没有回话,直爽的桑思棠率先打破了僵局,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往灵前走去。

他被动地迎接她突来的微笑,却顿时看傻了眼。太像了,她的笑就像当年的母亲一般,照映著阳光,投射著温暖,让他感受到有如天晴般的舒适与愉悦,也因為这样,他的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无法移开。

经过他身边,桑思棠将花束在灵前摆放好,逕自说道:「华妈妈,思棠来看您了,您过得好吗?思棠很想念您,我带了您最爱的秋海棠来,您一定很高兴吧!我向您保证,只要有空,我会常常来看您的,我……」

见她的举动如此自然,没有丝毫矫情,他倍感惊讶,这个女孩与母亲之间的关係想必非比寻常。对了,昨晚护士长告诉他,在义工中有一个女孩和他母亲的感情特别深厚,说的就是她吗?

这个吻合性极高的揣测,令他登时对她產生了好感,他静静地佇立在一旁,等著她再一次转身面向他。

当她追悼完后,她果然如他所想的转过头来面对他,瞧见她那双澄澈的眼瞳及那对思念的愁眉,答案是再肯定不过了。

或许,这世上有爱心的人还是大有人在,她看起来是如此的纯真善良,在她的照料下,母亲肯定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身為人子,他至少该说声谢谢。

「桑小姐,谢谢你。」没有犹豫,多年来他第一次说出一句真心话,语毕,他随即跨步离去。

他走得很匆忙,令她不得不迈开步伐追上去,他的致谢之词意味著什麼?他承认自己就是小健?如果是,她怎能让他就此扬长而去?

小健,这一年来她听过不下万次的名字,她对这个名字有一种莫名的情感,更对拥有这个名字的人感到好奇,她怎可错失这个解谜、认识他的机会。

「先生,请等一下。」桑思棠高声呼唤,追著他直到一座休憩的凉亭。

他不想停下来,但她的穷追不捨还是令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他不耐烦地转头问道:「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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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妈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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