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中秋惊梦
一颗流星从天空急速坠落…确切地说,是一个火球。如果是以宇宙速度进入大气层的陨石,速度还要更快,亮度还要更夺目,尾巴也还要更长…火球坠向地面…3秒…看起来像是一架飞机…5秒…那是一架空天飞机…7秒…终于在到达地面之前爆炸了…飞机后面紧跟着飘落几个怪人…耸着两只兔子一样的耳朵…眼睛大得吓人…一个空灵的声音传来:我们是来自摩提星球的纳巴人,现在命令你们一天内交出被你们割下的一只脚…击落一架飞机只是个警告…否则…就把地球人都灭了…瞬间蓝光一闪…人们纷纷倒地……
林倬汉霍地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两天前美国洲际航空公司的一架空天飞机坠毁,机上1100多人全部遇难,连逃生仓都没有来得及弹出。这是空天飞机投入民用航空后的第一次空难,终结了保持近15年的安全纪录。许多政界和商界的精英罹难,其中包括联合国的三名官员。许多国家把昨天定为哀悼日,联合国也下半旗志哀。林倬汉所在的中科院核物理研究所的叶宇尘研究员和他的助理也在这次空难中丧生。中科院定于后天召开追悼会,而核物理所昨天大家自发组织了追思会,悼念这位反物质专家和青年科学家。
叶宇尘和林倬汉三年前同时进入中科院核物理研究所,叶宇尘26岁,林倬汉才23岁,两人在生活上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工作上也是惺惺相惜的挚友。进院三年,在国内和科学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一是中科院一下子引进了两名二十多岁的青年院士,这在中科院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二是两人每年都有重大研究成果和理论创新,创造之频繁可与爱迪生媲美;三是去年两人同时以两个不同课题被提名为诺贝尔奖候选人,虽然后来都没有获选,但已经名扬海外,《时代周刊》称为中国科学界的神童“双子星”。
现在,双子星中的一颗过早地陨落了,整个中科院陷入一种十分压抑的氛围,最悲痛的,莫过于林倬汉。大家纷纷发邮件和短信向林倬汉表示慰问,仿佛去世的是他的亲兄弟。林倬汉整天一言不发,甚至中科院院长周承恩亲自来告诉他被评上全国最高科技奖,明天国家主席将亲自颁奖的消息时,他也只是“嗯”了一声,一点都没有喜悦之情。
林倬汉想不通的是:逃生舱为什么没有弹出?空天飞机是美国宇航局对航空航天业的重大贡献,采用高超音速在大气层内飞行,使地球上任何两个城市均可在两小时内到达,设计时主要用于载人航天,2020年正式投入民用。因为其高安全性和高效性,很受精英们青睐。前天失事的“探索者6号”空天飞机可载客1280人,其中逃生舱80座分40个独立舱可以单独弹射降落,是十分昂贵的救生装置,其余1200座分成12个分离舱也有独立的安全降落装置,可用于与宇宙空间站分片对接,使空天飞机成为航空史上的“不死鸟”。现在居然一个人都没有逃出,难道是弹射分离装置全部同时失效?或是根本来不及反应?
林倬汉不是航天器械专家,当然想不明白。叶宇尘的影子始终在眼前晃来晃去,他开的那句玩笑“既生宇,何生汉?”已然成为两人人鬼殊途的谶言。林倬汉从来没有想过死亡会这么突然降临到自己身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由地发出人生无常的感慨,便决定明天推掉最高科技奖颁奖后的庆功宴,要回家乡越州去看一看祖父。因为明天是祖父一百零一岁寿诞。去年祖父百岁大寿,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居然给忘了,父亲打电话来表示很不高兴。昨天傍晚打了一个电话说要回去拜寿,顺便提了下最高科技奖的事,父母自然高兴异常。
林倬汉从床上坐起,用手揉了揉发胀的双眼。刚才梦中的景象十分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外星人?地球大屠杀?林倬汉摇了摇头,那是对叶宇尘的离去过于悲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天蒙蒙亮了,按照老年人的说法,后半夜做恶梦应该是好兆头。
林倬汉抬头看了看挂钟:5点33分,2035年9月16日,中秋。是的,今天的确有大喜事,但要进入高兴的状态,似乎很难。
“石头!”林倬汉轻轻地叫了一声。石头是林倬汉的生活秘书,是中国自主研发的“轩辕30”型智能机器人,前年中科院给各研究所的首席科学家配的。林倬汉刚进中科院时,所里指派了一位助理研究员给他当秘书,在所里算比较年轻的,也比林倬汉大了十几岁,林倬汉觉得很不自在,便给院长写了一封信,建议由机器人替代。其实很多学科带头人和他们的秘书也都有这种想法,只是大家都不好意思提,林倬汉少不更事,不懂机关那一套做法,就直接跟院长提了。这一提,居然准了,大家都特高兴。这样,助理研究员就可以全身心配合科研工作,不用再管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科学家们也不再怕在秘书面前失态。这叫各得其所。
石头晚上处于休眠状态,林倬汉一叫,两只眼睛便发出淡淡的白光。通常第一天晚上林倬汉不交代,石头都是六点醒来,然后给倬汉做好早餐,林倬汉起来后洗刷和早餐时,给林倬汉讲讲通过无线网络收到的要闻,然后告知当天的日程安排。今天林倬汉醒得早了,反倒要把石头叫醒。不到五秒钟,石头便开口了:“9月16日,星期日,晴转多云,27摄氏度。主人早!”
“请说说今天的日程。”
“今天是爷爷的生日,中秋节,也是您的农历生日……”
林倬汉出生是在2009年10月3日,中秋节正午,但今年中秋正好是爷爷的公历生日。自己的名字就是爷爷取自《诗经·大雅》“倬彼云汉,昭回于天”,意思是:那浩大的银河啊,您的光芒从天上照耀着大地!爷爷是越州有名的文物专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年一百零一岁了,身体还是很硬朗。奶奶九十三,就没有像爷爷那么健朗,但小病不断,大病不犯,生活勉强还能自理。“是该去看看了。”林倬汉想。
“……上午九点要去人民大会堂做一个学术报告,很重要;下午三点还是人民大会堂,参加全国科技大会,国家主席给您颁最高科技奖,非常非常重要;下午五点,坐磁悬浮104a8线去越州,六点三十分越州咸亨国际酒店全家宴,也…也很重要…主人。”石头有些结巴,不知道这个“也”字加得对不对。因为林倬汉要求每一件事都要说明是否重要,但吃饭从来没有列入过重要位置。好几次有中央领导出席的宴请,他说不去就不去了,好在大家当他是个小孩子,科学怪人,也不好跟他计较。昨天他说今天这晚宴重要,石头感到很不可思议。
“是非常非常重要。”林倬汉纠正道。也许,叶宇尘的离去,让林倬汉明白了亲情的可贵。
“是的,非常…非常重要…主人。”石头喃喃地说。
“怎么不坐飞机?”林倬汉问。
“因为美国洲际航空公司的空天飞机失事后,全球所有空天飞机停航,有建议说要停止民用。至于普通飞机,加上候机时间,还没有磁悬浮来得快。所以就帮您买了车票。主人。”
“哦,是这样。因噎废食。差点废了我的晚餐。”林倬汉自言自语道,转过头对石头说:“帮我订午夜回京的车票,明天早上九点院里召开宇尘的追悼会,非常非常重要。”
“好的。主人。”
“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要老是主人主人的。你可以叫我大汉。”单位很多同事都这么叫,林倬汉觉得还蛮亲热的。
“是的,大汉。主人。”
林倬汉苦笑。毕竟是机器人,大概程序就是这么设计的。不过也有好处,叫“主人”就说明一句话讲完了,就像远程现场直播的主持人之间,每讲完一件事,就要说一下对方的名字。
林倬汉草草地洗刷并早餐。若在平日,林倬汉的饭量是很大的,老有人问他吃那么多怎么不长肉啊?他常说:“你知道大脑要消耗多少热量吗?”自信之情溢于言表。但今天似乎没有胃口,也没叫石头说要闻,因为林倬汉觉得脑子有点乱。为了理一理上午学术报告会的讲演思路,林倬汉看看时间还早,决定早上不开车,坐地铁去人民大会堂。其实同样的报告,林倬汉在科学会堂,清华,北大作过许多次了,但这次不一样,是全国科技大会的一项议程。脑子里还都是梦里的乱像,需要运动运动,清清思路。
林倬汉穿上“永动鞋”,和石头一起奔向地铁站。“永动鞋”是林倬汉的四五年前在合肥中国科技大学研究院工作时的一项发明,用纳米材料制作的鞋底可以把压力变化转换成电能储存起来,也可以充电,走路的时候发电,走累了可以用电在平地上滑行,最高时速可达18公里(专家说那是人碰撞后不至于伤筋动骨的安全限速),可以让人们不间断地步行,所以叫“永动鞋”。说起这项发明,和林倬汉的父亲有关。父亲是一位城市规划专家,他发现国外除了特大城市偶尔堵车,一般城市基本不堵车,但中国却每一个城市都堵车,连家乡越州这种四五十万人口的中小城市也天天堵车,主要原因是人流、自行车和汽车交织,就像混凝土中水泥和大小石子的级配,一堵车就把十字路口的空间灌得严严实实的,不容易疏散。父亲提出要取缔自行车,发展公交。也想到过用轮滑鞋替代短程交通,但因为材料问题没解决,他的倡议还是搁浅了。直到林倬汉发明了“永动鞋”,才使广大老百姓自发地喜欢穿,城市交通一下子腾出了自行车的行车和停车空间,堵车问题得到极大的改善。甚至连钢铁需求都得到一定的缓解。当然,许多自行车企业纷纷改行做鞋,使“永动鞋”一下子风靡全球。这正应了父亲的一句话:“什么时候中国人用了,世界上就短缺了;什么时候中国制造了,世界上就过剩了。”
和“永动鞋”同时,林倬汉还发明了地铁上的“集能座”,有人开玩笑说林倬汉把自行车从马路上搬到了地铁车厢,就是把地铁车厢的一部分座椅改成了独轮车一样的“蹬座”,乘客可以边坐边蹬,“集能座”就会发电储存,同时电解水给车厢补充氧气。从理论上计算,集能一天,可以让列车运行差不多两小时。所以乘客还可以积分换取月票。“集能座”投入试用后,就不断增设,现在差不多占了百分之七十的坐席。有人做了一个调查为什么“集能座”这么受欢迎,原来“集能座”可以节省空间,还有很多白领把回程当成了健身房和氧吧,当然还能省钱,又环保,使地铁更受欢迎。后来有人建议马路公交车上也改装,但公交车没有地铁平稳,因此安全性不好,就罢了。集能座投入使用不到一年,日本广岛大地震,两辆地铁困在地下,断电、新风换气系统全部失效,幸亏有“集能座”提供的氧气和微弱的电力,才使两车人坚持了十几小时没有闷死和发疯,等到了救援。另外有一辆车上的乘客齐心协力用蹬车把地铁“蹬”出了隧道,活出生天。日本首相代表全体获救人员专门向林倬汉发来感谢信,并盛情邀请林倬汉去日本国家科学院工作。林倬汉谢绝了。但随即中科院就增补林倬汉和叶宇尘进了院士。
林倬汉和石头上了地铁,林倬汉拿出月票积分卡插在蹬座上,便发疯似的蹬起来,旁边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个有点面熟的小伙子。因为地铁和公交上都约定俗成,就是早上出行大家都在谋划一天的工作打算,一般不大声喧哗或影响他人;下午回程则轻松得多,有人谈笑,听音乐,蹬车健身。林倬汉的幅度显然是大了点。石头看到了旁人的眼光,解释说:“他…大哥过世了。”大家这才收起恼怒的眼光,转而成为同情,继而又变成怀疑的目光:像他这样年龄的小伙子,应该是计划生育年代出生的,怎么会有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