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辛追雪的要求,相初云自不会拒绝。更何况他还真想瞧瞧她想做的,是否与他心里想的一样呢!

果不其然,拿了抱枕的辛追雪,就如同他所想那般,轻手轻脚走向睡在长椅上依然皱着眉的相起云,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抱枕塞至他手指碰得到的地方。

而原本一直在硬长椅上睡得极不安稳的相起云,在手指触及抱枕后,这家伙就将抱枕抱住,迅速拉至头下,继而翻身趴着继续睡,接下来,他不仅不再来回变换姿势,连微鼾声都出现了。

望着这一幕,相初云轻轻笑了,然后在迷人到犯规的笑容中,继续与辛追雪聊着自己的漠匪友人及其同样可爱的赌神妻,直至月上东山之时,才被远处的张总管打断——

“大相公,歌舞丝弦队与宾客已陆续抵达花厅,是否即刻请他们入园?”

“请他们进来吧。”朝张总管方向点了点头,相初云徐徐答道。

听到相初云的回答,辛追雪的小脸蓦地僵了,相初云却抿嘴轻轻一笑,用眼神示意她望向相起云的方向,果然,原本还睡得沉沉的相起云,此时竟睁开了眼,带着满满的睡眠中断怒气,臭着脸朝外咆哮,“张总管,立刻滚过来把老子睡觉这块用布阵围上!”

“是的,小相公,小的立刻就来!”

被吼声吓得几乎腿软的张总管,一刻也不敢延误地亲自一人手忙脚乱的将布阵围好,才又赶去花厅将众宾客接入。

“过往我一直觉得,这世间的睁眼瞎子太多,心眼清明之人太少,可今夜,我却觉得足够了。”

当宾客的喧哗声远远出现在花园北面之时,相起云缓缓起身,毫不避嫌地伸出玉石般的修长手指,轻轻将辛追雪脸上的面纱挂回,俊目中有抹淡淡雾光。

“弟妹进去里头玩吧。我保证由里向外看,绝对别有一番风味。”

“谢谢大相公。”虽然相初云的话总让她似懂非懂,但辛追雪感激着他的体贴与善解人意,在众人到来前便挪步至布阵中,坐至依然趴睡的相起云身旁。

宾客陆续入了园,丝弦队开始演奏,歌舞伎开始歌舞,宾客开始闲聊、饮酒、吟诗、作对。

辛追雪不知晓是否大相公府经常举办这样的夜宴,但她在大开眼界之余,也亲耳见证了大相公无远弗届的魅力,小相公无远弗届的暗力,以及人们更无远弗届的八卦力——

“我听下人说,辛小姐确实出现了,也有影子,但她一直围着面纱,所以除了大相公,根本没人瞧得见她的真面目。”

“要我说,若她真是辛小姐,没道理不在众人面前露个脸,轻而易举地用此举破除传言,所以我认为她根本就不是辛小姐,只是大相公顾及手足情谊,不想让小相公恶行曝光,受人非议,才会陪着他一道演出这场故弄玄虚的戏码。”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因为我方长还听下人讲,小相公说,若有人敢偷看大相公与辛小姐聊天,他就要当场挖出下人的眼球生吞入肚!瞧,这分明就是怕人知道与大相公聊天的不是辛小姐本人嘛!”

“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最好写照……不过先不说这事,你们听说了吗?太后最近凤体欠安,皇上为此已打算削发、斋戒半年,为太后祈福呢!”

“唉,我也听说了。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太后凤体欠安,北方那群野蛮子又蠢蠢欲动,就连石宰相跟林宰相为了新法的事都彻底杠上了,弄得朝里大伙儿各个为难,表态或不表态都得罪人啊……”

“大相公好像表态公开反对新法了。”

“是吗?可大相公的好友章翰林不正是新法派的?对了,他今天受邀了吗?我怎么没瞧见他?”

“肯定受邀了,只是会不会来就不知道了……”

“咦,说人人到,瞧,章翰林来了!”

这简直……超级八卦集散地啊!

听着四周如海潮般不断袭进耳内的大量讯息,辛追雪真是后悔自己的后知后觉,并立即决定往后一定要多到这样的场合打探,如此一来,必定可以让她的<小报>线民身份更加巩固。

由于身前的布阵并非完全密不透风,辛追雪可以由缝隙处瞧见外头的情景,也可以由薄薄的布阵望见外头的人影,她发现,那名被称为“章翰林”的男子入园后,之间便走至大相公身前,然后很是激动地手足挥舞、长篇大论了起来。

虽因距离太远,她听不真切他们在谈论什么,但由旁人的议论中她却听得出,与大相公是挚友,却在这个议案上持相反立场的这名章翰林,似乎是个相当拗实,且说话毫不客气的人,尽管明知大相公并不想谈这个话题,他就是紧捉着不放,弄得旁人纷纷加入对谈,劝阻的劝阻,支持的支持,反对的反对,搞得现场一片火爆。

就在夜宴整个变调,争吵愈发白热化之际,辛追雪听得耳畔传来一声巨吼——

“要吵不会上朝时吵,在这儿吵个屁!谁敢再扰老子清眠,休怪老子直接把人扔出园去!”吼完,相起云重重踏步走出布阵,一屁股坐至布阵前的石椅上怒目望着众人。

看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园中霎时静得连根针掉地都听得见,章翰林则在望了一眼相起云及他身后的布阵后,一脸愠意的甩袖而去。

“班主,听说贵班来了名新舞伶,能否请她出来舞上一曲?”

“自然可以的,大相公。”听到相起云的话,舞伶班班主连忙答道,立刻将新舞伶唤了出来。

在相初云那令人如沐春风的和颜悦语,以及台上的曼妙丝弦与优美舞姿中,花园恢复了它原有的和乐气氛。而望着舞台上那名新舞伶,相初云的眼眸竟缓缓化为秋水,温柔、含情至极,更在新舞伶舞毕,带着满脸倾慕与嫣红来到他身前致礼时,轻轻握住舞伶的手。

这……

望着相初云那双恍若坠入爱河的动人双眸,辛追雪微微有些诧异。

据她所知,大相公在十八岁便娶了相国之女为妻,且两人鹣鲽情深。

只可惜这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爱侣,在成亲三年后,因女方病逝而生死永隔,大相公在哀怮之余,不仅写下多篇令人闻之泪下的悼念诗文,更许下永生独身之志。

但在更仔细凝望相初云的眼神后,辛追雪便发现,他眼中映着的并非那名舞伶,而是一名永世再见不到的女子,一份永世再追寻不回的爱情……

心,真的酸了。

原来她先前由他身上感受到的那份孤寂,是因这名在世人眼中才华洋溢、贵不可言却又亲切和善,更永远保有一颗天真浪漫赤子之心的天上谪仙人,在永失所爱之后,却还不断想寻找、不断想追回,且在这样一次次寻找中迷失,在迷失中失落,却依然不肯放弃地再度寻找、再度迷失、再度失落……

“那名舞伶,还有围在大相公身旁的所有姑娘,立刻来服侍老子,谁敢不来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在微微酸楚中,辛追雪有些意外地听到了相起云的吼声,并看见幕外那名舞伶还有其他姑娘在听到吼声时全楞住,半晌后才顶着厌恶又不敢表露出来的表情,胆战心惊地坐至他身旁。

“不会喂老子喝酒、吃果子吗?楼子里的嬷嬷怎么教的!”

一把捉住一位姑娘的右乳,相起云将她强搂至怀中,用力亲吻、轻薄着。

这样的相起云,比起初次见面便对一名舞伶含情脉脉的大相公更让辛追雪诧异。她不明白向来只会吼人、吓人的他,为何要无端在此时如此恶形恶状。

“这小相公也太不像话了……”

“我一点都不意外。你会要求一头畜牲穿了衣裳、戴个官帽就变成人吗?”

一定有原因,他绝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的!

在耳畔宾客们的低语讥讽与辱骂声中,辛追雪的眼眸不住在园里寻找,搜寻着让相起云公然如此乖张的最可能原因,却没有发现什么异状,直到半柱香后,张总管的声音在园外响起——

“大相公,李漪姑娘来了。”

“大相公。”张总管话声落下不久,辛追雪便听得一个柔和清润的女子嗓音悠扬响起。

“你来了,坐。”

李漪?这好像是大相公故妻妹妹的名字啊……

望着轻挪莲步坐至大相公身旁,那名气质出众、容貌绝美的年轻女子,辛追雪眨了眨眼,努力思考着这名女子的到来与相起云的作为究竟有无关系。

“这李二姑娘也真是傻,明知大相公在她姊姊去世后,绝不可能再娶妻纳妾,但仍对他痴心一片,日日前来相伴不说,就算早过了出阁年纪,也不愿收任何聘。”

“你们说她傻,我倒是觉得她聪明。别忘了,她可是小相公唯一正式、公开说要下聘,甚至差点要到相爷府里抢婚的人,小相公再无耻无德,也会碍于自己如今这由大相公身上得来的荣华富贵而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连大相公都得罪,现今一切全化为乌有!”

“李公您这话真是说到点子上了,仔细想想,事情还真是这样!”

对大相公痴心一片?是小相公唯一正式、公开说要下聘,甚至差点到府里抢婚的人?

听着宾客们的闲言碎语,辛追雪愈发好奇了,望着李漪不知为何竟起身到了相起云身旁。

“相起云。”望着径自寻欢作乐的相起云,李漪冷冷唤道。

“有事?”相起云望也没望李漪一眼地粗声问道。

“都多大人了,既然成婚了,夫人今夜也在,像话些。”望了望布阵内的小小身影,李漪轻叹了口气。

“知道了。”相起云不耐烦地答。

见相起云口中回答“知道”,却还是不断调戏身旁女子,李漪又望了望布阵,长叹了口气,才走回相初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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