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最近的气候是不是很容易引起神经紊乱啊?一个个都疯疯癫癫的。」楼宇生抽过一份文件来看,但用力过猛,让其余文件掉了一地,周方清楚地看到他额头上暴起了青筋。
为免祸及自身,周方一边将椅子往后挪了十几公分,一边当起了和事佬。
「总这么魂不守舍下去怎么行呢?去跟老婆服软吧,家和万事兴嘛,身为老公,老婆就是错的也是对的,既然你那么在乎她、不能没有她,为爱低一次头又怎么样呢?」
「魂不守舍?不能没有她?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楼宇生凤眼眯成一线,锋芒集中射出,带着强烈的杀气。
周方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后仰去,他怎么有种被饿狼当成点心的恐惧感呢,「欸,冷静,千万要冷静。」
「去你妈的冷静。」楼宇生的手来回抚着人中,显出一副极度焦躁的样子。
「楼主编。」周方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后继续道:「我真心诚意地建议你,马上去找你的老婆回来,不是什么气候问题,而是再这样下去,你可能很快就会因为精神分裂而发疯的,不信的话,你去洗手间照一下镜子就知道了,额头上鼓起青筋,眼睛里满是血丝,四肢因为压抑愤怒而微微发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毒瘾发作了呢。」
有这么糟糕吗?楼宇生试着深呼吸,发现心脏跳得好快,胸口隐隐作痛,呼吸时痛,屏息时也痛,彷佛有一根筋吊住了,心脏每跳一次就会扯疼一次。
越是感觉,疼痛感就越是清晰,这大概就是中医所说的郁结伤心吧,他皱着眉头揉了揉胸口,身体果然比头脑诚实许多,他的青梅竹马、他的妻知道吗?
周方看他一会面沉似水,一会又勾起嘴角苦笑连连,再加上他揉胸的动作,还真的以为他就快神经病发作了,急忙冲上去扣住他的肩膀,准备让他的俊脸亲吻几下桌面,让他的理智回归。
但紧随其后的自然是一声格外嘹亮、格外凄楚的哀号声,不过不是楼宇生的,而是被楼宇生一个侧摔趴在地上的周方发出的。
楼宇生的身手再加上头脑,如果留在军队,现在大概也能混个中校当当了,对他动手无异於找虐。
「看不出来你这小子原来有病。」楼宇生还落井下石地踢了踢哀哀叫个没完的周方。
缺心眼的好友在头脑没完全清醒之前还问:「什么病?」
「被虐狂,难怪你喜欢那个变态蔡薇了。」
「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我的女王陛下。」
周方抬起一只手声嘶力竭道,断头台上誓死不屈的革命家也不过如此。
楼宇生嘴角不由抽搐了几下,有哪个正常人会称自己马子为女王的?意识到这点,他赶紧再往周方屁股上补了几脚,边苦中作乐地揶揄道:「不用感激我,身为你的直属上司,我很乐意为你的恶趣味贡献一点力量。」
「楼宇生,打狗看主人,小心我家薇薇回来咬你。」自嘲是种美德,这是蔡薇说的,周方一边爬起一边笑得没心没肺,「心情好点啦?趁着心情好了点,就赶紧去把人追回来吧。」
谁让他们曾经共患过难呢,不管怎样,好兄弟能够重新振作,他很欣慰,不过再有下次,一定记住和他保持一公尺以上的安全距离。
「谢了,那么这里的烂摊子就交给你了。」
楼宇生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冷静从容,眼神清冽,微微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服装贴合肌肉匀称的身躯,长腿向前划出弧度,风流潇洒的含义只怕还不足以形容。
既生瑜何生亮?望着楼大主编伟岸的背影,周方好一阵痛心疾首,等他赚够了钱,一定去韩国,做不成天然的,至少也要做个实力派偶像,如此他的女王陛下以后朝他发火时,就舍不得打他的脸了。
楼宇生一路上都在研究房俪的部落格,那家伙显然没有任何不适,对离开他这件事压根没有半点悔意,她最近更新的一篇日记更是挑战了他的忍耐极限。
那种民宿难道比他们家好?天微微亮就起床,只为了去市场买一条刚捕捞上来的鱼,在家时,她恐怕连菜市场在哪都不太清楚吧。
整理客房真的那么有趣吗?贴出来的照片上,她那身工作服真是有够老土的,还为客人们准备烧烤,她就不怕烧了那间破旅馆吗?
在家的时候,所有琐碎的事他都舍不得劳烦到她,如今她替人做苦工倒是笑得一脸志得意满,莫非也是得了跟周方一样的病,被虐狂啊。
但就算是被虐狂,也理应只能被他这个做丈夫的虐啊,别人哪来的资格,那些无关紧要的别人,他真心想掐他们的脖子。
转乘计程车的时候,他又用手机上网看了一遍她的网页。
这次他至少比上次冷静,稍稍保留了些理智,但当目光再次落到最后那张照片以及那段描述文字上时,再多的理智也都被践踏光了。
沙滩上那群该死的裸男和吕熙那个疯女人,统统都该被海浪卷起,抛到海中央的孤岛上去。
「花心的女人。」瞪着萤幕上比着胜利手势的她,他一肚子的火。
就算他霸道了一点、大男子主义了一点、暂时冷落了她一点,可是这不就是生活吗?
寻常人家的婚姻生活难道是云霄飞车吗,今天去西藏体验缺氧状态,明天去洛杉矶报名参加飞天计画,后天举家搬进非洲的原始丛林,衣不蔽体地过日子吗?
生活本来就是平淡如水的,尽管由於他的疏忽,一度将这泓水堵在峡谷里成了一池死水。
「哼。」楼宇生冷冷地叹气,好吧,他也有错。
不过他的错还是在於自己太宠她了,所以她这次才敢「恶从胆边生」地逃离他。
都说婚姻内的冷战容易导致决裂,她有不满为什么不跟他好好说呢?如果她说他再不陪她,她就离家出走的话,他一定……会把她锁在家里!
说到底也许真的是自己太专制了,总把她当柔弱需要照顾的孩子对待,仔细想一想,这些年他确实替她作了不少主,待在他的身边,让她有做跟班而不是妻子的感觉也是情有可原。
确实她都毕业了、工作了,不再是那个拉着他的衣服后摆,央求他带她去捉蝉的邻家小妹妹了。
当青梅竹马长大成人,就不可能再两小无猜了,但是感觉没有变,感情的羁绊也更深了,否则也不会三不五时地闹别扭,只是太在乎了,所以难免会乱了方寸。
「成长需要代价哦,前天啊我就被我那小女儿敲竹杠敲了一万元,买什么爱派德,还要去旅行,现在的小孩哦真是不好养啦。」
计程车司机在前面滔滔不绝地念着家常,也不管后头的乘客想不想听,一个终年忙碌的人,内心总比一般人更容易寂寞,而出门在外的旅人也差不多,所以司机们几乎都养成了不分对象就倾诉的习惯。
收起手机,楼宇生倚到门旁,望出去都能看到海了,天空的颜色比海水浅了几分,就像是漾出的墨水,由深到浅连成一片,偶尔飘来几团白云,等它们意识到这颜色是擦不去的,便又快快地游走了。
司机家的小女儿今年十四岁,他家的宝贝妻今年二十六岁,她们都进入了不可逆转的叛逆期,身为深爱着她们的男人们,也只有放宽心,耐心再耐心地陪她们度过。
不知过了多久,终於到了目的地,这个时节正好是旅游旺季,司机先生几乎刚调转车头就又迎来了新客。
楼宇生站在街口,目测了一下那家破旅馆在街上的位置,但太多游客挡住了视野,还有身穿比基尼的美女频频向他抛媚眼。
阳光很烈,他索性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巴拿马草帽盖在头上,英俊的脸是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可是高大挺拔、坚韧结实的好身材却依旧为那些好色一族所追捧,有几个大胆的日本美眉甚至簇拥上来,用蹩脚的英文向他要务的帐号。
此时此刻,最好的拒绝方式就是随便扯一段流利的外语出来装外国人,不扫人面子让人知难而退。
楼宇生大学的时候为了配合房俪对歌剧方面的爱好,而刻意学过一些基本的义大利语和德语,所以这个对他而言根本就是信手拈来的事。
礼貌地退敌后,他拖着箱子往前走去,步子不紧不慢,跟大多数旅人一样,不是什么近君情怯而是怕肝火降不下来,见人就劈头盖脸地骂下去,那样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白天的海风是温和的,安抚着他实则激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