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展慕扬喟叹一声,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凛儿,别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理智,你该有的理性判断别迷失了,当年的过错就算要算帐,也应该是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找当年肇事的人承担,不该牵累无辜,何况柳义再有不是,他抚养雪薇十五个年头,直到亭亭玉立,他如果是丧心病狂、丧尽天良,为何当年不赶尽杀绝呢?『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浅显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明白的。」
「展世伯,您为什么要为他说好话?我爹娘与您交情颇深,您不希冀我为他们复仇吗?」关凛不以为然地挑眉问道。
展慕扬语重心长,「我只是不希望冤冤相报……」他沉重地瞥一眼血气方刚、人生正值大好青春的关凛。
关凛无法理解眼前这善变的展世伯,以前是他收留他要他专心练武,长大好为双亲报仇,并说会助他一臂之力,是他不断灌输他复仇的意念,如今他有难题需要藉助展世伯的专长,他却反倒说些劝他放弃复仇的理念。
为什么他变成这样?关凛百思不解。
他被柳园的人同化了吗?是不是柳忆翩借住在此的时候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关凛神情闪过一丝的怨慰,柳忆翩,你这魔女……若你再挡了我复仇的路,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连你也一同凌迟!
「展世伯,我不需要软骨散了,我有自己的方法。」语毕,关凛快步迈出书房。
「凛儿,你不能滥杀无辜,不能做傻事,不能意气用事啊!」
疾步离去的关凛置若罔闻,坚毅步伐不曾停歇,倔强固执的模样跟当年他的爹亲如出一辙。
展慕扬重重地长叹了一声。孩子,望你有所分寸,好自为之!
关凛趁着黑夜当空,星月无光之际潜入柳园里。
他在回廊捉了一名小厮躲入阴暗角落,一把冷冰冰的长剑架在小厮颈项上。
「说出柳义跟柳忆翩的藏身之处,可免你一死!」关凛宛如寒酷阎罗的语气让小厮吓得双褪虚软,不住打颤。
他的卖身契约只剩一年多,他还想归家结婚生子去,便老老实实地道出。
「别杀我,我还没娶妻生子……园主的房间从这里往前直走经过三个回廊就可看到『节义轩』,不过园主还在书房里……」
「书房在哪里?」他的利剑更抵近小厮的肌肤,刮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小厮就算感到微疼也不敢乱动,结巴得更厉害了。「在……在……在在在……」
愈是害怕,就结巴得愈厉害,一个字不断重复,小厮全身冒着冷汗,抖得上唇与下唇合不拢,抖得两排牙齿不断在碰撞、打架。
关凛心烦意乱,点住他的昏穴,让他软倒在地,再把他拖向隐密处。
他决定要自己找出柳义的藏身之处!
他一跃跃上屋顶,在屋顶上迅速而无声地行走,一间一间房搜查,只要有烛光,他就拿开瓦片,偷偷往屋里看去。
一间看过一间,当他查到「书墨间」时,里头街上屋顶、破瓦而出的正是手持长剑的柳义!
「你找老夫?」看见他的眉宇之间神似关之航,柳义心底有谱。
一身夜行衣,蒙着黑巾的关凛,一双锐利的双眸里布满杀机。
「没错!我要你的命!」乍见柳义时,他的心情波涛汹涌,重重恨意令人不寒而栗,重重杀机让他采取主动攻击。
剑气狠狠扫过,剑剑犀利,直取对手致命弱点,柳义也非泛泛之辈,他的剑法配上灵活步伐,或防御或攻击,都能轻易让自己躲过险招,并以浑厚扎实的攻势朝关凛而去。
关凛的身手矫若游龙,身形如冷电,他沉着应战,不敢轻怱。
两人一来一往,打得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柳义心中暗叹:真是好功夫!只可惜是关之航的儿子!
他的身手依然矫健,而且始终沉稳,喘息未变,关凛没想到要直取他的喉咙是这么困难的事,他的武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高深。
难道,今夜他无法实现多年来的愿望,无法杀了柳义以慰爹娘在天之灵?
蓦地,关凛剑法变得杂乱无章,他的心绪混乱了。
就是这个时候!
柳义剑尖对准他的左胸口,在千钧一发之际,转念砍向他的左肩头。
两人的厮斗在静寂的夜里更显得清楚,早已引起不少围观者,有点拳脚功夫的家丁跟护卫都想过去帮忙柳义,但见他们打得密不可分,精采万分,根本就不敢冒险,就怕会帮了倒忙。
见关凛挂彩,柳图里的人都露出笑脸,频频为柳义喝采。
魏世、赵宣平逮到机会以长剑抵在关凛身前,不让他轻举妄动。
「你们都退下!」柳义不愿以多欺寡,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园主……」
「不听我的话了吗?」话音沉沉,充满威胁。
「我们不敢!」剑落入剑鞘,魏世与赵宣平退至一旁观战。
关凛冷笑一声,不顾肩上刺痛,心中杀机炽盛。
他运剑如风,剑花抖动,绵绵剑气包围住柳义,奇招百出,兵不厌诈,两人在空中交战,他一面舞剑,一面运劲趁隙突击他的后背。
柳义踉跄地回到地面上,呕出一口鲜血。
关凛不愿放过这大好机会,眯起眼继续凌厉攻击。
柳忆翩从外头返家,因为深更半夜的,她不敢走大门,以轻功踏檐而回。
她在小屋里找不到柳悦翩,也等不到关凛,她打算回家睡一觉,明早再上展家要人去!
书房那边的打斗声清晰可闻,她疑惑地奔跔过去,在后花园看到了她遍寻不着,念念不忘的关凛,正与她爹缠斗着。
「大小姐……」赵宣平恭敬地唤了一声,「前头危险,你不能去。」
亲眼目睹她爹口吐鲜血,她不顾护卫抵挡,家丁奴仆们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她飞身闯入两人之间。
泪眼婆娑的她大嚷一声:「不要打了!」
奈何刀剑无情,她的贸然闯入,使得关凛与柳义的长剑分别刺入她的左腹跟右臂。
关凛一惊,拔起插入左腹的剑,剑尖带着鲜血在半空中画了个弧,血珠滴落地面,鲜红欲滴。
他一脸痛苦地抿紧唇,双掌紧握,脚步不动。
柳义脸色霎白,见柳忆翩的身子像残破的娃娃般缓缓坠地,他飞快抱住女儿并叫嚷着,「你们还发什么呆?快叫大夫!魏世,你去叫大夫……」
他的急吼,让一群围观奴仆迅速作鸟兽散。
柳忆翩那双星瞳,从璀璨到黯淡,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关凛。
「别管我……你快逃……」她虚弱地以气音说道,眼前一黑……
「快点传大夫来!翩儿……我的翩儿……」
柳义抱起女儿,脚步迅捷地往藏忆阁跑去。
关凛冷凝的目光瞪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他蠕动嘴皮,「为什么要救我?你安的是什么心?」
赵宣平趁他恍惚时打算刺杀他,但是关凛从容地移形换位,攻势凌厉快速,如行云流水般,十招之内就打败了赵宣平。
赵宣平不敢置信自己居然会败得这么惨,关凛恼恨地瞪了赵宣平一眼。
「你不是我想杀的人!」然后,轻功一施,混入黑夜中不见人影。
那该死的梦境又来纠缠他了!
可这回,他那新婚妻子的面容竟然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眼前。
是她?他杀父仇人的宝贝女儿柳忆翩!
他自恶梦中惊醒,全身汗涔涔,眼角也濡湿了。
这是什么怪异的梦?他捶打自己的头。
左肩没有处理好的伤口,因他的举动又渗出血来。
看到血,就忍不住会想起她……他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剑尖捅入她身子里的感觉此刻格外鲜明,他瞪着自己的双手,眼底一抹恐惧紧紧攫住他的神经,心里泛起浓重的不安。
她的伤势严重吗?她要不要紧?
皱紧眉头,他满心疑问,深邃的眸底掠过满满的苦涩。
建筑多日的坚固心防全部溃堤了,对她的情意与关怀在瞬间如猛虎出闸,关也关不住。
在这深沉的夜里,他的情感无法遏抑地浮上枱面,他自责甚深、后悔莫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伤你的……
但他的心声,却无法传递到她的身边!
你不该突然闯过来,你……为什么你会是柳义之女?
他自以为冰封得完美无缝的心防,早就已经碎裂了好几道裂缝,只是他还在撑,拚命地撑,努力地撑。
而她,还是让他误伤了……他的心防,完全被摧毁了!
忆翩……翩儿,我不想伤你害你,我的心一点也不想!
但上苍为何如此残酷?如此冷血?
我跟你……只能是永远的仇敌……
他不只一次地命令自己对她死心,不能动心,不能动心,绝对不能动心……
他百般隐藏自己的感情,早就打算报仇血恨、拿柳义的鲜血祭拜他双亲的坟前之后,他会独自一人归隐山林,从此与世无争;至于她,他什么也不敢想。
他们注定无缘……
他相信,当他杀了她爹后,她也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
而血海深仇,他非报不可,所以,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永远都不可能……
如果还有来世,他要许一个心愿,愿他们不是仇人,不用敌对……
今生今世,他对她的情,在血海深仇之前,也只能埋葬了。
过了今晚,他依然是冷冽无情的关凛!
柳园几个婢女在藏忆阁里忙进忙出,脸盆、清水、毛巾,总是干净的进,血红地出,当婢女乐儿捧着鲜红的血水经过回廊时,一些站在回廊面带关心的家丁们莫不皱眉叹息,为柳大小姐祈福。
京里有名望的大夫连排三、四个在柳忆翩床前,一个个轮番上阵为柳忆翩诊断。
柳忆翩长而卷的黑睫毛在眼下罩了一层大大的阴影,表情哀愁,唇色死白,两颊惨白,令人看了既心疼又怜惜。
看过的大夫们异口同声表示,「令干金的伤势外伤已经包扎好,尽量别移动她的身体以防止伤口裂开,每天同一时间都要裹上新布。」
一名杭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夫提醒道:「她腹上的伤口受到感染,会引起发烧现象,需要有人随时注意在侧,只要度过今夜,明天晌午后退烧了,她就度过了,我们会再开几帖补血药及伤药的单子,再请园主派家丁来我们的铺里拿药,依柳大小姐健康又有功夫底子的状况,最多一个月,她的伤势就可完全痊愈。」
一听大夫联合诊断的情形,柳义蹙紧眉头。
要家丁分别送走大夫们后,他留下来陪着柳忆翩,凝视女儿惨淡无光的面色,他充满自责。
或许,当年他应该杀光赵家人,不要遗留后患!
是他一时的妇人之仁,才会造成他的女儿此时的倒卧病榻。
忍不住爱怜地握住那双冰冷小手,他渴求地呼唤着,「翩儿,醒醒!别折磨爹,别让爹为你担心,你一直是孝顺爹的乖女儿,爹在叫你,你赶快睁开眼看看爹,爹要你醒过来!」
他一声声的低诉,言语间尽是对柳忆翩的不舍,让身后几名贴身女婢们红了眼眶。
「大小姐,你一定要快点醒来啊!」乐儿哽咽着声音,说出了婢女们共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