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股酸楚的泪浪直冲上关雪薇的眼圈,迅速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激动万分地哭喊着:「会的!会的……哥,你不要泄气,别灰心丧志啊!给你机会,就是给忆翩机会,你千万要好好把握,要争取机会让忆翩知道你对她的真心,求求你,别等到机会失去了,才在后悔莫及哪!」
宛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关凛呢喃道:「对,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失去她!」
他喉头梗塞地哑声道:「雪薇,我们去柳园,走!现在就走……」
见关凛终于不再自怨自艾,真正地清醒了,关雪薇忍不住笑了,笑得像梨花带雨,别有一番美丽。
「出去!我们柳园不欢迎你!」
家丁婢女们齐拿棍杖击打关凛,他负荆请罪的心意坚定,咬紧牙关默默承受,挺直背脊往藏忆阁的方向迈进。
关雪薇的泪水泉涌不歇,她被困在角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盯着关凛遭众人毒打,她却爱莫能助。
「不要打我哥……不要打了……」她哭叫着,但却于事无补。
关凛后腿遭人一击,陡地双膝落地,无情的鞭打与重板将他打得遍体鳞伤,看着每个家丁、奴婢都对他义愤填膺,恨不得打死他的狠劲,他心甘情愿地承受,心里没有怨言。
关凛全身处处带伤,处处会痛,但他凭峙着强大的意志力,不能用走的,就跪在地上用爬行的,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往前走,他要见到柳忆翩,要跟她谢罪……
「住手,住手!」游玉香在藏忆阁外看着,不禁红了眼眶。
以为关凛是无情无义的大淫棍,今日一瞧,若非有情有义,怎愿承受功夫不及他的家丁婢女对他的拳打脚踢、棒棍伺候?
游玉香走到关凛面前,痛苦无奈地说:「你现在才来,又有何用?」
关凛的心如翻涌的浪潮,「她……她不原谅我是吗?让我见她一面,我会乞求她的原谅,就算付出我的性命,我也要死在她的面前向她谢罪!」浑身是伤的他虚弱沙哑地说道。
游玉香看着吃尽苦头,深情俊俏的关凛,彻底被他的痴情给欧动了。
「翩儿她……」
「玉香!」一声焦促来自从节义轩奔出来的柳义口中,「翩儿跟关家已无瓜葛,不要理他!」
「柳……伯父,求求你,让我见忆翩一面。」
柳义搂着游玉香的腰,视若无睹地从关凛身旁而过。
苦涩又复杂的情绪快要把关凛的心撕裂,他的眼泪不能自禁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他的声音是紧绷而颤抖的,是真挚而忏悔的。
他嘶哑着声音大喊着,英挺的容颜全笼罩在深沉的哀痛与后悔之中,「我爱忆翩,我爱她!我爱她!忆翩,忆翩,请你出来,给我继续爱你的机会,忆翩……让我用今生好好弥补你,让我有赎罪的机会,忆翩,你出来吧!出来见我一面吧!忆翩……」
他深情炽热的眸直望向藏忆阁的方向,但是里头却毫无动静。
「忆翩,你不愿再见我……不愿原谅我是吗?」他艰涩而悲痛地问,脸上掠过深刻的痛楚。
柳义也不是铁石心肠,「你来晚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关凛悚然一惊,悲恸地嚷,「忆翩……她……」害怕她已经弃他而去,离开人世。
「老爷,告诉他吧!」游玉香见关凛真情流露,相信他是真心爱着柳忆翩,已经心软了。
柳义脸上充满沉痛,「翩儿走了,是他害惨翩儿,教我如何轻易原谅他?」
「翩儿走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关凛骇然惊呼,心宛如被压捏挤扁,痛得无法言语。
「翩儿……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绝对不会弃你而去!」他单手凝聚内力,欲往自己的天灵盖击去。
游玉香急忙推开柳义跑向关凛,「翩儿没有死!」
关凛嘶吼一声,「那她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
「玉香,你……」柳义懊恨。
「老爷,翩儿痛苦,他也痛苦,就算他死了,翩儿也不会快乐,他们这对有情人已经经历太多磨难,难道我们狠心再加重他们的痛苦吗?」游玉香转身看着关凛,「我希望你是真的爱翩儿,不然我就太对不起翩儿了。」
「我是!若我有违背誓言,愿遭你们处置。」他坦然无畏的气势震住了在场所有人,游玉香尤其深信不疑。
「翩儿不在柳园,三天前她就收拾简单行李四处流浪去了!她去哪里,我们也不清楚。」
闻言,关雪薇泪眼婆娑,走到柳义面前跪下。
「老爷,如果您还承认我这个义女,就让我代替大小姐承欢膝下,让我代替我哥来偿还欠柳家的债,好不好?」
痛怜抓住柳义的心,他扶起关雪薇。「我杀了你爹,你还愿意当我的女儿服侍我、照顾我,你不计前嫌吗?」
「冤冤相报好累!从我哥身上,我得到警惕,我不明白这样的复仇有何意义?只是一再地将深爱的人推向地狱,伤了别人,也害苦了自己!」她从嘴里逸出幽沉的叹息。
「我有记忆以来,就是在柳园生存,老爷、夫人、大小姐都是我服侍的对象,我宁愿不要另一个身分!另外一个身分代表仇恨,代表残杀,代表丑陋!我只想做大小姐的『悦儿』,做老爷跟夫人的婢女,为那个有着沉重负荷的『关雪薇』好好赎罪。」
她眼中闪过无限痛楚,凝注在残破衣裳上处处是血迹的关凛身上。「哥,我很自私,我知道,但你又能要求我什么呢?当初若不是老爷带我回柳园,我怕已是路旁的一具无名尸骨了!」她噙住满眼悲痛的泪水。
关凛被她的泪炙痛了心肺,脸上血色全无。
「我……我不知道……我太自私了!比起你们大家,我才是那个最自私自利的人。雪薇,哥从未顾全你的想法,只私心地想到自己,哥向你道歉,对不起!」
她闭上眼,任由泪珠跌坠衣襟。「别说对不起,哥,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啊……」她走上前,蹲下身,抱住关凛,痛哭失声。
两兄妹紧拥在一起,一会儿,他将她推向柳义跟游玉香。
「我把我妹妹交给你们了。无论忆翩人在哪里,我都会找到她,等我找到她,我会带着她回来柳园跟你们大家团聚。」
话尽,他颤巍巍地起身,不要别人扶,不要别人送,不要别人医治他身上的伤,他要用这些伤来警惕自己,于是步伐不稳地走出柳园,开始千里寻妻的迢遥路途。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金陵是江南最富庶的地方,柳忆翩一身白衣装束,头戴同色帽巾,俨然是个翩翩佳公子!
她浪迹天涯,居无定所,女扮男装,是为了方便行走江湖。
春暖花开,路边恣意摇曳的百草千花让她不禁感叹,离愁罩满心胸,乡情塞满心头。
漫步郊外,她没有目标地行走着,望见行人结伴郊游,家家一团和气,形单影只的她满腹哀愁,总会自卑地垂下眼,任浓愁如小虫般啃噬她鲜血斑斑的心灵。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柳忆翩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多远,待一回神,天边彩霞已满天。
「该回去了,老伯的脚伤尚未痊愈,待会儿还要帮他换药呢!」
两年多来,她精益求精,以自己的医术为贫困人家治病,不论露宿破庙或是寄住在好心的平民家中,她的内心总是充满祥和平静,感觉自己没有白活。
来金陵个把月,她救了独居老伯的命,因老伯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失足坠谷,蒙她经过搭救才能幸免于难。
这段期间,她为了就近照顾老伯,住在老伯的小屋里,偶尔为他人看诊赚点微薄小利,买肉、买药给老伯。
今天她出门却一个病人也没看,幸好家里还有未食用完的草药跟食物,否则她对老伯会良心不安的。
回去吧!老伯一定忧心忡忡了。
柳忆翩转身疾步行走,孰料迎面一个莽汉撞得她东倒西歪。
「小兄弟,对不起!」莽汉真诚道歉,伸出手拉她一把。
这声音……柳忆翩整个人定住般动也不动。
莽汉疑惑地看清男装打扮的她,不由惊喜地呼叫,「忆翩,你让我找得好苦哪!」
柳忆翩闻言一脸惨白,肩膀不断颤抖,垂下头颤着声,「你认错人了。」
「忆翩,我找了你两年多了,我是关凛,你忘了吗?」
他深邃如昔的黑眸充满柔情,成熟的男性脸庞多了苍凉疲惫,低沉的嗓音里此刻温柔得不能再温柔了。
柳忆翩一见到他,痛苦的往事立刻像潮水淹没了她,她的心湖掀起阵阵酸楚纠结的浪花,惨然地瞅了他一眼,仿佛见到厉鬼般神色惨澹,言不由衷地说:「我忘了。」
「忆翩……」关凛的心布满刺痛,脸庞也痛苦地扭曲了。
「你真的认错人了。」她想走,他却不让行。
她提气一纵,迅速逃逸。
「你是忆翩!我不会再让你逃走,今生今世我都要找到你!」
她的反应严重刺伤了他,但他并不灰心,迅如雷电地追随那抹远逝的白色倩影。
不到半刻,关凛追上柳忆翩,拉住她的衣袖,柳忆翩以另一手击向他的胸膛,他不愿回避,硬生生中了一掌,身子由半空中坠落。
「凛!」柳忆翩心口大震,惊诧异常。
他明明可以避开的,为什么他却不避开?
雾蒙蒙的盈盈秋眸里尽是愁泪,她情不自禁地奔向他掉落之处,声声呼喊。「凛……凛……」
关凛正巧掉落河畔,松软的土质与青葱的草地让他减缓疼痛,但胸口灼热,他不禁闭上眼。
强烈的痛楚震撼了柳忆翩,她眼中一片凄然酸涩,蹲在他身侧,凝视他苍白的脸,泪滴成河,颗颗淌碎在他俊美的容颜上。
「醒醒……凛!」她半抱起他,无助酸楚地呐喊,前尘往事的旧梦此时鲜明活络了起来,她好怕!
「凛,别像之前那样丢下我,我会痛不欲生的,凛……」她眼湿鼻酸,不能自已,「好不容易我们重续前缘,虽然你一再撕碎我早已血肉模糊的心,我还是不要你死,你听到没有?凛!」
她的珠泪像断线珍珠,教关凛好不舍,他睁开眼,温柔触抚她沿腮颊滑落的泪滴。
「你……」柳忆翩哭肿的眼眸大张,「你骗我!」
滔天怒气席卷她所有理智,她放下他,忿忿然跑开。
关凛忍着痛,追上她。「忆翩,别走。」
「你走!我不要再见到你!」她朝他大吼,思绪大乱。
关凛黑黝黝的眸子里闪动着泪光,她被他的泪震动。
「忆翩!」他伸出手臂揽她入怀,她不合作地极力扭动,他强忍胸口的痛楚用力箝紧她,像要把她揉入身体里,让她永远都不会跟他分离。
「凛!放开我,你疯了吗?」她想要挣开他。
「是,我为你疯狂!忆翩,我爱你,我不能失去你,原谅我,原谅我!」
他哀哀哭嚷着,击溃柳忆翩强作冰霜的心房,她也跟着泪眼迷蒙。
还有什么原不原谅的?她对他的爱根深蒂固,曾经,她想用「失去孩子」这一点来恨他,却怎么努力也恨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