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话里说到了个他,嬷嬷扬起一抹暖笑;而随着初音逐字诵念书本上的文字,蓦地她感到眼前一片白花花,眼眶微湿。
虽是过了这么多年,原以为早死寂了的心,还是会跟着触碰到旧人的物事而微微颤动,像条出了水、将死却死不去的鱼。
且刚刚就这么一瞬,她眼前竟就飘过当初那为良人研墨的旧景,及一些几乎以为要忘去的往事。
「嬷嬷您还好吗?」见老人眼角泌泪,初音忍不住问。
「没事没事儿,应该还有一小段,姑娘您就帮忙念完它吧。」擦擦老眼,她笑。
「嗯。」初音微微颔首,跟着继续读着余下的文,只是当她读到终处,看住文末的落款、日期以及那姓名。「……唐东焕。」
那名字,让她心头霍地一悸!正当她抬眼想问鄂嬷嬷的同时,鄂嬷嬷也许是聆进那名儿而激动了,一个挪身,不小心拨倒了那与汉书本放在一块儿的小锦盒。
这次锦盒落地,开了个口,露出里面的物品。
「那是?」看住盒内物品,初音更加愕然。
「没什么,一些老东西,咳咳!」弯腰拾起锦盒,老人将之紧紧阖上,只是坐回后,竟就开始咳了起来。
「啊,嬷嬷您……」看住狂咳到宛若喘不过气的老人,初音急忙搁下书本,并以指拂向老人的唇角,是血。
不由得她让站在一旁的仲孙焚雁去喊了正在灶房熬药汤的鄂多海来。鄂多海一见,心都冷了。
「昨晚才喝了旧药,怎么又不见效?!」她跪地紧抓着老人发冷的手,瞧她脸色发灰,心里更急了。
「我休息一下就好,不打紧。」
「我去村里找星老爷过来。」虽然鄂嬷嬷频频说了没关系,但最后鄂多海还是起身,不管老人答不答应,她扔下一句,就奔出了门。
走在往村子的路上,她心头揪得紧紧,虽然日子里出现了萨遥青,但嬷嬷这将她从小把深把尿拉拔大的老人家,才是她彻彻底底的家人,纵使人之寿命本有终点,她却无法想象有失去她的一天。
在自个儿不受岁月影响的状况下,那害怕身边亲爱的人逝去的心情,对比后又更加强烈了。
一路奔跑着,她很快就到了崁儿村。只是,去到星家药铺,却不见那一向都在店头守着的星霄。
在前头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人,本想出了店铺到村内找找,才跨出店门,店内却忽来一唤。
「找我家老头吗?」
回眸一望,星库尔正从内房走出来,鄂多海皱起了眉,不想搭理。
「是嬷嬷病了吧?老头给的药无效?吐血?」
听到星库尔说的,鄂多海急忙转身。「你怎么知道?」
「老头有点年纪了,常常东西收在哪儿都不晓得,也只有你们这些人才会信得过他备的药,该是配错什么了吧。」
星库尔说的话,她压根不会信,这会儿反倒想起他先前说过的话,他说了她们很快会再回头来找他……「你说我们会回头找你,莫非你做了什么手脚?」
「怎么可能。鄂嬷嬷可是我未来的亲家,她要有个万一,我也成了不孝,不是吗?」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坐,他满是城府地望住那忧心上了眉梢的鄂多海。
「我不会嫁你的。若真是你动了什么手脚,我也绝不会放过你。」他脸上的神情,令她笃定十成十是他搞了鬼了。
「呵,我就爱你这高原姑娘的泼辣劲。」笑了一声,他站了起来,并朝鄂多海走去,来到她身前,低下脸来对她说,「是我在药里头添了料,汉地来的东西,连老头都不知道。但那药不会要命,只会让人极不舒坦。人老了,也许真的会更难捱些,所以你若要解药……就嫁我。」
他在后山上头采的麸金运往汉地去制细箔金或金块,转手财富入星家,其实想要什么就应该就要有什么,只是没想到他想要眼前这女人,却还得如此大费周章。
那一点与汉人交易时要来的汉地毒物,是一辈子守在这山头的他家老头连看都没看过的,无臭无味添进鄂嬷嬷的新旧药材里,他也从未察觉。
毒一天服一些,就像入了皮肉的斑,若无解药,就算剔肉都难除。所以,求吧,他要看眼前这女人如何低声下气求他收她入房。
「果然!」
一听,鄂多海一股气猛然涌上来,伸手朝他脸上挥去,来不及闪躲的星库尔吃了狠狠的一巴掌后,抓下她的手,而在箝制住她的当下,脸顺势凑了上去,一下就吻住了她的唇。
想当然耳,鄂多海自是狠咬了他一口,令他嘴唇破皮流血,吃痛地就推开了她。
望住咬了他一口的鄂多海,他本来极气,但想到总算让他碰到她了,不禁得意地笑了开来。
以袖抹去星库尔在她唇上留下的唾沫,鄂多海忍住满腹的屈辱和怒气,问了:「解药在哪?还有,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真是个聪明识大体的姑娘,不入我星家真是浪费了。」说罢,星库尔从身上掏出一小罐瓷瓶,递向她;而她拿过手后马上转身就要走,于是他又补上一句,「那只是一部分的解药,要完全解除毒性,得连续服用十天,所以明天记得再来找我,药铺店门开之前,我等你。」
服下了星库尔给的药,鄂嬷嬷咳嗽和吐血的状况确实缓解很多,那教要将解药让鄂嬷嬷服下时还挣扎许久的鄂多海,总算暂且安了点心。
所以解药是真的,但若如星库尔说的药得连服十日,要她天天去找他,她却不晓得这几天他又会对她做出什么要求来。
若能让她知道解药放哪,那么她肯定会一刀捅了那该死的男人的!
「想什么?」吃了药,感觉稍微舒坦了的鄂嬷嬷躺在床上歇息,她望住坐在一旁,脸朝着窗外,但手却拚命往嘴上抹的鄂多海问。
「喔,没什么。」这一回神,鄂多海也才发觉自己那往嘴上拚命擦拭的动作,老早把唇瓣给擦破皮了。
「你说遥青去打野味,怎么天都暗下了,人还没回来?」
「可能跑得比较远吧。」是啊,怎么还没回来?她极目往外头觑,就是等着看那人的身影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路的那一头,只是瞧呀瞧,等到日落了,却连个影儿都没有。
「天暗路难走,希望他赶快回来,别迷路了。还有,初音姑娘他们……还在吧?」
「在厅里。那我先去做晚膳了。」
也许是和她一样对那山头矿坑的事情耿耿于怀,也许是真的和嬷嬷谈得来,初音两人纵使早晨真有离去之意,但眼下似乎留下的意愿更高。
家里粗茶淡饭又没床可睡,他们能忍,她便也不多说什么;且初音体贴,仲孙焚雁偶尔也会帮手些粗活,就当他们多留一天,嬷嬷就多一天的伴吧,那么她也好多些精神去思索如何从星库尔那男人手中取回解药。
不一会儿,晚膳做好,众人似是仍等着萨遥青回来;但又过了半个时辰后,等到饭菜都凉了,最后是鄂多海拿起窝窝头朝自己嘴里一塞,让大家先吃了,才结束那一餐不知道原该等到何时的晚饭。
用过晚膳,到了应该熄灯入睡的时间,萨遥青仍是没有出现,那也察觉了鄂多海满脸忧心的初音,抑不住开口询问:「萨公子,还没回来?」
「嗯,您们睡吧,不等他了。」关上大门,落了栓,鄂多海留了一盏灯火给睡在厅内的初音和焚雁,便进了房门。
房内鄂嬷嬷已然入睡,鄂多海摸摸她的额,确定她无恙后这才躺上床,背对着她躺下。
发了一会呆,她反射似地又以手背抹唇。但不管她怎么抹,星库尔在她唇上留下的触感仍无法消去,也因此她便带着满脑子的嫌恶,睁着眼,一夜无眠。
门前镇夜无声息,到了天亮之前,仍没有萨遥青回来的迹象,所以因为无眠而显得有些疲累的鄂多海早早便起了床,在备好早点后,就不得不照星库尔所言,往崁儿村去。
等她到了药铺前,店门还未开,但门前市集已开始有着稀稀落落的村人出现。
当她等在门边,两名市集摊贩正巧走过,他们闲谈着。
「听说夏水村和壮围村有人无病却突然变得疯癫,口吐白沫,高烧不退,身体泌出的冷汗都要流到床下去了,连星老爷去瞧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耶!他到现在还留在人家村里等着治人。」
「那疯病该不会传到咱村里来吧?还是……是那个诅咒?!」
「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