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依了萨遥青,鄂多海没再说话。
向僧人再次道谢之后,萨遥青便背起鄂多海朝僧人所说的湖的对岸奔去。
虽然湖沿岸的人家没几户,不过他还是背着她找了好一会儿,最后总算来到工匠家门口,他们没有敲门就直直闯了进去,那吓得正在砂轮上磨石子的工匠差点将自个儿的手指给磨了进去。
「你们是谁?」工匠站了起来,一脸惊惧。
「瑟珠在哪里?」萨遥青东张西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菜市里买菜。
「瑟珠?这……」工匠缓缓抬起自己的手,原来他手中正捏着一颗似是乌瑟缟玛瑙的原石。
「这就是瑟珠?」
「不是。」拿着玛瑙的手急忙收回。
被萨遥青背在身后的鄂多海要他放她下来,等脚落地,她走到工匠身前,诚恳地说:「爷,还请您帮忙,我们急,要瑟珠是用来救命的;我的家人正等在那遥远的山下,没有瑟珠,她可能会就这么死了。所以……求您了。」
因为心急,所以鄂多海两膝一曲就往地上跪去。
「姑……姑娘!你快起来,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只有跪过人,可从没让人跪过,快请起来!」
扶起了鄂多海,工匠看着她那张憔悴又忧心的脸容,不免思及数年前的自己;那时他为了病重的妻,带着制好的瑟珠到山顶的大庙,在佛前磕首顶礼数天数夜,连额都磕破了,最终总算求到她的妻病情好转的往事。
「其实我手上这个只是缟玛瑙,瑟珠原石。你们等等。」回过身,他走回一张供桌,在桌前跪地顶礼之后,恭敬地自桌上取来一木盒,打开后说:「这才是九睛瑟珠。」
水色质纯若此的原石让他找了近一年,带回后又磨了数日,而后以芦苇笔沾料,慢慢将白色纹路染进磨细的圆筒状黑色缟玛瑙石中,经火炉高温焊热,再埋入石堆中冷却而成。
盒中的九睛瑟珠黑白分明,条纹细致,毫无瑕疵,一见即知用了心、带了诚去做的。
「快去吧,别让家人等着了,希望这瑟珠可以救得你的家人。」工匠没再多话,只是将瑟珠递向鄂多海。
接过工匠手中的木盒,鄂多海再次虔诚道谢,便与萨遥青走出工匠的屋子。
可不知是否老天要来考验他们,适才来时并未下雪,此刻他们脚才一踏出,鹅毛般粗细的雪便纷纷落了下来。
虽然带着伤,但鄂多海仍是毫不犹豫地走入雪中。
「等等……」这时萨遥青喊住她。
「我们没有时间等。」她脚下未停。
「我说等等!」他拉住了她,要她看住他。沉吟稍许,他说:「你异于常人的恢复能力,我知道了。」
「所以?」经他这么一说,她这才意识到那一直以来自己遮遮掩掩、极怕被人发现的异于常人之处,在这次受伤后,像是已无可掩藏地敞露在他眼前。
所以,他会害怕吗?他会不会以异样眼光看她,甚至是……远离她?
她抓着木盒的手益发地紧缩。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而我也有个秘密想告诉你。只是我怕你会承受不住。」风雪中,他撑高身上的斗篷,挡在她身前,尽量不让冰寒落到她身上。
若他现在不变回原形带她回村,坚持下山的她,最终只会在伤病交迫下死去。
因此,他情愿她怕了他,也不愿她白白送死。
她望住他带着犹豫的眸子,说了:「现在我不能够承受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件是救不了嬷嬷,另外一件则是……你离开我。」
也许前一刻她还怕着他可能因为她的不同而远离她,但若真是如此,这几日下来,他要走也早该走了,不会留到现在。眼前他非但没有离她而去,反倒还与她越靠越近,近到两条灵魂已紧紧相依。
「我不会离开你,你知道的。」
他的音嗓低柔到可化掉冻结的湖水,而望住她的眸子则是那般恳切认真,那模样令鄂多海不由得心头一颤,眼眶不禁温热了起来。
「不管你的秘密有多大,我都承受得住。」她是由死里逃生的人,除了刚刚说的两件事,再没有什么能令她生惧了。
「我不是人,是妖,一头猞猁獣。」说罢,他伸出一只手,来到她眼前,跟着,宛若利刃的兽爪缓慢自他指尖窜出。
可看了之后的鄂多海脸上却丝毫不见惧怕,反而缓缓伸出手,握住那变成兽爪的他的手。
「你就是你,不会因为你是妖而有所不同。」
她喜欢的、眷恋的,是他的心,那颗超越了外在形体的真心哪。
闻言,萨遥青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刻,无疑的,他的心被她的这一番话给撼动了。
无所谓了。即使现在她不怕,但若待他变身后,她真的因惧怕而远离,也没关系了。
「我得变回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带你回村子,我们一起回去救嬷嬷。」
他说。
是的,若非他是妖,那么当时被冰柱穿透了身子、转眼就会没命的她,绝无可能会有存活的机会,是他将受了重伤的她带离了那酷寒高山,救了她的。
「嗯,一起回去救嬷嬷。」鄂多海说。
又望住她半晌,萨遥青退后一步,朝天一吼,再次让那股巨大的精力窜向全身每一处,而后变身为一头在雪地中狂喷雾白鼻息的巨兽。
萨遥青的变身过程虽令鄂多海屛息,可她却毫无惊惧,反倒直接走向牠,将手放上牠光亮的披毛。
跟着牠低吼了一声,避开她的伤处回首一叼,让她趴卧上自己的背,继而朝大雪中狂奔而去。
二十日期限已过,仍不见鄂多海和萨遥青踪影,星霄固然拚命想着法子拖延,可却止不住药铺外头像沸腾的水一般逐渐高扬的声浪。
「把妖女带出来!带上供屋祭祀山神!」
「山神发怒了!越死越多人了!」
「祭祀必须马上开始!」
「以女祭山!以女祭山!」
站在窗边,望住那不顾大雪纷飞仍坚持要挤在大门前的一片黑鸦鸦人头,星霄倒抽了口气;他回过身,才想思索还有什么方法可延宕,却发现星库尔就站在他身后。
「他们不会回来的,你和我都知道,他们不是死就是逃了。」谁都晓得这时期的山有多险恶,更何况是要他们翻过山巅去。星库尔说。
「再多给他们一点时间。」略过星库尔,星霄本想往里头走,却被星库尔一把擒住了手臂。
「老头,我想你根本没搞清楚状况,现在不是里头的那两个女人死,就是我们星家的财路被断。我知道你跟那老太婆是旧识,但就算再留她,她也活不久的,何不一了百了,送上山顺便止了这乱子。」
「活不久?你是说……」
他这独子,从小就城府极深且自私自利,常常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即使到了现在,也总是突如其来地做出一些连他都无法苟同的事,所以眼前他这话肯定有蹊跷。
「她中了毒,没按时服用解药,毒应该已经散开,现在应该只是撑着一口气吧。」
「毒?她怎么会中毒的?」
「你给她的药。」
「你在我给她的药中下毒?!我们星家做的亏心事还不够多吗?!就算医好了百千人,都不足以赎这罪啊!你这小子居然连你爹的话都不入耳!」
甩开星库尔的箝制,星霄气急败坏地推了他一把,可那动作自是惹怒了星库尔,他反推了回去,将那脚下本就不稳的老人给推倒在地。
「你以为你真是我爹吗?!」他吼。
「我不是你爹,谁是你爹?」居然还动手推了他!
「如果你是我爹,怎么会不爱我娘,却一心一意把大半辈子耗在一个老太婆身上?!娘到死都还抓着我的手,说你从没爱过她。她这辈子为你烧菜煮饭,你有没有夸过她一次?!你如果是我爹,小时连我冷了热了病了,想要爹一个抱都不成,都是直接将我丢给娘,何曾关心过一声?而且现在连我想娶谁都不帮,难道我想娶一个鄂多海,就当真不配吗?呵,这样还敢说是我爹?!」
「库尔……」
听进星库尔的心底话,星霄不由得椎了心。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行为,对于星库尔和他娘的影响竟是那么大。
原来,他一直是活在自己那因为愧疚而无法自拔的过往里,连库尔和他娘的大半人生光阴也一并陪葬了进去。
「从现在起,由我来当家,你就继续去和那些草药过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