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於是她问:「又是哪一户人家的小孩来捣乱吗?」

以往,这方圆数里仅她们一户,但不久前两里处多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娃儿每经过这儿,偶尔会作怪,不是朝房子丢石子,就是破坏菜圃裡的作物。

那户人家是从崁儿村裡搬来的,所以想的、做的都跟村民是一样的。

「不……不是,可能是我过午时在屋裡打盹,鹿儿瞧著没人,就来偷吃吧。」好脾性的嬤嬤脸上漾著笑,却依旧不諳藏话,眼神略微飘忽,因而一下子就让鄂多海给识透。

「我明儿就找他们理论去。」她逕自决定。

「你这娃儿就这脾气,就说了不是,别去坏了感情。」

多海自小性子刚烈,某回那家的娃儿来捣蛋,她当下便将娃儿给一拳揍扁,害得人家爹娘上门来理论,闹得这无人荒地杀气腾腾的。

「那些人从没将他人的感觉往心裡去,跟他们哪来的感情?」鄂多海呿道。

看住鄂多海那一脸嫌恶之气,怕她又将人往恶字裡想,所以嬤嬤不由得赶快将话题转开。「不说这个,你就别去打扰人家就是。小豹子呢?」

以往多海出门打野味,那跟进跟出的狗儿总会在多海进门之前就先兜到她身边来,围著她讨摸摸;可今天见著了多海,狗儿却连个影子都没有,所以她觉得奇怪。

望住那驼著腰、年纪已来到七十古稀、手脚不再俐落甚至有些僵硬缓慢的嬤嬤,鄂多海仅是吸了吸鼻,撇过脸答:「跟人跑了。」

「跟人跑了?小豹子可比这每天升上来落下去的日头还忠诚,怎麼会跟人跑了?」

「村裡头的猎户赏牠一块油光闪闪的好吃燻鹿肉,牠就跟著人家跑了,咱们伙食差,没法跟人比。」

撒谎,是不想老人家伤心,因為天天将狗儿揽在身边的嬤嬤,可比她更疼牠的;她是嬤嬤捡来养大的,小豹子也是,所以根本是将狗儿当成家裡的第二个娃儿。

而也怕自己一身血污被瞧见,所以鄂多海一回完话,便沿著菜圃旁的小径直直走到屋后,没在嬤嬤身边多逗留。

屋后有门,一进门就是灶房和澡间,嬤嬤总会在她回来之前将水烧开,好让在外头奔波一天的她一回来就有热水可用。

将弓和箭筒搁至灶房角落,并把两隻早些时候猎到的野兔放到灶炉前的地上,从灶上大锅裡取了热水,提进了澡间,混著冷水注满那木色暗沉斑驳的浴桶,再褪去一身脏衣,泡进了浴桶裡。

「小豹子肯定是贪玩,跟人家的狗跑了,等牠想回来一定会回来。」

当她还在浴桶裡发愣的同时,那原本在屋外的嬤嬤已经走进屋裡,隔著澡间的小门对裡头的她说。

……回来?死掉了的还会再回来吗?不可能了!她亲手埋葬在林裡的小豹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了。

都是那男人!那长得像深山野人的男人!若不是他绊住她,小豹子就不会被狼给咬死。

聆进老人的话声,鄂多海一路压抑著的情绪,这时再也抑制不住地宣洩出来。她又气又伤心,拿起擦身的湿布就往脸上一摀,将眼泪鼻涕及压抑的呜咽声全堵在喉头,除了她自己,谁都听不见。

半晌,等情绪稍稍平復,她忽然想起一事,於是闷著声对外头嚷:「嬤嬤!我方才看柜子裡的药好像没了,明儿一早我就去村裡帮您带些回来,顺便把前些日子存下的兽皮拿去换些粮。」

日子过得快,再过不久天气便会转冷,眼看就要入冬了,缸子裡的粮都要见底,不补粮不行。

且老人家有宿疾。也许是穷,早年没注意保暖,所以给这高原上的天气冻著,因此她那常年呈现暗紫色的手脚末端,不仅仅只是血路不通、犯僵硬,偶尔还会听她喊疼,所以那些通血脉活经络的药草少不得。

她原以為老人家还在澡间外头,但她嚷完之后却不闻有任何回应,因而她只好继续洗著身子,洗完后顺便清洗那些脏污衣物。

她这头正忙和著,因而小石板屋前来了个人,她并不晓得。

在和鄂多海讲完话之后,鄂嬤嬤听到了屋前有声响,便踩著蹣跚脚步往屋前去。

她们这屋子离崁儿村有段距离,且又不在行旅会经过的便道上,除了附近偶尔来捣蛋的小孩们,一年半载的,通常不会有人上门来。细想了想,最近的便是两年前那一回,一名迷了路的旅人来问路。

「请问……」一瞧见鄂嬤嬤从门内走出,那在外头张望了好一会的男人这才出声。

「您迷路了吗?」

「我……」萨遥青转著眼珠,思考著该怎麼回答。

「还是被打劫?」鄂嬤嬤倚到门边,半开著玩笑,揉揉老眼,开始细瞧起那看来相当面生的高大男人。

脸上爬满鬍髭的他两颗眼珠子黑黝黝,一头张扬的长髮连扎个辫儿都无,只是任由披泻在身后,让风吹得一团乱。

而他那一身尺寸显得有些过小的暗色布衣,有些破烂,不但遮不住他精壮的体格,连胸前结实绷紧的肌理和精瘦的腰间弧度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年轻男子有著她此生未见过的好体格,应该是在山上生、山上养,才会如此浑然天成。

此时他肩上还扛了头不知是什麼的动物,让她更觉奇怪的是,这男人居然赤脚没穿鞋?这便是她為什麼会问他是否被打劫的原因,虽然以他这般强壮的体魄,就算有山贼,怕也不会将之当成打劫对象,因為看来就挺棘手。

「哈哈,不是啊老嬤嬤,我是来找这手銬的主人的,那姑娘住这对吧?」男人爽朗地笑了两声,并似习惯性地凑著鼻子对屋前嗅了嗅。

属於那女子的味道是到这屋子前為止没错,所以他确定是这裡。

看了眼男人手上拿著的铁銬,鄂嬤嬤端著脸,又问:「那是咱们多海的东西,您捡到的?」

这时一阵风吹来,扬起男人不羈的长髮,鄂嬤嬤不经意间睇了下他髮下的侧颈一眼,先是瞠大了眸,但也仅是一瞬,便又回復原来的瞇眼。

眼前这老人外表虽有村间无知老妇的憨,但从她打量自己的细腻眼神,男子知道她不仅是个普通老人家。「喔,不是,是她借我用的。还有,她忘了她的鹿。」

说完,男子便将肩上扛著的鹿尸啪答一声往地上一丢。

洗完身子,鄂多海从澡间出来,才走至屋子前厅,看见那独自坐在她家椅子上、躁动地左看右望,手裡却端了只杯子,状作斯文呷茶的男人时,她差点没掉了下頷。

「你……你怎麼会在这裡?!」应该说,他怎麼会跟过来的?

在埋完小豹子之后,她心头虽仍激动,但想想那男人固然高壮,若狼群返回,被绳索绑束住的他肯定连保护自己都无法,说不定马上就会被攻击撕咬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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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语之雪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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