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我只信你最后一次 (慎入,有口味清淡,引起不适的概不负责的)
林展西的葬礼定在三日后的一早,算不上十分隆重,但也具备了应有的体面。
在人们眼中,他持重内敛又严肃不苟。有着超脱这个年龄的成熟和沉稳。
所以有人说这是天妒英才,也有人说他是透支了健康和生命,但各式各样的悼词里却只能寄托最表象的遗憾。
因为往往在别人口口相传中走完的最后一程人生,都不是最真实的。
唯有活在最亲近的人心里,才是最永恒的
唐小诗坚持要来送林展西最后一程,叶启皓本来是不同意的。这小丫头昨天才刚刚换过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跟重新翻一遍似的。
这还是叶启皓几日来第一次看到那些狰狞在女孩肌肤上的血肉裂痕,压根无法直视,多看一眼都满心痉挛。
后来唐小诗说,这是大穷人生中最难过的阶段,她身为狐朋狗友怎么也得陪在他身边。就算不是为了林展西,她也得出席。
最后叶启皓不忍她失落,全程带着位医生,就这么一路用轮椅把她装过来了。
唐小诗欣慰地看到今天的大穷比她想象的要平静很多。他很少穿西装,但这样的身高再趁着点不算很难堪的身材,还是有点架子的。只要不说那些不靠谱的话。不露那些猥琐的笑,也是能骗骗第一感觉的。
此时他站在家属区的位置上,抱着林展西的遗像,对那些宾客们一一报以僵硬的笑容。看得唐小诗眼泪直打转。
她轻轻拉了下叶启皓的手,把脸往他手臂上靠了靠。
“是不是不舒服?”叶启皓摸摸她的头:“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不是……”唐小诗抽了下鼻子:“你说,大穷以后会不会就都会变成这样子了。再也不能跟我玩儿了…”
“傻瓜,他也总是要长大的么。”叶启皓笑了笑。
“那你呢?我发现江岩走了以后,你也变了好多呢。”唐小诗仰起头,无心的一句话却深深地波动了叶启皓的心。
越是没脑子的人,看问题的角度往往越深刻。
江岩……的确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出现了。
叶启皓缓了下神色。拍拍唐小诗的肩:“别想那么多,就算我有变化也只能是因为你,关他什么事……”
就在这时,门外一辆漆黑又低调的轿车突然停下,一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过去。
只看到车上前后走出三个人,一位带着墨镜的老人身着白色中山装,手边挽着个三十五六岁的妖娆女子。跟在他们后面的男人从驾驶室里出来,他着体面的黑色西装,整齐精炼的黑色短发,轻薄的眼镜片下,一双自来弯笑的眼眸永远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
江岩!
叶启皓呼吸一窒,旋即意识到了眼前这位老人应该就是在招标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文容。自从看了程风雨给自己的那份关于江岩的调查档案以后。他就不再奇怪江岩到底是谁了。
那么今天,看着他和承翔地产的文容在一起,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他在向自己摊牌呢。
饶是叶启皓忍不下心里愤懑的冲动,却也还是理智地意识到这里毕竟是林展西的葬礼,再深的火药味也得藏在城府之下。
眼看着这三个人判若无人地从叶启皓面前经过,鞠躬献花的礼节倒是没少。唐小诗一脸诧异地看看叶启皓,小声问:“喂……那个……不是江岩么?”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已经够小了,没想到还是被那家伙听到了。江岩竟然大大方方地向她走过来,脸上带着招牌的和煦笑容:“唐小姐,伤好些了么?”
而一旁的叶启皓就像炸了毛似的猫一样挡身过来:“你干什么!我警告你离她远点。”
江岩笑了笑,说了声OK,往后退了两步。
就在这时,文容挽着那女人慢慢向这边走过来,他的声音又徐又沉,带着一丝深重的阴郁,像极了电影里的大反派。唐小诗偷偷的想
“叶先生,你也是来送林先生最后一程的么?”文容向叶启皓伸出手:“想我一个半百的老头子,不自量力地跟你们年轻人拼。却没料到仅仅那一面之缘后,再见林先生竟然会是在他的葬礼上。
唉,敝人自以为有点胸襟气魄,还想着过来给他上一炷香。真巧叶先生也有如此情怀,即便是面对昔日的棋逢对手”
叶启皓伸出手,他见惯商务社交场合的礼仪,饶是再尴尬的场面也能尽快调整过来:“文先生过奖了,于公,我是林先生新聘的兴林集团首席执行官,于私,我当他是惺惺相惜的好友。
今天这场葬礼上,有一多半都是兴林的人,我想我怎么说也能算半个主人,而不是客人。所以在此,我代表整个兴林集团感谢文老先生屈尊下驾,相信林先生在天有灵,也会保佑您。”
站在人群中的程风雨始终不动声色地盯着文容这边,稍等片刻之后,他碰了碰身边的莫绿菲,轻声对她咬了下耳朵。
莫绿菲会意,转身离开了葬礼现场,不多一会儿,就把唐小诗的猫从车上抱了进来。
说起这猫,在病房里圈里快三天,弄得到处都是味。好不容易才说服唐小诗同意先把猫送回程风雨那里,趁着今天出来,一并也就给放上车了。
眼看着莫绿菲把猫抱过来,坐在轮椅上的唐小诗当场傻了眼:这闹哪出啊?
“小诗,我刚才看它在里面烦躁不安,想着还是带它出来给你抱抱吧。”
“啊?!哦……”唐小诗脑子里天马行空的,心说人人都讲黑猫是通灵的,这会儿该不会是林展西的灵魂上它身了吧!
“给”莫绿菲笑眯眯地把猫递过去,动作稍微夸张的明显了点,这一送一抢,当场就绊倒在文容和叶启皓之间!
黑猫警长被她骤然脱手,直接丢在文容身上,猫瞬间受惊炸了毛,老人也被吓得不轻。
就听咪的一声,黑猫警长毫不客气地在文容手上抓了一道,粗着大尾巴跳进唐小诗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莫绿菲可怜兮兮地看着几人:“都是我太笨了,老先生您没事吧?”她的目光直接落在文容那被抓出血痕的手上,刚想上前,就被老人身边的女人拦在圈外。
看她那姿势动作和基本的警惕性,好像也是个练家子呢。莫绿菲下意识地往人群中的程风雨那看了一眼。
此时坐在轮椅上的唐小诗也吓傻了眼。她紧紧搂着怀里的猫,看这几个人来势汹汹的架势,可别把警长剥皮了才是!
“实在是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莫绿菲一边赔笑,一边抽出一张纸巾冲文容递上去:“您的手被抓受伤了……”
“无妨,小意外而已。”文容看了她一眼,墨镜下瞧不出半分神色。接过纸巾沾了沾血痕,随手丢在一旁的垃圾箱里,也没再多说什么。
本来就有些尴尬的局面被莫绿菲这么一闹就更尴尬了,以彼此之间就大荣商圈接下来的第二期招标计划为剑拔弩张的落幕词后,文容等人就离开了葬礼现场。
叶启皓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看到江岩为对方开车门的动作依然是那么恭敬而熟练,就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却注定站在了与自己无法共存的对立面上,甚至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如果今天的葬礼,能把他也一并埋葬了就好了。叶启皓想:除非彻彻底底地不再对他抱有幻想,否则真的很难打败他。
程风雨慢慢走上前来,在人们不经意的忽略中从垃圾箱里翻出刚刚被文容丢进去的一片纸巾。随手撞进了证物袋里,冲身边的何天明诡秘一笑道:“带回去吧,检验一下上面的血迹DNA。”
“叶启皓……”唐小诗轻轻叫了他一声:“你舅舅他,是不是跟别人在一起了?”
“恩,”叶启皓若无其事地哼了一声:“就像跳槽一样,大概别人给的薪水更高吧。这种事,见得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唐小诗知道他心里一定很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真的不需要好好谈谈么?”
“大家都是成年人,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了。”叶启皓微微攥了下拳身:“我太了解江岩了,想要撬开他的嘴,除非有一天你能让他心悦诚服地甘拜下风。
大不了,就走着瞧吧。”
唐小诗没再多说什么,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如今是要顶着多大的压力一个人去打一场战争。从创叶解职再到兴林任职,他要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质疑和冷嘲热讽,冷眼旁观什么的都算是客气了,更有多少心怀叵测的人正等着下绊子呢。
可是这世上,唯有尊严之战,是谁也帮不上忙的。
除了听他的话,乖乖回医院好好养伤不再让他操心以外,唐小诗也做不了其他的了。
“下午是兴林集团的全员工会议,各大股东都会到场。”叶启皓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还呆呆站在灵堂前的大穷:“林子赋作为他的第一法定继承人,目前是兴林集团的最大股东,他必须要到场。小诗……”
叶启皓俯下身来看着女孩:“要不,你去劝劝他?”
“恩。”唐小诗鼻子一酸,赶紧把猫捧到脸上擦了擦,扬起笑脸。
礼堂的宾客陆陆续续散去了,大穷一人捧着遗像反复擦拭,看起来就像一个抱着心爱玩具不撒手的孩子。
“大穷……”轮椅轻轻推过去,唐小诗轻声唤他。
“你怎么还不回医院去?”怔怔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我没事,你只管把自己的身子养养好,别操心我了。”
“你下午要去参加公司的临时董事会不是么?快点回去换换衣服吧。”
“我不想去。”大穷幽幽转了下眼睛:“我哥把一切都安排的那么好了,该怎样就怎样呗。我想再陪陪他……”此时殡葬处的工作人员已经把骨灰送过来了,抱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落定一个人最后的归宿。
“林子赋,林展西临走前虽然已经与我对公签订了委任书,”叶启皓说:“但是该项执行决议尚且未通过董事会。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还有完没完!”大穷不耐烦地吼了一声:“你就那么想要兴林是不是?那我放弃继承我哥的股份,你们谁爱要谁要!”
“大穷你别这样,”唐小诗心里难受得很:“叶启皓他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叶启皓打断唐小诗的话:“林子赋,大荣商圈计划是你哥拼了命从我手里夺走的,他到最后一刻考虑的还是怎么样能为你留一份光彩清白的身家背景。你可以看不起这些钱,但你不可以看不起你哥哥的心意。
我有创叶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就算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但我肯与他签订了三年的委任合同,五年的同业竞斥,等于把我自己卖给你们不是因为我已经走投无路了。而是因为,我相信我有能力带着兴林走正道,让活着的员工收益,让死了的人放心。
林展西许我兴林百分之三的股权为报酬,但我还是那句话,三年内翻不起大荣商圈的浪潮,我……不拿兴林的一分钱!”
“叶先生,林先生!”这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几人皆转身过去。只看到一位身材高大颀长,相貌英俊不凡的男子着深黑西装,打着严谨的领带,站在他们身后。
“你是”大穷显然不认识他,只觉得这人帅得稍微有点抢风头,还好葬礼已经结束了。
“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那人礼貌地冲他们伸出手:“我叫俞成瑾,是林展西先生的遗嘱公证律师。”
“你好。”大穷怔了一下,然后僵硬地跟他握了握手。
几个人来到殡葬处山脚下的一处咖啡厅里,俞成瑾将手里的加密文件当场拆开。
“根据一个月内有效的资评报告,兴林集团总资产在三十一亿六千万左右。林展西先生持股百分之四十八,新增百分之三的实收资本暂时未完成验资。
他在遗嘱中声明,将所持股份中的四分之一进行公开募捐,所有利得皆用于社会福利机构的无偿捐赠,剩余百分之三十六皆由其弟弟林子赋继承。”
“你说,我哥他会捐赠一部分出去?”大穷哑然一问。
“对,而且数目并不算小。”俞成瑾道:“我之前与他再三确认过,他说,这样做的目的是希望你心里能够舒服一些,可以安心接受剩下的遗产。
另外,我刚刚提到的新增实收资本是以现金形式入股百分之三,将在完成验资后直接划转在叶启皓先生名下。”
“你等下!”叶启皓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什么叫以新增实收资本入股?这百分之三的股份明明是林展西给我的酬劳我个人从来都没有对兴林投资过一分钱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俞成瑾看了看手里的资料:“兴林集团上月财报的确有表明新增实收资本七千万,与林展西先生的遗嘱内容也十分吻合。会不会是叶先生名下的其他公司或其他个人,以叶先生名义向兴林集团增资?”
“谁会无缘无故扔七千万进来放在我的名下……”叶启皓表示,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叶先生,”俞成瑾突然打断他的猜疑:“不如这样,您可以换一种方式来思考这个问题。
冒昧问一句,您在创叶集团担任代理执行董事的时候,每年的薪酬是多少?
现在您来到兴林,三年的时间,一个亿的酬劳。相当于每年三千万,呵呵,您要知道……兴林集团上年净利润绝对不会超过十亿美金的入账,林展西先生怎么可能会花这么多钱来聘请一个CEO呢?”
俞成瑾一句话几乎点醒了叶启皓心中最深的盲点,之前他只是把注意力放在大荣商圈的后期发展前景上,其实并没有多考虑林展西究竟给了他多少钱,以及这笔钱数目的合理性。
想他在创叶的时候,拿的薪酬与之前的执行董事无二,基本是按照市面对价来计算。也不过就是年入六百万左右的价码……林展西开口就给三千万的薪酬,他叶启皓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的确是很不合常理。
这么说,林展西给他的酬劳里真的包括了那一部分神秘的增资数目?
可他为什么没有对自己说真话呢。
“总之,遗嘱上的内容大致就是这么多了,二位都清楚了吧。”俞成瑾按下录音键,将一式两份的拷贝原件分别交给两人:“还有什么问题么?”
大穷木讷得摇摇头,看了一眼时间:“谢谢你了俞先生,”然后他转向还在一边沉思的叶启皓:“喂,你不是要我陪你去董事会么,时间差不多了。”
“可以走了么?”在隔壁桌逗猫玩的唐小诗这会儿都快睡着了,他们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又听不太懂,无聊地要死,还不如回到医院睡大觉呢。
这会儿一抬头,看到经过自己的俞成瑾突然停下脚步,貌似是被自己怀里的猫给吸引住了:“它叫什么名字?”
唐小诗刚想花痴一下,又怕叶启皓不高兴,于是赶紧避开男人那深邃的蓝色眼眸:“它叫警长。”
“呵呵,我有个朋友也很喜欢养猫,她有两只,一只叫小贝一只叫佳佳,都是起的好友的名字。”俞成瑾伸手抚弄了一下黑猫警长的背猫,唇角不由自主地挑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啪”得一击响亮的耳光甩在男人的脸颊上,轻薄的镜片被狠狠踩在脚下,发出绝望的脆响。
“爸……”江岩低声吐出一个字,慢慢蹲下身将那残缺的镜框捏在手中。他仰起脸,带着一如往常般淡定的笑意问:“什么事惹您这么生气?”
文容哼了一声,错身过去的时候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荣商圈的第一期招标案是怎么丢的?我今天才算是看明白了,你给我耍的什么手段。
叶启皓虽然出局,却是最后的赢家。云江医院的秦院长为什么会突然放火自焚,林展西为什么会白白送给他整个大荣商圈和兴林的百分之三的股份,你当他是做慈善的么!
这其中,是你在背后做了什么,还需要我一一跟你挑明么!”
“你大概是误会什么了吧。”江岩轻笑一声:“按您的要求把创叶的底价拿到手,再利用叶启臻控制林展西的出价。只是我也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那么狡猾,在最后一轮修改提价,让我们扑了个空”
接踵而来的又一击耳光重重落在他脸上,泛起红肿的唇角开始沁出血丝。江岩岿然不动,悄然伸手抹去。脸上依然带着笑意地说:“您要是气不过,派人杀了叶启臻就是了。反正她是白青蓝的女儿,死不足惜。”
“江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把她送出国了,对不对?”
“哦,我忘了告诉你,她肚子里有你孙子了。”江岩摊了下肩:“不小心而已。”
“你这个逆子!忘了你姐姐是怎么死的了么!”
“害死我姐的人,我一个都没有放过。”江岩冷下神情,一字一顿地说:“但是冤有头债有主,我也同样警告过你,离叶启皓和叶启臻远一点……”
“一个是白青蓝的女儿,一个是叶家的长孙,你告诉我,让我怎么放过他们?”文容暴起手臂上纵横捭阖的青筋,一把扯住江岩的衣领:“放过他的女儿,那谁来为我的女儿偿命?”
“叶启皓也是你的亲外孙!”江岩扯开他的手腕:“爸,你别再拿我姐当借口了。你若是真的心疼她,又会忍心对启皓下手呢?
当年你不务正业抛家弃子,干的那些勾当罄竹难书。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姐又怎会沦落到夜总会那种地方?”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文容猛地将他推到一侧,六十几岁的人动起手来竟是一点不含糊。
用江岩的话说:那就是以前在道儿上被人追着打,打多了也就练就打人的好本事了。
“我做过什么又怎样,还不是想多赚点钱让你们姐弟俩过上好日子!可惜阿蓉,就那么被人害死……你让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善罢甘休!”
江岩整理起衣襟,冷笑连连:“害死我姐的人的确应该受到惩罚,但唯有你没资格叫嚣。
爸,有些话说开了就不好看了是不是?你若真心悔过,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来叶家找我和启皓,偏偏在我们已经成就相应事业的关键时候跳出来呢?
你不过就是看中了叶家的一手好牌,看中了大荣商圈天降良机。至始至终,你考虑的只有你自己的权利和欲望,怎么逃脱法律制裁,怎么摇身从鬼变成人。
你是我爸,再不济也是我爸。所以我说,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你若想动叶启皓,我不答应。”
江岩转身往外走,突然就听到身后呛啷一声机械响,他听得出来,那是枪口上膛。
“站住。”
“是我太天真了,”江岩转过身,眯着高度近视的笑眼:“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举起枪,我想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奢望你能对他们有一丝一毫的良知。
既然这样,咱们两个就下一盘鱼死网破的棋好了。我犯的罪你知道,你犯的罪我也知道。不如一块去自首,在监狱里演一出缺失了三十年情感的爸爸去哪儿怎么样?
就算给人生画个完美的句号”
叮得一声,那是装了消音机关的特有枪响。江岩只觉得左边身子微微麻木了一下,等看到子弹扫过的臂膀开始洇红才意识到疼。
果然是做人太算计了,就连反射弧都长呢。
“下月十二日,如果你在二期招标会上赢不了叶启皓,这颗子弹就会穿过他的脑袋……”
“叶启皓,你今天早点回去吧。”唐小诗乖乖躺回到病床上,打了个很不雅观的大呵欠。
叶启皓从兴林的董事会上下来,晚宴一结束就往云江医院赶。
“恩,你也累坏了吧。”叶启皓摸摸她的头:“今天问了大夫,说你伤口长得还不错,下周就能拆线了。
再恢复几天,帮你办出院好了。”
“恩恩,我知道你刚刚接手兴林一定非常忙,放心吧,我能吃能睡好的很快的呢。”唐小诗笑眯眯地搂着他的手臂:“叶启皓,我……这次受伤虽然很痛,但还是觉得很值得。我从来没想过,你也会这么温柔的……”
“白痴。”叶启皓捏了捏她的脸:“你觉得值得,我可就苦了。光看着你,又不敢碰又不敢吃,你还不知愁得整天卖萌。我警告你给我老实点,等你好了,绝对要把这段时间以来的积怨都补上!”
“叶总裁,求放过~~”
叶启皓突然严肃下面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这个,我跟我祖父要过来了。虽然可能不适合你的气质,但我觉得意义非常。”
唐小诗一看这盒子就知道是戒指,只是没想到竟是之前那枚蓝迪祖母绿!
“这……这不行吧,这东西价值连城的,而且又是你家祖传的”
“戴着。”叶启皓当然知道唐小诗的手比一般姑娘还要细小,就连钻戒对戒都需要去专门订做。于是他用一根精致的项链把这枚戒指挂了起来,亲手带在女孩的脖子上:“就当是我妈妈的灵魂在里面保佑你永远平安。”
“叶启皓,谢谢你。”唐小诗点点头,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上面淡淡的体温:“诶?话说你让我带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就不怕被抢劫啊?”
“不会,你一脸穷酸相别人多半以为只是个A货装饰品。”叶启皓又想了想,万一这死丫头又舍命不舍财的岂不是更危险:“算了,还是先放我这儿保存。”他伸手就要给扯下来,唐小诗不干了:“什么人啊,送了东西还能要回去啊?”
她噘着嘴不肯还:“放心,我一定好好保管。”
说着把戒指放回盒子里,揣在贴身的衣兜中。
叶启皓皱了皱眉:“我觉得,你放在这个口袋里的话,去洗手间很容易掉马桶里。”
“叶启皓你烦死了!”
两人闹够了,唐小诗也累了。叶启皓帮她用温水擦了手和脚,再用被子把她裹好。
“你……早点回去吧。”
“没事,我看你睡着了再走。”叶启皓拄着下颌伏在床边,偶尔看看她,偶尔又自顾自发呆。
唐小诗唏嘘一声:“叶启皓,你今天是不是有心事呢?”
“别多想,只是从林展西的葬礼上下来,心情总归有点沉重。”叶启皓搪塞了一句,但目光里略带一丝无奈的躲闪却没能逃过女孩的大眼睛。
“你别怪我多事哦,”唐小诗用手指勾勾他的手心:“其实我看得出来,你在想你舅舅的事。”
叶启皓心里猛地揪紧,他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无坚不摧的自我意识下竟然会被这只小猫咪用带钩的小爪子抓开了一道缝隙。
的确,从今天的葬礼上见到江岩那一面起,他整个人的精神都不太好。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唐小诗眨着眼睛看他:“可是我听你说起你们小时候的事,总觉得他应该是真心疼爱你的。爸爸说,人与人在一起,虽然有长久建立的感情会发生些许变化,但往往是最开始的感觉最是真实。
不管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就好比我虽然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很害怕,但后来想想,其实当我敲开你房间的门时,就觉得‘哇,这个男人真的好帅唉!’”
叶启皓像看如花一样瞄了她一眼:“花痴!”
“我说真的,你仔细想想,你舅舅为了你付出的那些可能是作假的么?”唐小诗一脸认真地爬起身来看着他,又被他当成地鼠一样给按了回去。
“作假……”叶启皓苦笑一声:“怎么可能是作假的呢……我六岁那年,被白青蓝骗到割草机底下去捡球。你知道那种机器么?比我两个人都要高,极速的齿轮一秒钟七八转,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江岩把我一把拖出来,看着那刀锋一样的凶器,轻飘飘地切过他胸膛。
那次他几乎失掉了全身三分之一的血,昏迷了整整三天,我就守在他身边哭了三天。结果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了我一巴掌,说男人是不许哭的……”
唐小诗听着就觉得疼:“那他……是不是真的从来没哭过?”巨圣协才。
“我从来没见过江岩流泪,但是……”叶启皓闭了闭眼,一幕不堪回首的记忆悄然涌上心头:“我知道他哭过,就只有那一次,只是他没有让我看见。
那是我们两个刚刚离开叶家,出国去的第一年,我大概十四岁吧,念高中,他念大学。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都要我们自己想办法打工来赚,叶家的子女从来都是在这种狼性教育下成长起来的。
我记得那次我发烧烧到肺炎,不巧的是刚刚交了房租和学费以后的我们几乎身无分文。
我们没有绿卡,没有保险,所有的医药费都要现金支付结算。你知道若是没有医保,在国外看一个小小的疾病都会让人倾家荡产的。
我……不知道江岩是从哪里弄到的钱。就只记得,那个晚上他一个人偷偷出去,我撑着身子趴在窗户上看见他上了一个白人男子的车。
快到早上才回来……”
“他……”唐小诗凛然捂住嘴:“他是去抢劫?还是……”
“我也不知道。”叶启皓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他回来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就只是一头扎进洗手间里,洗了有两个小时的澡。他把水声开的很大,但我似乎能听见他在哭。
那之后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出来给我做饭,送我去医院,并缴足了全额的医药费。
这么多年了,我们从来没有再提起过那天发生的事。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
“哦……”唐小诗木讷地点了点头:“我想,不管他做了什么,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在他心里为了你都是值得的。”
“所以我看不懂他,越来越看不懂他究竟要干什么!”叶启皓突然开始烦躁了起来,抓着自己的头发骤然埋下脸:“他想跟我要什么我都能给他,无论是金钱地位还是尊重,甚至是叶家的一切,哪怕我们两人易位而处,要我在他身边做助理做帮手又有何不可?可他为什么要算计我,要去那样伤害你!”
“你说……抢我东西的人是他派去的?”唐小诗大吃一惊,脸上凛然现出的惊恐好不容易才慢慢消散下去:“叶启皓,也许他是被迫的呢,也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叶启皓凛然皱了下眉:“这么多年下来,只有他能把别人逼得想撞墙,谁能威胁的了他呢……
算了,今天跟你说了这么多废话,害得你心情也很糟吧。”他伸手帮女孩压了压被子,轻吻了下她的小手:“别想那么多了,快点闭上眼睛好好睡。我还是先回去吧。”
回到空空荡荡的房子里,叶启皓刚进院子就看到二楼的一盏灯是亮的。他倒吸一口冷气,匆匆开门进去,果不其然就看到楼梯上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你”
“不好意思,我回来拿件东西。”江岩抚着眼镜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略显苍白无力。他披着宽大的长衣,动作稍微有点僵硬。
“哦,随便吧。”叶启皓径自拉开冰箱门,想去找一罐啤酒。就听到那男人的声音在拐角处响起来:“我已经扔了,你喝那个品牌的酒会过敏的。”
叶启皓怔怔地看着冰箱隔间里换上的几瓶苏打水,悻悻地抽出来瓶,然后一拳狠狠地砸在冰箱门上。
他蹬蹬几步冲上楼,直接拉开江岩的房间,看到他正在床头柜附近摸索着什么
叶启皓倒吸一口冷气,用镇定的口吻说:“你在找那张照片吧。”
第一次在江岩脸上见到那样错愕的表情,叶启皓觉得自己赢得很爽。
“别找了,我已经见过那张照片了。也知道,那枚戒指是我妈妈的。”叶启皓抽出两支烟,自己叼一支,另一支递给他:“是白青蓝把我妈推下山的是不是?你跟我姐在一起只是为了报仇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江岩吐了一颗烟圈。
“程风雨。”叶启皓说:“我叫他查过你,也知道白青蓝的车祸恐怕也是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低估你了。”
“呵呵,自己养大的孩子往往会松懈防备。江岩,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没用。”叶启皓抢上前一步:“为什么隐瞒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是怕我不敢做还是怕我拖你后腿啊?”
“我又不是狗,还前腿后腿…”江岩冷笑一声,把烟蒂往桌上的烟灰缸里轻轻一碾,食指拧一下,动作跟常人比起来有点另类。
叶启皓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江岩你到底要怎样?你想要整个叶家替我妈的死赎罪?我们一直以来不就是在做这样的努力么!
难道你觉得,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让我执掌叶家还不够满足你心里的仇恨,一定要叶家所有的成员家破人亡你才满意!”
“对,这就是我的目的。”江岩面无表情地说:“你也姓叶,所以我信不过你。”
“江岩!”叶启皓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打算对我讲一句真话么!你在云江医院的秦梁宇自焚之前去见过他是不是?你到底在整件事情里扮演什么角色!
还有林展西……给他七千万替我入股兴林集团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叶启皓也不知道自己在情急之下用了多大的力气,他只是觉得江岩今天的脸色特别苍白,全然没有平日里嚣张的气焰。
“你想多了。”江岩挣脱开他的手,攥起拳身和袖口,生怕袖管里的鲜血滴落下来:“我提醒过你,大荣商圈的二次招标你赢不了我的,有这个闲工夫,还是想想怎么出局吧。”
“江岩!”追了两步下到一层,只看到眼前的男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院子口:“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今天若是什么都不说……以后无论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叶启皓只觉得风吹得眼睛一阵阵发疼,他想伸手揉一下,借着昏暗的路灯,才看清自己的手上竟沾了好些新鲜的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