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声讨檄文
大明朝成化五年,绍兴府会稽县的街头显得热闹异常,人声鼎沸,不是因为经济繁荣,而是因为会稽县出了大事。只在一夜之间,会稽县的大街小巷就贴满了同样的一张声讨檄文。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挤在了人群的最前头,脑袋一晃一晃的读着檄文,“绍兴府千年以来皆以会稽为首,文昌武盛,然今有山阴县无耻之徒吴大用遣小人于光天化日之下悍然袭击我会稽杨明杨秀才,我会稽一县自古人杰地灵,为何如今沦落到任人欺凌之地步,秀才者,何也?乃一县之精英,举人之后备军,大明未来之希望,我会稽乡亲父老当共同携手,惩恶扬善,如此,方能声张正义,还我会稽一片朗朗乾坤……”
这声讨檄文的大概意思是,会稽县的秀才杨明被隔壁县的黑道大哥吴大用遣人殴打至重伤,作此文者号召会稽县的父老乡亲一起为杨秀才讨回公道云云。
檄文写得很巧妙,作文者将一个人的事情上升到了一县的荣辱之上,很成功的挑起了会稽的百姓的同仇敌忾之心,一时之间群情激奋,或许是同为读书人,颇有同病相怜之感,一个书生举起手中的折扇,“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堂堂一秀才公竟被欺辱至此,诸位乡亲父老,山阴县这是欺我会稽无人了么,小生不才,愿去县衙递上状书,还杨秀才一个公道。”
“这位相公说得有理,小老儿愿与你同去!”念檄文的老者在这个时候也挺身而出,大声高呼道。
“对,同去,同去……”
一行人怒火熊熊燃烧,气势汹汹的往会稽县衙奔行去。
不远处,站立着一男一女,男的是一位身着白色长衫的书生,正是此事的始作俑者杨明了,旁边的女子细眉柳腰,凹凸有致,粉嫩的双颊之上挂着一丝的淡淡红晕,身穿一身男装,显得英姿飒爽。
前世的杨明是一位都市小白领,应一次空难意外穿越到了明朝,并在机缘巧合之下附身到了这个秀才身上,由于杨秀才幼年丧母,所以杨明立志成才,读书很用功,学问那是很好的。在今年刚满十八岁年纪的时候便接连考中县试、府试、院试,成为了名列前茅的秀才。
然而时运倒转、造化弄人,好景不长,杨明的父亲却又意外过世,按照大明律例,有父母双亲离异者,当守孝三年,不得参加科考,本来准备一举拿下举人功名的杨明不得不就此作罢。
家里已经没有一个亲人的杨明自然不能整天读书,他要学会养活自己,虽然朝廷每个月会专门对成绩优秀的秀才接济一笔粮食,但是光靠官府发的那一点接济粮是不足以满足生活的需要的。柴火油盐,笔墨纸砚,就连夜里点灯的蜡烛也是要花钱的,杨秀才无奈之下,只得在城隍庙摆下字画小摊,平日里靠为别人写信抄书贴补家用。
因为他的笔墨功夫很扎实,一手字写得自然是极好的,而且他的收费也不到一般字画先生的七成,所以大家都很愿意到他这里来,没到一个月,就将周围的生意抢了个精光。事实证明,夺人财路是要倒霉的,周围的字画先生没了生计,可谓对杨明恨之入骨。一群人合计了一下,“不成,必须得给这个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十几个人请来了邻县山阴县的黑道头头吴大用……的手下,在几名黑道中人的暗算之下,杨明当场就人事不省,遇到女扮男装,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郭玉璇,也就是今日和杨明同行的女子,郭玉璇练得一身好武艺,虽然未能在杨明出事之前赶到,好歹也算替他报仇了,郭玉璇见从歹徒口中得知了杨明的事情以及家庭住址,这几个歹徒虽然只是三脚猫功夫,但是打家劫舍的技术倒是颇为厉害,竟然在杨明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摸清了他的住处,郭玉璇心中不忍,就将其送回了家。
遭遇空难的小白领就是在杨秀才昏迷不醒的时候,巧合的融合了两人的记忆,并在郭玉璇的悉心照料下恢复过来。
侠女既然称之为侠女,做好事就得做到底,在融合了两世记忆的杨明的谋划下,二人就导演了这一出“发动群众”的好戏。
杨明轻笑的对郭玉璇道,“郭姑娘,咱们就回去等着好戏看吧,这吴大用虽然是山阴县令贾顺的外戚,在群情激愤之下,会稽县衙也不会置之不理的。”
郭玉璇看着杨明的招牌式笑容,突然有一种很想揍他的冲动,娇嗔的看了他一眼,“身为读书人,你不觉得你有点无耻吗?”
“非也,非也,郭姑娘,这非常之时就得行非常之道!”杨明与郭玉璇并立而行,倒是一点也不介意郭玉璇的气话。
郭玉璇有些欣赏的看了杨明一眼,不拘于教条,恩怨分明,就是江湖儿女应该有的本色,素来喜好行侠仗义的郭大小姐在这一刻才勉强将杨明看“顺眼”了一些。
绍兴城是一座府城,但是这座府城有些特殊,因为他的东边是会稽,西边是山阴。由于这地方实在是太好了,绍兴府的府衙就在这两县中间,往左边走几步就是会稽县衙,往右走几步就是山阴县衙。
如今的会稽县县令叫做李文秉,山阴县县令叫做贾顺,两县虽然一衣带水,但是平日里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分出个苗头,连带两位县令平日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比如你今天请人吃酒摆了五桌,那么明日我就得摆出六桌。
有两个如此奇葩的县城,两个如此奇葩的县令,杨明就很成功的激起了会稽县全体百姓的民愤,翌日。一篇痛陈山阴恶霸吴大用的檄文贴遍了大街小巷。会稽不管是文人士子还是普通民众都沸腾了,集体到会稽县衙请命,要求李县令秉公处理,为会稽读书人讨一份公道。
会稽县的县衙格局和一般县衙的格局一样,签押房是平日主要的办公地点,是由数间平房连起来组成的,通常县太爷的师爷、幕僚们就在这里阅览公文、处理政务。签押房前边就是县太爷问案决事的七品正堂,而后边则是李县令一家的住处。
签押房里,李县令气得一溜胡须上下乱窜,这年近五十的老头愤怒的对着自己的师爷咆哮,师爷相当于县令大人的私人秘书,连师爷的俸禄都是由县令私掏腰包发放,师爷的任免也全凭县令的喜好,所以师爷在县令面前地位很低,低到任其宰割,正是如此,大明形成了一股不良风气:县令大人一有不顺心之事就会拿师爷当出气筒,正如此时的李县令。
“你说,你给本县令说说,查到是哪个混蛋干的了吗?”李县令指着师爷的鼻子喝道。师爷颤颤巍巍的道,“回大人,目前还没有丝毫线索。”
“没用的东西,那么包围县衙的百姓安抚下去了吗?”李县令今日大门都不敢没敢迈出一步,心情自然是极度的不美丽。
“大人,外面的百姓太多,乡亲们的情绪都很激动,小人委实无能为力啊。”师爷一只眼睛被揍成了熊猫眼,可见群情激奋到了何种程度!
李县令作为儒家学者,修养自然是极好的,但是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大怒了起来,这半百老头操起惊堂木就给师爷掷去,“饭桶,统统都是饭桶,本官要你何用?给本官滚,本官再也不想看到你……”
师爷被揍得头破血流,连连求饶,“大人,小的虽然无功,但也没有犯多大的错误啊,上任以来兢兢业业,夙夜忧叹,唯恐有福大人重托,大人就这样把我解雇……”
“你这厮到底想说什么?”李县令双目一瞪,脸上愠色不由得又加了三分。师爷捂住伤口,忐忑不安的说道,“大人,临走之前,能不能给小的把这个月的工资结了?”
“给老夫滚……”李县令脱下官靴,就砸向了师爷,师爷抱头鼠窜,李县令确实是被气糊涂了,此刻的愤怒已经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李县令左右一看,想找一件趁手的兵器与师爷大战三百回合。大明的士大夫官员都很有脾气,特别是在明朝前期和中期,武力值和怒气值都是强到让人望而却步的地步,在朝堂之上议事这等庄严的场合,这些官员们一言不合之下也会大打出手,光是单挑肯定不行,后来就逐渐演变为群殴,大明的士大夫可能为官不怎么地,但是格斗技术却是上下五千年整体水平最高的。
李县令虎躯一震,虎目往签押房一扫,突然眼前一亮,目光落在了衙役升堂所用的杀威杖之上,李县令提起杀威杖就向李县令冲去,“老夫今日灭了你!”
同在签押房的主簿,典吏一开始都在看笑话,这个时候也不由得勃然变色,在这样闹下去,八九不离十肯定会出人命。想不到平日温文尔雅的县令大人还有如此凶残的一面。主簿,典吏还有一众大小官员急忙拦住县令大人,抱手的抱手,拖脚的拖脚。
“大人,大人息怒啊……”
“万万不可啊,大人!”
“张师爷,还不赶快跑?”
悲剧的师爷这才如梦初醒,正了正衣冠,心知再不跑腿这一百二十斤今儿就得撂在这儿了,师爷也不管什么工资不工资的了,立即手脚并用,在愤怒的群众之间杀出了一条血路,狼狈的跑出了会稽县衙。